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菀感受到來自嚴茗的敵意,有些莫名其妙。她還是頭一次見到這位江家大少夫人的真麵目,連話都沒有說兩句,怎的就結了仇?


    她目光帶著幾分疑惑,嚴茗卻很快轉移了視線。


    雖出身商賈之家,但也是自小精心教養,嚴茗的眼界並不那麽膚淺。無論心中怎樣猜想,季菀的身份在那擺著,她惹不起。所以縱然不平,她也不敢得罪。


    女人都是敏感的動物。哪怕隻是短淺一瞥,季菀也看清了她眼中深藏的憤怒和微微妒意。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仔細看對方雖立即垂眸,可那微抿的紅唇,分明是不喜的神色。


    這姑娘是真的對自己有很深的敵意。再結合方才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季菀微怔後便立即了悟,然後就是不可思議。


    這位江家大少夫人,該不是誤會了吧?


    可是她有什麽可誤會的?


    自己和江沅可是清清白白,從頭到尾連話都沒說幾句,即便是曾經長輩們有結親的意思,不過也隻限於想法,未曾說破。這麽多年過去了,她幾乎就沒見過江沅。曾經那點子所謂的‘糾葛’真的微如塵埃。有什麽可值得嚴茗介懷的?再則,那麽久遠的陳年舊事,當初既無緣分,如今各自嫁娶,江家人必然也是不會再提,嚴茗是如何知道的?


    當然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姑娘可能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所以才有所誤會。


    江夫人和她母親交情不錯,季菀和江家幾個姑娘也是閨中好友,但她和嚴茗不熟,對方要如何猜想,其實和她沒什麽關係,她也沒必要理會。從這姑娘的反應來看,也是個聰明識大體的,不會為著自己那點個小心思而鬧得滿城風雨讓所有人都難堪的地步。


    嚴茗是江沅的妻子,她會有這般猜測,必然是夫妻之間出了問題。這些事,不在自己操心範圍之內。


    所以她神色坦蕩,並不打算解釋,亦或者暗示江夫人予以安撫。


    朝夕相處的夫妻,時間一長,江沅總能察覺到嚴茗的異樣,也必能澄清誤會。她現在去解釋一通,倒顯得心虛。


    江沅的確是察覺到了,他是個內斂寡言之人。但既是夫妻,便有一重責任在,又是自己的表妹,他瞧著近日來鬱鬱不快似有些消瘦的妻子,便問道:“茗兒,你有心事。”


    語氣篤定。


    嚴茗正坐在梳妝台前梳頭,聞言握著象牙梳的手一頓,抿了抿唇,緩緩回頭看著坐在床沿上潤如玉華的男子。他目光溫和底定,全數落在她身上。


    嚴茗被這目光包圍,心尖忍不住一顫,所有的情緒湧上來,她再不願隱忍。


    “麗麗出閣那日,我看見了季家大姑娘。”


    江沅先是一怔,因她的稱呼。


    季菀如今已嫁人生子,除了身邊親密之人或會以閨閣之稱,旁人都會尊稱一聲‘世子夫人’或者‘三少夫人’。嚴茗和季菀應該不熟,無論明裏私下,便該予以尊稱才對。


    他尚且還在奇怪她的稱呼。然而嚴茗卻誤會了他的‘失神’,覺得他是想起了‘舊愛’而黯然傷懷。


    心裏湧現出難以名狀的酸澀之感。


    隻是提起,他便這般‘神思不屬,失魂落魄’,可見用情之深。難怪當初他說什麽都不願娶餘家姑娘,而願意低就自己這個母族表妹。


    “我都知道了。”


    正準備給與糾正的江沅聽得這話,又是一怔。見她垂著眸子神色淒然幽怨,說實話,江沅反應比當時的季菀還慢半拍。於他而言,季菀算是個陌生人。這麽多年過去,他甚至都快忘記當初在自家園子裏那場‘偶然’的邂逅。所以麵對此刻妻子微帶控訴的眼神,他第一反應是莫名其妙,完全沒想到她是因為誤會而吃醋。所以他怔愣後便問,“知道什麽?”


    其實嚴茗的直覺不完全錯誤,江沅對她的確是親情居多。


    江沅雖是讀書人,思想卻並不迂腐。對於盲婚啞嫁那套,他從來就不太支持。否則當初江老夫人有意讓他與季菀結親的時候,他便不會猶豫。娶嚴茗,其實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兩人成婚的時候,嚴茗才十四歲,嬌俏青澀,在心智成熟的江沅看來,其實就是個半大的孩子。


    兩人又本是表兄妹。


    對這樣的嚴茗,江沅實在是生不出男女之情。


    新婚之夜未圓房,也的確是憐惜她年幼。當然不可否認,他還是希望兩人能多多相處,彼此了解後,水到渠成。


    盡管這麽久以來,江沅對嚴茗也談不上情愛,可他心底,對嚴茗是有責任感的。畢竟當初祖母向嚴家提親之時,他是首肯了的。甚至還因此,讓嚴家遭了一場劫難。算起來,他對嚴茗乃至整個嚴家,都是有虧欠的。所以盡管他至今對嚴茗未有男女之愛,卻還是細心嗬護。


    夫妻夫妻,是要過一輩子的,他還是希望能和嚴茗舉案齊眉。


    兩人都是出身商賈,誰也不比誰高貴。他隻是得益於自己是男兒之身,得以通過科舉入仕為官光耀門楣。而這個時代對女子的苛刻和束縛,注定了嚴茗與這世間大多數靠不得家世的女子一般,隻能將下半輩子的榮辱都係於夫君一人身上。


    夫榮則妻貴,夫貧則妻賤。


    兩人之間有了隔閡,他該問清楚。


    嚴茗既開口了,便不再糾結,直接道:“你喜歡她。”


    江沅有點懵,而後失笑。


    他神情滿滿的無奈和了悟後的滑稽,“誰告訴你的?”


    這般漫不經心的態度,倒是讓嚴茗懵了。


    “難道不是嗎?祖母現在都還可惜當初你沒能娶她為妻,身邊的人又守口如瓶,諱莫如深,難道不是因為她曾負了你嗎?”


    江沅扶額,覺得妻子這想象力實在太過豐富。但他還是要解釋清楚,“以前我們兩家是鄰居,她曾對業兒有恩,所以便有了往來。祖母的確曾有意兩府結親,還安排我與她見了一麵,但也僅此而已。我和她並無舊情,更談不上什麽辜負。再則,那時我還在守孝。後來周家來人,接他們回京。祖母自知高攀不上,便未再提起此事。我又一心讀書,很快也就忘了,隻是偶爾從母親言談中聽到過關於他們家的消息,知道她已嫁人為妻。前年北狄來犯,他夫君隨軍出征,她也一同回了延城。乘車探望鄰居親眷之時,我在門口遠遠看了一眼。自那以後,就沒再見過。”


    他很少一口氣說這麽長的話。


    嚴茗聽完後就傻了。


    她做好了各種心理準備,可與她的想象截然相反的事實,讓她目瞪口呆,忘記了反應。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羞愧。


    江沅倒是沒生氣,對她招招手。


    嚴茗下意識的走過去。


    江沅拉著她坐下來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對上他含笑的目光,她臉色悠然漲紅。手指揪著衣角,低著頭不敢看他。


    “祖母的確很喜歡她,也時常可惜我未曾與她結緣。”既然她提起了,未免再生波折,江沅便打算一次性與她說清楚,“你知道,祖母素來看人挑剔,好容易碰見個合心意的,便忍不住會時常掛在嘴邊。再則,祖母也很喜歡你的。時常與我說你是個好姑娘,遠嫁來京不容易,讓我好好待你。”


    嚴茗臉色火紅如雲,眼中所有不安淒楚都化作了羞澀和甜蜜。


    她仍舊是低著頭,心中滿是因自己的小人之心而羞愧,“對不起,我…我不該那麽揣度你們的。這段時間你總是很忙,我以為你是厭棄了我…”


    陷入情愛之中的女人最是敏感。嚴茗看不透自己的丈夫,所以丁點捕風捉影的事,就能自動在心裏勾勒出讓自己信服而心碎的故事。


    江沅歎一聲。


    “忙是真的。”


    嚴茗雖出身商賈,但從小也是學過禮儀詩書的,雖比不上京城那些世家大族養出來的貴女,卻也是大家閨秀。可再怎樣知書達理,畢竟所學有限,不懂得朝中政務。江沅便是有心想與她說,她也聽不懂。這一點,江沅也感到很無力。


    “我在翰林院藏書之中找到曆代文人大儒記載的山河風光。隻是大多都是空茫的文字記載,很少有清晰的輿圖,而且十分雜亂,拚湊起來很困難。得查閱許多關於地裏風貌的書籍記載,以及人文風俗,才能編撰繪圖。若能將其完善,將來對於大燕擴充疆土,征戰周邊諸國,大大有益。若我能將其完成,便是大功一件,不用在翰林院苦熬三年,就可調至六部。”


    他說起朝政之事,啥時神情熠熠,眉飛色舞,年輕人的滿心抱負,盡數寫在眉眼之中。


    “大燕這兩年連連曆經內亂和外侵,雖大捷,卻耗損嚴重。而周邊諸國,尤其北境接壤的北狄,一直野心昭昭蠢蠢欲動,乃我大燕最大心腹之患,遲早會再起兵戈。所以在那之前,大燕最重要的是休養生息,發展經濟和軍事,為將來的統一大業做準備。其實我想外放,切身體會民情民俗,才可繪製出更精確的山河風貌。但後來我想了想,處在這個位置,也有好處…”


    說到此處,他見嚴茗目光尚有些茫然,心中便是一歎,伸手揉了揉她的頭,語氣帶著淡淡無奈和習慣性的寵溺,“總之你隻需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既娶了你,就不會辜負於你。你我夫妻一體,榮辱與共,你若對我有什麽意見,或者疑惑,大可直接詢問,莫要什麽事都放在心上,獨子揣測,平生誤會。”


    “嗯。”


    誤會解釋清楚了,嚴茗的心情卻並未完全放鬆下來。


    若之前是因為小女兒心思,才會胡思亂想,草木皆兵。可方才江沅的那一番解釋,讓她更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們夫妻之間,沒有共同語言。


    她隻是個內宅女人,不懂得男人的抱負和大誌。而他,不懂得女子的柔情和細膩。


    彼此之間找不到契合點。他不說,是因為知曉她不懂,所以體貼的不曾加深這層隔閡。可這個問題一直都在,不是不提就可以消失的。


    可他們是夫妻,朝夕相對。他滿腹才華目光高遠,將來升官拜相萬人擁戴。可她,仍舊隻是個隻懂得打理內宅商道,目光狹隘的內宅婦人。她甚至都擔心,以後隨著他地位上升,自己出門做客,與那些貴婦人交談應酬,會因小家子氣而丟了他的臉。


    人的耐心是有底線的。


    他能包容自己到幾時?


    這一夜夫妻同床共枕,卻心思各異。


    江沅自認坦蕩,嚴茗則倍感壓力。


    無形的隔閡,悄然滋生。


    而另一邊,季家遭遇了槽心事。


    季城被自己的未婚妻,帶了綠帽!


    季城早定了親事,原本去年就該成親的。但因劉氏之死,作為孫子他得守孝,婚期便隻能往後拖延。去年季家舉家遷居入京,相隔千裏之遙,便隻能將心事寄托於書信之中。


    季菀在北地有生意,派人去收賬的時候,也會幫季城帶口信或者送些禮物過去。本來一切都很好,隻等著後年大婚。然而前段時間,齊糾曾在北地的一個朋友入京探親。作為東道主,齊糾自然是要請客會友的。兩人關係很好,也曾一起出入青樓柳巷之地,私底下說話也沒什麽顧忌,葷段子什麽的張口就來。酒桌之上,喝多了便對齊糾說起在北地的時候聽到的一件趣事。


    某次他和朋友去登縣季氏火鍋總店吃火鍋,卻在離開的時候,聽見隔壁雅間裏傳來竊竊低吟,那是獨屬於男女床笫之間才會發出的聲音。


    顯然,有兩個野鴛鴦在此偷情。


    幾個朋友都是放浪形骸之人,葷素不忌,當時也喝高了,聽見這聲音便起了調笑的心思,其中一個興致高昂,索性推門而入想要一睹裏見風光。


    畢竟在外頭行此苟且之事的女子,絕非良家女。


    誰知道,人家還真的出身清白,乃是店中管事的女兒。幾人知道打斷了人家的好事,悻悻而去,心底卻對此女很是唾棄。


    齊糾聽完後,卻變了臉色。


    因為那個女子,正是季城的未婚妻。


    ------題外話------


    江沅和嚴茗的婚姻告訴我們,夫妻之間,三觀一致多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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