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樾的腳步頓住。


    他難得來上朝一次,並且又身份顯赫,所以下朝之後,朝臣們就達成了共識,下意識的集體滯留在後,讓他先行。


    這時候,蕭樾一個人走在前麵。


    朝臣們三三兩兩互相寒暄著在後麵。


    蕭昀往禦道上一擋,後麵的人已經紛紛扯著脖子看過來。


    “太子殿下怎麽跑這來了?”蕭樾勾唇一笑。


    蕭昀到底是年紀還小,城府沒那麽深,有些情緒,掩也掩不住,就隻沉著臉道:“有關騎射方麵的技巧,本宮想請教皇叔,耽誤皇叔一點時間,請您移步吧。”


    蕭樾略頷首:“好!難得太子有需要跟本王請教的,那就走吧。”


    他這言笑之間,很有種春風得意之感,蕭昀看在眼裏,就隻覺得刺目,抿了抿唇,就還是轉身原路先行了。


    蕭樾緊隨其後。


    方才蕭昀過來,是抄小路的,這時候後麵的朝臣跟上來,便很有幾個好事的在岔路口往這邊扯著脖子看了一陣。


    蕭昀腳下步子很快,一直也沒回頭,一直到拐過一個彎,才在一條一眼看不見盡頭的小路上停了下來。


    他也不含糊,直接回轉身來,冷著臉問蕭樾:“事到如今,皇叔還想要殺了武勳嗎?”


    蕭樾聞言失笑。


    他這一笑朗朗,就越是讓蕭昀看不順眼。


    蕭昀的神色之間,瞬間就又多了幾分不耐。


    蕭樾瞧見他的神色,也就不跟他兜圈子了,他依舊在笑,隻是眉目之間的笑意斂了些許,反問道:“為什麽不呢?”


    蕭昀就覺得自己像是聽了笑話一樣,忽的就諷刺的冷笑出聲:“皇叔是拿我當小孩子戲耍嗎?你今日主動交出兵權,不過就是以退為進,迷惑人的手段罷了。你想要以此來消除定遠侯的戒心?讓他能夠答應將女兒嫁給你?到時候木已成舟,他騎虎難下,你才更有便利,繼續爭取他的立場,不是嗎?”


    蕭樾莞爾:“太子殿下,咱們份屬叔侄,怎麽都算一家人,本王好言勸你一句,有些事——不要聽你的父皇的。想得太多,謀算的太多,並不是好事。”


    他居然當麵挑撥自己父子的關係?


    蕭昀的眉頭使勁的擰起,冷然不語。


    蕭樾一看他這表情就知道他聽不進去自己的話,於是也不再費力氣與他解釋,幹脆直言道:“就算你不相信,本王今天也跟你說清楚。本王交還兵權,的確是為了娶武曇考慮的,但就隻是因為武曇,跟武勳、和旁的什麽都沒有關係。若你是因為擔心本王日後會蠱惑了定遠侯,做出什麽事的話,今天本王就能當年給你個保證?那個武勳,我絕不會私下接觸他,也不會慫恿他做任何事的。”


    蕭昀冷嗤一聲,往旁邊別過臉去,明顯是不信的。


    蕭樾看他這個別扭的樣子,也是頗有幾分無奈,歎了口氣道:“本王這樣保證也不行嗎?那看來太子殿下今日耿耿於懷的原因,還不僅僅是因為定遠侯?”


    “你說什麽?”蕭昀覺得好像是自己內心隱秘的一角被人突然掀開了,心頭一驚的同時,眼底也跟著閃過一絲的慌亂,霍的扭頭質問。


    兩個人,四目相對。


    蕭樾就露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來道:“看來本王還真是猜對了。那個丫頭,你既然一開始就看不上,那就索性格調高一些,就當沒那回事不就好了?雖然你是太子,是儲君,是將來的天下之主,但是我的好侄兒啊,這世間萬般,真的不能盡如你意。就像是你原不想受定遠侯的掣肘,卻又必須受他的掣肘一樣——你選擇了,就是選擇了,放棄了,就是放棄了。沒有後悔藥,也沒有回頭路。江山?美人?二者選其一,這其實不算是個特別大的難題,不是嗎?”


    蕭樾的這些話,看似說給眼前的蕭昀聽的,但事實上他卻是說給上輩子的那個小皇帝聽的。


    以前,他沒試圖了解過蕭昀的想法,隻覺得他陰戾又扭曲的做法,深得蕭植的真傳,可是在京城的這兩個月下來,親眼看著這熊孩子對聯姻一事的態度他才漸漸明白——


    也許當年的蕭昀,也並不就是那麽不喜武曇,他真正排斥的,是武曇身為武勳女兒的那個身份,是他自己為了穩固帝位,而不得不對武家妥協低頭的那種處境和局麵。


    所以,他將內心積壓起來的所有不滿和戾氣,全都轉化成了對武曇的厭惡和刁難,全部對著她發泄了。


    而現在,蕭樾跟他說這些,也並不是指望著他能幡然醒悟還是什麽的,隻是他自己作為一個過來人,親眼目睹了前世的那場悲劇,由衷的有感而發罷了。


    可是,蕭昀對他的敵意太重,壓根就聽不進去他的任何勸誡,隻還是咄咄逼人的冷笑道:“所以呢?皇叔跟本宮說教這麽多,是在告訴本宮,在江山和美人之間,你選擇了美人嗎?”


    這種鬼話,誰信?


    一切就隻為了武曇?她憑什麽?


    蕭樾見他如此冥頑不靈,也就逐漸斂了笑容,繼續心平氣和的說道:“本王從戎八年,為北境主帥五年,經曆大小戰事無數,雖不說勞苦功高,但至少對大胤,對蕭家的列祖列宗,甚至是這片天底下的百姓——我盡心盡力了,也確實稱得上問心無愧。本王知道你們父子都是在疑心什麽,確實,就單憑著當年你父皇驅逐本王出京的作為,他就應該是問心有愧的,如今看到本王掌權,惶惶不可終日就對了。可是蕭昀,你也長這麽大了,有些思維方式,不該再受他的左右和擺布了,你用你自己的眼睛看,你捫心自問,最起碼到今天,到今時今日——本王可曾有過任何的不義之舉?”


    他的語氣,並不激烈,但是卻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活了這前後兩世,看到的和經曆過的風浪都太多,有太多的東西都已經看淡了,不值得他激昂或是憤怒的討說法了。


    現在,他就隻是在跟蕭昀講道理。


    因為他這話裏,不乏對皇帝不恭的怨言,蕭昀就聽得眉心直跳,期間幾次想要出言反駁,一時之間又沒找到合適的詞,最後就隻是緊抿著唇角,還是滿懷敵意的盯著蕭樾在看。


    蕭樾對他,可不比對著武曇那樣的耐性,而且一開始也就沒指望還能感化他或是怎麽樣,隻道:“橫豎該說的不該說的,本王今天都跟你說明白了,你信也好,不信也罷,就這樣吧。”


    說完,也不等蕭昀再反應,就徑自轉身,原路返回了。


    跟蕭昀深談了這一次之後,他的情緒明顯就低落了幾分下來,往回走的路上一直是麵容嚴肅,目光深沉,並且一路也沒什麽話。


    雷鳴察言觀色了好半天,知道不該在這時候再攪和,但蕭樾方才的那番話,卻讓他聽出了些許內情,見著左右無人,才終於大著膽子道出了心中存了許久的那個困惑:“主子,屬下知道自己不該僭越,但是有件事,確實是困擾了許久,想……問您?”


    蕭樾的心情不太好,隻簡練的丟下一個字:“說!”


    雷鳴從旁注意著他的一舉一動,小心翼翼的問:“您這趟回京,到底是為了什麽?”


    他說是回京了,卻並沒有對北境放權,並且回京之後,又一再關注南境守將武勳家裏的動靜,甚至於是對皇帝的不滿也都是寫在臉上的,雷鳴一直以為他就是存了謀朝篡位的心,這才回來的。


    可剛才聽他跟蕭昀說的那番話——


    如果他不是在誆蕭昀的話,就說明他沒存那種心思的。


    蕭樾一直目不斜視的往前走,這一次倒是沒有再瞞他,冷然道:“本王雖然沒有野心,但氣性和脾氣卻還都有,我不是非做什麽不可的,就單看他們要怎麽做了。蕭植活不了多久了,整個朝廷在他的疑心病之下,這些年朝臣們要麽庸碌無為,明哲保身,要麽善於鑽營,勾心鬥角,再這麽下去,整個大胤王朝也支撐不了幾十年了。蕭昀如果將來安分,本王會讓他在那個位置上繼續坐下去,如若他還是聽蕭植的,冥頑不靈,本王也不會手軟。至於武勳——他背後有事兒,並且牽扯不小,本王得先查明白了再做掉他。”


    蕭樾是恨蕭昀,但恨的是前世那個不擇手段算計了他的蕭昀。


    當年他舉兵反叛,殺回京城,在逼到蕭昀陣前自刎的時候,那段恩怨就已經過去了。


    如果現在的蕭昀還是當初的那一個,他必然會不惜一切的也不叫對方好過,可眼前的蕭昀還隻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還沒有對他做出任何不顧血脈親情的惡事,他不喜歡這個侄子歸不喜歡,但還不到非要殺了蕭昀不可的地步。


    雷鳴聽得膽戰心驚,皇帝和太子的事反而不急在一時,倒是武勳……


    “定遠侯?他背後能有什麽事?”雷鳴屏住了呼吸,緊張的追問,話到一半,又恍然大悟,“怪不得您之前讓燕北去暗查他的那個夫人。是……跟他那個夫人有關?到底是什麽事啊?”


    蕭樾道:“該你知道的時候,本王自然會讓你知道。”


    他既然不想說,雷鳴就也不敢再問了,隻是左思右想之下,還是覺得有件事不問明白了不行,就還是大著膽子再開口:“主子,那您跟武家二小姐……您接近她,難道……也是因為定遠侯?”


    如果自家王爺就是拿那二小姐做筏子了,雷鳴就覺得自己可能得去撞南牆了。


    畢竟——


    他這倆月嘔心瀝血的從中調和,盡心竭力的哄那小祖宗,撮合兩個人,是真的把對方當成未來的主母來供奉的,那奉獻的都是實打實的真感情,不可謂不是用心良苦了。


    一腔熱血啊!那可是好不摻假的!


    如果自家王爺缺德,純粹是在利用人家小姑娘——


    雷鳴覺得,作為幫凶,還是個賣力表演的幫凶,他這大概就真的沒臉活了。


    蕭樾本來一直沉著臉,好不表情,這時候便是眼睛一眯,閃著寒芒側目橫過來一眼,涼涼道:“她是她,武勳是武勳!武勳的事,你在她麵前一個字也不準提。”


    “屬下明白!”他這一眼的目光直射得人膽寒,雷鳴想也不想的連忙應諾。


    蕭樾繼續舉步往前走。


    既然未來的主母是沒啥懸念了,雷鳴就忍不住的又開始操心,“可是王爺,二小姐跟定遠侯畢竟是親父女,等到將來事發,她那邊……”


    這話,蕭樾就不願意聽了,當即又橫了他一眼:“你操的心是不是有點遠了?要操這個心,你也得先有本事把她給本王哄回來才行。”


    雷鳴知道他今天心情不大好,未免再被波及,就幹淨利落的閉了嘴,心道誰愛哄誰哄,反正是你看上人家了,又不是我!


    *


    定遠侯府。


    孟氏為了自己一雙兒女的那些爛事兒不斷的操心,這段時間沒太有精神顧別的。


    前麵兩次蕭樾過來,因為都是打著借東西的幌子,並且又是去見了老夫人就走,並不在後院滯留,內情她並不知道,也沒有多想。


    可是這一次,蕭樾直接奔了後院,還帶著大夫,喧賓奪主的闖了武曇的院子,這陣仗和動靜,她就是不想知道都難。


    後來聽了消息,也是奇怪的不得了,可那會兒蕭樾已經走了,她叫了人去打聽。


    武曇身邊的兩個大丫頭的嘴巴撬不開,但是因為當時武曇又鬧又罵的,動靜周圍都聽見了,大家就隱隱約約的在傳,說二小姐跟登門拜訪的晟王殿下起了爭執,惹得晟王殿下不高興,負氣而走了。


    孟氏對這話將信將疑的,後來聽說武青鈺當時在場,就直接找了武青鈺來問。


    因為武青林兄妹的事一直不歸她管,所以怕武青鈺起疑,她這話就問得相當委婉:“聽說昨天晟王殿下登門了,怎麽沒在前院讓你大哥招待?你把他帶到鏡春齋的?這不是胡鬧嗎!”


    “呃……”武曇和蕭樾的事,武青鈺因為和武青林之間達成了共識,其實也不想跟自己的老娘透露太多,就含糊著道:“哪裏是我帶過去的,我去的時候他已經到了。而且人都已經走了,事兒過去就過去了,母親你還管這個做什麽?”


    孟氏不是看不出來他的敷衍,但是自己的兒子她了解,既然這孩子就是要跟她兜圈子打馬虎眼,她再多問也的白搭,就岔開了話題說別的了。


    隻不過,蕭樾和武曇之間有接觸,這件事還是讓孟氏警覺了的,當即就吩咐人去盯武曇院子裏的動靜。


    當天武曇那邊沒事,外麵卻在傳晟王交出了兵權的事,鬧得沸沸揚揚的。


    孟氏對此也是萬分震驚,然後第二天,雷鳴帶著那治療骨傷的老大夫過來給武曇換藥的時候,就被她的人盯到了。


    “你說什麽?”書容進來說明了情況之後,孟氏隻覺完全的難以置信,“晟王的貼身侍衛帶著大夫過來給武曇治傷換藥?咱們自己府裏又不是沒大夫。而且——武曇傷不傷的,這跟晟王有什麽關係?”


    書容支支吾吾的,臉色很有點不自然的古怪,斟酌了一下才道:“夫人,有件事奴婢覺得你應該去問問三小姐。”


    孟氏皺眉:“怎麽又跟她扯上……”話沒說完,就猛地拍案問起:“難道是那丫頭又闖了什麽禍嗎?”


    “不是不是!”書容連忙解釋:“就是二少爺大婚那天,奴婢是後來聽到的消息,那天寧國公府的周小姐不是傷了嗎?據說在那之前,因為她的丫鬟在花園裏差點燙傷二小姐,晟王殿下當場發怒,直接把人給廢了……當時在場的,除了咱們三小姐,還有另外幾個姑娘,這兩天外麵也有隱約的在傳,都在說——晟王殿下似是看上了咱們二小姐的!”


    ------題外話------


    孟氏:隱隱嗅到了什麽,老娘好像又能抓住機會作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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