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瑞休養得不錯,傷口已經結痂了,再精心調養一段日子,就能徹底痊愈。


    季菀懸著的心,也徹底鬆了下來,又問起那日的經過。


    蕭瑞沉默了會兒,才道:“她巧言令色,以二弟和三妹的前程相逼,我便覺得她尚有良知,屬於防備,才會中了她的暗算。”


    他說得簡短,季菀大底也能猜出餘氏都說了些什麽。


    “你尚且年幼,不懂這世間人心險惡。也怪我…”


    “是我大意。”蕭瑞打斷她,須臾,沉聲道:“菀姐姐,如今我終於明白你口中看不見的惡意是什麽了。以前我覺得三嬸子脾氣不好,愛爭強好勝,心眼兒小,但也算不上壞。她所有的不好,都寫在臉上,我會有所防備。但沒有寫在臉上的那些惡意,我沒瞧見,便以為那不存在,卻被現實打擊得鮮血淋漓。你說得對,我還是太幼稚。學得再多,都不如切身經曆一回來得實在。雖然這次的教訓慘痛了些,不過也不全然是壞事。”


    經曆了這麽一遭,蕭瑞仿佛長大了不少。


    季菀欣慰的同時又心疼。


    還是個不滿十五歲的孩子,卻過早的懂得了人生裏的痛和蒼涼。


    “我已給家裏寫了信,等我痊愈後,就帶著三嬸子一起回京。”


    季菀一時沒說話。


    餘氏這次是逃不了了,哪怕餘家上門,都不可能救她。


    許久後,她才道:“你是不是擔心安哥兒和姝姐兒?”


    蕭瑞抿唇,眼底劃過一絲黝黯之色,“罪不及子女,無論是祖母還是父親,都不會遷責二弟和三妹。”他頓了頓,道:“隻是,二弟重情,怕是會因此職責自棄。三嬸子自作孽,但我不希望二弟被她連累毀了一輩子。”


    季菀點頭。


    蕭安這孩子的確不錯。


    她剛入蕭府那會兒,蕭安尚且還有孩子頑皮的一麵,也喜歡逗府裏的姐妹們。可自從餘氏被送去洛陽後,蕭安就仿佛一夜之間成長不少,成熟懂事,也比往常更刻苦讀書練武了。


    “你與安哥兒兄弟情深,好生開導開導吧。他母親做的孽,不該由孩子來承擔。”


    說到這裏,她就想起她那被砍頭的三叔季遠。


    也是一人作孽,禍及子嗣。


    有時候季菀真是不明白,自己的親生骨肉,就算不放在心坎兒上疼,又哪裏來的莫大仇恨,要將自己的骨血一起拖入深淵?為了看似觸手可及的利益,就一意孤行,不曾想過後果。到頭來,卻要那些他們未曾多放在心上的人,替他們承擔罪過。


    血緣親情不該是用來綁架。


    “我曉得的。”蕭瑞喝了口熱水,又道:“三嬸子呢?我想見見她。”


    季菀揚眉,還是帶他去了。


    被帶到偏僻的雜房,蕭瑞倒是沒多少意外。餘氏做了那樣的事,就別想著得到他人的善待。


    季菀讓丫鬟推開了門。


    光線襲來,餘氏猛然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的時候,看見了走進來的姐弟兩人。


    她目光落在季菀身上的時候,有著掩飾不住的意外以及憤恨。


    季菀穿著白狐裘大衣,頭上沒有戴太多首飾,卻都是價值連城的稀罕物。翡翠步搖,寶石耳墜,以及那張她每每看了都忍不住想要劃畫的臉。


    狐媚蹄子,跟她娘一樣,專把那勾引男人的狐媚手段學得十成十。一個禍害蕭府,一個又來禍害國公府。


    如果不是季菀這個死丫頭挑唆,她堂堂一個官眷,又豈會被關在這髒漏不堪的雜房裏,任人欺淩嘲笑?


    自打周氏進門,她就開始走下坡路,一步步被逼到如此地步。


    哪怕到了現在,餘氏仍舊覺得自己是被逼的。便是刺殺蕭瑞,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所以她看見好端端的站在她麵前的蕭瑞,神色沒有半點的心虛和愧疚,而是一臉怒容。


    “蕭瑞,你別忘了,你姓蕭,不姓季。我才是和你一樣的蕭家人,這個女人,你看清楚了。她心狠手辣,惡貫滿盈,她將我囚禁在這兒,給我吃賤民都不吃的東西,虐待我,羞辱我…”


    她恨得咬牙切齒,“你要助紂為虐嗎?”


    季菀看她精神似乎有點不太正常,眼中光芒狀若瘋狂。


    她想過去看看,但想到這女人是猛虎,不是白羊,就打消了念頭。無論餘氏是裝瘋還是真瘋,都別想逃過這一劫。


    “還有力氣罵人,看來求生意誌很強。”


    蕭瑞神情漠然,絲毫不為所動。


    餘氏瞪著他,那目光,恨不能將他撕碎。


    “其實她如果肯乖乖的跟你回洛陽,最起碼三餐不愁,還能有個遮蔽風雨的屋舍,卻非要作死。”


    季菀麵無表情,連晚輩對長輩的敬重也沒了。


    蕭瑞看著餘氏,“三嬸子,其實我一直都想問你一個問題。如果那天要抓你回洛陽的不是我,是三叔,或者是二弟,你會怎麽做?”


    這個問題何其誅心。


    餘氏的眼珠子都快從眼眶裏瞪出來了。她茫然了會兒,而後喃喃道:“不,我的安安不會這麽對我的,他最孝順了,他知道你們這麽欺辱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們…老爺,蕭讓--”


    她突然尖聲嘶吼起來,“你狼心狗肺。我嫁給你十幾年,為你生兒育女,你竟這樣對我。你們蕭家,沒一個好東西,全都該死,該死!”


    那天她傷了蕭瑞,被侍衛製住後,也是這樣,不停的咒罵蕭家人。


    蕭瑞皺眉。


    “長姐,我看她好像有些不正常。”


    季菀平靜道:“那天她傷你之前,你有想過她身上藏著匕首嗎?她對你哭訴讓你放過她的時候,你想過她對你起了殺心嗎?”


    蕭瑞似有所悟,“長姐的意思是…”


    季菀盯著目光猩紅的餘氏,道:“當年她被送去洛陽之前,也是這樣哭喊大鬧,底下的人都說她得了失心瘋。在洛陽呆了一年多,沒能靜心,還有預謀的逃走,從洛陽到豐縣,足有好幾百裏的路程,這麽長的路她都走過來了,什麽苦頭也都吃了。你說,她還會因什麽事受刺激得失心瘋?如果說是因為傷了你,懼怕心虛,可剛才咱們走進來的時候,她可沒半點心虛的模樣。我瞧著,倒像是裝瘋賣傻,想逃罪。”


    “賤人!”


    餘氏低吼怒罵,惡狠狠的想要撲過來,然而渾身都被捆綁著,一動就倒在地上。即便如此,她還在用力掙紮,手腕都被繩子磨皮了皮還不罷休。


    “你害我,都是你們害我,狐狸精,毒婦,我要將你們千刀萬剮--”


    見此,季菀更確定她是裝的。


    “走吧,別理她了。”


    “嗯。”


    兩人走出去,門關上,也將餘氏的各種辱罵聲徹底阻斷。


    還未回到褚玉苑,陸七郎就來了。


    “三嫂。”


    他禮貌的叫了聲,道:“剛才齊府來人,齊二公子匆匆走了,拖我告訴你一聲。”


    季菀一愣。


    “走了?”想了想,又問:“可知齊府來人有何事?”


    “不清楚。”


    陸七郎搖頭,“不過看齊二公子的樣子,應該是有急事。”


    齊府確有急事。


    京城忠勇伯府又來人了。


    這次來的不是別人,是齊家族老,按輩分,齊太守得稱一聲六叔公。


    六叔公已經年逾古稀,頭發全都白光了,身體也不如年輕的時候硬朗,眼神兒也不好,一隻手杵著一根拐杖,另一隻手被老嬤嬤扶著,微微佝僂著背,走三步都要咳嗽一聲。


    聽得滿屋子人從上到下都眉頭連挑。


    畢竟是長輩,齊太守還是很尊敬這個六叔公的,接了老嬤嬤的活兒,親自將他扶上主位坐下。


    “京城遙遠,您有什麽事,托人囑咐一聲就是,何必親自來一趟?”


    他心裏其實已經有底,八成就是忠勇伯府的老夫人,眼看著勸說自己不動,所以就請來了宗室裏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輩來做說客了。


    六叔公將杉木拐杖擱一旁,微眯著眼睛將屋子裏挨個掃視了個遍,“我不來,你怕是都忘記我這個叔公了。”


    齊太守微躬身,“您老這是說的哪裏話?這些年,向文一直掛念著六叔公。隻是公務繁忙,無暇脫身,未曾回京探望,是向文的過失,望六叔公恕罪。”


    他站著,齊夫人自然也不敢坐,在旁邊聞言細語道:“六叔公,您大老遠從京城趕來,舟車勞頓,不如先好好睡一覺,侄孫媳這就著人給您收拾房間…”


    “不急。”


    六叔公目光從兩人身上淡淡掃過,道:“小九呢?怎麽沒見到他?”


    齊太守溫聲道:“他在外應酬,時常晚歸。”說完便立即對外道:“去,叫二公子回來。”


    六叔公一大把年紀了,可精神頭是真不錯,趕了半個多月的路,竟不露絲毫疲憊,坐在正堂上,非要等著齊糾回來拜見他。


    底下的人哪裏敢耽擱?


    這不,就急急忙忙去了國公府。


    齊糾一聽小廝稟報,就知道這個太叔公來者不善,便匆匆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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