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下的馬車也跟著停下來。


    武曇掀開窗簾,從窗口探頭望出去:“二哥,怎麽了?”


    “前麵路上有點堵,我們的馬車可能過去不去了,橫豎也沒剩下幾步路,下車走過去吧!”說話間武青鈺已經下馬,親自打開了車門。


    “明日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了,街上是在布置什麽吧?”林彥瑤先挪到馬車門口,抬頭看過去一眼,果然是胡同口的主街那邊擠滿了圍觀看熱鬧的人群,喧囂聲很重,“那麽多人在那堵著,要麽就直接回府吧。”


    “沒事!我們走過去,拐彎就到了。”武青鈺道,還是堅持把她扶著下了馬車。


    彼時武曇還趴在窗口,盯著那邊的熱鬧瞧,眼珠子轉了轉,若有所思。


    “曇兒?”林彥瑤自下麵轉頭叫她。


    武曇才連忙收攝心神。


    一抬頭,就對上武青鈺似笑非笑望過來的眸光。


    林彥瑤因為有了身孕,最近一直不怎麽出門,走動也多是在家裏的花園裏的,再加上她本來也不是個好打聽閑事的人,所以對外麵的事也不甚關心。


    武曇和她不一樣,這時候已經約莫能明白點武青鈺的意圖了。


    她不動聲色的衝對方挑挑眉。


    武青鈺掩飾著幹咳一聲,故作鎮靜的往旁邊轉過了頭去。


    武曇於是就越發確定,他這是故意為之。


    不過也不想拆穿他,應了林彥瑤一聲,也跟著下了車。


    武青鈺親自扶了林彥瑤的手,一行人帶著丫鬟小廝,慢悠悠的往前走。


    武青鈺和林彥瑤走在前麵小聲的說著話,藍釉還當武曇也不明就裏,於是就小聲提醒:“主子,前麵那是……”


    “噓……”武曇趕忙給她遞了個眼色,製止她。


    彼時,主街的街麵上,圍觀的百姓堵得水泄不通,倒不是為著明日慶典而出的什麽熱鬧,而是因為蕭昀馬上就要登基,通常這樣舉國歡慶的大喜事上麵,都是開特赦或者減免賦稅之類,以示新君仁厚,沒有新君登基就立刻殺人斬首的傳統,否則會就實在不吉利了,但是黎薰兒和薑平之的案子實在太過駭人聽聞,受害者的家人這陣子還每日都堅持去關押家平之的刑部大牢門前喊冤——


    為平民憤,這個人是指定要處置的!


    再加上蕭昀違逆先皇遺詔,保下了薑皇後,為表自己隻是孝心至純而非徇私提攜外戚,這個人他就更不能留了。


    於是就隻能倉促的定在今天將薑平之h斬首示眾。


    又以為他所涉的案子,實在是太大,當時的死者,雖說還沒來得及追加官銜,但也最低都是進士出身,馬上都是要入仕做官的,這樣的人,他和黎薰兒還一下子就害了好幾個……


    真是死一百次都不嫌冤枉的!


    斬首的時間是午時,囚車提前從大牢裏推出來,遊街示眾。


    平國公府裏,薑李氏被關在佛堂思過,聽了消息,吵鬧著也出不來,就隻是暈了又暈,薑家的其他人更是不可能露麵出來送行,以免把整個國公府推上風口浪尖上,這兩天都是大門緊閉,家裏人輕易不露麵的。


    囚車緩緩的從街頭押送而過。


    薑平之穿一身破舊的囚衣被鎖在囚車裏,蓬頭垢麵的使勁低垂著眼眸,此刻卻是什麽也不願意想了,隻盼著這個過程能趕緊過去。


    這一切的倒黴事,好像就是從他邂逅了黎薰兒開始的,此後本以為會平步青雲,前程大好,結果卻剛好適得其反,這大半年裏,就沒再過過一天的順心日子。


    現在那女人一死倒是幹脆,他卻還要遊街示眾,接受這些他以往都不會正眼看的平頭百姓的指指點點的咒罵……


    他閉上眼,咬著牙狠狠的吐出一口氣,正打算眼不見為淨,卻是啪的一聲,他鬢角便是一疼。


    薑平之猛地睜開眼,一股散發著惡臭的黏膩液體就夾著雞蛋殼順著他披散的發絲往下滾。


    那味道激得他呼吸一窒,還沒反應過來,緊跟著迎麵又一桶糞水潑過來。


    囚車前麵,一個穿著舊衣的農婦將手裏的糞桶狠狠的往地麵上一扔,同時破口大罵:“你個殺千刀的!死你一次都便宜了,就該千刀萬剮,還我兒子的命來!”


    說著就要衝上來。


    “退後退後退後!衙門辦差,不得生事!”兩個衙役連忙上前,象征性的將人往後擋。


    “殺人凶手!衣冠禽獸!”可他們擋了一個,人群後麵又有更多的人衝出來,手裏拿著家裏所能尋見的最汙的東西,不顧頭臉的往囚車上招呼。


    橫豎就是個馬上要被處死的犯人,隻要不在去刑場的路上就被捅死了,衙役都懶得沾身,索性就做出要驅趕鬧事百姓的樣子,一個個捂著脖子躲的那馬車老遠。


    臭雞蛋,爛菜合著糞水,一陣陣的惡臭熏天。


    錦繡堆裏長大的勳貴人家的公子,即使受過這樣的罪,薑平之本以為這幾天的牢獄之苦,已經是他人生經曆裏最可怕的階段了,現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他以前從來都視如草芥的那些賤民以這樣的方式公然羞辱叱罵,偏又完全無力反抗……


    他便是惱怒的情緒都調動不起來了,這一刻就隻覺得恐懼難堪,幾次想要暈死過去卻又偏偏理智清醒,就隻閃躲著不住回避視線。


    慌亂不堪中,視線偶一個恍惚,卻恰是瞧見路邊稍高的台階上麵,衣著光鮮,俊朗挺拔的武青鈺扶著大肚便便的妻子行過……


    因為街麵上人群擁擠,林彥瑤被他護在靠近牆邊的一側。


    街上的味道刺鼻,林彥瑤因為肚子不方便,走的有些慢,一直低頭在看腳下,小心翼翼的,武青鈺就抬手拿袖子替她掩鼻。


    “不用!”林彥瑤笑著去撥他的手。


    不經意的眸光往這邊一瞥,兩個人的視線就撞了個正著。


    因為沒想到會在這裏看見他,她麵上笑容微微凝滯。


    但就隻是倉促的一瞬間,下一刻就已經漠不關心的轉開了,仍是小心翼翼的低頭去看腳下,唯恐腳下踩偏,傷及肚子裏的孩子。


    武青鈺本來就是帶著自己媳婦來看熱鬧的,沒曾想對方隻是淡淡的一瞥就連第二眼都懶得看,反倒是有點意外的愣了一下。


    林彥瑤見他止步,就不解的轉頭催促:“不走了麽?”


    “呃……”武青鈺連忙收攝心神,用力將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一些,扶著她繼續往前走,一邊笑問道:“不多看會兒熱鬧麽?”


    林彥瑤似是略垂眸調整了下情緒,後又重新抬頭對上他的視線,微微一笑:“看過了,也解氣了!”


    她跟薑平之間,曾經最深的情分也不過就是表親,當初若是好聚好散也就罷了,可薑平之和薑李氏做的那些事——


    說是她心裏全部記仇,那怎麽可能?


    本來昨天回家的時候,李氏就跟她感慨了一番薑平之被判斬首的事,她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同情可憐自然沒有,但還是有種吃了蒼蠅一樣的感覺,總還是覺得心裏有點憋悶的慌。


    本來也沒想過來來湊這個熱鬧,現在驟然再看見那個人——


    親眼看見了他的下場,這才知道昨天心裏憋悶的到底是什麽,這一刻總算是鬱氣散盡,一身的暢快了。


    好像曾經的那段惡心人的過往,終於可以釋懷的叫它煙消雲散了。


    武青鈺看她麵上笑容恬淡自然,卻不免有幾分失望,調侃道:“所以我這是多此一舉了麽?”


    “沒有!”林彥瑤失笑,低頭看了眼肚子,“咱們不是去醉仙樓吃飯的麽?你兒子餓了!”


    兩人說說笑笑的相攜進了前麵醉仙樓的大門。


    武曇跟在後麵,一臉的鬱悶:“打著我的幌子出的門,結果熱鬧也不是請我看的,飯也是為著帶我吃的,不帶我早說啊!”


    青瓷和藍釉互相對望一眼,憋著笑道:“就街上這味兒,主子您現在還吃的下飯啊!”


    一聽這話,武曇就更是覺得這趟過來簡直就是白走的冤枉路,苦著臉趕緊捂著鼻子也鑽進了醉仙樓裏。


    衝出來鬧事的受害者的家人被衙役勸開,囚車繼續緩慢的前行。


    薑平之的耳朵裏充斥著“衣冠禽獸”“死不足惜”“斯文敗類”這樣的詞語,一直都失魂落魄的緩不過來。


    方才之前他隻是為了自己的處境而怨憤,可是在這裏遇到武青鈺和林彥瑤,不管對方是不是故意出現來看他的笑話的,卻都給了他無比沉重的打擊,讓他突然悔不當初。


    曾幾何時,他也曾跨馬遊街,享受世人的豔羨和讚譽。


    即使不鋌而走險,去謀這個勞什子的狀元之位,他也是錦玉堆裏長大的國公府的嫡公子,可得如花美眷,一生繁華順遂……


    即使不襲爵又怎麽樣?自己沒有高官厚祿又怎樣?總歸一開始他就是人上人了。


    娶一個性格溫和的妻子,家中有父母疼愛,兄長扶持!


    偏偏當初一念之差,短短半年時間就將自己的整個人生敗了個徹底,成了笑話一場!


    薑平之伏法之後,當初那些受害者的家人雖然還是憤憤不平,但是沒了繼續發揮的空間,這事兒到這裏也就算徹底了結了。


    宮裏的薑玉芝早幾天在聽說了兄長被判處斬的消息,有去求過蕭昀一次,蕭昀直接讓小尤子把她押回了寢宮,並且告誡她,皇帝大喪期間,要識得分寸。


    薑玉芝本就是個不擔事的,左思右想又叫人回國公府問了下,那邊薑為先也嚴厲的警告她,讓她不要再提這件事,省得給家裏招禍。


    薑玉芝突然有種投告無門的感覺,尤其是今天到了薑平之要被行刑的時候,這一整天她都坐立不安的在寢殿裏不住的轉圈:“家裏真的不管了嗎?太子馬上就要登基了,就算不大赦天下,難得也不能給個特赦麽?他終歸是我二哥,就算……就算流放也是好的啊!”


    這陣子為了方便給皇帝守靈,蕭昀已經先搬進了宮裏,她和霍芸嫿等人都還在東宮住著。


    身邊的宮女將她扶到榻上坐下,又把新沏的茶湯遞到她手上,安撫道:“娘娘,二公子犯下的事情實在是太大了,已經激起民憤了,奴婢聽說這陣子天天都有當初死傷者的家人去刑部門前喊冤,若是不按律處置……太子眼見著就要登基了,一開始就落個偏私的名聲,那怎麽行?而且……若是能想辦法,皇後娘娘那裏早就想了,現在她那都沒個動靜……想必是真的沒第二條路可以走了。”


    “可是……”薑玉芝卻還總念著從小一起長大的恩情,還想再說什麽。


    婢女趕緊又按下了她,意味深長的與她交換了一個眼神道:“娘娘,您是太子殿下的正妃,不日就要被冊封為皇後了,二公子也是他自己不爭氣,太子殿下就斥責您一次了,您難道還要搭上自己的前程去嗎?這個時候,就不要再節外生枝了,想必國公爺府那邊也是這個意思。”


    用一個薑平之的死,保全整個國公府的名聲,薑家一個太後再加上一個皇後,那才是如日中天。


    薑玉芝咬著嘴唇,又是思慮良久,才終是緩緩的將那些不安壓在心底,緩緩的轉頭問道:“姓霍的那個小賤人那最近怎麽樣了?”


    婢女聞言,就露出一個得意的冷笑來:“她那個病根算是徹底坐下了,奴婢再三囑咐過醫官,您放心。”


    提起這件事,薑玉芝才終於是振奮起來,眼睛裏都閃動著興奮的光芒,咬牙切齒道:“叫她不識好歹,還想拆本宮的台,現在本宮倒是想看看她知道真相之後的表情了。”


    婢女見她終於是把注意力從薑平之那事兒上移開了,總算是暗暗的舒了口氣。


    次日,宮中舉行了盛大的祭典,蕭昀登基為帝,和前世一樣,改了年號為天啟。


    登基大典的各種儀程十分繁瑣,隻不過這天的典禮隻需朝臣前往參與,命婦隻需要晚間入宮參加國宴即可。


    林彥瑤大著肚子,一直很注意避開這些場合,武青雪倒是想去,可她才死了夫婿,正在守喪期間,這事兒她就提都沒敢在武勳麵前提起,隻在心裏琢磨著暗暗著急。


    蕭昀登基,周太後順理成章的被尊為太皇太後,薑皇後被尊太後,但是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


    本來被尊為皇後的薑氏女薑玉芝,居然隻被給了良妃的位分,和惠妃霍芸嫿平起平坐,反而是讓定遠侯家的女兒武青瓊被封了德妃,高了她二人一籌……


    本來禦史當中已經有人暗搓搓的準備好了彈劾平國公府薑為先教子無方的折子,想要給新皇帝一個下馬威了,一看薑家人在後妃的冊封上被下了這麽的麵子,就趕緊將折子收了,再沒敢往上遞。


    聖旨是蕭昀在朝堂上頒下的,後妃的冊封大典要在次日再另外舉行,薑玉芝身在後宮聽了這個消息,當場就一口氣沒上來,暈死了過去。


    霍芸嫿亦是怔愣了許久,最後——


    不過一聲冷笑。


    也就武青瓊撿了大便宜,歡天喜地的挑選著衣裳首飾,準備晚上穿了去赴宴。


    彼時侯府裏老夫人已經穿戴好,準備進宮赴宴了,收了消息就跟武曇說了。


    薑玉芝居然沒有被冊封為皇後,武曇也很是意外,往宮裏走的一路都在琢磨這件事,便想著進宮了一定要找機會去問問蕭樾到底怎麽回事。


    剛到宮門口下了車,就被武青瓊派人早早等在那的人給堵住了。


    來人是老夫人給武青瓊帶進宮去的其中一個嬤嬤,為人很是老成,走上前來道:“老夫人,三小姐讓奴婢往侯府捎個信,明日是她的冊封大典,說是請家裏人進宮觀禮,務必……要見夫人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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