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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櫻桃站在講台上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做林櫻桃!”


    她念“桃”, 是個很認真的二聲, 努力地揚上去了。


    蔡方元和餘樵、杜尚在下麵笑。


    語文老師又在旁邊糾正了, 她有點無奈,糾正多少遍這小姑娘都記不住:“櫻~桃, 櫻要重讀,桃是輕聲,來念一遍,櫻~桃。”


    林櫻桃看著老師, 大眼眨巴了幾下。


    “櫻, 桃!”她張開嘴讀,仍然是很努力揚起來的二聲。


    林櫻桃根本不在意同學在下麵笑,她就要用她喜歡的讀音念自己的名字。


    所以當爸爸媽媽問她, 以後櫻桃大名叫“林其樂”好不好,“林櫻桃”就當作小名兒。


    林櫻桃的手背在身後,她站在紗窗門邊, 爸爸媽媽都蹲在她麵前,她卻有點向後倚, 她的眼睛在他們臉上來回轉。


    林電工把七歲大的小閨女抱過來了,他聽到她哽咽地問:“是因為我念不對……”


    林媽媽笑著說:“櫻桃七歲了,應該有個大名了!”


    夜色深了, 林櫻桃穿上拖鞋, 啪嗒啪嗒地走進工地宿舍狹窄的衛生間,坐在媽媽兌好了溫水的大紅盆裏。媽媽用水潑她,她高興地直笑, 頭發濕濕貼在臉頰上。她說:“媽媽我為什麽要有大名。”


    林媽媽挽起袖子,忍著在工地開龍門吊的腰疼,蹲下了。工地條件艱苦,給閨女洗澡還不敢直接把熱水涼水往大盆裏倒,要先拿個小盆子兌好了才行。“大名,”她抬起手,揉搓著女兒頭頂的泡沫,“就是櫻桃以後在外麵用的名字,最親的人,自家人,當然還叫小名了,還是叫櫻桃!”


    “櫻桃”,這是最親的人,是自己家人才會叫的名字。


    林櫻桃沒有對蔣嶠西說過媽媽講的這句話,但她覺得蔣嶠西應該明白的。蔣嶠西和群山工地所有同齡小孩都不一樣,他總是看起來很穩重,又成熟,蔣嶠西從來不亂講話,不亂說答案,他告訴她的黑板答案總是對的。


    蔣嶠西也把這個稱呼,當作了一種特權一般,心照不宣的。


    但並不是每個叫她“林櫻桃”的人,都像爸爸媽媽一樣對她好,很多時候,他們甚至比那些叫她“林其樂”的人更讓人生氣。


    從幼兒園時候起,餘樵似乎就是那個所有人裏最了解林櫻桃脾氣的人。他深諳使她生氣的一切法門。上二年級時,林櫻桃被班主任“誘騙”去廣播站朗讀香港回歸曆史小故事,班主任選她去的原因是她吐字清晰,外加“林其樂同學念什麽都很認真”。


    她拿著小手冊下樓,聽見餘樵在樓下正和幾個男生嘻嘻哈哈地說話。


    笑的就是“念什麽都很認真”這一句。


    有男生說,餘樵,你又惹不起林其樂,你惹完了你還得哄。


    “我什麽時候哄她了吧。”餘樵煩道,嫌棄得不行。


    又有一次課間時候,林櫻桃在用水彩筆塗水兵月的填色卡,她塗得太專注了,各種顏色的水彩筆丟得滿桌都是。


    “腦子有點問題……”有個聲音忽然從背後說。


    林櫻桃轉頭去看,發現是新來的轉學生蔡方元,大概是被她揍得懷恨在心。


    餘樵坐在蔡方元旁邊,低頭看著報紙,這會兒也抬頭看了林櫻桃一眼。餘樵笑著轉頭和蔡方元說:“你才知道。”


    餘樵似乎信奉一個原則:他不是沒哄過林櫻桃,隻是林櫻桃太難哄,有時候哄大半個月也沒用,越哄越白搭,哄她還讓自己生氣,那還不如就看她生氣,看著也挺好玩。


    升到三年級,林櫻桃有半個學期和餘樵分到同桌。一共同桌八個星期,拌嘴打架打了三個星期,絕交絕了三個星期,隻有其中兩個星期是很友好的,因為林櫻桃當選了輪值班長,地位今非昔比,連餘樵也“不得不”對她禮讓三分,整整兩星期,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蔡方元坐在後排,把這一切看在眼裏。


    蔡方元的父親,蔡嶽,初來群山工地擔任項目部經理,就和工地上的小領導餘班長,老好人林電工,走得很近。


    他送給餘班長的兒子一隻文曲星,在1997年,這東西非常高級,價值六百塊。


    餘樵並不太會用這個東西,畢竟問誰誰都不會,連蔡經理都不大懂。蔡方元星期天去他家玩,他們倆坐沙發上看中央六台的電影,那是一部美國電影,講飛行員與機上恐怖分子作鬥爭的故事。餘樵還無聊地擺弄手裏的文曲星,蔡方元捧著餘阿姨給的一盤子炸酥肉可勁兒吃,旁邊臥室裏,餘樵的小表弟餘錦,正鼻涕邋遢地在床上爬來爬去。


    有人從外頭敲門,餘樵抬起頭看了一眼,站起來開門,他往外瞥了一眼,回來坐了。


    是秦野雲,工地小賣部秦叔叔的閨女。


    電影裏,美國飛行員忘了帶艙門鑰匙,他迅速對女朋友說:“輸入密碼,門會彈開的。”


    “什麽密碼?”女朋友不解問。


    飛行員柔情道:“寶貝兒,是你的生日。”


    秦野雲高傲地進來了,她一頭卷發卷得很不規則,她見餘樵懶得理會她,她也不理會餘樵,更不搭理蔡方元了,自顧自走進臥室去,去和餘奶奶打招呼。


    秦野雲把床上爬來爬去的餘錦吃力地抱起來了,她坐在床邊,強行讓餘錦乖乖待在她懷裏別動,餘錦鼻子下麵有鼻涕,秦野雲看似與他親熱,實則嫌棄,她的目光往外偷偷望。


    餘錦睜著亮晶晶的大眼,很懵懂地坐著。


    蔡方元正吃著手裏的炸酥肉,繼續看電影,他聽見餘樵嘴裏忽然輕罵了一聲。


    蔡方元看他。


    餘樵和沒事一樣,繼續玩文曲星。


    直等到電影都演完了,杜尚都過來蹭晚飯了,蔡方元發現餘樵還皺著眉頭,亂按文曲星,仿佛麵對了什麽宇宙難題。


    “操……”他嘴裏罵道,很煩似的一直按鍵,“不會隻能改一次吧?”


    蔡方元把盤子一放,湊過去看。


    蔡方元壓低了聲音說:“哥們兒,你先把密碼輸上,把它打開,我給你改。”


    餘樵垂下眼,看向了他,那個眼神忽然讓蔡方元感覺,他們這就將是一輩子的交情了。


    餘樵隨手按得飛快,打開了,把機器遞給他。


    蔡方元眼神更快,他腦子裏琢磨:040990,這什麽意思?


    他低頭重設密碼,蔡方元這時忽然抬起頭說:“臥槽,餘樵兒!!”


    杜尚坐在電視機跟前看著《天龍八部》,忽然回頭看他們倆。


    隻見餘樵把那個破爛文曲星扣上了,往沙發墊子邊上隨手一塞。


    突然餘樵他們家大門從外麵被推開了,林櫻桃手裏提著一個對她來說有點兒太大的竹筐子,像土匪進城一樣進來了。“阿姨!”林櫻桃直接走進廚房裏,“我來還你的筐子!”


    餘阿姨在廚房裏說:“來來櫻桃,再給你裝上一點兒,你拿回家吃吧!”


    上到四年級,蔡方元坐在餘樵前排,他再回過頭,看低頭翻報紙的餘樵,又看餘樵旁邊,坐在靠窗位置,低頭對著英文奧數教材學數學的蔣嶠西。


    一下數學課,林櫻桃幾乎是一瞬間就竄過來了,及時在新同學麵前占據了有利地形。


    蔡方元低頭摸大大卷來吃,還問蔣嶠西吃不吃。


    初次見麵,他們每個人都對蔣嶠西做自我介紹。


    林櫻桃一字一頓告訴蔣嶠西:“我叫林其樂,‘其樂融融’的其樂——”


    餘樵從旁邊打斷了她,對蔣嶠西說:“她原先叫林櫻桃,你知道為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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