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樂輕悠就把特地在府城給三個哥哥做的衣服給了他們,他們鄉試前後這段時間,她一直都操著心,今天早上又起得太早,第二天就不打算早起。


    樂巍說她,“你好好睡,我們也會做飯,也能去外麵吃。”


    第二天等樂輕悠起來時,三個哥哥已經出門好一會兒了,她準備去廚房做早餐,卻見清一正坐在院中的桌子邊算卦,便過去問道:“清一大伯,這是在給誰算的?”


    看看卦象,樂輕悠又道:“看似凶險其實無事,隻要心裏把穩難關便難關便一定能過去。”


    “行行”,清一笑著捋須,“你總算學出了那麽點,既然看出來這是平安卦,日後不論怎麽樣你可都得穩著。”


    “這是給我算的卦?”


    “正是”,清一將起卦的銅錢收起來,“今日宜出行,我便要走了,走前給你和你那三個哥哥起了一卦。”


    其實他也不過是圖個心安,憑小丫頭身上的運勢,總不會有什麽麻煩。


    樂輕悠心裏很舍不得清一大伯離開,盡管他在的時候並不顯什麽,但就跟家裏有根定海神針似的,總會讓人很安心。


    “您必須現在就走嗎?”她拉住清一的袖子,使出撒嬌大法,“多住幾天再走不行嗎?”


    嬌嬌軟軟的小姑娘力道不大地扯著自己,清一覺得身邊跟掛了個軟乎乎的小貓似的,心裏一時間還真是舍不得,不過想起自己的修行和那在朝堂攪風攪雨的道人,他終是狠狠心抽出袖子,道:“小丫頭乖乖的,以後大伯回來看你,你不是喜歡那些花啊朵的,大伯在外麵行走也能給你將天底下都有的花搜羅出來。”


    見清一大伯是去意已決,樂輕悠也不再纏了,隻道:“那好吧,我去給您做些好吃的,再準備些幹糧。”


    吃過一頓豐盛的早餐,再拿起被一層淡淡紫光縈繞著的幹糧布袋,清一笑道:“好了,我這就走了。”


    樂輕悠還準備上街給清一大伯買些衣服再買個小毛驢呢,聞言有些錯愕,“怎麽這麽著急?總要買個代步的小毛驢啊。”


    “出家人還不是說走就走”,清一擺擺手,“丫頭啊,別替我操心了,再說買個小毛驢還得伺候它,不如一個人利落。”


    說著就要走。


    樂輕悠忙跑回屋找出個小荷包裝進去百十兩銀子,追到已經走出大門外的清一,不由分說地給他塞到手裏。


    此時,湖州城最大的一源酒樓正絲竹聲聲,幾個身姿曼妙的舞女正在二層往日裏由說書人將書的高台上翩翩起舞,按名次而坐的己亥科舉人卻沒有幾個將目光落在那上麵的,他們或是與上座的主副考官、同考官們交談,或是與旁邊之人交談,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笑容。


    前十名更是得意,他們往往是考官們關注或拉攏的重點,而這前十名的家世出身又都是不錯的,下麵願意巴結他們的舉人也很多。


    端坐於左排第十七位的範懿卻沒有跟旁人交談的心思,這兩天,他一直在反複琢磨自己於考場上做的那些文章,怎麽也不相信立意正確又援引古今、現實的文章隻能讓他中個第三十四。


    甚至連樂家那三個隻在縣學中學習一年不到的,他都沒考過。


    難道真的像別人說的,此次科考有舞弊?


    範懿低下頭端起麵前的酒杯飲了一口,臉上的假笑已經僵了,他不想再假裝心滿意足。


    自己十三歲中秀才,又聽先生的意見踏踏實實地學了三四年,本是衝著這一科的解元而來的,如今卻連前十名都沒進,這落差著實大。


    正當場中的樂曲進入高潮時,一源酒樓外響起一陣陣整齊而洪亮的聲音:“舞弊不公,開史之先。”


    聽到這一聲又一聲的整齊喊聲,酒樓內眾人都變了臉色,尤其是坐在主座的開主考官,那句“開史之先”,諷刺的不正是他嗎?


    開拓一臉的笑容立時被陰雲籠罩,這些學子們,實在是太過膽大妄為,然而他也清楚,這些人都是秀才,跟普通百姓不同,引起他們的不滿,是不會那麽好了結的。


    更何況,現如今眼看著是引起了眾怒。


    這次湖州鄉試,他的確收了幾家銀錢,將前五名都許了出去,但是其他的都是按文章取士,沒有半點混含,而且那前五名的文章也的確不錯,怎麽會引起這麽大的不滿?


    背後,肯定有人在推波助瀾。


    但開拓下意識忽略了他在考前就暗示了那五家給他送銀子的考生此次的考題,前五名的家世又都不錯,不是家中父兄在朝為官,就是家裏境富裕還有得力親戚,這樣的身世,找兩個人捉刀,再容易不過。


    同時,在開拓這個主考官收受賄賂在前,副考官也有樣學樣,賣了十幾個名額出去,還有那七八個同考官,其中三個膽子大的,也跟著撈了一把,暗地裏或許出去二三個或許出去三四個名額。


    如此一來,湖州鄉試錄取舉人九十人,其中將近一半都是買來的,主考官還不知道此次舞弊名額之多,但在這批考生中間卻已經是傳得差不多盡人皆知了。


    這麽多的人,總會有一兩個嘴巴不緊的,更何況,此次的解元樓家二少是什麽水平,他的同學能不知道?


    若是低低地進了個舉人還罷,竟是直接竊據解元之位,即便沒有其他考官跟風主考官,此次鄉試接過也會引人物議。


    開拓此時隻是認知到事情有些不妙了,不過心裏也不甚慌張,轉身招過身後的小廝耳語道:“請府尹大人處理此事,告訴他,他治下的這些讀書人太傲氣了,得敲打敲打,不然以後得了功名,於民也無利。”


    小廝認真地把這些話記在心裏,弓著腰退了出去。


    “剛才說到哪兒了,大家繼續談”,開拓端起麵前的酒杯舉了舉,笑道:“眾人可要謹記,人生就是有勝有敗,但像樓下這些失敗者的行為,隻會徒惹笑料。”


    樓二少聽了,連忙舉酒附和。


    一刻鍾後,樓下的叫嚷聲停止,開拓笑了笑,他背後的主子可是大皇子,一個小小湖州府尹,敢不聽話?


    但是他手裏的一杯酒還沒輟完,就傳來整齊的腳步聲,不片刻,二十幾個差役衝到樓上來。


    開拓斂下笑容,放下酒杯,滿臉嚴肅地站起身,看著從差役讓出的通道中走出的現任湖州府尹李鐸,問道:“李府尹不去拿那些蓄意滋事者,衝到此處卻是何意?”


    李鐸從袖口中拿出一塊明黃色軟布,抖了抖,展開給開拓道:“開大人收受賄賂營造舞弊,皇上命本官將所有參與者都羈押回去慢慢審。”


    “你”,開拓一下子臉色煞白,“皇上命大皇子督管今科舉試,又怎會再給你送諭旨來?”


    李鐸勾了勾嘴唇,暗罵一聲蠢貨張狂,大皇子畢竟還不是皇帝不是嗎?這些追隨者就敢如此舞弊科場。


    “你們如此將科場視作交易場所,大皇子也不能忍啊”,李鐸笑著說道,一伸手,旁邊的差役立刻遞了張布帛過去,“這是考生們舉報的作弊名額,本官念一人便出來一人,隨後便都跟本官去府牢走一趟。當然,不是念誰就是誰,到底有沒有作弊,本官還要查實。”


    聞言,滿場的考生有一半兒都慌了,而那些早已停下的舞女們,更是縮成一團,關注著那些大人和新晉的舉人老爺。


    “樓崢,張齊……”李鐸一個挨一個的念著,那邊被念到名字的考生若有站著不動的,這邊立即會走過去兩個差役準確地把人給請出來,念著念著,李鐸突然噫了一聲,道:“樂巍,樂峻,這是兄弟兩個吧?都站出來”,心裏卻想這樂家人還怪大膽的,兄弟兩個都作弊。


    不期然聽到自己的名字,樂巍和樂峻對視一眼,雖然有些驚訝,他們還是站了出來。


    樂巍心裏有些猜測,或許是考前參見那些文會時,得罪了某個小人,不過沒做過,他也不心虛。


    至於家裏,還有方宴,方宴沒怎麽參見文會,應該不會被什麽人報複性舉報。


    然而這一念頭還未完,從李大人那邊喊出來的下一個名額,就是方宴。


    方宴挑挑眉,站了出來。


    樂峻一直很平靜,此時卻有些焦急,他們三個都去了府牢,輕輕該怎麽辦?若一個人在外,她好歹不用害怕。


    “大人,我們是被冤枉的”,樂峻說道,“您不能隻憑一個舉報名單就抓我們進府牢。”


    “是不是被冤枉,本官一定會查清楚的”,李鐸沉著臉道。


    樂巍道:“雖然如此,可進府牢一趟,總歸會影響咱們的名聲”,話音剛落,引起好幾個已被點到名字之人的附和。


    “到時,真正被冤枉的,本官自會給你們正名”,李鐸冷哼,掃視著因為這兩兄弟的話而有些騷動的人道:“可還有人想說什麽?”


    “學生有話說”,方宴站出一步,“既然有人舉報我們作弊,我們自然會配合查察,然而若是證明我們並未作弊,請大人務必嚴懲舉報者。”


    李鐸手中的這份名單,是他親自從那些落榜考生中問出來的,誰舉報的誰都有記錄,本來就是為防有人隨意攀誣的,當下便點頭道:“當然該嚴懲,舉報不實的,革除功名,三年不得參加科舉考試。你們可滿意了?”


    方宴、樂巍、樂峻齊聲道:“大人公正”,隨即所有舉子都高呼公正。


    其中好些人都明白,樂巍他們三個的文章水平是不差的,竟然還會被指為作弊,他們就也有可能被某些個落榜的小人舉報。


    李鐸說道:“既然公正,那就請眾位新科舉子配合。”


    兩刻鍾後,李鐸將手上的紙張折好揣到袖子裏,對那五十多個站出來的舉子道:“好了,走吧。本官知道,你們其中一定有被冤枉的,本官當盡快查清此事,將沒有參與作弊者釋放。”


    眼下,被點名出來的舉子們慌也沒用了,隻好在前後各十幾個差役的押解下去府牢。


    並沒有參與作弊的,見此,倒是不慌不怕了,畢竟這麽多人,被冤枉的絕對不止一個,俗話說眾怒難犯,當不止一個人被冤枉時,就不容得不公道了。


    一行人下得樓來,卻見剛才喊“舞弊”的那些學子還沒走,被差役前後看管著的這些人無論是作弊的還是沒作弊的,都是滿臉憤怒地瞪視那些人。


    有些落榜學子慚愧地低下頭,有些則是幸災樂禍地回視過來。


    範懿下來時,樓下已經沒有多少人了,那些被帶走的人中,也就樂巍他們三個是自己的熟人,一開始他懷疑這兄弟三個有作弊,現在又有些為他們擔心。


    畢竟曾經是同窗,當初他們家的那個小堂弟對自己也不錯。


    聽說這兄弟三人家中沒長輩,隻有一個妹妹,如此被帶到牢中,他們家小妹不知要被嚇成什麽樣。


    正想著回去暫居的客棧打聽一下樂家兄弟的住所,就見孟鯉氣喘籲籲地朝這邊跑來。


    看見範懿,孟鯉的腳步又加快幾分,“文澤兄,剛才我看見好些人都被差役帶走了,早先那些落榜學子拉我一起我沒來,怎麽會把巍兄他們三個也帶走了?”


    範懿背著手道:“李大人是按照舉報人給出的名額抓的人,他們三個若是沒有作弊,那就是得罪了什麽人。”


    “錢友”,孟鯉想起來時遇見錢友時他那副得意洋洋、趾高氣昂的模樣,斬釘截鐵道:“一定是那家夥,昨天他還在客棧大發牢騷,說此次鄉試定然有舞弊,不可能樂家兄弟都考上什麽的。這個卑鄙小人。”


    說著轉身就走。


    “遊舟兄,你這是要去哪兒?”範懿剛才想到樂家之事,此時就多問了一句。


    孟鯉跟樂家兄妹算是比較熟悉的,之前還碰見過樂輕悠,因為那點小心思,還問了他們住在哪兒,現下自然擔心她從別人口中得知此事被嚇到,想過去告訴她並安慰她。


    “樂兄他們的妹妹也在,我過去告知她一聲。”孟鯉頭也不回道,腳步不停,眨眼間就走遠了。


    範懿想了想,也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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