薔薇正在哭泣,而工蜂將爪子伸到了花瓣之上。


    餘思危趕到聖心療養院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他在車廂裏大吼,然而隔音玻璃裏的兩人無動於衷,工蜂早已沉浸在自己的美夢之中。於是下車的時候,他當機立斷抽出高爾夫球杆,將它舉起來重重砸向汽車,那是來自萬獸之王的警告。


    .


    車中人很快打開車門走了下來,南檣臉上淚痕未幹,抬頭看見餘思危站在自己眼前,有些錯愕。


    餘思危冷冷看了她一眼,拖著球棍徑直朝杜立遠走去。


    “不要!”電光火石間南檣已經回神,緊緊拖住他的手。


    “……離她遠一點。”餘思危深吸一口氣,舉起球棍直麵杜立遠失去血色的臉,放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警告。


    然後他壓著怒氣牽回南檣的手,將她朝自己身後帶過去,顯然準備馬上離開。


    “放開!你憑什麽代表她!”杜立遠義正言辭出聲阻攔,“現在她和你根本沒關係!你憑什麽帶她走?”


    餘思危表情微微一滯,隨即停下前行的步伐,嘴角露出不屑的笑。


    然後他鬆開握著南檣的左手,再鬆開握著高爾夫球杆的右手。


    “你tm還嫌自己活得不夠長是不是?!”他轉身給了杜立遠一拳,角度又狠又準,打得對方踉蹌跌坐在地,嘴角滲出了血沫。


    “住手!”眼看餘思危還想跟著再踹一腳,南檣立刻奔上前將他從後背抱住。


    杜立遠從狼狽中爬起來想還手,卻見對麵南檣望著他拚命搖頭。


    “不要,阿遠,不要!”她滿眼淚痕,瞳孔中滿是無聲的哀求。


    杜立遠置若罔聞咬牙打算再上前一步,隻聽對麵男人陰森冷笑:“杜醫生,你憑什麽阻止我?憑你是華梨的男朋友?你們不是正在看婚禮場地嗎?怎麽,要不要我現在打電話讓她提醒你一下?啊?!”


    聽見華梨的名字,杜立遠愣住了。


    他停下腳步,望著前方泫然欲泣的南檣,終於還是木然站在原地忍下了這一拳。


    ——變了,都變了。她已不再是她,而他也早已不再是當年的自己了。


    .


    黑色豪華suv疾馳在高速路上,車中男女麵色沉重,靜默不言。


    “為什麽讓他趁虛而入?”行至半路,餘思危到底還是沉不住氣開口,整個人顯得怒不可捺。


    “你不是早就聽完了全部過程?”南檣恢複了平靜,不鹹不淡看了他一眼,藍牙耳機剛好還掛在他耳朵上。


    “如何?這個監聽器用起來效果好嗎?”她嘴角露出微笑。


    餘思危低聲咒罵一句,將藍牙耳機取下扔到中控台邊上。


    “這監聽器是你答應裝的。”他的表情有些無奈,“當初也是你出主意說要引蛇出洞的,你應該知道,我這樣做是在保護你。”


    “是啊,是我,都是因為我。”南檣移開視線,目光遊離望著前方風景,“所以,杜立遠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囉?”


    餘思危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頓。


    “你果然是因為錢才和我結婚的?”南檣臉上笑容越來越大,漸漸變成了諷刺和譏誚,“你還跑去給家裏人說自願放棄餘家遺產,因為你總有一天會繼承南創集團?哇,想不到你竟然會未卜先知,實在是太太太厲害了!”她輕輕拍了拍巴掌,掌聲稀拉。


    餘思危捏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開始泛白。


    過了好一會兒。


    “對。他說的都是真的。”


    他沉著臉開口。


    “我確實需要你的錢,非常需要。”


    他吐字低沉清楚,不急不緩。


    “我也確實對家裏人說過,南創集團的財富已經足夠我所用,所以我會放棄遺產。”


    他的表情平靜冷漠,仿佛正在和自己毫不相幹的他人瑣事。


    “哈!”南檣大叫一聲,臉上的譏誚變為了“果然如此”。


    笑著笑著,眼淚從她眼眶中潺潺流出,刺骨而寒冷。


    “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的坦誠?”她閉上雙眼靠在椅背上,渾身的力氣都仿佛被抽空,“真好笑,當初我為什麽要答應你的求婚?明明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明明什麽都不缺,為什麽非要找個丈夫?為什麽要讓外人想法設法來貪自己的錢?”


    “假的,原來都是假的,你這個騙子。”她喃喃說著,臉色一片灰敗。


    “何必小題大做?欺騙是男女維係關係的基本手段,隻有時間長短的分別。”餘思危對她的感悟不以為然,“小騙騙一時,大騙騙一生。”他總結陳詞。


    “狡辯!”南檣咬住下唇,“騙就是騙!有什麽分別?”


    “那你呢?”餘思危冷冷看了她一眼,“難道你就從來沒有騙過我?”


    “什麽意思?”南檣在憤怒轉頭看他,雙眼冒火:莫非這個騙子還想倒打一耙?


    “好,那請你立刻回答,為什麽會回來接近我?現在為什麽會坐在我身邊?”餘思危臉上的表情風輕雲淡。


    “難道不是你要我回到你身邊來的嗎?!”南檣怒視他。


    “新星偵探社。”餘思危目不斜視,穩穩吐出五個字。


    南檣麵色一變。


    .


    “南薔小姐,按照你的要求,我已經將你名下的銀行卡歸還給你,隻是我忽然發現,最近你的銀行卡有筆大額支出分兩次打給了同一個私人賬號,而那個賬號持有者是新星偵探社的負責人。”餘思危輕描淡寫道。


    “如果我沒猜錯,新星應該是你爸介紹的,他很喜歡用這家。說起來你也算謹慎,想到了私對私交易走避人耳目,隻可惜手法簡單,禁不起細查。”他臉上露出一絲耐人尋味的的笑容,“你真慷慨,給了他們一筆不小的金額,是幾個月前你支付的一百倍。我找人問了,據說之前你要求他們調查我的生活軌跡?所以這次你查了我什麽呢?資金動向?關聯交易?親屬資料?除了我,還查了其他幾個南創董事會成員嗎?”


    南檣咬住嘴唇沒有說話,事實都被餘思危說中,這個人實在太敏銳,


    “如果沒有和我相認,你根本拿不出這麽大一筆錢支付給調查公司。難道你接近我不是為了錢嗎?你的目的就很單純?”餘思危仰著頭,微微露出潔白的牙齒,“高貴的南檣小姐,你怎麽不用這個標準要求自己呢?”


    他轉頭看向南檣,目光溫度降至冰點。


    “不!我和你不一樣,你是想要我的錢,而我隻是想要回屬於自己的錢。”南檣高高昂起頭顱,竭力掙紮,“那是我的錢,是我爸爸的錢,那筆錢姓南不姓餘,那不是你的!”


    “屬於你的錢?”餘思危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凶狠,“誰能證明那些錢屬於你?你憑什麽要回來?你現在是漁村姑娘牛芬芳,誰認可你的真實身份?誰會支持你的要求?!你現在根本什麽都不是,有誰把你當回事?”他語速加快,言辭激烈,“就算你說出去大家也隻會把你當瘋子,根本沒人會相信你,法律也不會提供任何支持……”


    “夠了!”南檣歇斯底裏大吼一聲。


    車廂中的空氣忽然凝固了。


    “你以為我不明白嗎?”


    她雙手捂住自己的臉,頹然的哭泣著,淚水從指縫中淙淙而下,打濕了衣衫,整個人都瀕臨崩潰。


    “我知道沒人相信我,所以才一路咬著牙自己走過來。我從來不奢望有人能夠站在我這邊,你知道兩年前我過的是什麽日子嗎?我隻是想知道真相!為什麽我會不明不白被人推下海?”


    “我明白。”


    看著身邊哭泣的姑娘,餘思危原本猙獰的表情恢複為一片溫和。


    “所以我很早就告訴你,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好。隻可惜你一直都沒有真正聽進去,永遠在懷疑我,永遠在試探。”他歎了口氣。


    南檣停止了哭泣,抬起頭看向他。


    “請你最後再聽我一次,打開抽屜把東西拿出來看。”餘思危望著前方,神情凝重。


    南檣打開副駕駛的抽屜取出一個文件袋:“這是什麽?一份合同?”她滿臉疑惑。


    “這是你父親和我的秘密協議,你的父親南大龍先生,他是一位精明的商人。”


    餘思危深呼吸一口氣,緩緩開口。


    .


    “當年你父親和蔣仁一起創立南創,幾經變遷,最後他手中所持的公司股份比蔣仁多20%,也因此牢牢掌握了南創的控製權。”


    “但很可惜,你沒有經商的興趣和才幹,你父親認為就憑你個人完全不足以繼承公司,也根本鬥不過其他股東,所以提前將這20%的股份委托給第三方公司代持,以避免出現意外後南創毀之一旦。”


    “你父親知道餘家不支持我們的婚姻,所以提出了一個非常有誘惑力的條件——要求我賣掉科技公司入股南創,隻要婚後五年內將南創的盈利擴大兩倍,他就會授意第三方公司將代持的20%股份全部轉贈給我。”


    “兩倍?”南檣震驚不已,五年前的南創集團已經是s市一霸,要讓這具航母盈利再上一個台階,那會是多麽艱難的一個挑戰。


    “所以現在你知道,為什麽我總是在外奔波棄你於不顧了?”餘思危的笑容裏帶上了三分苦澀,“隻要和你結婚,就相當於和餘家資源徹底切斷。創業的遊戲公司賣了,未來叔叔們也不會支持我,如果跳入你父親安排好的籠子,那麽我就相當於被斬斷了翅膀,隻剩南創集團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必須拚命工作完成賭約。”


    “你可以不答應的。”南檣看著白紙黑字上的內容,手指開始微微發顫,“我沒有要求你那樣做。”


    “不,不要誤會。我並不全是為了你。”餘思危笑了,“對於我個人而言,這也是一次千載難逢的風險投資。如果完成了這個協議,你知道投資回報率高達多少嗎?簡直相當於中頭彩。更何況……”他瞟了南檣一眼,“更何況還能把你娶回家,可以說是穩賺不賠的買賣,沒有男人會拒絕這樣的機會。”


    “如果賭約完不成會怎樣?”南檣發問。


    “萬一賭約失敗,離婚的話我隻會獲得婚姻存續期間你名下收益增值部分的二分之一,和原本20%的股份比起來,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然後應該就是在南家沒有話語權,要看著你爸和你的臉色生活吧!通俗的來說,就是入贅,”餘思危淡淡一笑。


    雖然他現在嘴上說得輕鬆,但南檣明白,這對於餘思危來說絕對是奇恥大辱,驕傲如他者根本不會允許自己落到入贅這個地步。也就是說,這一仗隻許成不許敗。


    .


    “我拚命工作完成賭約,隻要做到要求的盈利,五年後我將擁有南創20%的股份,那樣即使你和我離婚,我也不會一無所有。”餘思危沉聲道,“其實我和你父親都在賭,你父親在賭我的潛能,而我也在賭,賭你對我的愛和忍耐。隻是現在看來,我們都輸了,我們都低估了人性。”他的表情漸漸變得有些悲哀。


    “怎麽說?”南檣愣住。


    “你知道這份對賭協議裏唯一的終止條件是什麽嗎?”餘思危轉頭看了她一眼。


    “如果我和你離婚,或者你因為不可抗力身故,那麽協議將自動終止,原本會分期歸屬給我的股票也全部都會收回第三方公司。而一旦你父親出事失去對公司的控製,這家代持公司會在三年後擁有全部的股票處置權,可以自由買賣。”


    “所以你覺得,誰會因為這20%的股份獲利呢?”他語氣冰冷,“我比你還想知道真相。”


    “渴望得到這20%股份的人?”南檣瞪大眼睛,“蔣仁!是蔣仁嗎?隻要得到這20%的股權,他就會成為南創集團的實際控製人!”


    “是的,最大受益者正是你那個‘蔣叔叔’。控製南創也是他一直以來的願望。”餘思危麵露冷笑,“三年前你父親和你前後腳出事,而你出事的時候,距離五年賭約截止日還剩三個月,眼看著年底南創的營收規模就要擴大兩倍,一切都那麽巧。”餘思危深深看了南檣一眼,“難道裏麵沒有任何蹊蹺?”


    .


    “我懷疑過他。”


    南檣輕聲道。


    “我懷疑過蔣仁,我知道他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樣和善。但我沒有證據,醫生說爸爸死於心肌梗塞,聽起來很合理,他確實長期心髒不好。”她轉頭看向餘思危,目光焦急,“你現在有證據嗎?”


    “蔣仁這個人非常狡猾,幾乎不露馬腳,身邊人也都打點得很好,定期清理,不能用的都早早踹了出去,沒人知道他的如意算盤。”餘思危歎口氣。


    “有一個人可能知道。”南檣忽然開口,“你認識顧勝男嗎?那個女人是蔣仁的情婦,她應該知道不少內幕。”


    餘思危看了她一眼:“消息準確?”


    “我第一次見她就知道了。當年我陪爸爸在店裏選了一隻限量的五花手鏈,價值五十萬,爸爸讓店家在上麵刻了‘ngroup’,代表南創集團,爸爸一共買了兩隻,其中一隻給我,另外一隻作為禮物送給了蔣仁,讓他轉贈給自己太太,沒想到轉眼這手鏈竟然帶在了顧勝男手上,可見她和蔣仁關係匪淺。”


    第一次在聖心見麵時她就知道了,顧勝男這個女人絕不是簡單人物。


    .


    “你總算願意告訴我自己在幹什麽了。”聽完她的話,餘思危露出了“謝天謝地”欣慰的笑容。


    “說什麽呢?!”南檣對他的無動於衷非常著急,“你應該馬上派人去調查顧勝男,她會是一個缺口!”


    “請你相信我。”餘思危望著焦慮的妻子,滿麵笑容。


    .


    .


    兩個人正說著話,前方輔道上出現了一輛閃著燈的警車,一位年輕交警打著手勢讓他們停下來。


    餘思危搖下車窗:“請問發生什麽事了?”


    年輕交警敲了敲車框:“臨檢,這車你的?改裝過?有沒有申請登記?”


    餘思危點點頭:“登記了。”


    年輕交警朝他們伸出一隻手:“變更手續帶了沒?駕駛證和身份證拿出來看一下,對了,還有副駕,副駕也要把身份證拿出來。”


    餘思危坐著沒動,反問了一句:“可以先出示工作證件嗎?”


    另一位正在給車輛拍照的年長交警走過來,從衣兜裏掏出了工作證遞給餘思危。


    餘思危低頭看了,又看了看一側的警車,將工作證還了回去。


    “等一下,我這就拿。”他低頭去翻操縱杆旁邊的收納箱。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車窗忽然開始全部自動朝上升,餘思危猛的一踩油門,suv頓時如箭一般朝前衝了出去,身後的交警大驚失色。


    “綁好安全帶。”餘思危麵色凝重朝身邊人吩咐。


    “你瘋了?!”南檣不可思議看著身後追上來的警車,又看向身邊男人,“為什麽突然開走?幹嘛不配合?!”


    餘思危並沒有馬上回答,他緊握方向盤猛踩油門,同時掛上藍牙耳機。


    “查我的定位,後麵有人跟蹤。”他對著話筒那頭有條不紊吩咐道,“安排的車都跟上了嗎?抓住機會。”


    在做這一切的時候,身後已經有好幾輛車追了上來,交警車首當其衝在最前麵開道,車速極快,顯然是氣急敗壞,南檣憤怒的盯著眼前的男人,咬牙等待他的解釋。


    “不要慌,是假警。”餘思危終於看了南檣一眼,“你期待的蛇已經出了洞,一定要坐穩抓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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