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樾人高腿長,腳下健步如飛。


    武曇衝出屋子,完全顧不上院子外麵堵著的是什麽人,三兩下擠出人群,追了出去。


    回廊底下,向來吊兒郎當沒正事兒的梁晉盯著她倉促之間扔在地上的銀香囊……


    香囊落地,鎖扣鬆開,裏麵存著的香料灑了一些出來。


    微微現出淡紅色的粉末。


    梁晉的眸色瞬時一深。


    那銀香囊是跟帕子一起摔在地上的,有帕子兜底,香粉都灑在上麵。


    青瓷心裏急得很,雖說武曇追著蕭樾出去的,按理說並不至於出什麽事兒,可的外麵下著大雨,又加上方才這廊下的一幕又顯然是叫所有人都誤會了……


    她倉促間蹲下去,想要先抓了地上的“證據”再走,然則還沒等碰到地上的東西,就聽梁晉揚聲道:“你去吧,東西留著我來撿。”


    青瓷倉促的看了他一眼。


    之前他們都一直在想背後那人利用長寧伯夫人究竟是意欲何為的,今天謎底揭曉——


    事情發生在別人身上,可能就得牽帶出人命了,落在武曇這……雖是不至於為了名聲這回事兒就逼死她,但是眾所周知,名節和名聲就是一個女子的命,對方這下手也的確是夠狠的。


    青瓷沒時間猶豫,略一點頭,就也轉身追了出去。


    梁晉自打從來京之後,除了據傳是被蕭昀扣在皇宮的半個月,就沒消停過,招搖過市各種玩,以至於滿朝上下都知道他是個好熱鬧又閑不住的。再加上他身份特殊,蕭昀有意給他禮遇,今天宮裏趙太妃擺壽宴,肯定得請他。


    他倒也不是個完全不守規矩的,本來是算著時間去的前朝,想先去拜見了蕭昀,然後跟蕭昀一道兒過來,結果不巧趕上蕭樾正在禦書房和蕭昀議事,蕭昀一時走不開,就打發他先來了。


    過來墨陽宮,自然是先去正殿給趙太妃請安拜壽,打了招呼的。


    他本來就不是個能閑得住的,自然不會長時間的陪著一屋子女眷坐,轉頭就出來了。


    結果剛從正殿出來,就有個嬤嬤給他指路,告訴他這側院裏的這間屋子“可能”已經沒人了,叫他可以過去坐。


    梁晉是何許人也?心思活絡非常,當時就看出了破綻——


    那個“嬤嬤”雖然的確是穿著宮婢的衣裳,可是他來京這段時間,前後也進宮有幾趟了,隱約的觀察之下已經自然有所發現,宮裏的規矩大,無論是宮婢還是位分高一些的管事姑姑和嬤嬤……


    最起碼同一宮的,在同一天出來當差的時候是要梳相同或者類似的發髻的。


    這個熱心給他指路的“嬤嬤”所梳的發式很隨意,明顯就是宮外的。


    梁晉在南梁這些年的境遇並不好,對環境敏銳的觀察力是他養成的看家本事。他是好玩兒,所以當場並沒有揭穿,隻是過來之後卻沒有直接闖進屋子裏來,而是敲窗試探去了……


    但是一看到武曇,他就明白了——


    這是有人要在他和武曇身上攛掇事兒……


    不過麽,最好的時機已經錯過了,武曇衣衫齊整,兩個人隔著窗戶打個招呼不算什麽事兒,直至——


    那個銀香囊的出現。


    所以,有人引他過來,不僅是要製造奸情現場,就連“定情信物”都準備好了?


    梁晉轉身繞進了門裏,就著那帕子一起將落在地上的銀香囊撿起來,用手指拈了一點落出來的香料湊近鼻下聞了聞,一瞬間——


    臉色陰沉如水。


    “殿下,”楊楓從後麵湊上來,鮮有的見他露出這般凝重的神色,就也跟著緊張起來,“怎麽了?是這香料……有什麽問題嗎?”


    但是看樣子又不應該是,否則梁晉也不會這麽長時間毫不避諱的那些又聞又看的。


    梁晉沒說話,隻順手將東西用帕子裹好,塞給他:“先拿著。”


    然後也起身走了出去。


    而前院那邊,本來蕭樾是和蕭昀說完了整頓海防的事,晚了梁晉一步過來的,剛進院子就看見有個本來鬼鬼祟祟扒在這側院外頭偷窺的嬤嬤心虛的趕緊閃人了,兩人心下生疑,腳下就轉了個方向,走到這邊來了。


    這會兒蕭樾一聲不吭的甩袖而去,本來大家都噤若寒蟬的,結果武曇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撞開人群追了出去,整個認親就都跟著躁動了。


    武曇追到前院的時候,蕭樾已經出了大門,背影一晃而逝。


    “王爺!”她喊了一聲,直接提了裙子又往外追。


    正殿之內,趙太妃本來也才剛得了消息說蕭昀來了,正帶了眾人準備出來接駕,結果剛從正殿出來就看見院子裏亂糟糟的,站得到處都是人。


    武曇大庭廣眾就這麽追著蕭樾跑了,此舉可謂驚世駭俗。


    一群人驚掉了下巴一樣,全都忍不住的麵麵相覷。


    “怎麽回事這是?”趙太妃不明所以,但是看武曇連傘都沒打就衝出了門去,心裏已經本能的咯噔一下,預感到必然出事了。


    祁姑姑因為蕭昀到了,第一時間就進去給她報信了,並不知道外麵具體發生了什麽事,目光四下一掃,就招呼了個心腹的宮女過來。


    那宮女快跑上台階,湊到趙太妃跟前小聲的道:“武二小姐和南梁的太孫殿下在那院子裏隔窗說笑,手裏還都拿著一樣的信物……晟王爺和陛下剛好過來,王爺看見了,就……”


    本來趙太妃今天辦這壽宴就有點頂風作案之嫌了,可是好死不死的又撞上了是非,就算事情和她完全無關,也總要出麵擔待的。


    趙太妃的臉色微微一變。


    旁邊的臨安公主也憂慮不已,勉強定了定神握住她的手道:“母妃先別急,應該隻是誤會一場……”


    趙太妃憂心忡忡的沒說話。


    旁邊的長寧伯夫人則是刻意微垂了腦袋,介意掩飾眼中的惡意和忍不住上翹的唇角。


    蕭樾和蕭昀出現的比她預料中的早,並且梁晉那裏也沒有如願進那屋子裏去,雖然事情出現了偏差,這場好戲並沒有上演到最精彩的內容,可——


    能讓蕭樾負氣而走和武曇翻了臉,這結果也算差強人意。


    偏那小賤人還不檢點,不知道收斂,當場被抓包已經是夠沒臉的了,她居然沒有觸柱去,反而還恬不知恥的追出來了?


    真是一場好戲。


    這邊蕭樾出了墨陽宮,直接就往前朝的方向去了。


    他走的很快,也就是雷鳴訓練有素,才趕得上配合良好的給他撐了傘。


    武曇從門內追出來,她是真的不知道他怎麽會這樣,就算有什麽誤會好歹也等聽她解釋了再發脾氣嘛……就這麽一聲不吭的扭頭就走……


    她心裏慌得很。


    青瓷也已經從院子裏麵追了出來,太著急,也沒來得及找傘,此刻就隻聊勝於無的伸手擋在了武曇頭頂,一邊勸誡一邊安撫:“主子,好大的雨,要麽咱們先回吧,一會兒直接去王府……”


    話是這麽說,心裏卻沒底。


    按理說她家王爺這走得挺沒道理的,為了這麽一點誤會,何至於呢?可就因為知道蕭樾對武曇的在意……


    青瓷覺得也可能是自己不能完全理解男人的心理,這樣的事可能真的會刺激到叫王爺一怒之下暫時的失去理智。


    武曇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好像根本沒聽見她的話,撒腿就又往前追去。


    “蕭樾!”她一路狂奔。


    卻奈何蕭樾的腳力驚人,他隻是一路快走,也依然是將武曇遠遠地拽開一段距離。


    武曇追出去十來丈遠,眼見著距離是要被拉開了,情急之家左右兩邊看看沒找到趁手的石頭可以拿來扔他,索性就脫了一隻繡鞋砸了出去。


    力氣不夠,鞋子隻落在了蕭樾身後的水窪裏。


    蕭樾一直也沒有回頭,沉著臉,渾身的肅殺之氣,迎麵的一隊侍衛看見,全都噤若寒蟬的趕緊往兩邊讓開,單膝跪地行禮:“王爺……”


    雷鳴心裏叫苦不迭,一邊盡量跟上蕭樾的步伐,一邊偷偷的回頭瞄武曇。


    武曇一下子沒扔到蕭樾,愣在雨幕中,神色突然就由前一刻的交集怒意轉為茫然,小小的人影被遺落在天地間,像是一隻被遺棄的小動物。


    “主子……”青瓷心裏直打鼓,張了張嘴,想勸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本以為追不上,武曇應該也就算了。


    不想,下一刻,就見她吸了吸鼻子,拿袖子狠狠的抹了把臉,抬腳又要往前追。


    青瓷下意識的想要伸手拉她,不想後麵已經有人搶先一步追上來,一把扣住了武曇的手腕。


    因為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蕭昀也好避嫌。


    “別鬧了!”他拽了武曇一把,反手就把她推給了後麵跟上來的幾個宮婢,沉著臉沉聲怒喝,“拉住她,把她帶回墨陽宮去。”


    以前他隻知道是蕭樾死皮賴臉的追著武曇跑,兩個人膩膩歪歪的不檢點,今天這件事,本來與他無關的,而且武曇和梁晉之間也沒什麽逾矩的實錘,倆人就隻隔窗談笑而已。


    蕭樾的反應有點大,直接負氣而走,這本來也正常,可是眼見著這個武曇居然毫不矜持的追出來……


    他就真的也有點跟著受刺激了。


    “是!”兩個婢女連忙上前,一左一右拉住武曇的胳膊。


    雨很大,就這麽一個來回的工夫,蕭樾又走了幾步,背影就又見得模糊了。


    武曇倉促間一抬頭,立時就又急了,大力的甩開兩個宮女,其中一個宮女的反應夠快,緊跟著又追了一步上來再次抓住她。


    武曇是極少會有情緒失控遷怒無辜的時候,此刻就揚手甩了她一巴掌,將她成功的扇退了一步,再回過頭來,惡狠狠地瞪了蕭昀一眼,怒道:“不用你管閑事!”


    說完,又提了裙子,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追去。


    雨勢滂沱,眼前蕭樾留給她的背影一片模糊,她拚命的追也追不上,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這一刻,心中的委屈突然就鋪天蓋地的漫上來,眼淚和著淚水一起滾。


    蕭樾沿著墨陽宮外的禦道一路走,前麵拐了個彎,就看不見了。


    武曇心裏一慌,咬咬牙轉身鑽進了花園裏,朝了個衝到人工湖邊,沿著九曲回廊又是一路追。


    她已經是盡快了,跑到湖中的時候,遠遠地,果然看見岸上蕭樾的背影行過。


    “蕭樾!”她振奮了士氣,再次大聲喊他。


    她覺得他一定能聽見,可岸上的蕭樾依舊是目不斜視,疾行而過,從會上回廊的出口一晃而過,繼續往前走去。


    “你站住!”等她跑過去,特定又要被她甩開了,武曇又氣又惱,一彎身把另一隻鞋子也脫了,隔著湖麵狠砸過去。


    這一下,準頭十足,正中蕭樾的後腦勺。


    岸邊行過的一隊宮女瞠目結舌,全都見鬼一樣紛紛避讓。


    蕭樾被打到,腳下步子微微一頓。


    武曇趕緊趁機繞出了回廊。


    她跑了一路,渾身濕透,不僅發間的朱釵首飾全掉沒了,發髻也都被跑散了,披頭散發,狼狽無比。


    雷鳴都有點看不下去了,明知道不該開口,也還是忍不住小聲的道:“二小姐追來了……”


    蕭樾走了這一路,武曇是個什麽脾氣他最清楚不過,他知道,她既然追了出來,那麽今天不得一個結果就絕對不會罷休的,他並不想這麽折騰她,可最近這段時間接二連三的出事……


    就在剛才他看見墨陽宮裏的事時,突然就明白過來了——


    背後那人真正要對付的不是武曇,他隻是利用她。畢竟往梁晉和武曇身上栽一頂奸情的大帽子,他能得什麽好處?如果隻是針對武曇,那就犯不著千方百計把事情做在宮裏,並且把另一個對象安排成梁晉,縱觀整件事,對方所要的結果怕就隻是為了利用武曇激怒他,讓他和梁晉之間起嫌隙,甚至是翻臉。


    換而言之——


    對方真正在算計和針對的,其實是他!


    蕭樾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的變化,暗中咬了咬牙,繼續抬腳大步往前走。


    “蕭樾?你不要我啦?”武曇一看,立時就有點傻眼,再讓她追,她也沒力氣再追了,一瞬間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有什麽話你說清楚啊,跑什麽跑?”


    蕭樾被她哭得心裏發堵,捏了捏拳頭,還是強忍著沒有轉身。


    武曇哪想到他會這般堅決,一時間慌亂無措,目光淩亂的四下一瞥,突然三兩步跑到湖邊,指著湖麵發狠道:“你再走我就跳下去了?”


    蕭樾當然知道她不會尋短見,這丫頭還是惜命的很的,不過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而已。


    他狠狠的閉了下眼,繼續往前走。


    武曇眼巴巴的看著,見他居然還不肯回頭,一怒之下就又奔回小路上,她索性也不追了,就立在那裏衝著他的背影嚷:“你個混蛋,你走吧走吧走吧!走了就別再回來了!我告訴你,你今天要是敢從這宮門裏走出去,轉頭我就嫁給別人去,你這輩子都別想再回頭了。不要我了?不要我了,那咱們就一拍兩散,誰怕誰啊!”


    一邊吸溜著鼻涕,一邊罵罵咧咧的轉身往回走,可是沒走兩步,就又蹲在地上抱著膝蓋嚎啕大哭。


    旁邊站著的一幹宮女全都被她震在那,見鬼一樣的看著地上那一小團人影,也沒人敢上前去扶她。


    蕭樾站在她身後,無奈的微微歎了口氣:“別哭了。”


    武曇的哭聲戛然而止,抽搭著緩緩轉頭看過來。


    雨水衝刷下來,眼睛裏澀澀的。


    她眨了下眼,踉蹌著爬起來,蕭樾趕忙彎身張開雙臂,武曇果然是往他懷裏一撲就又瞬間哭成了淚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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