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沒頭沒尾, 聽得福隆安莫名其妙,問雪茶,她也茫然搖首,焦眉愁眼,


    “最近半個月來, 公主每夜都會說幾句胡話,奴婢也曾問過她, 可她什麽也不肯說,隻道是噩夢,不必在意,不過先前都是一兩句, 今夜竟說得特別多, 公主怕不是燒糊塗了吧?”


    越想越擔心, 憂思成慮的雪茶低聲抽泣著, 這時又聽公主在喃喃輕語,“隆哥哥……別走, 別丟下我一個人, 我害怕!”


    喚的居然是他的名字?福隆安甚感驚詫, 料想她應該是夢見了當年在圍場掉入坑中的場景,這話尚算有跡可循,但前幾句又是何意?下什麽藥,害什麽人?誰死了?


    雖疑惑深甚, 可福隆安也曉得現下不是琢磨這個的時候, 遂讓雪茶請太醫過來, 順道再讓人燒熱水備著。


    太醫來後,雪茶將公主的手腕自帳底伸出去,好讓其把脈。


    診斷過後,確認是溫熱之症,太醫當即開方配藥,又吩咐婢女將巾帕放至燒開的熱水之中浸泡,而後撈起擰幹,變溫之後再疊放於公主額前,替換著敷,利用退熱。


    期間福隆安一直在帳邊守著,忙碌的雪茶來回幾趟都見他在此,忍不住請道:“二爺您還有傷在身,還是先回營帳休息吧!這兒有奴婢們守著,不會有事的。”


    他也確實幫不上什麽忙,便就此回去,雖說有婢女照看,可他再躺下後卻怎麽也睡不著,不時的向那邊問話,“公主如何,退熱了嗎?是否清醒,可還說胡話?”


    連問幾次,雪茶好氣又好笑,幹脆來到他的營帳邊小聲回話,


    “太醫說了,退熱沒那麽快,至少得一個時辰,這才過了半個時辰而已,您就問五次,公主這會子沒說胡話,許是睡安穩了,這樣大聲詢問會吵醒她的。”


    居然問了五次?他自個兒都沒察覺呢!閑坐在帳內的福隆安尷尬笑應,“能睡安穩就好,那我不問了,有情況記得稟報。”


    雪茶笑應罷,這才又回去守著公主。


    且說容璃燒得難受,夢裏全是前世成親後的場景,似又感受了一回那無望的煎熬,後來依稀聽到福隆安說話,好似在詢問她的情況,她又像是回到了小時候一般,漸漸安心,沉睡過去。


    待她清醒,天才亮堂,旭日東升的天際終於放晴,輝光傾灑於洞口,斜斜的鋪於地麵之上,暖洋洋,金燦燦。


    瞧見雪茶正趴在一旁打盹兒,擔憂她著涼,容璃艱難起身,給她蓋上厚毯子,才披上雪茶就驚醒了,忙問公主感覺如何,伸手觸探,發覺她的額頭不再滾燙,這才鬆了口氣,


    “退燒就好,可嚇壞奴婢了!”


    在容璃看來,發熱隻是小病,但婢女們最怕主子有個什麽頭疼腦熱,稍微有一點不舒坦她們便提心吊膽,擔著很大的責任。


    不過能做公主的婢女對雪茶而言是最值得慶幸的一件事,因為公主通情達理,不像旁的主子那般刁鑽,絕不會因為這些小事而去責罰怨怪她們。


    稍稍安心的雪茶正準備去看看湯藥是否煎好,才出來就聽額駙的營帳傳來問話聲,


    “雪茶,容璃可有退熱?”輾轉半夜,直至天明才睡著的福隆安才睜眼就趕忙詢問情況。


    雪茶笑回道:“回二爺的話,公主無甚大礙,已然醒來,您大可放心。”


    蘇爾辛伺候主子穿好衣裳,提醒他該換藥,福隆安卻道等會兒,“我去瞧瞧公主再說。”


    曉得容璃還在被窩中躺著,福隆安便沒進去,立在外頭問了幾句,聽她說話的聲音雖然仍無力,到底清晰了許多,這才放下心來,


    “清醒就好,昨夜你一直說胡話,說什麽沒有下藥沒有害死人,聽得我們稀裏糊塗,雪茶都嚇哭了呢!”


    她說胡話了嗎?聽到他的複述,容璃心下頓驚,眼神閃爍,試探著問了句,“是嗎?我還說了什麽?”


    “沒了,後來你就睡著了。”想著她才好一些,福隆安沒再多問,又說起旁的,


    “天已放晴,這路估計得曬個半日才能好走,我是想著你再睡一上午,午後咱們出發,傍晚大約能到驛站,而後你再好好休養,畢竟這山洞太陰涼,不利用養病,你意下如何?”


    他沒追問她那些話的含義,想來隻當她是做噩夢,並未放在心上吧!如此甚好,容璃也不願再去回想前世的那些恩怨糾葛。


    他考慮的很周全,容璃無甚異議,吃了半碗粥,又喝了藥才躺下,渾身乏力,很快入眠。


    待她睡下後,福隆安才去換藥。一隊人馬按計劃行進,終於趕在天黑之前到達驛站。


    雖說容璃已然退燒,但他還是囑咐雪茶,今晚定要細心看顧,以免複發。


    晚間伺候主子洗漱時,雪茶看主子精神狀態不錯,這才與她講起昨晚二爺的表現。


    梳過發之後,雪茶將公主的青絲撩至一旁,為她捏揉雙肩,放鬆筋骨。閉眸享受的容璃隻覺愜意舒適,不願睜眼,不願說話,緩了好一會兒,沒聽到雪茶繼續說下去,她才詫異詢問,


    “說這麽多,你想表達什麽?”


    “奴婢想說,二爺對公主好像越來越關心呢!你不覺得他最近變化挺大嗎?”


    姑娘家的心大都很敏銳,福隆安有所變化她自是能感覺得到,但也很清楚他為何而變,“那是因為他曉得之前冤枉了我,明白我的心不在他身上,一心想與他退婚,既有共同的目標便不是敵人,他才會對我態度略好些,僅此而已。”


    雪茶卻覺不是那麽簡單的,“如若隻是因為這個,二爺沒必要擔憂您的病情,一夜睡不安穩,問了不下五遍呢!”


    那又如何?容璃才不會因為這個就胡思亂想,“興許他隻是失眠,太過無聊才順口與你說幾句話,有時候男人的心思其實很簡單,姑娘家總喜歡將其複雜化,才會有那麽多的自作多情。”


    主子看得太透徹,雪茶無話可辯,“可是……”


    關於他的好話,容璃已不想再聽,“他的心有多狠,你根本就不了解,於蕊茵才是他鍾意之人,我隻是被賜婚而已,他並不願娶我,這婚總會退的,早晚的事,所以他的好或壞,皆與我無關,關於他的事,你還是不要在我跟前提起,我聽著不舒坦。”


    可據雪茶所知,二爺對那位於姑娘已然冷淡了啊!為何公主就不相信二爺會轉變,繼而明白她的好,願意與她成親呢?


    此時的雪茶並不曉得主子還有過前世,不曉得她心中的陰影,是以隻盼著兩人能夠和好,至少不能讓那黑心的於姑娘得逞!


    然而主子不願提,她也不敢再為二爺說話,生怕惹惱主子,遂就此罷休,又按了會子,這才伺候公主入帳歇息。


    還好這一晚公主沒再發熱,那便算是痊愈了,接下來的行程尚算順利,除卻偶爾天陰刮風,倒沒再下雨,一隊人馬很快回到京城。


    未免夫人瞧見驚心,傅恒一早就給家裏寫了信,說起二兒子受傷一事。那拉氏也算心裏有了底兒,可一見到兒子,上下打量著,又覺不對勁兒,


    “你阿瑪跟我說你渾身是傷,手臂還吊著呢!怎麽我瞧著很正常?難不成是你犯了錯才被皇上遣送回來,你阿瑪撒謊騙我?”


    彼時公主也跟著下了馬車,那拉氏忙去相迎,尚未屈膝就被公主扶起,“您是長輩,該我給您行禮才是。”


    “公主哪裏話,該論身份,不按輩分。”


    容璃笑道:“那咱們都不論了,都不必行禮。”


    一旁的晴柔跟著打趣,“可不是嘛!反正很快就是一家人了,那麽客套作甚?”說著還撞了弟弟的胳膊一下,痛得他呲牙咧嘴,那拉氏這才慌神,忙問他怎麽了,“還真有傷啊!”


    頓覺冤枉的福隆安都懶得解釋,心寒之至,“孩兒想著您看到我吊著胳膊肯定會難過心疼,這才特地讓太醫幫我這紗布拆掉,裝作沒事兒人一樣回府,哪料您竟又懷疑我不學好,唉!心酸呐!”


    對此晴柔十分讚許,“出去一趟倒還懂事了不少,曉得為咱父母考慮,很有長進嘛!”


    生怕大姐又拍他胳膊,福隆安迅速後退遠離她,那拉氏不信兒子的話,隻信公主,遂向公主求證,容璃倒可為他作證,“這回他是為救我才受重傷,都是我太過大意,否則他也不至於如此。”


    容璃是真心愧疚,隻因她不想再與福隆安有任何拖欠糾葛,偏偏又出了這樣的事,她始終於心難安,那拉氏通情達理,自不會為這事兒怪罪公主,


    “無妨,他是你的額駙,理該在危難時刻救你,若是畏縮怕事,怎配做我富察家的子孫?”


    福隆安心道:額娘可真會說場麵話,您是大度了,受苦的可是兒子啊!不過他也曉得母親不會心疼他,在母親眼中,公主的安危可比他這個兒子重要得多!


    看透一切的福隆安不敢爭競什麽,隻立在一旁賠笑。


    教訓罷兒子,那拉氏又請公主入府用午宴,容璃明白此乃一番好意,但她不能留下,不想與福隆安同桌而坐,免得眾人拿兩人說事兒,更覺尷尬,便借口身子不適,想盡快回宮休息,以此婉拒。


    福隆安也曉得她的心思,在旁幫腔,“額娘您有所不知,公主途中發熱,即使退燒,身子也是虛的,當需靜養。”


    原是病了,那拉氏關切詢問,得知暫無大礙,這才放心,不再強留,恭送公主離去。隨後她又向太醫詢問兒子的傷情,果如傅恒所言,傷勢甚重,忙命人備輦送他回房。


    福隆安隻覺母親小題大做,“都到家了,回房也沒多遠的路,我自個兒能走。”雖然嘴上不在乎,但他心裏還是很感動的,剛想說母親曉得關心他了,卻聽她老人家又道:


    “傷筋動骨一百日,必得好好將養,切莫大意,萬一以後成了瘸子,與公主走在一起,豈不是丟了公主的臉麵?”


    “……”所以最後一句才是重點吧?捂了捂心口,福隆安很受傷,但也隻得依從,承輦回房去。


    那拉氏不放心,又跟去看他的傷口,這大大小小的傷痕,都似在她心間剜口子一般!雖說她時常訓責這孩子,但終歸是自己的骨肉,兒子受傷,做母親的焉有不心疼之理?奈何她是長輩,在孩子們麵前落淚太不合時宜,隻紅了眼眶,勉強噙著眼淚,不讓它落下來,囑咐他千萬要遵從醫囑,不可任性胡來,


    “你還年輕,恢複得更快些,這段時日定要靜養,不得亂跑,不得飲酒!”


    眼瞧著母親如此心疼,福隆安便想借機提一提自個兒的打算,“額娘您看我傷成這樣,八成是要留下什麽病根兒的,的確配不上公主,不如就不娶了唄!向皇上請旨退婚吧?”


    那拉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得也是,那就不娶了。”


    他已做好了挨訓的準備,豈料母親居然一口應承,著實出乎他的意料,展顏欲讚她通情達理之際,但聽母親又冷聲斥道:


    “你這樣又瘸腿又沒有責任心的孩子,既配不上公主,也丟了我們富察家的人,甭娶公主了,直接搬出府去住,我眼不見為淨。”


    得!又拿他做消遣呢!委屈撇嘴,福隆安趕忙摟住母親的胳膊奮力討好,“別介啊額娘,我可是您的親兒子,您不能對我這麽殘忍。”


    那拉氏也不想給他擺臉子,尤其是在他受傷之際,“不想挨訓就老實些,安心養病,甭在那兒瞎琢磨,沒你說的那麽嚴重。”


    “可太醫說我傷了命根子,這若是娶公主,豈不是耽誤了人家的大好年華?”


    這事兒是挺嚴重,擱在別的孩子身上,那拉氏必定著急,但這二兒子不老實,尤其是他在這個時候說這種話,更讓她懷疑他別有目的,很有可能是故意誇大病情,於是直接斷了他的念想,


    “太醫也沒說看不好,已然在為你調養,你隻管配合醫治,按時吃藥即可,其他的無需擔憂。”


    “但若還是無法痊愈呢?”問出這句話的福隆安氣定神閑,那拉氏越發懷疑這病是假的,正常男人應該很在意這個,他卻一點兒都不著急,八成是裝的,她也就沒放在心上,哼笑反諷,


    “那你該擔心的不是能不能退掉公主的婚,而是還有哪個姑娘願意嫁給你,畢竟誰也不願守活寡。”


    親娘哎!說話總是這麽紮人心,滿懷期待的福隆安被他母親這一番話氣出了內傷,絕望的躺在帳中。


    臨走前那拉氏又警示道:


    “除非皇上嫌棄,開金口下旨退婚,那我無話可說,但若由你去說,那就是有辱咱們富察家的臉麵,若再像你姐姐一般給咱們家惹麻煩,那我可不會再顧念母子之情!“


    立在一旁的晴柔聽著母親教育弟弟,一直都沒敢吭聲,隻因她心虛啊!末了母親還是拿她說事兒,她也不敢反駁,誰讓她理虧呢!隻能乖乖的跟在母親身邊出了弟弟的房間,臨拐彎時還回頭朝他扮鬼臉,氣得福隆安想拿枕頭砸她,奈何手臂太疼,隻得作罷。


    接下來養傷的日子於他而言無趣透頂,菜品裏不能放清醬,前十日不能喝大骨湯,隻能喝鴿子湯,滴酒不得沾,茶也不能喝,一想到還有三個月要熬他就生無可戀!


    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富察家的二公子身患重傷的消息很快傳遍京城,於蕊茵也已知情,此刻的南竹正將打探來的消息一一匯報。


    於蕊茵越聽越窩火,才畫好的柳眉擰在一處,鬱結難舒,“居然是為救公主而受傷!他還口口聲聲的跟我說不喜歡公主,原來一直都在騙我!”


    怒不可遏的她憤然扯下手腕上戴著的福隆安送與她的琥珀珠串,本想摔於地麵,可又想到這珠串頗為珍貴,摔壞了豈不可惜?終是暫忍怨氣,將它輕摔於妝台之上,總算沒損傷。


    瞧著四下無人,南竹又小聲道:“奴婢還聽說,二爺他,好似傷到了……命根子……幾個太醫來診斷過,都說很嚴重,也不曉得真假,要不,姑娘您親自去一趟,打探虛實?畢竟二爺受重傷,您去瞧瞧,他必定歡喜。”


    南竹是想著,主子趁此時機過去,也算是給彼此一個台階,然而於蕊茵並不願低頭,扭身冷哼,“我才不去!上回他來訓斥我,斥完便走,也不管我心裏多難受,他都沒來哄我,我為何要去看他?我若是過去,他還以為我多在乎他呢!”


    “可若是不去,又該如何和解呢!總不能一直這樣冷著吧?那豈不是更讓公主有機可乘?”


    相識兩載,於蕊茵自認對他的脾氣摸得透徹,毫不焦躁的她輕撫著身側發辮上係著的珍珠,從容輕笑,“放心吧!我了解福隆安,他定會再來找我的。”


    於蕊茵猜的沒錯,福隆安的確會來找她,但她卻不曉得他來此的真正因由是什麽,更不曉得大夢易碎終將醒,從來因果皆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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