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過縫隙照進考棚,方宴將剛才發到手中的幾張試題紙一一看過,用墨錠壓住,轉身將旁邊牆角處小爐子上的小銅鍋端起來,先沏了杯麥茶。


    剛進來號房時,他就升起爐子,此時在略有寒氣的初秋早晨,這個小小的號房中充滿暖意,當麥香盈滿小空間時,這個小地方也不顯得多麽簡陋了。


    喝完茶,方宴便開始煮粥,這時整個考棚中已經飄滿粥香,粥香中突然混入一股濃濃的肉香,引得好些人暗暗吞口水。


    這是大哥、二哥在烤小火燒,方宴如此想著,也把小火燒和牛肉塊取出來一些,拿筷子串著在熟透的炭火上烤起來。


    “什麽東西啊,這麽香”,聲音從隔壁傳來。


    方宴暗想,我家輕輕做的,自然香。


    一個巡考官走過來,對隔壁發出聲音的考生斥道:“噤聲。”


    這下附近小小的騷動都平息下來,巡考官滿意地點點頭,走前,卻是往方宴所在的號房中看了一眼。


    透過號房上的小窗口,看到那學子拿著一串金黃的小火燒在炭火上轉動,真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別的考生都是就著熱水啃個幹餅子,這個考生倒像是過來踏青的,準備的吃食這樣齊全,想來其家人對其給予了厚望吧。


    如此一天很快就過去了,第一天的試題簡單,因此傍晚時分便被巡考官們收走,晚上考生們也不點油燈,早早地隨便吃些東西便都摸黑睡下。


    不過方宴以及和他各有十幾個號房之隔的樂巍、樂峻都沒將就,當然他們沒有使用油燈,考期還有好幾天,這燈裏的油可得省著用。


    方宴下了一碗火腿龍須麵,還放放裏麵幾片風幹的油菜,吃完洗過碗就將白日裏寫題的考桌立起來,在地上鋪上鋪蓋裹著被子睡了。


    樂巍做的是小米粥,吃了些糕點,吃完倒沒立即睡,在黑暗中默想以前學過的內容。


    與樂巍隔著一個號房的樂峻此時才做飯,號房中隻有外間的油燈影影綽綽地透進一些昏黃光線來,他本隻想燒鍋熱水喝水果茶吃糕點,不過轉念想起妹妹叮囑他們在考棚中不要在吃喝上馬虎,便也下了一碗龍須麵,不過他的配菜是切成薄片的鹵肉。


    這飯一坐好,兩邊的鄰居乃至對麵的都吸溜起口水來,已經吃過飯、正在吃飯、正在做飯的都被這股霸道的香味饞得肚子咕嚕嚕亂叫,最苦的是那正在吃飯的,本還覺得自己口中用心煮好的粥美味,在這香味衝擊下簡直有些食不下咽。


    鄉試第一天就這麽過去了,接下來幾天,考生們不僅要承受精神上的壓力還要承受來自腹部的壓力。


    這中間有三名趁夜間寫題時作弊者被巡考官發現,讓考場中的差役帶了出去,並沒有發生什麽其他的事。


    九天考期一過,貢院大門敞開,三三兩兩胡子拉碴狼狽不堪的考生提著考籃扛著鋪被走出來,好些人都是還沒出門,就被家裏人攙扶著接走了。


    樂輕悠讓夜與把馬車停在了最邊上,武恒、武藝去貢院門口接少年們。


    出來時忘了帶冪離,樂輕悠就坐在車中沒下去,外麵亂嚷嚷的,各種聲音都有,其中她一會兒就聽到好幾句的,全是“不知道什麽人一到飯點兒就做好吃的,可把我饞得連那道策論把握不大的失落都淡了”、“被不知哪個考生饞了整整九天,嘴裏都快淡出鳥兒來了,回家先吃兩頓好吃的”之類的話。


    樂輕悠聽得好笑不已,在印象中這些學子都是把科考當命看的,沒想到一出考場都在吐槽吃的,什麽好東西讓大家怨念這麽大?


    不會是自家哥哥們吃的吧。


    正想著,外麵傳來一陣驚呼聲,樂輕悠忙掀開車窗簾看去,隻見不遠處一群人圍了個圈,什麽都看不出來,隻能聽到有人喊著找大夫。


    夜與守在馬車邊,沒有過去瞧瞧的想法。


    很快,從那邊人群中擠出五個人來,是自家三個少年,還有拿著扛著東西的武恒武藝。


    樂輕悠見哥哥們精神飽滿麵色紅潤,除了幾天不洗澡不換衣服有些狼狽,看起來比那些麵色慘白晃晃悠悠的考生要好許多,當下也不顧上管那邊發生了什麽事,掀開車簾就一躍跳下馬車。


    “大哥二哥三哥”,樂輕悠笑著道,“恭喜你們又經曆了讀書生涯中的一個重要考試。”


    這種嚴格封閉的考試方式,對個人的身心都有嚴格要求,雖然弊端多多,但挺過去九天考試,不管最後有沒有考上,對考生來說,這都是一筆人生財富。


    方宴習慣性地就要伸手握住她的手,想起自己幾天沒洗澡,頭發都有了味道,便又把手收回,“這幾天家裏沒事吧。”


    “先上車”,樂輕悠側身,讓他們上去,“家裏沒事,我還跟著清一大伯在城裏算了幾次卦呢。”


    到了車上,樂峻伸手敲了敲樂輕悠的額頭,“沒有我們管著,你倒成了出籠的小鳥兒。”


    樂輕悠吐吐舌頭,“不用給你們做吃的了,我很無聊嘛,出去跟清一大伯送卦很有意思的。”


    “可換了裝扮?”樂巍問道,實在是自家小丫頭的長相太出色,出門時不換個裝,總會引起注意。


    就剛才輕輕下去那一會兒,已經有好幾道目光頻頻看來。


    家裏有個小丫頭,還是個長相極好的小丫頭,就是這麽讓人費心。


    樂輕悠點點頭,出門時總被人看,她心裏也很不喜歡,因此出門前都會小小地化個妝。


    外麵武恒已經調轉車頭,馬車漸漸駛離人生嚷嚷的貢院。


    這時樂輕悠才聞到三個哥哥長時間不洗頭不洗澡而散發出的意味,想起他們三個都是愛幹淨的性子,不由笑道:“這幾天不好過吧。”


    方宴道:“還好”。


    樂峻道:“別有一番滋味。”


    “有你準備的各種花樣不同的吃食,比起其他人,我們好多了”,樂巍笑著道。


    一語落,樂峻和方宴都笑起來。


    不過方宴臉上的笑一如既往是清清淡淡的。


    樂峻補充道:“何止好多了,有輕輕準備的吃食在,我們簡直是出門郊遊,除了沒自由。還有啊,每到吃飯的時候,總會聽到隔壁人咽口水,那種別人吃不到的感覺,挺好。”


    沒想到哥哥的性格中還有這麽惡劣的一麵,樂輕悠看了他一眼,道:“原來那些出來考場的人是在抱怨你們。”


    跟著把之前聽到的話說了,樂峻又笑起來,“考試一結束,整個考棚裏都是抱怨的聲音,我隔壁的那兩個兄弟還特地跑過來問我這些吃的東西是買的還是自家做的。如果是買的,他們也去買點。”


    樂巍道:“還有人問我咱們吃的東西都是怎麽做的,準備這次不中,下次考時帶的。”


    樂輕悠看向方宴,方宴點點頭,表示也有人去問他吃食。


    樂輕悠就道:“你們這麽一說,我突然有個想法,開一家專門供給考生吃食的鋪子。”


    “這個想法不錯,等咱們把這樣的鋪子開起來,那以後的考棚中豈不是要飯香飄飄了”,樂巍十分同意,沒有考過,就不知道在考棚中挨過九天對一個人來說有多難,他們有美食可用,至少能保持體力、精力充沛。


    回到家,樂輕悠讓三個少年回屋洗澡,她則回房拿出一張紙,把腦子裏能想到的可以放較長時間的熟食都寫了下來。


    可用的人多,每一個鋪子開起來都不用她親力親為地去管,因此樂輕悠就總是不停地冒新點子。


    嗯,先在湖州城開一個這樣的吃食鋪子吧,家裏也不缺人手,劉況如今在家,大哥隻讓他們每年出海一次,可以讓他調理幾個人出來,到時提來湖州的食鋪做管事夥計。


    樂輕悠足足寫完兩張紙,她去接少年們時去盛合大酒樓叫的一桌上等席麵也送了過來,讓那酒樓的夥計把一盒盒菜肴擺到院子裏,樂巍、樂峻、方宴已換了一身潔淨衣服清清爽爽地出門來。


    “聽說他們酒樓裏的老鴨海帶湯做得聞名整個湖州城,大哥二哥三哥,你們都嚐嚐”,樂輕悠舀了三碗湯,一個座位前放一碗,讓他們快來吃,看看這個沒有多少陰涼處的院子,又道:“如果有個葡萄架,在下麵吃飯肯定很涼爽。”


    “你如果喜歡,明天我們出去看看,在府城也買下一處院子”,樂巍說道,“再把山裏的葡萄移栽幾株過來,來年夏天便是一叢綠茵茵的葡萄架。”


    樂輕悠一麵提醒他們快吃,一麵點頭:“好啊,不過縣裏的宅子已經有葡萄架了,在府城的院子,就種些藤蘿吧。”


    如此說好,第二天樂輕悠和已經休息過來的三個哥哥出去轉了一天,在東城的一個青柳巷買下一出有七八間房的小院子。


    傍晚時,在外遊逛一天的清一回來,聽說買了個新院子,問過地址,一個人跑過去瞧了瞧,回來說:“那院子方位不錯,可以先收拾起來,正好我暫時要在湖州留一段時間,便住那裏去。”


    說話之間全是一家人的不客氣。


    樂輕悠沒問清一還有什麽事,很快地讓武恒找了些修理屋子的人把那處院子整理起來。


    期間,她經常過去看著。


    至於樂巍他們,鄉試那天遇見了好幾個縣學裏的同學,這幾天有同學找來,一些宴會,他們總有推不開的。


    他們準備等到桂榜出來再回仙泉縣,在此期間,除了方宴,樂巍和樂峻都新交了幾個性情相投的朋友,有家在湖州府的,很快地就把帖子給送到他們暫居的小院。


    為了讓自家輕輕結交幾個朋友,樂巍、樂峻頗是接下幾個帖子,去時叫樂輕悠,樂輕悠卻都不去。


    樂輕悠不是小孩子,沒有交什麽朋友一起玩的想法,再說真正的好朋友也不是一個宴會能交到的。


    方宴更是對那種文會不感興趣,倒經常陪樂輕悠去整理他們新買的那個小院兒。


    這天早晨晨霧蒙蒙,方宴一大早起來,見樂輕悠也已起床,便道:“咱們出去看看早晨的湖州城,怎麽樣?”


    樂輕悠一開始還告訴自己注意跟方宴相處時的界線,但見他過了那幾天什麽異常都無,心裏以為他隻是少年時期一時萌發的衝動感情,對於單獨和他再做什麽不再有什麽顧慮。


    這時便道:“好啊。”


    在蒙蒙的白霧中,兩人打開大門,走上同樣被白霧籠罩的街道。


    卯初的湖州城不算熱鬧,因為此時城門還未開,不過家在府城的小販都已上街支起了攤子,多是早食攤,距離菜市比較近的那條街上幾乎全都是賣粥、包子、豆羹、燒餅的攤位。


    樂輕悠喜歡發現美食,出門沒多久便循著味道和方宴來到這條早食街,最後發現一家不起眼卻把小籠包做得極為美味的小攤位。


    見她喜歡,方宴買了兩屜,又去旁邊的攤位上買兩碗豆羹,揀一張幹淨的桌子,和她麵對麵坐了,把籠屜打開,從熱氣騰騰中夾出一個白胖的小籠包子給她放到麵前的小碟子中,同時問道:“吃不吃醬醋?”


    這個包子鹹香,一點都不膩,樂輕悠便搖頭道:“不吃,你也吃。”


    方宴笑了笑,一口便吃掉大半個,“今天帶你去城外的寺裏玩?”


    “嗯”,樂輕悠點頭。


    兩屜小籠包有二十個,總共十文錢,再加上一文一碗的豆羹,樂輕悠和方宴就吃得飽飽的了。


    回去時,樂輕悠又要了兩籠屜小籠包,用油紙包著,和方宴一人拿一包,給大哥二哥帶了家去。


    今天樂巍和樂峻都沒有宴會要參加,知道他們要去城外的寺廟遊玩,便一起過去了,倒讓方宴有點鬱鬱,不過這一天兄妹四人在城外玩得還挺盡興的。


    等他們將整個湖州府有風景的地方都遊玩過了,已是半個月過去,第二天桂榜將出,晚上樂輕悠讓一家人都早早睡下。


    第二天五更時分,家裏人都已起來,最後讓武恒三人去貢院看榜,樂輕悠這時也有了些等成績的心焦,坐一會兒就去廚房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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