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跟著鬆了口氣。


    說來甘氏也是不容易,兩次生產陸六郎都不在身邊,而且兩次都是早產。但幸運的是,孩子沒什麽問題。這一胎,也隻是因為月份不足而顯得有些瘦小,沒什麽其他問題。


    丫鬟們進去收拾產房,產婆抱著孩子出來給三夫人看。


    陸六郎不在,給孩子取名這事兒,就得交由長輩。不過甘氏在這方麵是有主見的人,女兒的名字就是她自己給取的,這次三夫人便也沒操心。


    雖說陸六郎不是她親生,但也叫她一聲母親,甘氏也素來恭謹孝順。如今甘家出了這麽大的事兒,甘氏又剛艱難生產,身心都極度脆弱。她作為嫡母,還是該探望安慰一二的。


    甘氏虛弱極了,臉色慘白慘白的,根本沒力氣說話,隻勉強撐著喚了聲母親。


    三夫人見她這般模樣,歎了聲。


    “別說話了,好好休息吧,孩子我會暫時幫你照顧的。”


    “多謝母親。”


    許是太累,甘氏暫時也不想去操心其他事,很快睡了過去。


    三夫人將孩子抱走了,乳娘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府上也不缺丫鬟。甘氏如今這般模樣,也沒精力照顧兒子。


    季菀去了落梅居,“母親,這次甘六姑娘的事太過蹊蹺,結合明芳的貨物被劫,很有可能幕後主使是同一人。”


    安國公夫人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的。在京城,天子腳下,敢這般肆無忌憚的,沒幾個人。這幾次的事兒,計較起來並不算大事,可湊在一堆,便惹人非議了。如今外頭到處都是流言蜚語,說咱們陸家流連不利,怕是太過盛榮,遭了報應。”


    她眉頭微皺,顯然已動怒。


    “我看,這不是他們最終的目的。”季菀分析道:“八弟妹那批貨還沒找回來,我心裏總不踏實。甘家這事兒,本來關起門來自己解決還好,偏偏給傳得人盡皆知。照這個形勢發展下去,隻會越演越烈。”


    她猜得不錯。不過短短兩天,謠言就轉了風向。從嘲笑甘家,到針對陸家。


    “這甘家才入京不過幾個月,甘家姑娘都沒怎麽在外露過麵,怎的好端端的就出了這事兒?聽說剛定親呢,這輩子都毀了,真是可憐。”


    “可什麽憐啊,聽說這位甘家姑娘心氣兒高著呢。她不是有個姐姐嫁進了陸家麽?還是庶出的。她眼饞唄,也想嫁高門望族。聽說很是不滿這門婚事,不然一個定了親的姑娘,不在家呆著,幹嘛往外跑?出門也不多帶兩個隨從,不然哪裏會出這事兒?八成是偷偷溜出去的。自己貪慕虛榮,怪誰?”


    “我聽說這姐妹倆鬧得很僵。也是,一個庶出的女兒都能高嫁望族名門,她一個嫡出的卻嫁得一般般,難怪心中不服了。要說啊,陸八少夫人也是夠無情的。好歹一脈同宗,自己發達了,就不管妹妹。要不然就憑甘家和陸家的姻親關係,旁人誰敢這般欺負甘家女兒?”


    “也是啊。陸家那可是勳貴望族,滿門忠烈之將,京城縱然遍地世家,也幾乎沒有與之比肩者。靠上陸家這棵大樹,誰敢小覷?連陸家那位三少夫人,出身那麽差,可人家有福氣,嫁了公府世子爺。甭管私底下旁人如何不恥,麵上不還得恭恭敬敬的?連她的娘家親戚,出門也是被捧著的。如果不是陸家和甘家關係鬧得僵,誰敢虜了甘家姑娘,這般…”


    “先前鬧得沸沸揚揚的殺人越貨事件,是不是陸家八少夫人有關?我記得,這陸六少夫人和八少夫人,都是三房的吧?真是奇了怪了。莫不是這三房的人觸了黴頭,頻頻惹禍上身?”


    “陸家的風光,那是靠陸家的男人們世代的戰功累積的。如今都去了邊關,京中一幫老弱婦孺,三房那位也隻是個文官,沒什麽實權,抵什麽用?人家還不得逮著機會欺負?”


    “我聽說陸家那位嫡長孫,就是送進宮給大皇子做伴讀的那位,前幾日送回來了,不知道是出了什麽事。你們說,陛下是否對陸家已有了猜忌之心?”


    “噓,這些話可不能亂說,小心禍從口出。”


    陸家的尊榮,不知多少人看在眼裏,既羨慕又嫉妒。一旦出了事兒,自然多的是人踩。


    這些話,自然也傳入了陸家人耳中。


    安國公夫人壓著,沒讓老太君知道,以免她老人家聽後煩心。


    周氏擔心女兒,特意來了趟國公府。


    “陸家可是惹了什麽人?現在外頭傳得沸沸揚揚的,全都是針對陸家的。這甘家的家事,也能扯上陸家,這分明就是借題發揮,早就算計好的。”


    做了十來年的宗婦,周氏的眼界自然遠超從前。


    季菀淡然微笑,“小人作祟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娘不必擔心。”


    周氏皺眉,“聽你這意思,是知道幕後主使?”


    “大約能猜到。”


    季菀給她續了茶,道:“趁虛而入,狗急跳牆而已。得意也隻是暫時的,自食其果才是必然的。”


    雖說對方動作多,形勢似乎對陸家很不利,但季菀也著實並不怎麽擔心。


    說到底,此事的關鍵還是在於陛下的態度。陛下早就對嶽侯有鏟除之心,這一點嶽侯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他才會迫不及待的先下手為強,先弄垮陸家,縱然找到了證據,可邊境戰事未停。縱觀朝堂,除陸家以外,軍事力量最強的,就是嶽家。所以隻要陸家倒了,陛下就得依賴嶽家駐守邊境驅敵。到那時,嶽侯也就功高震主了。完全可以賭一把,扶植二皇子登基。


    成功了,他就是最後贏家。


    對付陸家女眷,隻是第一步。


    季菀隻是在想,嶽侯會如何對付正在邊境作戰的陸家男人們?陸非離應該會有準備。


    如今的一團亂,不過表象而已。


    第二天,皇後宣她入宮,一番象征性的禮節過後,皇後便問:“行哥兒的傷如何了?”


    “勞娘娘掛心,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皇後歎了聲,“也是我的疏忽,讓行哥兒受了委屈。”


    “娘娘言重了。”季菀客氣道:“他自己也是太不當心,爬個樹都能摔下來。”


    雖然她知道這事兒是有人故意為之,但表麵上還是得客氣一下的。君臣君臣,她不能指摘公主的不是。


    皇後看了她一眼,笑道:“也虧得是你這性子,到如今還能穩得住。若換了旁人,怕是早就…”


    說到一半,她不知道想起了什麽,沒再說下去。


    季菀沒吭聲。


    皇後靜默一會兒,又道:“外頭那些傳言,我也聽說了。陵川那邊,如何了?”


    兩句話,其實關係並不那麽緊密,偏偏她轉換得很自然,沒半點生硬。就連語氣,也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不起絲毫波瀾。


    季菀倒是一怔。


    她一直摸不透皇後。身為一國之母,身份尊貴,可說到底也是一個女人。自己的丈夫心心念念別的女人,連芙妃都心懷嫉妒恨不能處之而後快。作為正室的皇後,看起來似乎並無半分嫉恨。隻是偶爾從言談神態中,看出些許寥落悲戚。


    或許,這也是陛下信重她的原因吧。


    娶一個本分的,知曉分寸懂得進退的女人,能統禦後宮,還能做到不問不言,的確難得。


    可作為一個女人,未免也太過悲哀。


    “暫未收到長姐來信。”


    皇後嗯了聲,垂眸抿了口茶,依舊神色自若。


    “陵川有薛家,想來應是無礙,不過早晚而已。”她抬頭微笑,“無需太過擔心。”


    “是。”


    皇後擺了擺衣袖,又道:“禦花園事件,我也著人查過了,偷偷放蛇的是個小太監,已經跳井自盡,線索斷了。”


    這在意料之中。


    做壞事又不想被人發現,肯定是要找幾個替身的。在這宮廷裏生存,哪能沒幾分本事?


    “三公主那日受了驚嚇,病了一場,這兩日才好了些。”


    季菀嘴角微彎,露一抹譏誚的笑。


    還真是賊喊捉賊。


    果然都是人精。


    也是啊,那麽小的孩子,見到那麽可怕的東西,不害怕才怪。芙妃也真是下得了本錢。為了兒子,不惜拿女兒當棋子。


    “芙妃終日懸心,閉宮不出。”


    季菀又笑了。


    她當然得避嫌了。


    “不過…”皇後頓了頓,道:“陛下近來國事繁忙,也無閑暇去安慰芙妃母女。”


    言外之意就是,行哥兒受的委屈,陛下心裏都一清二楚,自會公正處置。


    這話是故意說給季菀聽的,季菀當然明白。


    “陛下是一國之君,憂心萬民,是百姓之福。”


    和聰明人打交道最輕鬆,皇後就喜歡她的有分寸知進退,因此和她格外親昵些。


    “北境那邊傳來捷報,陸家不愧世代將門,戰場之上所向披靡。收複北狄,想必也不在話下。他日回京,陛下必有重賞。”


    “為君分憂,乃臣子本分。”


    雖說皇後是個好相處的人,但季菀也是不太喜歡和這些宮中貴人打交道。便是一般的寒暄,也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總要小心應對,方能不出差錯,以免被人拿了話柄。


    尤其宮裏還有個脾氣陰晴不定的芙妃。不碰上還好,碰上了就得一時半會兒就走不了。總得聽她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含沙射影的諷刺一番。當然,作為臣婦,季菀是沒資格跟她抬杠的。可老這麽裝聾作啞的當傻子,也是很累的。


    因此她在內心萬分祈求,宮裏這些個貴人們,沒事兒別召她進宮。有那時間,她還不如在家陪她的寶貝兒女們,那才是其樂無窮。


    皇後大底能猜到她的心思,沒再拉著她扯東扯西,讓人送她出宮了。


    芙妃要照顧女兒,沒時間來皇後宮門前堵她,季菀很順利的離開了皇宮。從皇宮到安國公府,馬車晃悠悠的得走近一個時辰。她便靠在車壁上,淺睡一會兒。忽然馬車一個停頓,她睜開眼睛。


    白筠立即掀開簾子,問車夫,“怎麽回事?”


    車夫道:“前麵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好多人聚在一起,把路堵住了,侍衛已經前去驅趕,勞煩少夫人等一會兒。”


    普通的百姓,遠遠的見到貴人的馬車都是繞道走的,萬不可能聚眾堵截。


    季菀心中剛劃過這個念頭,忽然覺得馬車一震,馬兒一聲長嘯,沿街奔騰起來。她猝不及防,整個人撞在車壁上,頭上頓時起了個大包。


    “少夫人。”


    白風及時拉住她,才沒讓她磕到眼睛。


    白筠已衝出去,推開車夫,用力一拉韁繩,想要穩住突然發狂的馬兒。就這麽一溜煙的功夫,馬車已快衝進人群。再晚一步,就會將圍在最外圍的一個中年婦女踢倒。幸虧白筠敏捷,控製住了馬兒,馬兒前蹄一揚,嘶吼兩聲,總算是停了下來。而周圍百姓,早因此尖叫連連。


    季菀被撞得頭暈目眩,卻分外清醒,喝道:“去追!”


    就連她都察覺到了,必然是有人在暗中使詐,才會激起馬兒發狂,比如暗器什麽的。發射暗器,距離不可能太遠,必然就在這周圍。現在追,還來得及。


    “是。”


    白筠已帶人追了出去。


    “少夫人,找到了。”


    車夫的聲音在車外響起,“有人在暗中發射銀針。”


    白風掀開簾子,將他手中的三枚銀針接過來,遞給季菀看。


    季菀隻是掃了一眼,冷笑。


    “果然是一刻都不肯消停。”


    對方大底是沒料到她身邊有兩個高手近身保護,否則今日馬兒發狂,必然傷及百姓。這個縱馬傷人的罪名,她便逃不了了。


    更或者馬兒癲狂漫無目的的跑到什麽荒無人煙的地方,遭遇截殺或者劫持。


    鬧市街頭,這般為所欲為,當真是猖狂。


    “少夫人,打聽好了。前麵一家成衣店開業,半價銷售,所以大家都排隊搶購。”


    季菀又是一聲冷笑。


    再是便宜,普通百姓也不可能冒著得罪權貴的危險,而去節省幾個錢,這分明就是早就安排好的。


    “少夫人,要不要派人調查?”


    “不必。”


    那麽多人,肯定有人真的是為著半價的活動去的,至於剩下的人,不言而喻。如今驚馬的目的已達到,那群人自然因‘受驚’而‘奔逃’了。


    “去京兆尹府報案。”


    對方冒險行事,大底是沒料到會失敗。正好,給了季菀將事情鬧大的理由。在天子腳下,敢對一品官眷動手,足以轟動朝野。


    躲在暗處使絆子也夠久了,也是時候露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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