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蘇蜜雖然在家裏沒有地位,她在學校裏卻十分優越,有很多的小朋友喜歡她、願意和她做朋友,還有男孩子送她小禮物。周勉雖然在家裏養尊處優的風光,在學校裏卻藏著掖著,就像一條裝滿豌豆的麻袋,時刻擔心破洞了吧嗒嗒捅出來。


    這些蘇蜜可都看在眼裏,他在學校裏做的事她都能一一細數過來。


    比如他學習不用心,考57分,他偷偷給描到87,路上被蘇蜜指出來,他就把試卷折成飛機擲到橋下去。


    “最近沒有考試。”然後大言不慚地說一句,繼續提拎著書包往回走。


    還有一年級期中考,他不好好寫題目,老師叫寫反義詞,他隻記得“左”是“右”,其它的想不出,他就全部都加個“不”字。“好”-“不好”、“黑”-“不黑”、“有”-“不有”,語文老師看得有氣無力,上課時貼出來批評,把他罰出去站課。


    “周同學,學習,沒有捷徑!”


    秋天的走廊上涼風習習,吹著他胸前的紅領巾窸窸窣,站在教室外那麽孤單,他的頭貼著身後白色的牆麵,兩條腿並得修長。幼兒園自由活動時間,蘇蜜從樓底下過,仰頭就看到他銳亮的眼睛,她真是不由得心疼他。


    又鄙夷他,臉上的表情就帶著些複雜和輕蔑,一步步從他的視線中經過去。周勉一樣也頷首盯著她,眼裏透出的光芒像在說:“你還不是也一樣。”


    意即她在家裏那些狼狽的回響窗外的哭啼。他們倆半斤八兩。


    蘇蜜就很氣又很內傷。


    ——


    “月之驕傲,我想成為你的力量


    我們女孩也有不可退讓的底線


    以自己的力量來戰鬥,不把命運交給王子


    閃亮變身,我們燦爛閃耀,匯聚星空


    ……”


    美少女戰士月野兔,學習一般又愛哭,但性格活潑開朗,純真善良,某一天救下頭上有月牙印的黑貓露娜,從此改變個人命運,收獲變身胸針,成為愛與正義的水手月亮,開始對抗黑暗勢力的保衛之戰。1


    蘇蜜覺得這個故事就是為自己而設的。


    她的心中也住著一個美少女戰士,擁有待開啟的某種神秘力量,總有一天她會突然變身,成為激戰邪惡和黑暗的超級水手月亮。這使她常常在最沮喪的時候,又得到瞬時化解,然後硬著頭皮繼續沒心肺的在這人世上生存。


    在動畫裏,地場衛前世是地球王子,轉世後成為精英學校的學生,父母雙亡,真實身份為夜禮服假麵。一開始對月野兔冷嘲熱諷,但之後兩人相愛,經常在水手月亮陷入危機時化身解救她,在未來還與月野兔生育有一個女兒小小兔。


    蘇蜜的夜禮服假麵不知道是誰,盡管在她心裏,未來她和周勉應該有生下一隻小小喵,可是周勉他一點也不優秀。蘇蜜就想,那麽她自己就要變得很優秀。


    在辣條事件後,很長一段時間,蘇蜜是愛搭不理周勉的。直到有一陣子,她嚐過了畫糖人的味道。


    溫書辰本來隻是象征性地每天給蘇蜜塞一毛錢做個樣子,因為在她的心裏,蘇蜜也許根本不需要零用錢打發。出了辣條事件後,霞姑很是心疼地說:“要給就多給點,給一毛錢吃掉了又打她。”——一開始說要打的是霞姑,真打起蘇蜜了護起來的也是她。


    溫書辰都懶得多嘴,後來就拿了個儲蓄罐給蘇蜜。對蘇蜜說:“女孩子就是要有錢,乖女孩子從小就學會給自己存私房錢,自己有錢想做什麽別人管不了你。”


    赤果果的危機意識。


    叫蘇蜜每天往裏麵乖乖投錢。蘇蜜算是已經摸清了她媽媽的那些套路,她每天的一毛錢都原封不動地投進去,偶爾她外婆贏錢了,多給她兩毛,她也去小賣鋪裏換成一毛一毛的投進去,等到裏麵看著有十幾二十多張時,她再取出來五張就不那麽容易被發現了。


    放學後避開周勉單獨走,站在攤子旁,叫攤主給她畫個小公主。


    “爺爺,我小公主的裙子要很漂亮。”


    一個要五毛錢,妹妹這麽乖,再多送你個魔法棒好了。畫糖人的老頭兒推推眼鏡,收下了她的一遝錢,蘇蜜就舉著她的小公主陶醉地走在放學的小路上。


    這天放學,她一個人從《心太軟》經過“你笑得甜蜜蜜”,從元泰路的磚牆摸到寶成巷,路上的風,樹下的草,都不及她嘴邊甜甜的公主裙美妙。整整繞了40幾分鍾才到家,到家就說“口渴了,我想喝水”,她外婆不明就裏給她一瓢水,她喝完就把味道衝掉了。


    夜裏連睡覺做夢都是滿足的。


    後來又如法炮製地吃了不少小零食,比如一支兩毛錢的假口紅,裏麵是小顆粒的彩色糖,吃完就剩一根口紅管子。溫書辰不在家,蘇蜜就站在鏡子旁往嘴上塗,塗完還裝模作樣抿了抿。


    被她外婆看見,她外婆嫌棄得呱呱叫。蘇蜜被她外婆看見很淡定,反正她在霞姑麵前做什麽厚臉皮的事都百無禁忌,她外婆頂多就會“哎喲嘖嘖”兩句——“也就你媽那樣的才會生你”,回頭還不是該做飯就給她做飯,該梳頭就梳頭。


    但時常也會幫倒忙,比如溫書辰罰她,隻是打兩下手掌就了事。霞姑站在一旁心痛,插嘴:“打什麽手,手打腫了還怎麽彈琴寫字?”溫書辰本來也就打幾下走個過場,後麵就連累得蘇蜜屁股蛋子又多挨了啪啪幾下。


    蘇蜜有時候覺得她媽媽根本就不需要她。每當旁觀溫書辰自顧自的奔忙世界,或者被溫書辰攥著小胳膊責罰時,她心裏就會想,不然她不要媽媽了,也不要爸爸。


    她會夢想溫書辰是外星球派來的黑暗勢力,某一天黑暗勢力被收回,她媽媽就消失了。然後她就可以打開儲蓄罐,肆無忌憚地買校門口的糖果,肆無忌憚地穿著她媽媽的高跟鞋在鏡子前來回走,還可以把芭比娃娃擺在鋼琴旁,在鋼琴蓋上畫妖怪,敲破鋼琴的鍵盤!


    結果等到有一天,溫書辰周末約了朋友出去旅遊,頭天晚上忘記和蘇蜜打招呼。蘇蜜早上從夢裏醒來,世界裏已經嗅不到溫書辰的影子了,她就以為是自己內心的魔力被召喚,她沒有媽媽了。她就一下子驚慌絕望地大哭。


    那會兒可沒有手機隨時發短信,蘇蜜一直不間斷地從早上哭到了傍晚。她外婆霞姑被哭得念經,哄不住隻好放她下樓去:“你自己下去,去找隔壁阿仲,看看他在幹嘛呢。”


    蘇蜜下樓,周勉正在花壇邊摳土,他對植物和土地有一腔執著的癡迷。


    蘇蜜站在門邊上,周勉抬起頭,看到一張漂亮卻一言難盡的臉。


    周勉皺著眉頭說:“你又哭。”


    蘇蜜尚自梨花帶雨模樣,卻哽著呼吸:“我沒有。”


    “你有。”周勉執意強調。


    蘇蜜就氣衝衝過來,在他的手腕上揪了一下。


    她揪人就跟非洲蟻一樣痛,周勉痛得齜牙,蘇蜜先一步嗚嗚反駁:“沒有就沒有!”


    周勉就很心軟,算了,硬著頭皮貼過去。他個子比蘇蜜高半個頭,蘇蜜站在他跟前隻到他鼻子尖,周勉就擦了擦她泛紅的眼角:“我陪你玩兒。”


    那天夜裏10點溫書辰才回來,蘇蜜就在周勉家玩,玩著玩著睡在了他的大床上。


    周勉家很大,六層樓的一棟房子,每層一百多平米。一樓是空出來的廳,二樓是廚房和飯廳,三樓是他祖父和他的臥室,中間一個廳隔開,一邊是他的臥室,一邊是他祖父的。再上麵四樓是他爸爸媽媽單獨用,五樓放運動器材跟倉庫,六樓空著晾晾衣裳。


    他祖父一般不打攪他,就連外麵的廳都少出沒,他的王國有他自己的屬有權。他有一套完整的太陽係九大星球儀,還有一群恐龍,他晚上還抱著恐龍睡覺。


    不過這天晚上他睡成仰躺型,蘇蜜窩在他的小抱枕裏,周勉的一隻腿壓著她。兩個人睡得安靜,周勉媽媽把他腿拉開,給各蓋了條毯子,蘇蜜媽媽在樓下叫的時候,周勉媽媽正在衛生間洗漱,叫周勉爸爸把蘇蜜給抱下去。


    蘇蜜依稀好像墮進了一道硬朗的懷抱,她迷糊中就貪戀地蜷在周勉爸爸的頸窩裏,溫書辰拽了好幾下才拽開。一下子聞進媽媽的味道,她在夢裏就嚶嚶嗚了。她還是想要這個世界有媽媽。


    那天晚上她睡得特別死,偶爾呢喃一兩句也辨不清是什麽,早上醒來不無例外的聽見霞姑和溫書辰又在拌嘴。


    隔天早上溫書辰難得送她上趟幼兒園,路上問她:“想不想帶小朋友來家裏玩?”


    蘇蜜點點頭,提防著她話裏是否埋坑。


    溫書辰又笑問說:“美少女戰士是紫色戰衣好看還是藍色的好看?”


    蘇蜜一本正經回答:“藍色的,藍色才是水手月亮月野兔。”


    聲音甜裏帶點奶昔味兒,溫書辰就蹲下來扶住她肩膀:“好吧,那下周過生日,你請小朋友到家裏玩,媽媽給你買藍色的美少女。”


    蘇蜜感受到了魔法的恐怖。


    其實溫書辰打扮起來真的很漂亮,她長發飄飄,穿裙子和高跟鞋,偶爾她牽著蘇蜜送來幼兒園,路上小朋友爸爸媽媽走過去,蘇蜜都覺得臉上特別有亮光。


    那個生日蘇蜜就請了好幾個小夥伴來家裏,她外婆給他們煮了一桌菜,盛樂娟和鄭季揚也請了,鄭秀順也跟過來,還有周勉和周勉的好哥們陳酉。小朋友們給她送了發夾子、卡片還有玩具公主裙,他們圍著她吹熄蠟燭,還許了願,蘇蜜就被治愈了。


    分蛋糕時最先給了鄭季揚和盛樂娟,“謝謝蘇蜜。”鄭季揚秀氣的臉上有一點羞澀。鄭季揚不會跟人搶,每次幼兒園拿玩具都是蘇蜜幫他占一份,蘇蜜搶東西就跟魚一樣溜得飛快。


    周勉因為蛋糕上的巧克力,差點又要和鄭秀順打架,她外婆拿著蒼蠅拍殺過來,才將將把他兩個刹住。


    暑假周勉爸爸給他辦了遊泳班,周勉上課總是隔三差五哄蘇蜜一塊去。他叫蘇蜜坐在泳池邊上看他遊,遊著遊著他就摸上了岸,蘇蜜問他:周勉你為什麽不繼續遊?


    周勉就抓著泳褲說:“小喵你去跟老師說,讓我休息下,我唧唧都泡痛了。”


    蘇蜜不肯去,周勉你這麽不文明。周勉就用銳利的長眸默默地瞥她牙齒。


    蘇蜜想起放學後那些繞牆走的40幾分鍾,她也不確定有沒有幾時被他窺見。


    隻好對遊泳課的老師說:“老師,老師,可不可以讓我哥哥休息下,他太累了。”


    遊泳課的老師是個20多歲的大哥哥,看她和周勉兩個登對可愛的,就摸摸她頭發:“這麽關心你哥哥啊,那給他休息10分鍾吧。”


    被別的同學看見,別的同學就戲謔周勉:“周勉你是個軟包,叫女孩子當擋箭牌。”


    周勉無動於衷,他視線總是飄忽的,反正能舒坦就行,從來不計較別人的笑。


    中班結束,蘇蜜掉了一顆牙齒,以後在學校裏,大家就都隻當她是周勉一般的鄰居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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