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美初伸出纖纖指頭,點了點頭他的胸脯,“公子,你不上進了。”沒想到衣袍下不顯身板的胸脯竟如此健實有觸感,嚇得趕緊縮回手指。


    公子卻伸手就抓住了她的小手,輕輕的放到唇邊親了親。


    “公子——”薑美初要縮回手。


    小女人低低的嬌俏聲,讓公子的心更癢了,可是他知道,她現在不願意,內心莞爾一笑,不急,本公子有得是耐心,總有一天讓你繳檄投降。


    公子再次親小手時說道:“陪我去勞軍、督鹽。”


    聽到鹽字,薑美初馬上說道:“公子,你又要去都城了?”


    “嗯!”公子無夏抬起頭。


    “今年春天不是去過一次了嗎?”薑美初問。


    “父候來信,秋季的還沒有送!”


    “聽說往常你沒有親自送啊!”


    “這次父候讓我親自去送。”公子無夏立起身,挽著小女人的小手一起出了房間。


    看到公子的臉色變得清冷,薑美初問勞軍的地方:“遠嘛?”


    “就在前麵不遠處。”


    陳陽和石予送走客人後到了公子無夏身邊,裏二連忙過來回話,“公子,馬車等都準備好了。”


    “嗯,出發。”


    陳陽見公子沒有鬆開許美姬的手,輕聲問道:“公子,禾庶士也一道去?”


    “嗯!”公子無夏特意強調,“他與我乘一輛馬車。”


    石予與陳陽兩人相互看了看,“諾,公子。”


    薑美初對公子無夏說道:“讓鄭好跟著我去。”


    “裏二,去叫一下。”


    “諾,公子。”


    鄭好正在教素做貼身小絨襖,見裏二過來找她,“裏侍衛,何事?”


    “庶士讓你跟著去做事。”裏二看了眼姿色頗妍麗的高個子小女,話說得很籠統。


    素見有人悄悄打量她,本就低著的頭更低了。


    “哦!”鄭好懂裏二的意思了,對素說道:“你在這裏好好做事,我出去了。”


    “唯,貴人!”素連忙立起身。


    鄭好沒空跟她多說什麽,連忙跑到大堂找到了山老頭,“主人跟公子去有事了!”


    山老頭點點頭,“我會跟路四等人講的。”


    正在此時,壯三回來了,問鄭好:“鄭姑娘,主人呢?”


    “在公子那裏。”


    “不回客棧嗎?”壯三朝門口看了看,麵色有些焦急。


    “壯三哥有事?”


    壯三點了點頭。


    “那你跟我一起去找主人。”


    “好。”


    薑美初正為自己走得突然沒跟同伴們說一聲,有些失落,見壯三來了,連忙出了公子房間,“壯三哥,出了什麽事嗎?”


    壯三朝邊上避了避,對於權貴,他向來敬畏。


    薑美初跟著他朝邊走了走,“何事?”


    壯三小聲道,“第一個是關於托運的事。”


    “怎麽啦!”


    “那些人後悔了。”


    薑美初一臉了然,“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


    “主人,他們發現讓我們托運幫著賣貨,不僅價格上貴一些,而且多是布幣,最重要的是不要凍得冷哈哈的跑一趟。”


    薑美初搖頭歎氣:“終於明白了!”


    “主人,經此一事,估計下次市集,那些個平民散戶會把東西托給我們買。”


    薑美初點點頭,“還有其他事嗎?”


    壯三伸頭朝公子房間看了看,有些不敢說的樣子。


    “沒事,你說吧。”


    壯三聲音壓得更低了,“發現了打探公子之事之人。”


    薑美初說道:“像公子這樣的人,有這樣的人存在很正常。”


    “哦!”壯三想想也對,說了些市集上的其他事。


    薑美初聽完之後,對他說,“讓路四哥解決吧,我要跟著公子去督鹽,你們好好幹。”


    “明白了,主人!”


    “那我走了。”


    “去吧。”薑美初點點頭,低著頭進了公子房間。


    十竹正在房間跟公子說事,見她進來有停止的意思,公子無夏示意他說下去,這意思是不避許美姬了。


    “唯,公子,據小的打探,他們這次來似乎不是為刺殺而來。”十竹說道。


    公子無夏修長的手指摸著光潔的下巴,“為市集而來。”


    “公子,我們該何如?”十竹問,“就這樣讓他們打探嗎?”


    公子無夏雙眸緊了緊,沒有回答。


    薑美初輕輕坐到公子身側,想到壯三的話,輕輕出口道:“公子,他們打探消息是為了打擊你,還是單純為了錢幣?”


    公子和十竹齊齊看向薑美初。


    “兩者都是!”公子無夏回答道。


    薑美初嘿嘿一笑,“那就給他們‘消息’”


    “何意?”


    “公子,我有個小計策,你要不要試試?”


    公子雙眸晶亮,“說來聽聽!”


    薑美初笑著說了自己的小計策,“公子,你覺得呢?”


    公子無夏伸手就摸了一把小女人的頭,“小兒狡黠!”


    “公子……”薑美初撅嘴,公子就不能誇個好詞。


    十竹悄悄退了出去安排了。


    鄭好跟裏二走了,素悄悄盯了盯鄭好的背景,一直緊著的心不知覺的鬆了口氣,順手把自己房間的門給關上了,背倚在門上,神情舉止瞬間從女人狀態切換成男人狀,伸手捂在腦門上,雙眼一片空洞。


    也不知過了多久,另一隻手中的衣物落到了地上,鴨絨衣很輕,落到地上幾乎沒有聲音,可還是驚到了正在沉思的男人,那輕微的聲音如刀刺一般讓他彈跳了一下。


    等意識到不過是件衣服落地時,他深深的吸了幾口氣,伸手拿起衣服,用力拍了拍灰塵,輕輕坐到長凳上,落下去,又站起,站起後又坐下去,反複幾次後,呢喃聲響起,“我終於逃出來了,逃出來了……再也不要那樣過了……”


    不那樣過,又該如何過呢?素輕輕的看向手中的絨衣,眉頭促了促,不知想到了什麽,眉頭微展,拿起扡在衣服上的針,用心的做起衣裳來。


    馬車穿過熱鬧的市集,慢慢走到荒野之地,午後的太陽慢慢朝西移過去,落在無邊無際的西邊大草原上,雄壯、渾美。


    “好一副‘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薑美初挑著馬車窗簾布感慨叫道。


    聽到小女人感慨,公子無夏蹙眉,“明明是草原。”


    薑美初轉過頭,“公子,冬日的草原跟沙漠沒什麽區別吧。”


    “吾覺得不同。”


    “公子,意境懂不懂。”薑美初瞪眼。


    “哈哈……”公子大笑:“對,你說得對,要的就是這種意境。”


    “那公子你覺得現在的意境怎麽樣?”薑美初笑兮兮的問。


    公子無夏臉色微凝:“吾已經習慣了。”


    看到貴公子周身迅速籠罩了蕭瑟,薑美初暗暗縮了縮頭,“公子……不跟你說了。”看向遠方,夕陽正在漸漸下沉。


    也許,有人會為美麗夕陽的悄然離去而傷感,也有人覺得在離去能如此雄渾壯美,也是生命輝煌的一種姿態,不但管怎麽樣,趴馬車窗欞邊上,安安靜靜的欣賞蒼勁而古老的大草原邊緣的夕陽,也是人生風景中的一頁。


    也不知過了多久,公子無夏才從蒼涼中走出來,輕輕伸手撫了撫趴在車窗邊的小女人,低低而叫:“美初……”沉沉在無限美景中的薑美初,心馳神飛,下意識“嗯!”了一下。


    “真有那麽好看麽?”公子無夏溫柔而問。


    “嗯。”


    公子無夏頭靠近小女人順著她的眼光看過去,此刻的景致他曾看過無數次,從十四次看到如今二十歲,今天仿佛有了不同,伸手把小女摟到自己懷裏,放下了簾布。


    “公子……”


    “小心寒風。”


    經公子提醒,薑美實才發現鼻子有點塞,“光想著看美景了,沒注意現在是寒冬臘月。”


    “你呀!”


    薑美初也不矯情,挪了挪身體,讓自己更舒服的窩在貴公子的懷裏,雙腳朝碳盆靠了靠,“公子,你什麽出發去京都?”


    “十天後。”


    “哦。”


    公子無夏低頭,伸出手捋了捋小女人鬢邊的碎發,發都捋齊後,隨意般說道:“要不要一起去?”


    “我還是不要去了吧。”薑美初想也不想就回道。


    仿佛知道她要怎麽回答似的,公子嗤嗤一笑,“你不要回本了?”


    “回什麽本?”


    “你讓路四等人買的寶石藥材。”


    薑美初謔一下從公子的懷中直起身子,“公子,你調查我?”


    “就你那大張旗鼓的樣子,我還要調查麽?”公子壞壞一笑。


    “啊……我……有這麽明顯嗎?”


    “你說呢?”


    薑美初眨了眨眼,被人揭了老底,不好意思的埋進公子的懷裏,“公子,這次你可不能再搶我的幣了。”


    “嗯。”


    薑美初聽到公子的回答,猶如聽到天籟之音,又謔得直起身子,“公子,真得假的?”


    “我也有駟馬。”


    “呃……”薑美初愣過神來哈哈大笑,“公子,是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可我不是君子,是公子。”公子無夏嚴肅認真的回道。


    薑美初挑眉,“我不管,你不能搶我錢幣就行了。”


    “本公子都有收入了,還搶你的做什麽。”公子無夏不滿的撇了眼小女人,真是把公子當什麽。


    “說得也是。”薑美初終於放心了,笑兮兮的。


    公子無夏見小女人不來自己的懷裏,伸手就把她撈到懷裏,頭噌在她頭頂,“就這樣說定了,跟我一道去。”


    “那行吧,我讓路四跟我去把手中的寶石和藥材出掉一批。”薑美初回道。


    馬車外,夕陽光輝裏盡是溫柔的歲月,仿佛此刻歲月中所有的疲憊和沉重都跟餘輝一起消失在地平線。


    駐紮在邊境的六千軍卒,有近一千人分散在市集周圍,而餘下的五千人此刻正守在邊陲線上,寒風中,他們的甲衣隨著月亮的慢慢升起而寒光一片。


    “公子——”崔嶺早就到這裏了,見到公子,連忙迎上來。


    “怎麽樣?”公子無夏問:“沒有發現敵情?”


    “回公子,暫時沒有。”


    公子無夏手扶佩劍沿著邊哨線看了看,說道:“瞭望台太少。”


    “諾,公子,小的知道了,馬上吩咐人去做。”崔嶺馬上調度人手去做。


    公子揮了下手:“先不急。”


    “諾公子。”


    “平時操練怎麽樣?”公子無夏問。


    “竹泓將軍沒有一天懈怠過。”


    公子無夏點點頭。


    站在崔嶺身邊的年輕人連忙行了一個軍禮,“公子——”


    “做得不錯。”


    “多謝公子讚賞,為公子,小人為甘腦塗地。”


    公子無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樣的。”


    薑美初心想,竹泓,名字中有竹,難道跟十竹是一個師傅出來的?沒錯,猜對了,這是晉國暗衛隊的人,他們是專門為儲君服務的,晉候曾想收回這些人,可惜沒能如願。


    隨著公子無夏的到來,靜謐的軍營氛圍明顯變得熱鬧起來,當然這種熱鬧跟市集上的熱鬧不一樣,而是軍卒中特有的雄壯之美。


    竹泓笑道:“公子,柴都堆好了,就等你來了。”


    “那就點著吧。”


    “諾,公子。”竹泓高興的行了一個軍禮,轉身大吼了一聲,“小子們,把火堆燃燒起來。”


    “唯,將軍。”站在柴禾堆前的守卒,聽到將領的叫聲,馬上齊齊回道。


    不一會兒,鬆油火把點燃了無數個火堆,齊齊燃燒的火堆發出的劈啪聲,一時之間蕩進了空曠的原野。


    “真……不錯。”薑美初剛想說美字,發現這個字眼太女性化,改了口。


    公子無夏背著雙手,跟著竹泓走到中間最大的火堆旁邊,“公子,請就坐。”


    公子無夏並沒有立刻就坐。


    竹泓以為自己那裏做得不到位,連忙行禮問:“公子,還需要小的做什麽?”


    “擋去西北風。”


    竹泓顯然沒有想到公子會有這樣的要求,好像這也是公子第一次要求這樣做,難道是為了身邊的黃臉小兒嗎?就算在軍營,國都、市間坊裏的傳聞他們仍然聽到,他並沒有立即去做。


    崔嶺當然知道薑美初是個女人,公子根本不是傳言中好男風之人,悄悄遞了個顏色給竹泓,低聲道,“還不快去,想惹公子生氣。”


    崔嶺是管事的大夫,竹泓當然要聽他的話,看了眼黃臉小兒後,抬腳去安排了。


    薑美初一方麵為公子的細心而感到溫暖,同時也為自己男裝帶來的不便感到苦惱,自己究竟何時才能以女裝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隻在電視中看到過草原上的篝火,沒想到,今天跟著公子無夏能親眼見到一回,“真是太美了。”當所有士卒都坐到篝火前大快吃肉,肆意跳褪寒舞時,她靠在公子無夏的肩膀邊上輕輕歎道。


    公子無夏微微轉頭,“冷不冷?”


    “四周的風都被他們擋了。”薑美初伸手指了指四五千人的篝火說道。


    公子無夏仿佛不信她的話,仍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小手,發現手心並不冷,安心的轉過頭去喝酒。


    此刻的公子,跟她以前看到的公子又不一樣,以前大多數時候冷漠,少數時溫潤,偶爾時威武,但絕不是現在這樣。


    現在是怎樣呢?


    軍卒狂笑,他跟著大笑,士官前來敬灑,他豪邁而飲,甚至有些膽大的校尉過來勾起他的胳膊跳去寒舞,他亦撩起長袍跟著他們的舞步跳得歡快。


    雄雄的篝火前,跳動的火焰中,薑美初托腮,透過朦朧的光線感覺到,這才是真正的公了無夏,他青春、熱情、活力,一步一步,努力活成自己想要成為的人。


    “小禾……”石予坐到薑美初不遠處,輕輕的笑道。


    薑美初收回目光,“石大哥,你怎麽不去跳?”


    石予端著黑陶碗,“我跟他們不太熟。”


    薑美初明白石予的意思,展開笑臉,“人都是從不離到熟的,石大哥!”


    石予看向薑美初的笑臉停在那裏,細考了一下,咧開白牙,點點頭,“我明白了。”


    “石大哥是聰明人,你已有伯樂,是不是千裏馬,就看你的了。”


    石予再次點了點頭,仰頭喝完了陶碗中所有的酒,放下陶碗,移著步子進入了人群,由開始時的拘束到慢慢的適應,最後到應付自如。


    這其實是每個人遇到新環境的必經過程,相信自己,不要輕易否決自己,對自己說不要害怕,我行的,隻要去做,有一天回頭看來路時,你會發現,哦,原來一切也不過如此。


    正在發呆的薑美初竟被公子拉起來,“公子……”她慌張的叫出聲來,她可不想跟這些大男人們跳這種幼稚的舞啊!


    因酒而麵色漲紅的公子無夏此刻神采飛揚,看起來瀟灑不羈,魅惑極了,根本不管薑美初如何不情願,她被他拉到了舞群當中,那如跳大神般誇張踩地的步伐,隻跳了幾下,就把人的熱情引了出來。


    “喔依……喔……喔……依喔……”軍卒們漸漸裏一層,外一層,圍了很多層,把薑美初和公子無夏圍在了中間,他們二人相互勾著胳膊跳著最古老最原始的冬日去寒舞,換來的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溫暖,還有心靈的靠近。


    “公子……”在喧騰的人群中,薑美初都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可是公子聽到了,他回眸朝她明朗而笑,“美初……”


    此時此刻,在彼此的眼裏、耳邊,他們仿佛隻有彼此,她和他仿佛天荒地老。


    “公子——”


    “公子——”


    士卒們鬧騰的聲音,終於把兩人從對彼此中拉了回來。


    被幾千人圍觀,薑美初害羞了,大聲叫道,“公子我口渴了,想喝水。”


    “你說什麽……”公子無夏問道。


    “我想喝水。”


    “沒聽清。”


    “我——想——喝——水——”


    “還是沒聽清。”


    薑美初急死了,本來想喝水隻是個借口,她不太習慣跳這種舞,想坐回去,沒想到公子無夏就是聽不清自己說什麽,氣得踩了他一腳,嘟囊了一句,“壞公子。”


    “你敢說本公子壞。”公子挑起眉,眉間流露出霸氣,更是寵溺。


    薑美初驀得瞪向公子,居然敢裝聽不見,她要發彪。


    公子無夏倏一下鬆了小女人的胳膊,哈哈大笑跑回自己的位置。


    “公子,你給我等著。”薑美初跺了幾腳才忍下怒火。


    公子無夏接過裏二遞過來的水一直端在手裏,等著磨磨噌噌才來到自己麵前的小女人,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起來。


    哼……薑美初生氣的一屁股坐到他邊上,拿背對著他。


    肩膀被搗了搗。


    不理。


    肩膀又被搗了搗。


    又不理。


    “你不喝,我可喝了。”


    咕咕……


    薑美初倏的一下轉過身,“誰說我不……”結果,公子根本沒有喝水,那聲音是他嘴發出來的。


    “公子你真壞。”


    “壞公子手中的水可一口沒有喝呢!”


    慵懶的溫柔,低沉的男中音,還有那燦若星辰的雙眼,在黑夜裏越發明亮,如同深潭一般,把薑美初深深的吸了進去。


    竹泓站在十竹身邊,眉頭緊鎖,“這黃臉小兒怎值得公子親自喂水?”


    十竹正看向跳舞人群,聽到兄弟的話,轉頭看向公子和許美姬,目無表情。


    “你怎麽不說話?”


    十竹低頭,“他要真是黃臉小兒就好了。”


    竹泓驚訝的問,“你這話是何意?”


    “公子不好男風。”十竹沉穩的回道。


    “公子不好男風,那他怎以公子之尊給小兒喂……”竹泓說著說著仿佛明白了什麽,低驚道:“小兒是女的?”


    十竹低低嗯了一聲。


    竹泓仿佛鬆了口氣般道:“我就說公子不是那樣的人。”


    十竹抱著劍朝邊上走去。


    “你幹嘛?”


    “為公子安。”


    竹泓點點頭,“我也要去巡防了。”


    市集內,幾個黑影悄悄繞到了邊邑宰官的辦公處,隻見幾個市坊小吏拎著小酒壇進了房間,他們尋跡而蹤。


    不多時,房間的燈亮了一盞,有飯食的香氣飄出來,蕩在冷冷的冬夜,讓人饑餓難耐。


    彼此起伏的喝酒吆喝聲中有低低的話語偶爾傳了出來。


    “你撈了多少幣?”


    “十個金左右。”有人問道:“你呢?”


    “我比你多幾個。”


    “就多幾個?”那人仿佛不相信,“那金幣可是直接過你手的,怎麽才撈這點。”


    “你懂什麽。”


    “咋得了?”


    “這市集能有什麽進賬,公子賣麥杆,那黃臉小兒也賣草,能得多少金幣,就算得的金幣,都被公子拿去買馬買牛了,搞得我們沒有油水可撈。”


    “我的老天,看著市集這麽熱鬧,它咋就沒幣進賬呢?”


    “誰讓邊邑窮呢,窮得隻有草,隻有麥杆。”


    “說得到也是……”


    ……


    棚內陸陸續續仍有話傳出,那幾個黑影卻悄悄的避到了一邊,低聲道:“不可能吧……”


    “可我真看到了成堆的麥杆,成捆的草……”


    “難道是真的……”


    黑暗中,市坊裏,不時有巡卒過來,巡邏,五人一組,十人一隊,戒備嚴肅,幾個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夜漸漸深了,巡卒中有偷懶之人,悄悄避到草棚子角落,掏出腰間的酒囊喝口小酒,邊喝邊督囊道:“這天怎麽這麽鬼冷,真能凍死人。”


    “可不是嘛。”


    “聽說公子去巡防了。”


    “然。”巡卒甲喝了口小酒:“公子的邊卒可不少,聽說有七、八千人。”


    “都留一些在這裏巡防了,那有那麽多。”


    “沒有嗎?”


    “當然沒有,都是說出來騙人的,讓狄人不敢來侵犯。”


    “原來是這樣啊,我說呢,這麽多卒可趕上一個小諸候國了。”


    “那能有這麽多呢!”巡卒乙朝周圍看了看靠近甲說道:“我可聽人說了,說公子想主公近軍。”


    “啥……”


    巡卒乙伸手打了一下巡卒甲,“一驚一乍做什麽,小心被人聽到要殺頭的。”


    “哦……哦……”他們的話瞬間被黑夜吞沒。


    薑美初不知道篝火是什麽時候結束的,反正她醒來時,不僅在馬車上,還在公子的懷裏,驚得她差點滾到車廂裏。


    “公……公子……我怎麽會在這裏?”


    公子無夏看著小女人悄悄檢查自己的衣袍,不動聲色的正視前方。


    薑美初發現衣袍沒動過,暗暗鬆了口氣,媽呀,再這樣下去,非得心髒病不可,挑了下馬車窗簾,“公子,我們去哪裏?”


    “回市集。”


    “哦。”


    公子無夏道:“到市集後,你安排一下,馬上跟我去鹽湖,然後回邊邑,從邊邑出發去國都。”


    薑美初點點頭,“嗯,知道了。”


    路四沒想到,市集還沒有結束,主人會有這樣的安排,他有些擔心,“主人——”


    “留下柴一,你們其他幾個跟我一起去國都。”


    路四說道:“我們沾公子的光,不管是買還是賣,都已經趕在最前麵,隻是有些貨押著沒出手,有些貨壓著沒買,想再等等好價錢,那現……”


    “該出掉的出掉,該留下的留,讓掌櫃孫聰去做。”


    “唯,主人!”


    薑美初對柴一說道:“柴一哥,鋪子周圍的事就給你了,”


    柴一點點頭,“唯,主人,”


    “有什麽事找宰邑,我會讓公子交待他一番的。”


    “唯,小的明白了。”


    “辛苦了。”


    鄭好說道,“那個高個子素怎麽安排?”


    薑美初想了想,“帶她回邊邑,和仆婆一起看宅院。”


    “主人,你不擔心她……”鄭好有些擔心的問。


    “運命都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她自己怎麽握了。”


    鄭好點點頭,“我明白了。”


    高個子女人直接被胡大塊等人帶回邊邑了,薑美初主仆跟著公子無夏繞到了鹽湖,跟著他安排了鹽事之後才回到邊邑。


    回到邊邑禾家宅時,高個子女人已經被安排在禾記女客院了,胡大塊頭就差天天粘在客院門口,連商隊的事都差點耽誤了。


    要不是陸五拉著,薑美初能把胡大再次踢飛,“胡大塊頭你信不信,你要是再這樣,我馬上趕她走。”


    “不要,主人……”


    “不要,恩人……”


    高個子女人從院子裏跑出來了,跪到薑美初麵前,雙手死死的抱著她的雙腿,她能感覺到她渾身顫抖,這不是偽裝出來的,她能感覺到。


    “恩人,恩人,求求你留下素,素願為你作牛作馬,真的,求求你……”


    一個近一米八個子的女了,此刻跪趴在地上,縮成一團,竟像一條可憐的狗似的,卑微的連塵埃都不如。


    薑美初朝胡大塊看過去,“你不好好做事,我現就趕走她。”


    “主……主人……”大概也看到高個女人的卑微了,胡大塊頭顯得不知所措,“我……我就是心喜於她。”


    “我不讓你心喜了嗎?”


    “沒……沒……”


    薑美初罵道:“心喜一個人是這樣整天纏著的嗎,我告訴你,你這不叫心喜,你就叫占有,等得到後咂得沒味了,一把甩開了。”


    “不……不是這樣的,主人……”胡大塊聽到主人這樣說他,急了。


    “哼!”薑美初冷嗤,“要不是這樣,你急什麽,未來的日子長著呢,還不夠你心喜?”


    “主……主人……”


    “還不給我滾去幹活。”薑美初疾聲訓斥。


    胡大頭被訓得縮了頭,再次低頭看了眼蜷伏在地上的高個女了,唉歎了一口氣離開了。


    等胡大塊頭離開後,薑美初冷冷的對地上的女人說道:“你離開吧。”


    素猛然抬起頭,那驚恐莫名的絕望布滿了雙眼,“恩人……”一雙淚眼朦朧,就像是畫麵走出來的美人。


    薑美初不忍,但是她知道,這麽美的女人,留在身邊始終是個禍害,她絕然轉身,可胳膊卻被素拉住了。


    “你想幹什麽?”薑美初冷然轉過頭。


    “恩人……”


    薑美初倏的轉過身,“剛才的聲音是你發出來的?”


    “對!”素用了正常聲音回答。


    “你……你是男人?”


    美弱到極至的素點了點頭。


    薑美初伸手拂掉了素拉著他的雙手,“為何?”


    “因為素不想成為貴族的男寵。”


    愣了一下之後,薑美初突然仰頭大笑,“哈哈……哈哈……”


    鄭好站在薑美初身邊,看到自家主人肆無忌憚的笑聲,悲傷的轉過頭去。


    被笑得蒙了,素呆呆的看了看大笑的恩人,又看了看恩人的丫頭,動作半天沒動。


    薑美初也不知道自己笑了多久,終於停下來,蒼涼的看向比女人還美的素,“是男人,你會成為男寵,扮成女人,你將會是寵妾,你的命運殊途同歸。”


    “那我該怎麽辦?”素雙眼空洞,一臉絕望。


    薑美初目無表情的問道:“你是自由人還是有奴契。”


    素呆呆的雙眼轉向薑美初,“是奴。”


    “奴契在誰手裏?”


    “虢候手裏。”


    薑美初深深歎了口氣,“鄭好,拿身男裝出來,讓他換上,然後把胡大塊等人都叫進來。”


    “唯,主人。”


    “恩人……”


    薑美初說道:“如果我的奴仆見你是男人還要執迷,那你真得要離開,我不想為了個陌生人傷了我們主仆的情誼。”


    素黯然低頭,“如果我有你這樣的主人就好了。”


    “不,就算有我這樣的主人,我也幫不了你。”


    素悲傷欲絕的抬起頭看了眼薑美初,轉過頭去,失語道:“老天難道真要我亡嗎?”


    薑美初感覺到了男人的絕望,搖了搖頭,“那到不至於!”


    “恩人……”絕望的素帶著希翼看向薑美初。


    “這個世上,唯一能打倒你的,是你自己。”


    “我自己?”素萬分不解。


    “對。”


    “素不懂。”


    薑美初輕輕說道:“隻要你堅強,我相信有一天你會懂的。”


    “堅強?我一個逃奴該怎麽堅強?”


    薑美初盯著素。素也看向薑美初。


    一個淡然審視。一個等待答案。


    萬物蕭條的冬天,北風吹著,暖陽照著,北風冷得人骨頭縫都是寒氣,仿佛就要挺不過去,可是頭頂的暖陽,又為絕望的寒冷帶來絲絲暖意,讓人不覺得難熬。


    “因為我也是一個逃奴。”薑美初低聲而出。


    “呃……”素驚訝的麵色驟變。


    “跟你恰恰相反,我是個女人。”


    “你……”


    “我們的命運何其相似。”薑美初淒然一笑。


    “可是恩人你……”這段時間,關於恩人的事,素或在鄭好口中知道一些,亦或在市井行走時聽到一些,他早就成為了邊邑的一個傳奇。


    鄭好已經到了院子裏,手裏拿著男袍,“陸五哥的身量與他差不多,我拿了他的。”


    “換上吧。”


    素呆呆的看向薑美初。


    薑美初示意鄭好把衣袍放到他手裏,出了院子,鄭好隨手關上了院門。


    院內,素仍舊跪在地上,呆呆的低看頭看向手中的袍子,許久沒有愣過神來。


    院外,胡大塊頭以為主人改變了主意高興的跑到她麵前,“主人,你是不是同……”看著朝自己瞪眼的主人,他的話沒敢再說下去。


    看到主人的神色絕不是同意了什麽事,難道是讓他們把美人轟出去,帶著疑惑路四開口了,“主人,你的意思是……”


    “這次去晉都帶上剛才的美人。”薑美初說道。


    胡大興奮的就差跳起來:“啊……太好了,主人。”


    “為何,主人?”陸五不解。


    薑美初低低而回:“我跟他講了我是女人。”


    “這跟帶他有什麽關係?”路四最聰明,也不解。


    薑美初示意鄭好。


    鄭好馬上敲了院子門。


    敲過之後,裏麵並沒有什麽回應。


    “主人……”


    薑美初朝門內說道:“我隻等喝一杯漿的時辰,如果你不出,請你離開。”


    院內,素聽到恩人的聲音,身子不自覺的顫了一下,立即起身進房間換衣袍去了。


    路四不解想再問,被薑美初伸手製止了。


    大概一杯美漿之後,鄭好又伸手敲門,還沒等敲響,門開了。


    此刻的素,端端正正的出現在眾人眼裏,立在冬日暖陽之下,當真如明珠生暈,美玉盼兮,秀眉之間,隱約一股書卷氣,就算一身簡單的灰色細麻布衣袍套在他身上,也顯貴人之氣,舉止之間已經沒有絲毫女兒態,端得是俊朗清逸的男兒氣質,唇紅齒白,當真風華絕代。


    “啊……”


    “啊……”


    胡大塊頭的聲音掩蓋了其他人的驚歎聲,“這……這……主人,是不是你讓他跟你一樣的?”


    “哼……”薑美初轉頭朝他冷笑一聲,“要不要他把跨襠給你看看……”


    “啊……”胡四等人被他家美姬驚到了,個個朝後麵退了一小步。


    “啊……”鄭好驚叫,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躲到主人身後。


    “啊……”胡大塊頭傻眼了。


    薑美初撇了眼胡大塊頭,“不看跨襠,看看脖子上的喉結,看看是不是真的?”


    胡大塊頭的臉瞬間赤紅,“怎麽會這樣?”


    路四等人相互看了看,他們倒是相信此人是個男人,那身量真是太高,一群人當中,除了陸五能免強趕上,其餘都沒他高,但他的容顏太秀麗,簡直雌雄莫辨,扮成女人也不讓懷疑,可真是逆天的存在。


    被眾人打量過後,素給恩人行禮,長揖到到地,“恩人——”


    “跟我去晉都翼吧!”仔細觀察胡大塊頭沒有龍陽之好後,薑美初轉身走人。


    素愣住了,失口叫道:“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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