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的幾天裏,s市的天氣一直不錯,藍天白雲陽光燦爛。餘思危坐在南創大廈頂樓的辦公室裏,心情如同這天空一般。


    “餘總,體檢報告來了。”宋秘書畢恭畢敬遞上一份文件袋。


    餘思危立刻接過文件仔細翻看,直到看完最後一行字,他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很好,除了先天性的心髒病,其他沒有問題,基因顯示得突發惡性病的可能性也很小。”他吐出一口長氣,“終於可以放心了。”


    “您得了先天性心髒病?”宋秘書被弄糊塗了,每年定期體檢都是他陪著老板親自做的,從來沒聽說他有什麽心髒病啊?


    “這份報告不是我的,是南檣的。”餘思危看了宋秘書一眼,難得的認真解釋起來,“之前她在醫院裏說自己隻剩半年性命了,所以我安排人給她做了全麵檢查,同時也把樣本發到國外研究機構做了基因檢測,現在結果出來了。”


    “除非意外,隻要好好保養,她這具身體活個幾十年完全不成問題,小姑娘是在騙我呢!”餘思危感慨著,眼中的快樂幾乎快要溢出來。


    “騙您馬上和她結婚?”宋秘書不由得愣住了,老板怎麽明知道自己被騙還笑得那麽開心?真昏頭了?


    “那倒不是,也許她隻是想嚇嚇我。”餘思危合上報告,搖了搖頭,“她應該是在撒嬌吧。”


    他想起了過去南薔嗲聲嗲氣嬌滴滴的樣子,嘴裏總是嚷嚷這兒疼那兒不舒服,雖然明知對方說的不是實話,但也從來都不揭穿謊言。因為他知道,那是妻子在渴求關懷。


    怎麽會有正常人會用這麽重的詛咒撒嬌?宋秘書心中腹誹,但麵對老板臉上匪夷所思的笑容,他到底還是選擇了沉默。


    “對了,南小姐現在在家嗎?”餘思危看了看手表,“應該已經起床了吧?吃早餐了沒?”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保障她的健康。


    “起來了。您開晨會的時候我確認過,南小姐已經出門去了聖心療養院。”宋秘書回答。


    “去那兒幹什麽?她不是休年假了?”餘思危對這個答案有些驚訝。


    “她說有東西放在療養院的宿舍裏,要回去拿。”宋秘書道。


    “什麽東西?就她之前那些東西,丟了都不可惜,何必專程跑一趟?”餘思危搖搖腦袋,不知道妻子什麽時候變得如此節約,以前她可是巴不得所有衣服都隻穿一次的。


    “等一等!”他忽然想起什麽,猛地抬頭看向宋秘書。


    “你去幫我查查這個賬戶最近的資金流動情況。”他拿出一張紙交到宋秘書手裏,臉色在一瞬間裏變得陰沉可怕。


    .


    南檣坐在自己的小公寓裏,翻看著一疊厚厚的報告,那是快遞公司今天早晨剛剛送到的。為了避開餘思危安排的耳目,她特意留下了聖心的收件地址。


    報告的內容是南創董事會成員的個人背景調查和財務動向報告。而首當其中的第一份報告,就是她的丈夫,餘思危的。


    ——她根本沒有真正相信自己的丈夫,一直都沒有。


    ——不管餘思危給她展示了什麽證據,都無法消除她對這個男人的懷疑。


    隻是非常可惜,憑借牛芬芳可以動用的資源,十年後都沒法能扳倒那些謀財害命的人,更別提神秘人說的“半年有效期內”,為了盡快查明真相,車禍後她早已想清楚,借勢接近餘思危,通過他拿回屬於自己的東西,這樣才能實現目標。


    她已經為這一天準備了很久。在聖心上班時常跑財務部串門,做院長助理後有意接手相關工作,晚上下班後一有時間就自學財務和企業管理知識。曾經那個投資全憑興趣,從來不看報表的嬌嬌女,現在安靜坐在房間裏一頁一頁仔細翻看報告——關聯交易,重大事項,還有賬戶異常,每一條都看得分外認真。


    挫折讓人迅速成熟。


    不知不覺已經快到中午,南檣專注看著報告,手機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嗯,好的,剛剛收拾好,我這就回去。”她接起電話柔聲答應著,餘思危約她今天午餐。


    提著報告走下樓梯,她不期然看見了一個熟悉的人。隻見光影斑駁下,杜立遠頎長的身影佇立站在自己車前,他雙手環抱望著車窗玻璃,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院長?”南檣臉上露出笑容,“你怎麽在這兒?”


    杜立遠聞聲回頭,深深看了南檣一眼。


    “有空嗎?我們聊聊?”他的臉色不知為何有些奇異。


    南檣剛想拒絕,然而她忽然想起,眼前這個男人與蔣仁是姻親關係。“一起吃午飯?”她點了點頭。


    “不用了,就車上說吧,很快。”杜立遠指了指自己身後那輛屬於南薔的轎車。


    .


    “抱歉,中午有事,不能一起吃飯了。”


    看著屏幕上的短信,餘思危臉上露出冷笑。


    隻聽啪的一聲,他將手機扔到旁邊座椅上,隨即握緊方向盤猛踩油門,腳下汽車猶如離弦的箭,飛馳向路邊。


    .


    南檣坐進駕駛座,調整了一下後視鏡,隨即轉頭朝杜立遠甜甜一笑:“院長想說什麽?”她單刀直入主題。


    “今天開這輛車來的?看來你對這車很熟悉。”相比她的直白,杜立遠的開場有些避重就輕。


    “啊,車嘛,不是都差不多?”南檣眨眨眼睛。


    “當然不是。據說餘思危很喜歡車,每買一輛都會找人按照自己的愛好改裝。”杜立遠別有深意看南檣一眼,“這輛也是改裝過的。”


    “是嗎?”南檣有點吃驚,這車是餘思危送自己的生日禮物,她拿到後就直接開了,如今駕駛起來也是輕車熟路,所以壓根不知道餘思危還安排人改裝過。


    而後她忽然想起,曾經她坐過餘思危的suv,對方也問過她同樣的問題:你好像很熟悉這車?


    ——原來他的試探,從很久以前就開始了。


    “看來院長挺了解車的呀,這車是餘總教我開的。”南檣笑著打哈哈,“上手還算容易。”


    杜立遠沒有說話。


    車廂裏一時間陷入了讓人尷尬的沉默,於是南檣笑盈盈另起話題:“說起來院長的婚禮也快了?聽說院長未婚妻是蔣總的侄女?你們應該經常見麵吧?”


    杜立遠看了她一眼,抿緊嘴唇。


    “想知道蔣仁的事?說吧,想知道什麽?不管什麽我都會回答的。”出乎意料的,這次他並沒有避開話題,而是盯著南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南檣笑起來:“瞧你這話說的,我哪兒是想打聽啊,就是隨便聊聊。”


    “我知道你不是想隨便聊,不然也不會推掉已經約好的午餐。”杜立遠看了南檣的手機一眼,剛才對方發的短信內容已經落入他眼中。


    “怎麽,有什麽計劃?需要我祝你一臂之力嗎?”他慢悠悠道。


    南檣一怔,隨即開始辯解:“院長,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行了!你打算叫我院長到什麽時候?”杜立遠深呼吸一口氣,艱澀道,“你是不是應該叫我一聲——‘阿遠’?”


    男人望著她,漂亮的杏仁眼中一片漆黑,半點光明也不沾染。


    南檣被他看得呼吸停滯,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


    .


    餘思危的車以限速最高值的速度疾馳在路上,他耳邊的藍牙耳機一直在閃著紅光,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嚴肅。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皺了皺眉毛直接按掉。然而對方卻分外執著,一連打進來三次,看見屏幕上顯示的“宋秘書”三個字,餘思危終究還是接了起來。


    “長話短說。”他雙眉緊擰。


    “餘總,好消息,她答應了!”宋秘書激動的聲音從話筒那頭傳過來。


    餘思危的眉頭稍微鬆開了些:“知道了,意料之內。”


    “您安排的時間點太合適了,怎麽知道她一定會答應呢?”宋秘書滿心滿眼的崇拜之情隔著話筒都能感覺出來,“我還以為她肯定不願意出麵呢!”


    “一個人如果連自尊都不要了,那就沒有什麽不可以舍棄,隻要抓住弱點,搞定起來很容易。”餘思危微微勾起嘴角,隨即很快變回原本嚴肅的模樣,“準備報案吧,我這邊有急事要處理,先掛了。”


    .


    聖心療養院,轎車裏。


    “你在說些什麽?”南檣望著杜立遠,聲音顫抖。


    “周年慶晚宴,我聽見了餘家兄弟和你的對話,沒想到你告訴了餘思危,甚至連餘念祖都知道了,卻把我一直被蒙在鼓裏。”杜立遠低聲說著,語氣悲涼。


    “看來在你心裏,我們幾十年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我在你心裏還抵不上餘思危那個半途回國的弟弟!你說!在聖心的日子裏,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看我的笑話?你和那個姓餘的一樣,都在把我當傻瓜耍,對不對?!”他掄起拳頭朝車門上砸去,表情猙獰。


    “院長!院長!”南檣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杜立遠,嚇得趕緊伸手握住他的拳頭。在她心中杜立遠一直都是雲淡風輕的謙謙君子,何時這樣暴躁失控過?


    “你聽我說,聽我說……”南檣一邊握著他的手阻止他自殘,一邊在心裏飛快盤算如何能夠蒙混過關。


    “事到如今你還想騙我?”看著眼前人閃爍其詞的樣子,杜立遠越發失望憤懣,“難道你不知道自己每次說謊前眼睛都會先朝右看嗎?!小南!”


    原本緊握杜立遠的手,漸漸鬆開。


    “對不起,阿遠。”南檣垂下腦袋。


    .


    “砰!”


    疾馳的轎車中,餘思危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盤,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憤怒焦急,又頗有一些恨鐵不成鋼。而他耳邊的藍牙耳機上,紅光在持續一閃一閃。


    .


    聖心療養院裏,南檣和杜立遠靜靜坐在在車裏,在她的安撫下,杜立遠整個人已經變得緩和許多。


    “對不起,我實在迫不得已。”南檣解釋完來龍去脈,輕聲總結,“我本來以為沒有人會相信的。”誰會相信靈魂重生這麽荒謬的事情呢?


    “那你覺得是誰想害你?餘思危?是他!肯定是他!他嫌疑最大,一旦你出事他就是最大收益人!”兩次都被人捷足先登,杜立遠對這個城府頗深的男人簡直深惡痛絕。


    “思危說,不是他。”南檣瞟了一眼後視鏡,不動聲色淡淡道。


    “他說的你就信了?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杜立遠冷笑一聲,


    “你也是男人。”南檣好心提醒他。


    “我和他怎麽一樣?我們從小大一起長大,知根知底這麽多年,我怎麽會像他一樣圖謀你的錢財?”杜立遠對她的回答氣憤至極。


    “圖謀我的錢財?”南檣怔怔重複一句。


    “當然!如果沒錢,餘思危根本就不會娶你!餘家也不會讓他娶!”杜立遠臉上的表情分外諷刺,“我聽蔣仁說了,當年餘思危為了和你結婚,主動找了自己的叔叔,告訴他們自己隻保留遺產中信托基金部分。餘家的財富有多大一筆你知道嗎?他居然告訴叔輩們可以主動放棄遺產中屬於他父親的那部分,因為隻要和你結婚,自己就可以成為南創掌門人。所以說他從一開始就是奔著你的錢來的!難道你到現在還沒清醒嗎?”


    南檣瞪大眼睛,沒有說話。


    “什麽愛情!什麽海誓山盟!說的比唱的還要好聽!你不過是他接手南創圖謀財富的一塊跳板!你對他掏心掏肺死去活來,他呢?一直隻想著控製南創,壓根就沒在你身上花過心思!”說起餘思危,杜立遠簡直恨得咬牙切齒,“你想想看自己婚後這些年為他流過多少淚?生過多少氣?事到如今怎麽還信任這個男人?!他眼裏根本隻有錢!隻有錢!隻有錢!!”


    ——原來當初結婚的真相是這樣。


    ——怪不得最後餘家長輩都出席了婚禮。那畢竟是一場餘思危與餘家財產的切割儀式,他們肯定覺得非常愉快。


    南檣咬著下唇,眼眶漸漸泛紅,幾顆淚珠溢了出來。


    她想起了過去無數個在等待中失望的夜晚,無數次發出後沒有回音的消息,還有無數次讓人幾乎抑鬱的冷戰,回憶是如此辛辣而苦澀。當然也還是有一些甜的,而她也因為那一點點甜,一次又一次的說服自己舔舐傷口,裝作遺忘,活在紙醉金迷的肥皂泡裏,靠阿諛奉承來麻痹自己。


    ——啊,這樣的人生真是悲哀。


    “現在你沒錢了,他根本就不會再愛你,為什麽還把你帶在身邊?愧疚!一定是因為愧疚!他肯定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杜立遠斬釘截鐵道,“不能相信他,小南!不能相信這個居心叵測的男人!你留在他身邊根本是飛蛾撲火!應該離得他越遠越好!馬上!現在!”


    “……我隻是想有人能好好愛我,”


    南檣閉上眼睛,用雙手捂住臉,肩膀耷拉下來。


    怕黑,怕寂寞,怕孤單,童年裏那個用用手帕蓋著臉的小女孩再次從身體中某處鑽了出來,原來她一直與成年南薔的靈魂如影隨形,從來不曾離開。小女孩渴望關懷,渴望肯定,渴望嗬護,到頭來卻發現連故事起點都是個錯誤。婚姻不是避風港,王子也不是騎著白馬來。根本沒人能給她提供安全感,也沒人能成為她的金號角,沒有人。


    “別怕,還有我在。”


    杜立遠望著身邊無助慌亂的女孩,神情動容。


    ——那朵讓他魂牽夢繞的高嶺之花,終於在此刻低下了尊貴的頭顱。她是如此脆弱,也如此的缺乏安全感,仿佛一隻落單的雛鳥在呼喚同伴。


    “我會愛你,保護你,心疼你。”伸手抱住眼前哭泣的少女,他將臉龐貼在她烏黑的秀發上,嘴唇貼上她的麵頰,“我們再也不會分開。”少年心願實現,他像做夢一樣滿足低喃。


    .


    “砰!”


    一聲炸雷般的巨響將杜立遠從美夢中拉了回來。


    “砰!”的又一聲,車廂猛的一震。


    杜立遠驚恐抬頭,隻見擋風玻璃前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正掄起高爾夫球杆朝車身用力砸下來。


    一次,又一次,男人薄唇緊抿,臉色蒼白,眼睛充血般通紅,整個人散發著一股劍拔弩張的怒氣,看起來像是瘋狂的野獸。


    眼見杜立遠盯著自己,他終於停下了動作,汽車前蓋上早已被他砸出了好幾個凹槽。


    然後他凝視著車裏瞠目結舌的杜立遠,一手高舉球杆,另一隻手伸出食指,朝前輕輕勾了勾。


    他在說:出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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