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府老太爺和老夫人都已逝,聞府也分了家,府中人口卻也不算少。除了聞夫人所生一子兩女,其餘還有庶子兩人,庶女四人。


    聞夫人本就不喜庶子女。偏生這庶出的兩個兒子,都是有出息的,今年雙雙中了進士,入了翰林院做庶吉士。而她所生的嫡長子,落榜了。


    這般懸殊,讓聞夫人更為惱恨。鬧著要聞老爺將兩人分出去,卻被聞老爺以‘高堂猶在,不可分家’為由給拒絕了。


    聞夫人認定丈夫重視庶子勝過嫡子,越發惱怒。她為難不了庶子,便想方設法刁難兩個庶子媳婦。老二媳婦是個聰明有心計的,以柔克剛,讓她吃了虧,她有氣無處發。如今來了個陸允霜,本以為這也是個城府深的,沒想到竟是個有頭無腦的蠢貨。這簡直是瞌睡來了送枕頭,這麽個拿捏的機會,聞夫人豈會放過?


    聞大少夫人最懂婆母的心思,這時便道:“新婚第二天就敢頂撞婆母,對上不敬。三弟,你這媳婦可不太懂規矩啊。這若是不罰,如何服眾?二弟妹,你說,是也不是?”


    自古嫡庶有別,能和睦相處的那是少數。嫡庶妯娌之間的關係就更微妙了。聞夫人恨兩個庶子搶了自己兒子的風光,聞大少夫人又何嚐不恨?她和二少夫人素來不合,如今來了個三少夫人。都是庶子媳婦,沒準兒日後就同氣連枝對付自己。所以她故意拉二少夫人下水,二少夫人若回答是,就等於和陸允霜結了仇。若回答不是,就等於不孝,以後還不得被聞夫人可勁兒的折騰?


    安國公府人口複雜,兄弟姐妹之間卻沒有什麽太大的矛盾。陸允霜雖是庶女,卻是被寵著長大的,可以說沒怎麽體會過後宅裏那些陰私算計。新婚第二天就遭婆母和長嫂聯合刁難,她有些懵。聽大少夫人提起二少夫人,她下意識的將求助的目光望向二少夫人。


    聞三郎剛才的表現已讓她覺得自己的丈夫靠不住。


    二少夫人神色淡淡,“父親母親在上,哪有我們做晚輩說話的份兒?父親英明,母親仁慈,自有定論。”


    這話答得巧妙,提醒當家主人聞老爺還在堂上坐著。聞老夫人若是鬧得太過,聞老爺縱然嘴上不說,心中也定然不悅。


    婆媳之間鬥了無數個回合,皆都已聞夫人失敗告終。她也學聰明了,沒當麵發作,而是請示聞老爺,“老爺,您是一家之主,您說這事兒該怎麽辦吧。”


    以退為進。


    若陸允霜一開始就閉口不言,受了這委屈。那聞老爺必然會不痛不癢的訓斥兩句,此事便就此揭過。可陸允霜太蠢,當著眾人的麵就頂撞婆母,著實太沒規矩,聞老爺也因此略有不喜。如今見妻子已退讓一步,他自然要借花獻佛。


    “你是當家夫人,內宅之事,夫人處置便好。”


    聞夫人嘴角微彎,“既如此,便罰跪祠堂一夜,抄寫道德經三遍。”


    聞老爺想說這懲罰過重了,但他剛才已放了話讓聞夫人處置,這會兒也不便開口,隻好默認了。


    陸允霜吃過一次虧,這會兒也不敢再反駁,眼眶通紅的應了。


    明天就要回門,她隻能拿著紙筆去祠堂跪著抄,連向丈夫哭訴委屈的時間都沒有。進了祠堂後,門就被關上了。


    偌大祠堂內除了滿目的牌匾,就隻剩下她一個人,形單影隻,顯得孤單又淒慘。


    陸允霜長這麽大沒受過這樣的懲罰,這要換了在家裏,早發脾氣了。但想起婆母嚴厲的麵容,她又不敢不跪。聞夫人多狠啊,連個擺放紙筆的凳子都不給她,她隻能跪俯著抄經。全身重力都在手腕和膝蓋上,沒寫一會兒,就覺得手腕兒酸軟,膝蓋又疼又麻,脖子也疼腰也酸。


    她險些氣得將宣紙撕碎,可她本就是因頂撞婆母而受罰,若是拒不認罰,隻會錯上加錯。


    陸允霜委屈得哭了,卻不得不重新撿起筆,繼續寫。


    淚水噠噠的落在紙上,暈染了一大塊兒墨跡,這一張紙也就廢了。她趕緊擦幹眼淚,重寫。


    她祠堂裏艱難抄寫佛經,聞夫人卻覺得快意,心裏堵著的那口氣總算吐出了一大半。


    大少夫人溫順的給她斟茶,“這庶女就是庶女,小婦養的,能有什麽規矩?母親您莫生氣,那陸氏入了聞家門,便是聞家的人了。她是媳婦您是嫡母,以後有的是機會叫她到跟前來好好立規矩。”


    聞夫人接過茶杯,“還是你懂事。”


    大少夫人溫婉微笑。


    聞夫人抿了口茶,道:“她爹本就是庶子,也就是陸老太君寬厚,在老國公死後沒將他給分出去。靠著安國公府這棵大樹,享受著榮華富貴,卻教養出個沒長腦子的蠢貨。以為從安國公府裏出來,就高人一等了?無知。”


    大少夫人站到她身後,體貼的給她捏肩。


    “聽說他們那一房沒有嫡女,她娘又是良妾,甚是得寵,難免恃寵而驕。”


    聞夫人輕哼一聲,“良妾也是妾,上不得台麵的東西。瞧她那模樣,她娘指不定也是個狐媚,否則也不會養出這樣不懂規矩的女兒。”


    大少夫人附和道:“您說的是。”


    “我聞家可不是那等妻妾嫡庶不分的門第,嫁過來了,就甭想做什麽大小姐。”


    陸允霜比聞二郎那個媳婦好對付多了,聞夫人自然要好好拿捏。


    “派人去祠堂那邊盯著。”


    “是。”


    大少夫人明白她的意思,謹防陸允霜的丫鬟給她送食物,存心要陸允霜好好記著這個教訓,保準以後都不敢再犯。


    新婚第二日就被罰跪抄經,陸允霜還未立威便被下人看盡了笑話,以後在自己院子裏做主怕是都難了。


    這都是後話。


    陸允霜磕磕睡睡的,總算跪足了一夜,道德經抄寫到最後雖有些淩亂,但也算完成了任務。第二天祠堂大門準時打開,她的丫鬟小跑著進來。


    “姑娘,您受苦了。”


    陸允霜現在又累又困,膝蓋也跪麻了,根本起不來。兩個大丫鬟一左一右的扶著她的手臂,好容易才將她扶了起來。


    “姑娘,奴婢給您準備了早點,您先吃些吧,夫人那裏還在等著回話呢。”


    陸允霜餓了一夜,現在早饑腸轆轆了。聽得後半句,卻麵容憤怒。


    “那個老虔婆,成心折辱我,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你想做什麽?”


    聞三郎沉著臉走進來,語氣微冷。


    “還嫌跪得不夠?”


    陸允霜瞪著他,“你還說!昨天你為什麽不幫我?明明是那個老虔婆故意為難我,到頭來我卻被跪罰抄經。我在家的時候,都沒受過這樣的罪…”


    “閉嘴!”


    聞三郎神色更冷,“她是嫡母,即便為難你,你也不該當眾頂撞。”


    “難道我就該逆來順受嗎?”


    陸允霜又憤怒又傷心。


    她雖是庶女,卻是從安國公府裏出來的,算起來她還是低嫁。新婚第二日便受了這麽大的委屈,丈夫非但不幫她,還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她如何不怒?


    她跪了一夜,又餓了一夜,為了抄佛經手也麻了,此時臉色有些白,袖口也都是墨跡,看起來頗為狼狽。


    聞三郎想著她畢竟是新婦,剛入門便被當眾責難,卻是可憐,眼神也溫軟了下來,伸手去扶她。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耐心道:“我是生母雖早逝,但五歲起便養在前院,母親幹涉不得。但你是後宅內眷,每日晨昏定省必不可少。若是忍了這一次,日後母親便沒理由苛刻為難。可你衝動莽撞,惹怒了母親,她便有理由親自教你規矩。你若做得不好,還會授人以柄。”


    陸允霜哪裏懂這些個彎彎繞繞?


    “新婚第二日她便當眾刁難我,我若是忍了,她不是就覺得我好欺負,以後定然得寸進尺。”


    “你隻要做好了自己的本分,母親再行為難便是她理虧。”聞三郎試圖與她講道理,“二嫂剛過門的時候,也是這麽過來的。我們做庶子庶女的,生來便低人一等,審時度勢,伏低做小,隱忍克製,才是我們的生存法則。”


    “什麽伏低做小隱忍克製!”


    陸允霜脾氣一上來,勸都勸不住,“我爹也是庶子,可祖母素來待他視如己出。我嫡母雖不喜庶出,但也沒當麵為難過。我爹雖受傷不得再上戰場,卻也封了從三品參將。我哥哥年僅十五便上戰場曆練,將來也是要做將軍的,我憑什麽就要低人一等?”


    這番話她說得很有底氣。


    親爹親哥雖是庶子,但有出息啊,背後又有安國公府這棵大樹靠著,她便是庶女,身份也比一般小官家的嫡女強。聞家又不是什麽顯貴門第,憑什麽看不起她?


    陸允霜就是嬌慣了,大概是頭上沒嫡姐壓著,嫡兄又是個繡花枕頭,她親娘得寵,親哥哥有出息,親姐姐在夫家地位也穩固了,她當然有恃無恐。


    其實夫妻倆有相似之處。


    都有個不成器的嫡兄長,和一個愛拈酸吃醋的嫡母。不過陸四夫人豆腐心,雖然愛吃醋,卻不是個陰毒之人。聞夫人狹隘刻薄,喜歡雞蛋裏挑骨頭。便是順著她,她也能找茬。更莫說跟她對著幹了,那非得鬧得驚天動地不可。


    聞三郎算是聽明白了。


    她這妻子雖是庶出,但生存環境實在太美好,所以壓根兒就沒嫡庶的意識。一時之間,他也沒法和她說清楚,隻道:“先去給母親請安,然後我陪你回門。”


    三日歸寧,此事不能耽擱,否則陸家那邊必會差人詢問。


    聞夫人倒是沒有再為難陸允霜,隻不過對她抄寫的佛經表達了幾句不滿,又敲打了一番,才暫時放過了。陸允霜沒敢當麵反駁,上了馬車後卻是麵如霜雪。


    聞三郎道:“昨晚累了一夜,先睡會兒吧,等到了,我再叫你。”


    他聞言細語的體貼成功撫慰了陸允霜,怒氣消了三分,疲憊湧上來,她索性便靠在聞三郎肩膀上睡了過去。


    聞府離安國公府比較遠,馬車走了將近兩個時辰才道。陸允霜還沒睡醒,卻不得不下車。


    拜見過父母後,陸允霜便去了生母那,一見麵她便撲進梅姨娘懷裏,嗚嗚的哭了起來。


    梅姨娘嚇了一跳,忙鬆開她,詢問情由。


    陸允霜委委屈屈的道出了原委,“姨娘,那聞家就是虎狼之地。聞夫人心狠手辣,不拿庶出的當人看,我遲早會死在她手上的…”


    “胡說。”


    女兒哭得這麽傷心,梅姨娘也心疼。但該說的,還是得說。


    “姑爺說得對,無論如何,你婆母是長輩,她便是再有不妥,你也不能頂撞,否則便是不孝。你隻能忍著,恭恭敬敬的侍奉,旁人便抓不到你的把柄。如今你鬧了這麽一出,不是讓滿府上下看笑話麽?以後更有得苦吃了。”


    陸允霜哭哭啼啼的,“難道我嫁過去,就是受罪的嗎?姐夫也是庶子,可他對姐姐那麽好。我呢,剛嫁過去第二天就被刁難,夫君還不向著我,眼睜睜看著我受罰,以後我還有什麽指望?”


    “你是他的妻子,他怎會不向著你?”


    梅姨娘耐心哄勸,“但你婆母為難,他若對你一再維護,便是不孝。你婆母便會說,是你從中挑唆,害他們母子失和,就更有理由刁難你了,懂嗎?”


    陸允霜抽泣,“難道我就得忍氣吞聲?”


    梅姨娘一邊給女兒擦眼淚一邊道:“天底下多少兒媳婦,都是這麽熬過來的。戒驕戒躁,韜光養晦,隻要你不犯錯,你婆母便沒有理由責罰於你。聽我的話,回去後乖乖的給你婆母奉茶認錯,伏低做小,出門做客也要謹小慎微,事事周到。讓所有人都覺得你孝順懂事,謙卑恭謹。以後你婆母若再刁難你,便是她的不是了。”


    親娘說的話,陸允霜多少還是能聽進去些的,尤其是吃過虧以後。


    “允霜,你既已嫁為人婦,就不可時時記掛娘家,也別用你父兄來自抬身價。如今你是新婦,姑爺尚能容你。可你若得寸進尺,便是聖人也難免不快。既為人妻,就得相夫教子。你要記得,在娘家的時候父兄的榮耀就是你的榮耀。但嫁人後,夫君的榮辱,才是你的榮辱。”


    陸允霜沉默下去。


    梅姨娘拍拍女兒的頭,道:“你四嫂懷孕了,等會兒你記得過去道賀。”


    陸允霜愕然。


    怪不得,剛才敬茶的時候,四夫人那麽高興,臉都快笑出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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