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芸好速戰速決,一氣兒將話說完。


    手上的文書單子是在方才來的路上她聽說武青林給往外麵的解釋是登門拜訪她母親的,於是靈機移動,當即在馬車上擬定寫好的。


    武曇當時也是十分震驚的。


    田氏祖上積累三代,都是經商的,一步一步將生意做的很大,然後他們嫡係一支,最後就隻剩下霍芸好的母親,田氏夫人一個了,霍芸好的外用去世以後,更是將手中所有都給了獨女。


    田氏手上田產鋪子很多,手頭十分寬裕,這一點武曇也有所耳聞。


    可田氏一脈畢竟不是如皇甫家一般的大皇商,這些年手上就算有所積攢——


    依著武曇的大致推算,若拿出這麽一筆銀子來,應該就差不多將家底掏空了。


    不過就是為了堵霍常宇的口,順便讓霍芸嫿徹底死心罷了,若是隻為了對付這兩個人——


    霍芸好又不是個衝動行事的性子,她絕對犯不著的。


    因為是田氏留下的私產,何氏也覺得小姑子這麽做,確實是氣性太大了些,卻不好幹預,也沒辦法勸。


    而武曇——


    本來也是想勸的,但轉念一想就明白了霍芸好此舉的深層用意……


    便也跟著不曾多言。


    胡天明看著手上的單據,一度神情複雜:“田氏祖上有心,願為國事出力,確實堪稱萬民表率,是一樁好事。可是霍二姑娘,這筆銀錢確實不是小數目,一旦今日在本官這府衙之上畫押坐實了,就再不能反悔,你可想清楚了?”


    別說是她一個剛滿十五歲的小姑娘,便是個曆經人事的大男人,也是很難有這樣的決心和氣魄的。


    霍芸好麵上表情冷靜又堅定,走到旁邊書記官的案上取了印泥過來,二話不說就按了手印:“文書已落成,就此作數,今日就請府尹大人和在場諸位先予我做個見證,一個月內,等我清點準備好銀兩,便會將約定之數送去戶部衙門交接!”


    說完,後退一步,鄭重的給胡天明屈膝福了一禮。


    霍常宇在旁邊愣了半晌,一直沒太反應過來,此刻才終於一激靈回過神來,也顧不上什麽身份地位了,三兩步衝上去,不敢擅動胡天明手裏的東西,就隻扯著脖子去探望那字據上的內容。


    六十萬兩的字樣映入眼簾,他一瞬間就被刺激的眼睛通紅,氣急敗壞的轉頭衝霍芸好吼:“你是吃錯藥,瘋了吧?誰準你將這些都捐出去了?”


    是真被刺激的有點失控,確實是什麽體麵廉恥也都一時顧不上了。


    霍芸好身姿筆直的站在那裏,看著他這模樣,就如是看一個跳梁小醜一樣,燦然一笑,反問道:“這是田氏的家產,我外公和母親的遺物,要怎麽處置,自然聽他們的,難不成還要交給你處置不成?”


    “你……”霍常宇是被銀子刺激瘋了,暴跳如雷的就想發作卻又被她拿話噎了一下,轉念一想,才又立刻挺直了腰板道:“我……我是說傑哥兒。嫡母的私產也不是留給你一個人的,傑哥兒是男丁,要拿也是他拿大頭,你做如此處置,分明是趁他年幼無知,私自處置的……你沒這樣的資格。”


    霍芸好懶得跟他扯這些沒用的,直接就沒理他,直接就又看向了胡天明,正色道:“大人,我弟弟雖然年幼,也是能夠體諒民間疾苦的,何況此事又是我外公和母親遺願,上頭更有孝字當先,捐銀一事舍弟也是讚成首肯的,隻不過今天事出突然,倉促之間才沒能帶他用來,來日我去戶部結清此案時,自會與他同往,請大人盡可放心。”


    “你……”霍常傑哪有什麽主見?無非都是這霍芸好擅自做主的事,可人家是親姐弟,霍常宇完全無計可施,隻對著霍芸好怒目而視。


    “夠了!”胡天明也對他忍無可忍,重重的一拍驚堂木,“田氏父女大義,霍家姐弟有心,商賈人家能有此氣節和骨氣,實乃大胤之福,社稷之福。既然霍家姑娘信得過本官,那本官卻之不恭,今日就先代為收下此紙契約,轉交戶部,並代為寫折奏稟天子,以昭天下。”


    霍芸好立了文書,並且那些東西確實也是田氏留下來的私產,沒他霍家半點關係。


    霍常宇縱使不甘,此刻也再無話可說!


    可那是六十萬兩銀子啊!?


    他簡直就氣得發狂,甚至想當場吐血。


    他就是再惦記田氏手裏的產業,也隻敢保守的估計弄到手個幾萬兩,也足夠他一輩子揮霍了。


    他不僅沒想到田氏的家底這麽厚,更沒想到——


    霍芸好這丫頭是腦子被驢踢了麽?分一點給他就千難萬難,現在居然獅子大開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將這麽大筆的銀兩給捐出去了?


    捐了?她居然捐了!


    霍常宇心緒不寧,氣得不行,卻因為再糾纏下去也無甚用處了,便就潦草的衝胡天明拱了拱手便想閃人了。


    胡天明將霍芸好交給他的字據折好塞進袖子裏,緊跟著就是麵色一肅,又是大力一拍驚堂木,喝道:“來人!將霍常宇給本官按下!”


    霍常宇正失魂落魄的往外走,先是被驚堂木嚇了一哆嗦,然則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呢,已經有四個衙役上前,不由分說將他扭住胳膊按在了地上。


    臉一下子貼上冰冷的地磚,霍常宇心頭一顫,就徹底的清醒了。


    他起不來身,便隻掙紮著勉強看向堂上高坐著的胡天明,大聲叫嚷道:“府尹大人,何故捉拿草民?草民方才確有失態,那也是因為關心弟妹將來的日子,關心則亂,情有可原啊!”


    胡天明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凜然道:“霍家的家務事,隻要霍芸好姐弟不遞狀子狀告於你,自是輪不到本官來管,隻不過我大胤朝廷有律法,今日你以平民之身,誣告朝廷重臣,意圖霍亂社稷民心,此罪難消。本官必要將你依法重處,方能彰顯我朝律法威嚴,不損陛下聖明!”


    霍常宇也知道他這樣的身份在武青林麵前根本毫無地位,一開始敢出麵去鬧,是算準了武青林不在京城,而他又拿捏住了霍芸好,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安排好一切,不會有任何的失誤的。


    現在武青林和霍芸好雙雙出現在公堂上,並且局勢大反轉——


    生生將他的狀子打成了誣告!


    這樣一來,一頓板子是絕對少不了了。


    胡天明扔了兩根籌子落地,肅聲道:“本官念你身負功名,又是初犯,來人……杖責二十大板,以示警告。”


    衙役們領命喝了一遍堂威。


    霍常宇被嚇得魂不附體,還在極力掙紮之時,第一個板子已經啪的一聲重重的落下來了。


    “啊……”他慘叫一聲,臉色刷白,瞬間就是一頭一臉的汗,奈何衙役壓的緊,即便拚盡了全力也半分動彈不得,隻能穩穩地受著。


    平日裏看著還頗為道貌岸然的名門公子,斯文儒雅的讀書人,這一刻真入了困境裏,反而連普通平頭百姓的體麵都維持不了了,三兩個板子下去,臉上已經鼻涕眼淚糊了一片。


    公堂外麵圍觀聽審的百姓嬉笑著看熱鬧。


    “瞧瞧這些平日裏人五人六的官宦人家的子弟,也就空有一副臭皮囊了,打幾個板子而已,至於麽?”


    “滿嘴的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說的就是這霍三爺吧,今天咱們這些小老百姓也算開了眼了。”


    “欺辱年幼的弟妹,謀人家財產,居然還顛倒黑白鬧到公堂上來誣告?這種人,就該重重的打一頓板子,什麽玩意兒,呸!”


    ……


    曆來民不與官鬥,這京城之地又是貴胄雲集,哪個平頭百姓平時沒有忍氣吞聲受過一兩個管戶的醃臢氣?難得看一回平日裏人模狗樣的貴公子遭罪挨打,都覺得解氣得很,笑罵起來反而真有幾分義憤填膺的意思。


    若在平時,霍常宇以一個讀書人的臉皮,聽到這些議論聲,恐怕也早就羞愧到無所遁形了,可是此刻,一個接著一個的板子落下來,他屁股疼開了花,每個板子下來就全身上下痙攣似的立刻一抖,痛不欲生之下就開始口出狂言:“住手!別……別打……我……我是當朝國舅,我妹妹是皇妃!我……我是皇親……哎呦……住手……”


    哪有人聽他這般廢話?


    那個惠妃,也沒聽說在皇帝麵前怎麽有臉麵的,何況還是他霍常宇自己有錯在先,初犯律法。


    衙役們聽他出口威脅,反而打的更狠了些。


    武曇縮在她大哥身邊,聞言卻忍不住小的花枝亂顫,伸手去扯她大哥的袖子:“這麽說起來大哥你也是國舅爺啊,大家都是皇親國戚了,那今天這案子本就不該來麻煩胡府尹,還去請皇帝陛下親斷才對!”


    武青林麵無表情的側目橫了她一眼。


    武曇是閉了嘴了,但還是笑得不能自已。


    看看人家霍常宇,再看看他家——


    他們這些人,可真沒有點做皇親國戚的自覺性,這麽久了居然幾就半點優越感也沒感受到,小皇帝陛下知道了,會不會覺得很失望啊?


    那邊霍芸好聽霍常宇這麽一嚷嚷,也直想翻白眼。


    霍芸嫿是進了宮不假,可就是因為嫁了皇族,名分這事兒才半分不得僭越的,妃子說的好聽了是皇妃,可說到底也不過就是皇帝的一個妾室。嫡庶一事,再不能含糊的,這天底下就隻有正宮皇後的娘家兄弟才能名正言順的稱國舅,至於其他妃嬪的家裏——


    至多也就是各方熟人在一起談笑時私底下戲稱一句罷了!


    霍常宇真是好大個臉,居然真好意思口無遮攔的當堂稱國舅?


    衙役的板子打得歡,霍常宇嚷嚷的歡,堂外的百姓就看著更高興了……


    此起彼伏的板子聲和叫喊聲中,武曇百無聊賴,轉頭朝門口看去。


    藍釉從人群後麵踮腳探了個脖子出來,慎重的與她交換了一個神色。


    武曇不動聲色的略一頷首,藍釉就又迅速隱匿在了人群後麵。


    二十個板子,因為衙役打的分外仔細,倒也花了不少時間,等終於打完了,霍常宇已經一灘爛泥一樣直接癱在了地上,別說掙紮了,就算是呼救喊痛都沒了力氣,隻剩下哼哼了。


    胡天明黑著一張臉注視著下麵,冷聲道:“霍三,你既身有功名,就更該維持好讀書人的操守,好好做人,幾天這頓板子,算是個警告,以後好自為之吧,若有再犯,便以流刑處置!”


    霍常宇被打了這一頓,心裏恨極,可他如今這樣,卻是怎麽都硬氣不起來的,於是隻死咬著牙關,一聲不吭。


    胡天明任京兆府尹這些年,最是能深刻體會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句話了,知道一個人的本性一旦形成,便很難徹底悔悟,如今霍常宇這樣,明顯就是不服的。


    隻不過他也懶得深究計較,便就一拍驚堂木:“退堂!”


    衙役們又喝了一遍堂威。


    “三爺……”霍常宇的小廝從外麵衝進來,伸手要扶他,然則剛一拉他,霍常宇就痛呼一聲,一頭冷汗的又跌了回去,趴在地上一灘死肉一樣的不願動。


    胡天明徑自從公堂上下來,走到武青林麵前,拱手道:“侯爺,今日之事勞您辛苦了,不過本官職責所在,還請您見諒。”


    “胡府尹不必客氣。”武青林淡淡說道。


    說話間,霍芸好也從胡天明身後走過來。


    武青林稍稍將目光移過去。


    霍芸好則是低著頭,並不與他的視線接觸,隻鄭重其事的屈膝福了一禮道:“因為我霍家兄妹間的爭端,牽連了侯爺,還險些累及侯府名聲,霍芸好甚是過意不去,在此替我兄長,替霍家向侯爺賠罪,還望侯爺莫怪。”


    她的態度十分客氣,又仿佛是為了刻意保持距離,便顯得十分疏離。


    從始至終,一直也沒抬頭。


    武青林看不見她臉上具體的神色,忖度間不由的微微蹙眉,然則剛想說話,霍芸好已經再度失禮:“我家中還有事,今天也多謝府尹大人主持公道,便先行告退了。”


    說完,就徑自錯開兩人手邊走了出去。


    武曇轉頭去看他大哥。


    武青林沒動也沒說話。


    霍芸好埋頭快步出了公堂,三兩步走過去,叫了南梔一起攙扶坐在台階旁邊的何氏起身。


    裏麵的公堂上,霍常宇的小廝叫下人借了擔架過來,一群人手忙腳亂的將霍常宇抬上去。


    外麵聽審的百信眼見著熱鬧已看完,也就三三兩兩說著話開始散去。


    就在這時,公堂外麵卻見一個衙役神色匆忙的跑進來,對著胡天明正色拜下:“大人,府衙外有滄州府下臨水縣移交過來的人犯一名,並附有供狀,指證曾與前太傅霍文山三子霍常宇同流合汙,做了不法勾當,近日因遭霍常宇派人滅口,走投無路,特來投案,並控告霍常宇褻瀆皇室及蓄意殺人兩條大罪!”


    說著,就將手裏的一份供詞呈送上前。


    旁邊的霍常宇剛被移上擔架,聞言,不僅是他的隨從們,就是他自己都當場懵了。


    而外麵的霍芸好姑嫂兩人,互相對望一眼,也跟著變了臉色。


    公堂外麵剛要離去的百姓一聽這話,立刻又來了精神,全都又一股腦兒的衝回來,又熙熙攘攘的擠在了公堂外麵,有人就起哄嚷嚷:“大人,擇日不如撞日,既然凶犯當堂,不如開堂在審啊?”


    今天這是什麽好日子?這熱鬧看起來沒完了哈?


    胡天明捏著手裏的供詞反複看了兩遍,視線就鎖定在幾個字上,慎重道:“這供詞上說的褻瀆皇室究竟是指何事?”


    衙役道:“那犯婦說事關重大,不進京兆府衙門的公堂她不肯對下麵的衙門招認。”


    胡天明略一斟酌,深吸一口氣肅然道:“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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