吳延,顧名思義,他的誕生是為了延續吳家的血脈。


    在他上麵,有兩個姐姐。為了生他,兩個姐姐都過繼給了老家的親戚。


    孩子生下來了,他爺爺奶奶在老家大宴全族。他也是長勢喜人,一生下來就是一個超大超胖的大胖小子。出生9斤,滿月16斤,兩歲就長到一米1,坐火車都得買票。


    可這樣的大胖小子,卻天生是一個特別溫柔的人。


    他猶記得從記事起,就常常想起母親的眼淚。母親家務繁重,一有時間,就想起兩個幼小時就送到老家的女兒。


    “你大姐二姐都漂亮,一生下來就是小美人。”母親翻來覆去,隻有這麽一句話。除了女兒的漂亮,她也說不出別的。據說母親每次回鄉都會去看望她們,姑娘們平日裏大方活潑,看見她就躲。


    “造孽啊,造孽。”她兒子把大腦袋依偎在她膝上,她摩挲著兒子粗壯的脖子。


    每次懷孕,她都躲著人生活。等孩子生下來了,是女孩子,便喂奶到四個月。老家人堅信孩子吃母乳到四個月就能活了。女兒送走的時候,都是粉雕玉琢的嬰兒。


    等到終於生下兒子,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無論老人怎麽勸,她都堅持把孩子喂到兩歲。好像要把兩個姐姐該吃的母乳,都再補償給兒子。


    豐沛的母乳喂養了雄壯的孩子,可她的心到底分成了三瓣兒。其中兩瓣兒,已經永遠地丟了。


    吳延四歲時,母親不能再休息,要重新出門做工掙錢。父母把他送到寄宿幼兒園,又送到寄宿小學。小學二年級時,他的個頭已經比瘦弱的成年男人要大了。每個周末過完,他都獨自背著書包,乘坐漫長的長途車回學校去上學。出家門時,父親不許他回頭。可他早已明辨父親的腳步。父親離開了,他一定要回頭看一眼母親。


    看一眼依靠在門框上,淚已流幹,隻剩下淒苦表情的母親。


    他身子強壯,頭腦也好。在學校黑白兩道,白道裏是班長、學位、體育特長生,黑道裏又是小小的頭目。他夜裏帶著一群壞孩子翻牆出學校,在黑巷子裏堵截別的學校的男孩,因為他們欺負了吳延學校的女孩。


    無論壞孩子、好孩子,人人佩服他。他逐漸封神,成為方圓百裏學校中的神話人物。可無論如何,他還是那個溫柔的男孩。


    小學四年級的某個周末,他上完晚自習,趕最後一班車回家。從學校走向車站,有一條偏僻的夜路,他在路邊看到了一隻小小的狗。


    剛剛出生的小狗,毛還濕濕的。眼睛也濕漉漉,害怕得直哆嗦。


    他遠遠地坐下,抽了五根煙,等著狗媽媽來接孩子。狗媽媽沒有來,他就伸出了大手。


    小狗猶豫了很久,還是湊過來。他抱著小狗,去買牛奶,又抱著小狗去趕車。強壯的少年跑得衣衫飛揚,小小的狗在他懷中依偎著,也覺得這樣的顛簸十分有趣,終於咧開嘴笑了。


    他把小狗崽送給母親,母親特別喜歡。她把狗抱在懷裏,用眼藥水瓶子一點一點喂它吃奶。


    “是個小母狗,”母親笑著說:“長得像你姐姐。”


    “像我哪個姐姐?”吳延趴在母親膝頭,好大一個人,神態天真。


    “兩個都像。”母親嗔怪他,瞪他一眼。


    再一個周末回到家來,狗已經不見了。


    “我媽的狗呢?”他問他父親。


    他父親身高隻有一米七,身材自然精壯,可遠不及吳延。據說吳氏宗族古時出過一個泰山一般的英雄人物,帶兵擊退敵軍。此人的牌位亙古持久地擺在吳氏宗族之中,時時受人拜祭。族人都說,吳延乃是這位英雄人物轉生,回老家時,上上下下都對他疼愛至極。


    父親與兒子一樣高,便瞪起牛眼望著他。“我扔了。怎麽了?”


    “那我是給我媽的狗。”


    “你是我的兒子,你媽是我的女人。我扔條狗,還得問你?”


    “扔哪了?”吳延問。


    “兔崽子,你是不是找死?!”父親麵紅耳赤。


    “扔哪了?”吳延又問。


    父親揮拳,兒子倒地。他又在他的小腹踹了幾腳,吳延疼得縮成一團。


    兒子自小乖巧。無論什麽要求都能做得到。即便是如此嚴父,也不曾真正打過他。這一下擊碎了做母親的心,母親撲上來蓋住兒子龐大的身體。


    吳延爬起來,這點痛不算什麽。他把哭成淚人兒的母親摟住,又問:“扔哪兒了?”


    父親三天前把小狗丟在了外頭的垃圾場裏。吳延拿著牛奶站在那兒叫。


    “敦敦,敦敦,是哥哥啊,敦敦,你在哪兒呢敦敦?”他從傍晚叫到天黑,終於聽到一聲小小的嗚咽。


    那麽小的狗,獨自生活了三天。瘦骨如柴,渾身汙泥。還有各種垃圾堆裏詭異的酸臭味。


    “你受苦了。”吳延把狗抱在懷裏,狗把他的胸膛舔個沒完。


    他把狗帶回家,為他吃飽了奶,給它擦洗身體。終於洗得幹幹淨淨,抬頭看見父親在一邊一支接一支抽煙。


    他坐在父親對麵,父親久久不語。吳延也不語,默默地等著。


    “我們整這些錢,哪裏有錢養這種畜生。”父親終於出聲。


    “我沒有花你們的錢給狗買食物。”吳延冷靜地說。


    “你的錢不是我們的錢?!”父親瞪眼。


    “我的錢,是我在學校參加比賽掙的,怎麽花當然我說了算。”


    父親聽不得這樣的話,又要打人。吳延抓住父親的拳頭,他便動彈不得。


    “爸,”他輕聲說:“你是個人,得有點人性。”


    父親年紀已經不小,他的臉紅一陣兒,黑一陣兒。滿臉的褶子都透著委屈驚恐和憤怒。吳延不等他開口,就說:“你好好對我媽,別把她逼死了。”


    “我對她哪裏不好?”父親說。


    “孩子就是她的命。”他定定地望著父親的眼睛,希望父親明白他的意思。父親明白了,他頹唐地一言不發,去睡了。走去床上的一路,走得那樣慢。


    如果他對母親不好,我以後就把母親和姐姐們接到一起團聚,不跟他過了。少年吳延下定決心。


    可父親實實在在對母親好了起來。從來君子遠庖廚的父親,居然開始幫母親做飯了。他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可吳延看得出,母親心滿意足。


    “兒子放假了,咱們回去看看閨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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