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片刻之後, 李氏才從房間裏出來。她向來都是素麵,今日卻敷了一層粉, 可也遮不住眼窩處的青色。


    方姨娘的酸氣就一股股地往外麵冒, 她絞著手怕, 諷刺著:“夫人也該注意身體,到底是不比我們年輕,別將身子折騰壞了。”


    說著挺了挺身子,生怕別人看不見她今日的裝扮。


    她今日特意穿了一身折枝纏花紗裙,將身段凸顯得玲瓏有致。又早起花了一個多時辰好好打扮,就是過來讓李氏瞧瞧,她那樣寡淡如水的樣子怎麽能夠和自己相比。


    昨個是侯爺可憐她, 以後能經常侍候侯爺的肯定是自己。


    她說話本就不是一個顧忌的, 也沒將薑明月當成了一個孩子, 將房中之事說得露骨。


    李氏一陣羞惱, 看著女兒乖巧得低頭飲茶, 也不知道聽明白了多少,不聲不響地回了人一句:“你也該注意著,雖然這天氣熱,也該穿得厚實些。就算出了小月子, 也要注意著,不能夠碰那些生冷的食物。等將身子養好了, 在給府中添一位小少爺才是。”


    “你!”方姨娘幾乎要將一口牙都咬碎了, 卻找不到話反駁, 這府裏誰不知道她不能生育的事情。


    果然就是個心機深沉的, 嘴巴子那樣毒,平時的那些賢良淑德是裝給誰看的。


    薑明月將杯盞放下,淡聲提了一句,“娘親,夏嬤嬤都將丫鬟教出來,這兩天府裏麵也沒什麽事情,不如就將庫房裏的東西都清點了吧。總這樣拖著,我還以為徐嬤嬤是嫌棄我院子裏的人笨,不願意教呢。”


    “我的姑娘啊,老奴哪裏敢呢。”徐嬤嬤忙站了出來,誠惶誠恐,麵帶難色地朝著李氏說:“夫人,您是知道的,最近府裏的賬務多,我是實在抽不了空。”


    薑明月以為人又要將這件事情給拖下去,正要說話,卻被人搶白了。


    “昨天才把賬目理清楚,小姐若是想清點庫房,老奴今日就帶您去瞧了。”


    她麵色無絲毫的慌張,沉聲說著:“老奴跟著夫人也有幾十年的時間了,小心在夫人身邊侍候著,不敢有一點出格的地方,就是怕在外麵丟了夫人的臉麵。小姐若是清點也要清點清楚,老奴不想到老了,還背上無須有的罪名。”


    這句話說得極重,若是真查不出什麽來,薑明月就要落得一個不明是非,苛刻家奴的名頭。


    她說得這般理直氣壯,難不成已經將所有的東西都補上了?


    薑明月不信,她衝人笑了笑,眉眼彎彎,“嬤嬤的話真是嚴重了,我隻是想看看裏麵有什麽些好東西,喜歡就讓娘親賞了我,沒有一點兒疑心嬤嬤的意思。”


    “真是瞎鬧,還讓人陪著你折騰。”李氏讓人坐過來,詢問,“可選好了那些丫鬟跟著一起清點?”


    “選好了。”薑明月坐在首位上,能夠將所有人的表情都看在眼裏。


    “那就成。”李氏摸著女兒的頭,“明天你父親休沐,準備帶著你的兩個哥哥一起,我們一家人去莊子上小住幾日。”


    薑明月看著徐嬤嬤的那張老臉,瞬間就明白了,感情人在這個地方等著她。她要是喝李氏一起去了莊子上,府裏沒人能壓製得了她的人,到時候人想要做一點手腳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


    她心裏冷笑著,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看笑話的方姨娘。


    方姨娘也是個人精,撥弄著染成了大紅色的指甲,眼皮都不抬地說:“那是挺好的,莊子上的空氣好,也安靜,就適合散散心,修養身體。”


    她話鋒一轉,“要不然怎麽說我也是可憐的呢,一年到頭也出不了府幾趟,隻有眼巴巴瞧著的分。”


    這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也想跟著一起,可這擺明了都是人一家子出去遊玩,你一個妾室跟著湊上去是幾個意思?


    室內瞬間就冷了下來,李氏的臉也不怎麽好看,卻做不出直接翻臉的事情來。


    她出身書香世家,行事多為寬厚,不然換作了旁人,就算是給方姨娘百條命都是不夠死的。


    方姨娘用手扇了扇風,“你們怎麽都不說話了?難不成也是嫌棄這天熱得慌?許姨娘,你不是最不能受熱的嗎?怎麽也不跟著去莊子上玩兩天。”


    徐嬤嬤心裏麵一“咯噔”,這不會是要出事,因為這麽一件事情就突然改變主意說不去了吧?


    她額頭的汗都滲了出來,盼著李氏千萬別在這要緊的關頭上鬆口。


    薑明月晃悠著兩條腿,將裙擺漾出一朵又一朵的花來,“娘親,過幾日我還要去看允之哥哥呢。他總說他傷口疼,要我過去看他。要是知道我一個人偷偷去了莊子上,隻怕又要罵我不講義氣了。”


    李氏的臉緩和了一些,捏著女兒的臉,“你過去便過去吧,隻是記住,不要纏著人。他身上還有傷,正是要好好休息的時候。”


    他不纏著自己便已經是萬幸了,薑明月這般想著,麵上還是乖巧地回答,“不會的,我還會看著他,讓他好好休息的。”


    “允之那孩子也吃了不少的苦,等他好了,記得請人到府上來。”


    從這件事情之後,李氏對顧允之完全改觀了,在她看來,顧允之哪哪都是好的。就算之前嫌棄人性格衝動,此刻也變成了急公好義。


    她當是沒有看見兩位姨娘,一直同自己的女兒說話,一直等人離開,都沒有再提起過去莊子上的事情。


    外麵烈日炎炎,徐嬤嬤站在光亮的地方,卻覺得寒氣一股股的地從地上冒了出來,然後順著腿攀爬,全身都像是在冰窖裏。


    李氏當年嫁得風光,李家就這麽一個女兒,嫁得又是定遠侯的嫡長子,她嫁妝足足備了一百零八抬,繞著盛京城內走了一圈。


    李老夫人憐惜女兒,又在私下裏給了人不少。再加上這麽多年的人情往來,李氏的私產頗為豐厚。


    徐嬤嬤帶著人將庫房打開來,指揮著丫鬟將東西搬了出來,開始對著冊子一樣一樣地親清點。等東西過了目,夏嬤嬤便將名字給記下來,按照順序重新擺放回去。


    李氏帶著孩子坐在遠處的亭子裏,她在動手做一件外衣,沒有一會的功夫,便在衣袍的下擺繡了一隻昂然挺立的竹子。


    冷不防地,她突然開口問人,“你是確定了徐嬤嬤私自拿了東西吧?”


    薑明月頓了頓,隨後立即點頭,幹脆地承認,“有人同我說過了,我隻是想看看她的膽子究竟有多大。”


    李氏手上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她專注地看著針線,將銀針抵在拇指與食指中間,右手將線在針上繞了幾圈,然後將銀針穿出,打了一個死結。


    她歎了一口氣,也沒有責怪人,“她也侍候我多年了,若是沒什麽嚴重的,就給人一個體麵。


    從薑明月的角度看過去,隻能夠看見人的側臉,眉頭微蹙,眼神暗淡,整個人罩在一層被背叛之後的陰鬱和手上裏麵。


    薑明月突然能夠理解自己母親的難過,被身邊最親近的人欺騙和隱瞞是最致命,也是最難受的。


    因為某個人曾溶於時光,溶於生活。等到真相揭開的時候,要怎樣去麵對曾經?


    她湊上去,挽著李氏的手臂,“您會怪我嗎?”


    “傻孩子,我怎麽會怪你呢。”李氏放下了針線,溫柔地將人抱進懷裏,“我的明月長大了,我應該覺得高興才是。”


    薑明月眼眶有些熱,撲進人的懷裏,李氏哄著人。


    後來怕人呆著無聊,李氏開始教女兒做荷包,可她沒有將這方麵的天賦傳下來。


    繡了一下午,薑明月也隻在荷包上繡了一小隻蝴蝶,還因為心神不寧,將手指頭都戳了一個遍。


    李氏心疼孩子,一邊給人上藥包紮,一邊數落人,“下次不許碰針線了,若是留了疤該怎麽辦。”


    薑明月隻是笑,也沒有說話。


    等回到院子裏,看了夏嬤嬤交了賬簿之後,薑明月就完全笑不出來。


    她怒極了,眼睛裏麵都淬了火,“這才清點了三箱的東西,就足足少了有小十件的飾物,是誰給了她的膽子!”


    “恐怕是不止的,今日宛秋她們想要將那些玉製的頭麵拿出來,徐嬤嬤攔著沒讓人動,隻怕也少了不少件。”


    “她怎樣說的?”


    夏嬤嬤說到這也有些氣憤,“她隻推說是看管不嚴,讓手下的奴婢鑽了空子,她自己也是不知情的。還扯了一個丫鬟過來,當場給了人一巴掌。那丫鬟也不敢出聲,就在庫房裏跪了一下午的。”


    “真的是好大的本事!”薑明月沉著臉。


    宛秋問人,“姑娘打算怎麽辦,等這些清點完,仔細看了少了多少東西,再將人帶到夫人那裏去!”


    “你以為人是個蠢的?”薑明月看著明明滅滅的燭火,“你要是她的話,不趁著這幾天趕緊跑路,真等著別人來找你算賬不成?”


    “可是她拿了不少的東西,也不知道放在了什麽地方,有些東西還是不能被人拿到的。”夏嬤嬤臉色也有些不好,“不如現在就將人抓住,就不信她敢不說。”


    “不。”薑明月搖搖頭,果斷地說:“讓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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