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喂!」


    在走廊上忽然被福本叫住的翼,反射性地將手插入口袋。積習已久的動作還是難以改正。


    原本準備握住小刀的指尖,正巧碰到了手機。如今,翼的手機裏已經存有青井夢以及天城高雅的聯絡方式。


    隻要想起這兩個人的臉,不知為何,心情就會感到十分平靜。


    ——對了,昨天自己和福本在話說到一半的途中就分開了。


    「啊啊……你好像有什麽事要找我對吧?」


    翼用十分沉穩的口氣應答著。福本雖然露出了些許訝異的表情,但仍不發一語,隻是用下巴示意要翼前往的地點後,便默默地向前走去。


    兩人來到了並不陌生的校舍後方,互站在對方的麵前。福本和昨天一樣,露出一副有口難言的表情。相較之下,今天反而是翼顯得更為遊刃有餘。


    「那……到底是什麽事?」


    翼主動地催促對方。福本則是將視線撇開,逕自地開口回答:


    「你……認識青井夢那個蠢女人對吧?」


    萬般想不到夢的名字竟會從福本口中說出,瞬間,緊張感竄遍翼的全身。


    「……青井夢這個人怎麽了嗎?」


    「你還是放棄那家夥吧!」


    「『放棄』是什麽意思?」


    「就是教你別去招惹那個女的!」


    「你……是在威脅我嗎?」


    翼擠出僵硬的聲音問道。


    「沒錯。」


    福本像是不願多說似地丟下這句話。


    但是……


    ——事實並非如此。


    翼的心中如此認定。


    因為福本的表情並不像在威嚇他人,反而更像是被不安籠罩,因害怕某些事物而產生的表情……可是,他在害怕些什麽?


    「……什麽意思?」


    「和你無關!」


    「明明就和我有關係。」


    「……嘖!」


    福本拋下不屑的怨懟聲,接著轉過身逕自離開。


    「喂,你等一下!」


    翼將手搭在福本的肩上,試圖令他停下腳步。


    「你要我別招惹她,是什麽意思?」


    「那個女的很危險,而且她正在和一個更危險的家夥交往……我可是已經給你忠告了喔!」


    福本將翼的手撥開,快步地離開了現場。


    ※


    ——要我放棄青井夢?


    ——別去招惹她?


    ——她正在和很危險的家夥交往?


    「危險」到底是什麽意思?「交往」又是指什麽?


    福本的話不斷地在翼的腦海中來回盤旋。


    回過神來,翼才發現自己正呆滯地佇在原地,且雙手緊握著已經打開蓋子的手機,放在按鍵上的手指甚至早已滲滿了汗水。


    ——電話?我要打電話嗎?打給青井夢?


    難道要我問她:「聽說你正在和一個很危險的家夥交往,是真的嗎?」


    但問了又能如何?


    是要確認「對方到底哪裏危險」?


    還是要勸她「不要和危險的家夥交往比較好」?


    真是愚蠢!她要和誰交往是她的自由,輪不到自己插嘴。


    ——福本口中的「放棄」到底是什麽意思?


    就算要放棄,但自己原本和她之間就不存在任何特別的關係,隻有偶爾在街上碰到時,會彼此打聲招呼而已。


    ……掌心裏的手機螢幕所顯示的一行電話號碼,此刻看起來顯得更加陌生。


    ——還是把它刪除吧?


    這個號碼原本就是對方一時興起才給自己的,反正自己也從未實際撥打過,如果因此而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那就實在太可笑了。


    翼操作著手機,叫出「刪除通訊錄」的畫麵——但此刻,他卻再次陷入了躊躇。


    自己應該不會因此惹麻煩上身才對。如果被他人質問的話,隻要抬頭挺胸地回答「我隻知道她的電話號碼而已」就行了,兩人之間的關係就是如此普通而疏遠。


    ——既然如此,為何我如此在意這一切,又感到如此焦慮?


    難道是因為青井夢有著我所不知道的「交往對象」嗎?


    還是因為我不想要和「危險的事情」扯上關係呢?


    都是我自私自利,隻想到要讓自己遮風避險而已。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的話——


    那麽,這件事既和福本無關,與青井夢還有她周遭的人更是毫無關係。


    ——我隻是因為拿到她的手機號碼,因此高興得難以自己而已。對我而言,這就是最重要的事。


    翼從「刪除」的畫麵中跳出,並且闔上手機。


    接著,他用雙手拿著闔上蓋子的手機,像是要確認自己的心情似地做了個深呼吸。


    就在此時——手機忽然響起了來電鈴聲。


    「咦……啊、喂?」


    翼匆忙地接起電話。


    『《alphas.call》!』


    另一端傳來的是天城高雅的聲音。


    ※


    之後又過了半個月。


    這段時間,天城高雅陸續遨請翼到他的「秘密基地」參觀,約有兩三次之多。


    翼並不會打電話給高雅,而是藉由和高雅之間的求救專線——也就是他所謂的《alphas.call》聯絡。當然,所有的電話都是高雅主動打給翼的。


    正常來說,「隻要呼喚他就會來到身邊」的英雄,應該不會主動打電話給平凡無奇的普通少年才對吧……


    ——這麽做簡直就是本末倒置了嘛!


    翼麵露苦笑,但仍接受了高雅的邀請。因為和高雅以及其他三位「夥伴」見麵是件很開心的事。另外,翼對於他們在自己麵前所進行的示範操作(先不論過於陶醉其中的解說)的機材也十分感興趣。最重要的是,能夠與他們四個人共同建立宛如共犯結構的關係,更是令翼打從心底覺得愉快。


    示範操作的內容基本上與翼初次來到這裏的那天幾乎一樣。他們會從一般人對於各種機材與裝備品的印象及使用感來加以說明——雖然感覺有些客套,但看得出來他們努力地嚐試著各種方式,目的則是為了取悅翼。


    ——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麽而這麽做呢……?


    翼抱持著這樣的疑問往返了「基地」好幾次。某次,三人組當中的「小高」主動地上前找翼說話。


    「不好意思,讓你三天兩頭就跑到這裏來。」


    「啊,不會……請不用顧慮我。」


    翼環顧著倉庫四周。每次來到這裏,倉庫裏堆放的機材都會隨之增加。如此,此處已經分不清楚究竟是博物館還是工廠,或者說就像個玩具箱一樣地堆滿各類機材工具。如果借用他們的話來說,眼前就是個「能勾起男孩子的好奇心」的夢幻空間。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你們也說過,這裏所有的東西都是類似軍事機密的物品不是嗎?」


    「話是沒錯啦……」


    「小高」伸手搔了搔自己的蘑菇頭,麵露苦笑地回答著。


    「……萬一有一項樣品外流出去的話,我們所有人的腦袋可就不保了呢!」


    「那為什麽——」


    ——除了高雅之外,眼前的三人陪著自己做這些事,根本就像是玩火自焚一樣。翼實在想不到究竟有什麽理由促使他們這麽做。


    聽到他不放棄地繼續提出疑問——


    「呃,就像是『一不做二不休』這句話的意思一樣吧!」


    「小高」如此回答。


    「其實所


    謂的《alphas project》,原本就是高雅在和你差不多年紀時就開始進行的一項非正式活動。雖然後來規模愈來愈大,但我們還是下定決心,一定要持續地守住這個計劃的初衷。」


    「初衷……?」


    「我們並不隻是單純地在開發武器或道具,而是要協助高雅實現他的理想……大概就是這樣吧!」


    「理想……是指創造出『正義使者』嗎?」


    翼有些不解地問道。


    「說真的,現在連我們都有些搞不太清楚了……」


    「小高」點點頭,繼續往下解釋:


    「嗯,雖然我們無法徹底理解高雅堅持的理念……但是,就像是宗教、藝術或是社會運動等等,當一個人要開始進行一項全新的活動時,往往就會帶著既定的價值觀所無法判斷的想法投入其中不是嗎?我覺得高雅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我們願意相信他,即使他有著我們所不了解的部分,我們還是決定要協助他進行這項活動。」


    「這樣啊……可是,連我也一起參與其中,這樣真的可以嗎?」


    「因為這是高雅本人的希望啊!他雖然在各方麵都有著過人的才能,但他其實也有著天真無邪的一麵……如果藉由這樣的做法能夠讓他一吐心中的鬱悶,我想應該很劃得來。」


    ——原來如此,他們並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讓天城高雅「一吐心中鬱悶」啊……


    「……當他要接下天城集團的擔子時,一定會承受一般人難以想像的龐大壓力吧!」


    聽見翼這麽說,「小高」立刻訝異地抬起頭來。


    「啊……翼同學,你早就知道了嗎?」


    「第一次來到這裏的那天,回去後我在想『這個人到底是誰』,於是就上網查了一下,結果出現了好幾筆的資料呢。包括以前的新聞、照片等等……高雅先生是個相當有名的人吧?」


    「這樣啊……嗯,我們也不是刻意要瞞你的……」


    「小高」偷偷地看了站在遠處的高雅一眼,壓低音量繼續說著: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不要在本人麵前提到這件事,好嗎?」


    「好的……他似乎不喜歡別人用『天城』來稱呼他對吧?」


    「嗯,因為高雅會擔心,自己所做的事可能會被別人認為是『有錢人的遊戲』……」


    ——其實這一切的確就像是「有錢人的遊戲」啊……


    雖然說是遊戲,但還有許多像是慈善活動、文化事業等,可以幫助這個社會的遊戲方式。《alphas project》應該也是類似這樣的活動吧——想到這裏,自己似乎多少可以接受了。


    「……好的。」


    就在翼對著「小高」點頭允諾的同時——


    「好——!那麽我們就來看看這個星期的新作品吧!」


    三人組中的「胡渣」熱血沸騰地喊著。


    「翼同學,到這邊來!」


    高雅將手舉得老高,不斷地對著翼揮手。


    有著碩大螢幕的主控室旁,放著一架大型的旋轉式座椅,另外還有一頂控製帽,上頭連結著來自主控室的電線。


    「這是附有智慧掃瞄功能的模擬控製器,這可是很有意思的喔!」


    「小胖」豎起大拇指說著。


    ※


    ……已經好一段時間沒有遇見青井夢了。


    此刻她正在做些什麽呢——雖然好幾次都想要打電話給她,但最後還是忍了下來。


    福本先前所說的話書猶在耳。雖然自己確實十分在意這件事,但原本和青井夢之間就並不是會定期見麵的關係,而這陣子則連偶遇的機會都消失了……不過就是如此而已。


    在放學後的回家路上,翼帶著這樣的想法,雙腳不自覺地朝著曾經過上青井夢的幾個場所前進徘徊。


    電線杆、自動販賣機,還有圍牆上麵——為何她總是會出現在高處呢?想到這裏,翼也無意識地抬頭看著周遭比自己更高的位置——


    「——喔,今天你有好好地抬頭走路呢,姊姊好感動喔!」


    某一天,身旁忽然傳來的聲音讓翼停下了腳步。


    「……!?」


    回頭一看,青井夢就站在那裏。


    「你好!」


    夢向翼舉手打招呼。


    「啊、你、你好——……咦!?」


    翼反射地低下頭,但匆匆瞥見的一幕卻令他驚訝不已。


    「咦,怎麽了嗎?」


    「那是我要問你的吧……你的臉怎麽了?」


    夢今天並沒有穿著製服,而是穿著看似廉價的成套運動服。原本戴茌頸子上的尖銳領圈,看起來比平常還更不對勁。


    更重要的是……夢的左臉頰變得瘀青腫脹,太陽穴和眼瞼處同樣有著深黑色的瘀青,上頭則貼著ok繃遮瑕。


    「啊啊,這個嗎?嘻嘻,很像是拳擊手會受的傷對吧……啊,好痛!」


    夢的臉部一陣抽搐,隻能勉強地用右半張臉露出笑容。


    「發生了什麽事嗎?」


    「嗯……我剛經曆了一場激烈的冠軍賽。」


    「請你不要開玩笑了!這麽嚴重的傷……是被誰毆打的嗎?」


    「你太誇張了啦~」


    夢用一副無所謂的口氣說著。然而那淡然自若的語氣和傷口所發散出的疼痛感,卻成了極度矛盾的對比。


    「小翼之前還不是受過傷,但還是可以走在路上啊!」


    「可是……你的傷看起來不像是普通的吵架而已。」


    如同這一帶的學生對此早已習以為常一樣,雖然不是什麽值得自誇的事,但翼也早就習慣受各種程度不一的傷,因此對方下多重的手才會造成何種傷勢,基本上他也大致能夠看得出來。


    而從夢臉上的傷勢來看的話——


    如果不是被男性狠狠地痛毆,絕對不可能會受到如此嚴重的傷。


    另外,如果夢有試著躲避或抵抗的話,也不應該會傷成這個樣子才對。


    也就是說,做出這種事的,一定是個下手毫不留情,且會毆打不做抵抗的女性的男人。


    這個世界上的確有這種人存在。他們會痛毆、飛踹、怒斥,甚至將對方壓倒在自己膝下,將這些暴力行為視為再平常不過的舉動,是群如同猛獸般的家夥。而這種人無論在學校或是街上,都可以輕易尋見。他們與自己生活在同一處空間。


    但是,也僅止於此。因為自己並不會主動去招惹對方。


    無論是在街上、電車上、餐廳或是教室裏,他們隻要一找到機會,就倉立刻對他人施暴。但是——這一切也並非無法回避。隻要盡可能地遠離他們,避免視線相會,斷絕和他們之間的關係往來,安穩度日即可。這並不是什麽太困難的事,就像是「遵守交通號誌以避免車禍」一樣。


    但是,一旦無法維持安全距離時又該如何?


    無法逃走時,又有什麽辦法可想?


    ——「青井夢正在和正在和一個危險的家夥交往」。


    翼不自覺地想起福本的話,身體頓時變得僵硬無比。


    「啊……請問……」


    翼壓低視線,畏縮地開口說話。


    「……嗯?」


    夢則是歪著頭,窺探著翼的表情。


    「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麵了吧……是這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嗎?」


    聽見翼的質問,夢有些悵然地抬起頭。


    「嗯嗯~……我之前在家裏跌倒了啦!」


    「在家裏……是嗎?」


    「大概就是那樣子吧!」


    ——看來應該不是在自己的家裏。


    翼做了


    個深呼吸,接著繼續開口問道:


    「……你和誰在家?」


    「嘻嘻,小翼難道是在嫉妒嗎?」


    夢麵露不帶笑聲的笑容,並且用手肘輕撞了撞翼。


    然而這樣調皮的動作,此刻看起來卻更顯空虛。


    「……我是在擔心你。」


    夢掛著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仿佛「開朗女孩」的麵具不慎掉了下來般。


    她稍微沉默片刻,接著用有些困惑的表情開口說:


    「這樣啊……原來你在擔心我…………我好開心……」


    「……雖然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但是……如果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啊……!」


    夢毫無預警的叫聲蓋過了翼的話。


    「快躲開!」


    「咦——?」


    翼不自覺地回過頭去,就在這個瞬間,一陣橫向的猛烈衝擊直襲翼的臉頰。


    如同手套般偌大的手掌準確地擊中翼的側臉。當翼察覺這一切時,已是重重地跌落在地的時候了。


    下一刻,一記踢擊命中了他的側腹部。翼強忍疼痛,按住腹部抬起頭,眼前的視界卻已被厚重的靴底徹底占據。


    「達雄!」


    是夢的喊聲。


    靴子掠過翼的臉頰,重重地踩在地麵上。


    而翼的耳朵也一並卷入了靴底。對方並就此罷休,而是用力扭轉靴子。


    「嗚……!!」


    翼按住耳朵,死命地撐起上半身,勉強抬起頭望向前方。


    如同黑色巨壁般的高大男人正被夢緊緊地揪抱住。如果不是夢的製止,翼的臉恐怕也在劫難逃。也有可能因為後頸部遭到重擊而亡也說不定。


    「達雄」似乎是這個男人的名字。


    他是個令人畏懼的壯漢。身高目測約近兩公尺,結實的肌肉就像是要把皮革背心從內側撐破般地隆起成塊,從肩膀和頸部可窺見的淺黑色肌膚,還有緊附於上的紋身圖騰。


    此時,偌大的手掌再次伸向翼,並且一把揪住了翼的頭發。


    「咿……!」


    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地將翼拎起,僅抓著頭發就將他吊在半空中。


    達雄將臉湊近,翼也因此稍可看清對方的長相。看起來年紀雖然不大,但卻有著一張如同削石鑿刻而成的深邃臉孔,粗糙的嘴角與下巴上頭留著短刺的胡子,頭發則是編著黑人辮。


    黑色瞳孔多於眼白的小眼睛正打量著翼的表情。


    「……你這家夥是誰?」


    滿是胡刺的嘴角微張,茶色而雜亂無章的齒列中傳出低沉而乾啞的聲音。那排牙齒令人聯想到鯊魚的齒列。


    「和這孩子沒有關係!他隻是我認識的人而已!」


    夢使勁地拉著達雄的手臂,但看起來卻像是大人與小孩問的拉扯。達雄絲毫不為所動,逕自繼續對著翼說話:


    「原來是你認識的人啊!你們在聊些什麽愉快的話題嗎?嗯?」


    「我……我隻是——」


    呸——


    達雄吐了口唾液,並且直接命中了翼的臉,濕黏的液體從鼻梁側邊緩緩地滑落。


    「我聽不見,你說你怎樣?」


    「算了啦!我們走吧!」


    夢拚命地抓住達雄的手臂。


    「……啊?」


    此時,達雄將視線轉到了夢的身上。


    「……怎麽能夠就這樣『算了呢』?」


    「啊——」


    夢的身體頓時也因恐懼而僵硬。


    「你這家夥亂跑出來,是你比較有問題吧!我說錯了嗎!?」


    達雄破口大罵,同時又朝著翼的劍突處踹了一腳。


    「住手!」


    「『住手』是你來決定的嗎!你說『住手』我就得住手嗎!你這女人也太不會看狀況了吧!」


    第二腳,接著第三腳,連番重擊令翼不禁反胃嘔吐。


    「啊——!這小鬼真是有夠髒的!」


    最後,達雄再重重地補上一腳。


    「……對不起……」


    達雄轉過身去。


    「啊!?我聽不見!」


    「對不起!對不起啦!我不會再逃跑了……!」


    「……既然如此,就放這家夥一馬吧!」


    達雄收起怒氣,同時像是對眼前的翼失去興趣似地將他踹到一旁。


    接著——


    「對不起喔~都是這個蠢女人的關係,把你害得這麽慘。」


    達雄將手伸向倒在路旁,蜷曲著身體不斷嘔吐的翼。


    「……唔,你說你叫什麽名字啊?」


    「建……建野——」


    「——你不用回答啦!」


    夢突然插話打斷了氣氛詭譎的對話,並且揪著達雄的手腕,將身體靠了過去。


    「……哎唷,我們不要管這孩子了啦!」


    「怎麽了,你幹麽對他那麽親切?啊?」


    「走了啦!」


    「……哼!」


    達雄從口袋中掏出像是成束的繩子般的東西,並且用力地把它扯直。


    其中一端是個繩圈,另一端則掛著一個金屬環——


    ——是狗散步用的項圈……?


    前端的掛扣扣住了夢脖子上的領圈,並且就這樣固定住。也就是說,這應該是模仿狗的項圈所製成的物品——不,或許根本就是狗的項圈也說不定。


    「啊哈哈,這個好醜喔,我不喜歡。」


    「少羅唆!」


    達維朝著發出乾啞笑聲的夢揮了一巴掌。也許是平時早已習慣欺淩他人,此刻他的動作看起來竟是如此自然無礙。


    接著——


    「喂,走人了!」


    達雄粗暴地拉扯繩圈,夢也跟著頹下頭,開始緩步向前行走。這一幕就像是表演猴戲的猴子,又像是將被拖去拍賣的奴隸——在翼的眼中隻能如此形容。


    「啊哈哈哈哈……」


    然而夢竟還能按著臉頰發出笑聲,看起來真是極其詭異。


    跪坐在地上的翼從頭到尾看著這一切。身體的疼痛、精神上的打擊加上難以抹滅的恐懼,令翼完全無法動彈,甚至連發出聲音都辦不到。


    兩人通過翼的麵前時,夢用極微小的聲音拋下了一句話。


    「……對不起。」


    ※


    ——那家夥到底是誰?


    印象中,他的名字似乎叫做「達雄」。


    怎麽看都不像是個正常的人類,而是個如同怪物般的家夥。


    絕不能就此撒手不管。但是,即使自己窮盡全力,想必也無法戰勝那樣的對手。


    此時,翼首先想到的,便是找周遭的大人商量。


    但是,不難想見,父母親必定會以「不要多管閑事」為理由,四兩撥千金地回避這個問題吧。學校的老師們八成也是一樣。不過翼也早就料到,即使是所謂的「大人」也未必能夠動得了那個男人分毫。


    如果把這件事鬧上警局的話呢?不,最後一定還是會被以「常見的私人糾紛」為由草草結案。


    那麽……如果找天城高雅幫忙呢?


    如果是高雅先生的話,他一定會願意把話聽完,並且盡其所能提供最大限度的協助才對。


    雖然翼並不覺得他會變身為《alphas》從天而降與對方戰鬥……但是即使不論本人的做法,他的身後還有著夭城集團撐腰。如此一來不但可以賣警察人情,有必要的話,他還會為自己安排合適的律師或保鏢也說不定。


    ——對了,就找高雅先生談談吧!


    翼在心中暗自下了決心。雖然求助他人並非


    完全正確的做法,亦非值得自豪的決定,但這卻是自己所能想到最適當的解決手段。


    ——可是,我該如何告訴他?


    難道要說「我有個認識的女孩,被一個凶神惡煞纏上了」嗎?


    這樣的內容聽起來實在太過空泛了。即使高雅有心相助,也不會知道該從何幫起。


    自己需要更完整的情報。例如達雄平時會在哪裏出沒,是個怎麽樣的家夥,還有到目前為止究竟做過哪些壞事——


    隔天,翼主動地走進福本的班上,並且朝著聚集在教室一隅的一群男學生們走去。


    「福本。」


    翼直接說出要找的人的名字。


    「喂喂,這家夥怎麽了啊!」


    福本身旁的不良少年紛紛發出笑聲,並且將視線集中到翼的臉上。


    然而——


    「你認識一個叫做達雄的家夥對吧?」


    當翼說出該名字的瞬間,他看見了福本的臉色驟然大變。


    「喂,福本……」


    「他說的達雄,該不會是那個達雄吧……?」


    「……嘖!」


    福本不悅地站起身來,並且朝著教室外走去,翼急忙加快腳步跟上,但他的身後卻沒有半個人跟來。


    在走到特別教學大樓的無人階梯處時,福本這才停下腳步。


    「……你的耳朵怎麽了?」


    翼的右耳上包著繃帶與ok繃。


    「……被踩了。」


    翼簡潔明確地回答。但福本似乎也立刻了解了事情的始末。


    「是達雄做的嗎?」


    「告訴我關於那家夥的事吧。」


    福本露出有些為難的表情。


    「我不是說過,教你不要去招惹那家夥的嗎……有夠麻煩的!」


    「……對不起。」


    翼向福本低頭道歉。


    「……嘖!」


    「之後的事我可不管喔!」福本反覆地說著同樣的前提,接著,他開始緩緩道出「達雄」的背景。


    福本是這麽說的——


    達雄,今年十九歲,高中輟學。


    從小在隻有母親的單親家庭裏長大,父親不知去向,據說父親並不是日本人。


    有恐嚇、強盜、傷害等前科,高中之所以會中途輟學,似乎也和這些事件有關。


    目前是當地不良少年的老大,以廢棄倉庫為基地進行活動。


    另外他與暴力集團也有勾結,是負責販售毒品的藥頭。


    自己同樣深陷藥癮,經常會為一些蒜皮小事而抓狂失控。


    他和青井夢是青梅竹馬,據說兩人是因為家庭環境相似而交往。


    「——但是,為了補足買毒品的錢,聽說他還把青井交給暴力集團,任由那些流氓擺布。」


    「……!」


    翼忍不住緊握拳頭,怒氣令血液逆流至頭頂,耳朵的傷口也隱隱作痛。


    「別那麽激動啦……這一切都隻是傳聞而已,我手上也沒有任何證據。」


    「不,能聽到這些情報就有辦法可想了……大概吧。」


    方才福本的話中提及了幾個人名、組織名稱和地址——隻要能夠掌握更確切的情報,就能請專職此道的業者幫忙確認真偽,並且理出方法將達雄等人逼至絕路。


    翼並非想要藉此好好表現一番。接下來他打算用《alphas.call》聯絡高雅等人,並且將這件事交給他們來處理。隻要這麽做,那個女孩——青井夢應該就能得救才對。


    翼不加猶豫地拿出手機。


    然而就在此時——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翼朝螢幕一看,上頭顯示的名字竟是「青井」。


    「——小夢小姐?你現在在哪——」


    翼按下通話鍵,對著手機的另一頭大喊。


    然而——


    『啊——「小翼」果然就是你這家夥啊!』


    似曾相識的聲音——達雄的聲音從手機裏傳來。另外還能聽見令耳朵感到刺痛的吵雜舞曲。


    「……!?」


    『還有,你剛才還叫了「小夢」對吧。又是「小夢」、又是「小翼」,你們的感情可真好啊——……喂!開什麽玩笑啊!』


    達雄忽然激動怒吼,電話的另一端也傳來像是某種東西被破壞的聲音。


    『就是有你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家夥在,這女人才會動不動就給我找麻煩!你到底想怎樣啊!喂,你不會回話嗎!』


    接著,翼聽見重擊在肉體上產生的聲音,以及女性的哀嚎聲。


    「你在做什麽!?小夢小姐在旁邊嗎!?」


    『我「做什麽」還輪不到你來問!喂,你給我到這裏來!十分鍾以內出現!』


    「我、我怎麽知道你說的這裏是哪裏——」


    『少給我頂嘴!立刻過來!』


    『不可以過來……!』電話的另一端忽然夾雜著虛弱的呼喊聲。接著又是一陣男人的怒吼和女性的慘叫。


    『——勸你別告訴任何人!如果你敢告訴別人,我就會殺了你!順便也殺了這個女人!聽見了嗎!』


    對方不待回話地狂吼一陣後,便逕自掛斷了電話。


    「喂,翼——」


    福本的聲音聽起來顯得無比遙遠。


    翼緊握著發出通話中斷音的手機,集中所有意識陷入沉思之中。


    ——那家夥有問題。如果他一失控,搞不好真的會殺掉小夢小姐也說不定。


    當然,接著要做的事就是聯絡高雅先生,但並不是現在。


    首先,自己得在不刺激達雄的狀況下,設法確保青井夢的人身安全才行。


    「從他剛才的說法聽起來……如果他正在做些什麽的話,人應該是在基地裏才對。」


    一旁的福本若有所思地說著。


    「拜托……帶我去那裏!」


    「喂,我——」


    「……求求你,隻要到附近就行了。」


    翼再度緊握住口袋裏的小刀。


    ※


    《alphas》——身穿白色服裝的「正義使者」,或許他是個會引導人們邁向正途,將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的英雄也說不定。而天城集團龐大的權力與財力,想必也足以解決所有因個人所引發的問題才對。


    然而,若非麵對直接的暴力,他們的力量便顯得有所不足。無論再厲害的英雄,或是權勢再大的富翁,隻要身在遠處,就無法守護弱小的人們。


    要及時地對抗眼前那箭在弦上的暴力,隻有另一股相同而純粹的暴力能夠辦到。對此刻的翼來說,這股力量所指的就是掌心間的那把小刀。


    當然,翼並不認為用小刀刺殺對方就能讓狀況有所改變。畢竟這樣的武器對達雄而言,即使挨個兩刀也不過像是被針紮到一樣,反而還可能因此激怒他也說不定。


    可是,隻要能夠順利激怒他,讓他將怒氣的矛頭指向自己,或許青井夢就能因此暫時得救。


    ——讓達雄的注意力轉移到自己身上,藉以爭取時間,接著視狀況聯絡高雅。


    這就是翼的計劃。雖然不夠周延,但卻是絞盡腦汁所想出的方法。


    翼威脅麵有難色的福本,在他的指引下朝著「基地」前進。


    他坐上福本的摩托車後座,直指舊工業地區而去。


    據說達雄與他那一夥人擅自將家具等用品搬進了位於該區一角的廢棄倉庫,並且非法占據了該倉庫。


    當他們來到飄著寂寥氣息的倉庫街入口處時,太陽也開始西沉了。


    「就是那座看起來特別大的倉庫。」


    福本停下摩托車,將位置告訴翼。


    「


    謝謝……逼你說了這麽多,我很抱歉。」


    翼從摩托車上躍下,往大型倉庫的方向走去。


    「喂……」


    福本再次試著從身後叫著翼,但翼卻頭也不回地繼續走著。


    福本稍稍猶豫了片刻,接著,摩托車的引擎聲便從翼的身後逐漸遠去。


    ※


    廢棄倉庫建地的大門對外敞開著。可以想見如此大門洞開的狀態應該已經持續好幾年了吧,長滿鏽塵的車輪底下堆積的爛泥裏甚至還長出了雜草。


    倉庫運貨入庫用的大門緊閉著,一旁則有個讓人通行的小門。翼站在這扇門前,屏住呼吸聆聽著倉儲內部的聲音。首先傳入耳中的是音樂聲,聽起來和剛才在電話裏聽見的樂曲相同。


    福本並不清楚基地裏的狀況,據說他並沒有與達雄那一夥人過於密集地往來。「神經正常的人都不會去接近那種人。」福本曾這麽說過。


    翼把手插入口袋裏,確認小刀以及手機是否帶齊。


    ——先偷看一下倉庫的狀況,等到確認青井夢的位置後,再和高雅先生聯絡。


    自己所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想要帶著夢逃離這裏或許是件很難的事。因此到時候,自己必須想盡辦法拖延時間,等待高雅的救援才行。如果要使用口袋裏的小刀,也隻能等到那個時候了。


    翼的掌心早已滲滿汗水,心髒的跳動也愈顯劇烈,不知不覺間連呼吸都變得十分急促。翼大大地吐了口氣,調整過呼吸的節奏後,再將手放到門把上。


    門沒有上鎖。翼伸手一推,門便帶著唧嘎聲緩緩開殷。接著,翼走進倉庫之中。


    夕陽餘暉穿過透光窗斜射而入。室內看起來似乎沒有電,因為裝設在上方梁柱的照明設備仍舊是一片黑暗。


    倉庫內部的中心附近有個代替牆壁的大型貨櫃,許多家具都倚放在貨櫃旁。放在前方的櫃子則像是隔板一樣擋著,使翼無法窺見另一端的狀況,但還是隱約可見後方透出的燈光與音樂。空虛的空間裏隻有節拍明快的舞曲持續流動著,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詭譎氛圍。


    此外,倉庫裏還飄散著些微廢氣臭味和引擎的震動聲。距離家具堆稍遠處有架發電機正在運轉著,看來這就是寥寥可數的電燈還有其他家電的動力來源。


    翼雖然不想離開門側,但目前所在的位置實在無法獲得更多情報了。


    於是翼放輕腳步,躡手躡腳地開始前進。他沿著牆壁,一步一步緩緩地——轉過角落,朝著能夠看見櫃子另一端狀況的場所移動。


    看見沙發的邊角了。皮革看起來十分乾硬,上頭還有些裂痕。


    ——找到了!


    一隻紋著刺青的淡黑色手臂出現在眼前,看來對方正坐在沙發上吃吃喝喝。


    不能出聲叫住對方。翼並不打算主動與對方接觸。


    ——接著隻要確認小夢小姐是否就在此處,隻要查清楚這件事就行了。


    然後,自己就可以先行離開這裏,再打電話給高雅先生……


    就在此時——


    「——達雄,你又沒關門了。這樣很危險耶!」


    「我不是教你要把門鎖上嗎?」


    翼進入倉庫的門口忽然有四五個人一齊走了進來。


    每個人看起來都和達雄是同一類人。雖然年齡已經算不上是不良少年,但也沒有黑道般的行頭,頂多隻能歸類為地痞流氓之輩。隻是,每個人的身上都充滿了混著臭味的殺氣。


    其中一人的視線落在了翼的身上。


    「……這家夥是幹麽的?」


    ——被發現了!


    翼不禁全身僵硬。


    眼前逃脫的通道已經被這群人堵死了。


    「啊、我是……」


    翼隻得強作鎮定,挺直背脊麵對眼前的幾個凶神惡煞。


    「是達雄先生……叫、叫我來的…………」


    「叫?」


    「又是那家夥……真搞不懂他想幹麽——」


    流氓們彼此交換著眼色,然後朝著裏麵大喊:


    「達雄,你叫這家夥來幹麽?」


    「啊?」


    達雄單手拿著酒瓶,慢慢地從櫃子的陰影處走了出來,腳步還有點踉蹌。


    他帶著空洞而讀不出情感的眼神,居高臨下地蔑視著翼。


    「……你這家夥想幹麽?」


    「……呃,剛才我接到電話……」


    「啊?關我屁事啊。」


    他朝地麵啐了口唾液,接著轉身準備走回去。


    「咦……」


    翼不知所措地佇在原地,一旁的混混們則是紛紛笑了起來。


    其中一個人伸出手指,用指尖抵著自己的太陽穴一帶。


    「那家夥最近腦袋已經不太靈光羅!」


    「他八成是連把你叫過來這件事都不記得了吧!」


    眾人胡亂地敲打著翼的頭部。


    「你沒事的話就快滾吧!我看了就煩!」


    「這裏可不是國中小鬼該來的地方喔!」


    「啊……好的。」


    真出乎意料,自己竟然能夠全身而退,翼也不禁稍稍鬆了口氣。


    「那、那我走了……」


    翼尷尬地低頭示意,然後朝著入口的方向走去。此時其中一人又朝他的臀部踹了一腳。看著重心不穩地走著的翼,混混們又開始咯咯地笑鬧起來。


    然而,就在向前走了兩三步後,翼忽然停住了腳步。


    ——不對……如果就這樣回去,來這裏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


    「請問……!」


    翼回過頭來,使盡渾身解數地拉閱嗓子。


    「啊?」


    在場的混混們無不露出訝異的表情。


    「這裏是不是有個叫做青井夢的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然,一陣奇異的叫聲傳來。頓時翼還以為是某種野獸的叫聲。


    達雄將周圍的混混逐一撞飛,直衝到翼的麵前。那股壓迫感就像是一麵黑色巨牆迎麵而來一樣。


    即使已經來到翼的麵前,達雄仍然沒有停下腳步,而像是一輛砂石車般繼續猛衝,並且揮舞著拳頭朝著翼的臉部重重地毆擊。


    「嗚……!?」


    翼就連拿出小刀的時間也沒有。


    光是一擊就令翼幾乎失去意識,雙膝也無力地癱軟。當翼將要倒地之時,又被對方一把揪住頭發,順勢地舉了起來。


    達雄把臉湊到翼的麵前。他張開大嘴,如同鯊魚般的齒列之間斷續地噴散出泡沫。


    「搞什麽!?原來是你這家夥啊!?就是你對吧!」


    達雄身後的混混們開始此起彼落交談起來。


    「啊——啊!」


    「幹麽故意激怒他呢,真是蠢蛋一個!」


    「那家夥隻要提到女人,立刻就會抓狂的啦!」


    「你以為碰我的女人不會有事嗎!?你看不起我嗎?你看不起我對吧!?啊啊!?」


    達雄牢牢地抓著翼的頭發,毫無規律地施力甩晃,接著朝著腹部的劍突踹了兩腳,臉部則是踹上一腳。


    接著,他發狂似地拖著翼亂甩。翼則是已經無法憑自己的雙腳站立,隻能緊緊抓著達雄的手臂任其擺布。


    「啊啊!你是不會回話嗎!我叫你回話!聽不懂嗎!」


    突然,翼被使勁地拋了出去。他稍微踉蹌地走了幾步後,便蕪力地癱坐在地上。


    眼前所見的沙發上躺著一個隻穿著內衣褲的女性。她的手腕、雙腿,所見之處幾乎全都有著嚴重的瘀青。就連臉龐也浮腫到難以辨識原本的樣貌。


    而她


    的頸部仍舊掛著笨重的領圈。


    ——小夢小姐……!?


    夢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裏。


    她的眼睛應該已經看不見了,也無法確定她能否聽到周遭的聲音。


    甚至難以判斷她是否還有呼吸。


    此時身後再度傅來談話聲。


    「……啊——這也太過分了吧。」


    「喂,這樣做會不會出問題?」


    「搞什麽啊,達雄,你怎麽殺了小夢呢!?」


    「怎麽辦……得叫上麵的人出麵處理才行了!」


    「啊啊!」


    翼忽然被從身後而來的踢擊踹中側腹,強烈的疼痛令他不禁蹲下,然而厚重的靴底並未就此罷休,而是接連地落在翼的背上。


    「是這家夥!都是這家夥!」


    翼聽著達雄徹底失控的狂叫聲,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


    究竟經過了多長的時間,翼無從得知。


    清醒之後,眼前的倉庫已陷入一片漆黑,隻有放在桌上的台燈勉強照亮著放置家具類物品的一隅。


    看起來自己應該是被撂倒在沙發的陰影處。此刻,翼的雙手被類似繩索之類的東西綁在身後,雙腳也同樣失去了自由。


    隻要稍微扭動身體,劇痛就會竄過全身,令翼不自覺地發出哀嚎。


    「……小翼,你醒了嗎?」


    身後傳來虛弱而微渺的聲音。


    「……小夢小姐……!?」


    翼蜷扭著身體轉向夢的方向,夢則是從沙發上勉強窺望著自己。


    她仍然隻穿著內衣褲,身上還蓋了一條毛毯。臉龐依舊腫脹。雖然看起來不太舒服,但意識似乎還算是十分清楚。


    「你還真是老實耶……就算他叫你過來,你也沒必要就乖乖聽話跑到這裏來啊。」


    「……小夢小姐,你還好嗎!?」


    「噓,你聲音太大了。」


    夢稍微轉過頭示意。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可以看見有個像是快從沙發上掉落,倒掛在上麵的頭。那是達雄,還打著鼾沉沉地睡著。看起來其他家夥都被他趕離了倉庫。


    「我也是剛剛才醒過來而已。」


    「……我還以為你死掉了……」


    「啊——我被注射了很可怕的毒品,我原本也以為自己要死掉了。」


    「……毒品。」


    「達雄那個笨蛋,根本就不考慮劑量,我已經全身是傷,還得承受奇怪的藥效……這樣下去,我猜死掉應該隻是遲早的事吧。」


    夢就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一樣,啊哈哈地發出乾啞的笑聲。


    「現在不是笑的時候吧——」


    「你轉到另一邊去。」


    「咦……?」


    翼照著指示轉過身背向夢。一會兒後,身後傳來啪嚓的聲音,束縛著翼的手腳的東西應聲而斷。回頭一看,原來是尼龍製的皮帶。斷掉的部分就落在地板上。


    接著——


    「這也是小翼的對吧?」


    夢將拿用割斷皮帶的小刀折起,並且和手機一並交給翼。正如她所猜測的,兩樣物品都是翼的東西。


    「這些原本都放在那邊那張桌子上。」


    「啊,這樣啊……」


    翼從夢的手上接過屬於自己的東西。


    「拿好……然後快點離開這裏吧!」


    「咦?」


    「趁其他家夥還沒回來之前……你應該還好吧?走得動嗎?」


    「可是,小夢小姐你——」


    「我走不了,你看,都變成這個樣子了。」


    「……!」


    夢將蓋在身上的毛毯邊緣掀開,看見毛毯之下的狀況,翼也不禁驚訝無語。


    她的雙腳變得又紅又黑,而且腫脹成幾近原本的兩倍,看起來就像是被某種笨重的器物砸過所留下的傷痕。


    「所以小翼,你一個人逃走吧。」


    「可是——」


    「乖乖聽話吧!」


    翼搖搖晃晃地勉強起身,然後又再次陷入了躊躇。


    把夢一個人丟在這裏,真的是正確的做法嗎?


    當然不對。她受到如此慘無人道的暴力傷害,卻還是隻想著要讓自己平安逃出這裏,自己怎麽能夠見死不救呢——


    就在此時,達雄的身影映入了翼的眼簾。他讓身體倚靠在沙發上,毫無防備地沉睡著。


    翼緊握小刀的手不自覺地出力。


    ——隻要趁現在……朝著他的要害,深深地刺進去就行了——


    「別想那些不自量力的事了!」


    夢提醒著翼。


    「就算你真的殺了他,也會引來其他混混,到時候我們兩個就都死無葬身之地了。」


    「可是……」


    「別管那麽多了,你快走吧!我沒事的。」


    夢露出毅然的表情,筆直地注視著翼。


    翼則是不忍地撇開了視線。


    「……我會回來救你的!」


    他咬緊牙關,總算拋出了這句話。


    「……嗯,謝謝你。」


    夢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語氣顯得平靜而和緩。


    「盡力而為就好了,不要勉強喔!」


    「我、我一定會回來的……」


    翼朝著門口躡步走去。先前遭到痛毆的後遺症令他走起路來有些想吐,但雙腳似乎還願意聽自己使喚。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車子的引擎聲,車燈光線也從門上的透光衡一掃而過。


    翼不禁再次回頭望去,但夢隻是用力地揮著手,並伸手指著門的側邊。


    過了約一分鍾後,數名男子打開門進到了倉庫內。


    除了達雄身旁的那群混混外,還有一個身穿顏色醒目的西裝的男子。


    「——你們這些家夥……是不是搞不清楚狀況啊?」


    西裝男頭也不回地逕自說著。


    「啊……抱歉。」


    「對不起。」


    身材壯碩的混混們全都縮著背脊,低頭向身穿西裝的男子鞠躬致歉。所有人全都屈服在身材和自己有段差距的矮小西裝男發出的壓迫感之下。看來這家夥應該是正牌的道上流氓。


    「……真是的,食物被你們這群家夥吃個精光,女人也變成這副不堪用的模樣……要繳給上麵的錢要從哪來啊?你們說啊?」


    流氓忽然轉過身,用握緊的拳頭朝著最近的混混臉上猛力地揍去。像是擊中骨頭般的厚鈍聲音重重地響起,就連躲藏在門邊陰暗角落的翼也能聽見。


    「你們該不會是想說『女人已經死了,請你幫幫想想辦法』之類的話吧?把我當成經營慈善機構的嗎?還是把我當成什麽都能處理的便利屋?啊?」


    「……對不起。」


    被重拳痛毆的混混悻悻地按著臉頰,低聲下氣地道歉。


    「要不是你們這些家夥讓達雄那混帳為所欲為——」


    「咿啊啊!」


    流氓說教到一半,忽然被女性尖銳的慘叫聲打斷。下一刻,桌上的台燈忽然熄滅,倉庫內部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跟我來!快點!」


    「小夢!?」


    「喂,是小夢嗎!?原來你還活著啊!?」


    混混們頓時全循著聲音摸索而去。


    翼則是趁機走出暗處,並且直朝門口方向而去。


    然而——


    流氓卻沒有被夢的叫聲所吸引,而是動也不動地佇在原處。


    他下意識地掃過透光窗的視線正巧捕捉到了翼的身影。


    「——喂,誰在那邊!?」


    流氓立刻朝著試圖打開門鎖的翼飛奔過


    來。


    「別過來!」


    翼轉身迎向對方的同時,橫向揮動手中的小刀。


    小而銳利的刀刃順勢劃過流氓的手。


    「——嘖!小鬼!」


    流氓按住被刀刃劃傷的手腕,翼則是趁隙打開門衝了出去。


    距離入口不甚遠的地方有台車身漆黑的外國車停在那裏。車前則有兩個同樣身穿西裝的男子口中正叼著煙。


    「喂,別讓那小鬼跑掉了!」


    流氓從翼的身後大聲吼叫,正在抽煙的兩人立刻扔掉手中的煙,朝著翼衝了過來。


    翼朝著麵前的其中一人用力擲出手中的小刀。對方迅速地閃身躲開,但兩人的腳步卻像是相互交纏似地踩空,翼立刻抓準機會穿過他傭的麵前。


    雖然雙腳因為受傷而無法隨心所欲地行動,但緊張感卻令自己絲毫感覺不到疼痛。翼筆直朝著倉庫建地的正門奔跑而去。


    砰——


    就在此時,身後忽然傳出微小的爆裂音。同一瞬間,左臂感受到一陣衝擊。接著,右側腹部也產生了同樣的感覺。可以看見自己襯衫上出現了黑紅色的血漬,並且逐漸暈散開來,腳邊的地麵也出現好幾處皸裂。


    ——是槍聲……手槍!?我被射中了嗎……!?


    在翼的思路理解現況之前,對方又開了一槍。子彈擦過腳踝,令翼幾乎失去平衡,好不容易才勉強站穩了腳步。


    翼穿出倉庫建地,在圍牆後方重心不穩地摔倒在地。雖然逃出了手槍的射擊路線,但雙腳也已經跑不動了。此時,從倉庫的方向傳來複數的腳步聲和怒吼聲混雜的聲音,看來再過不久就會追上自己。


    突然間,一道強光照射在翼的身上,令他不禁眯起雙眼。是摩托車的頭燈。


    ——是那群混混的夥伴嗎!?難道一直有人在這邊把風……!?


    不對——摩托車直駛到跌坐在地的翼身邊,騎乘者將安全帽的遮陽鏡掀了起來。


    「上車!」


    是福本的聲音。


    雖然隻剩單手和單腳還能夠行動,但翼還是使出最後的力氣抓住了福本伸出的手,借力使力地勉強站起身,並且成功地坐上了後座。此時,好幾個混混也從大門衝了出來,但摩托車卻更早一步疾駛而去,轉瞬間便甩掉了後頭的所有人。


    ※


    摩托車駛離了從倉庫街往學校方向的道路,並且鑽進一條狹窄的巷子後,福本關上了引擎。


    「……可惡!」


    他一邊脫著安全帽,一邊發泄不滿的情緒。


    「翼,你應該沒說出我的名字吧?」


    翼沒有回答。他的身體緩緩地從後座上滑落而下。


    「啊——喂!?」


    「……啊嗬……對不起。我覺得有點不舒服……不過沒問題的。」


    翼勉強撐著身體,福本則是走到巷口觀察外麵的情況。


    「……他們還在找我們。看來得去拜托警察幫忙了——」


    下一刻,福本的視線落在翼的手臂和側腹部滲出的血跡,雙眉也跟著緊皺。


    「——看來得先到醫院去了。」


    但翼卻虛弱地搖了搖頭。


    「在那之前……我、我得先打電話……」


    ——《alphas.call》。


    隻要和高雅先生聯絡,他一定會幫自己想辦法的。


    但是,一定得現在立刻聯絡他才行。得趁對方還在找尋自己之前……如果錯過了這個時間點,青井夢可能會再次受到可怕的暴行,也可能會被帶到其他地方去也說不定……最糟糕的情況下或許會被殺掉。


    不能再猶豫了。翼果決地從口袋中取出手機。


    他從通訊錄中叫出名為「alphas」的聯絡人,並且按下通話鍵。這是翼第一次主動撥打《alphas.call》。


    然而——


    翼反覆撥打了好幾次,電話了另一端卻始終無人接聽。


    「高雅先生……高雅先生!!」


    翼不自覺地對著無法撥通的電話失控地大叫。然而語音係統卻隻是冷冷地告知對方目前無法接聽的訊息。


    ——……!


    就在片刻之前,翼仍然將緊握在手的手機視為自己微弱的生命線。然而,這條生命線卻沒有和任何一端相連著。


    翼參與了高雅的英雄扮演遊戲,天真地認為這個號碼必定連結著某個特殊係統。隻要按下按鍵,下一個瞬間身穿《alphas suit》的天城高雅就會從天而降。翼甚至曾經如此想過。


    但是,這隻不過是個普通的號碼而已。也許對方的手機沒電,又或許目前人在收不到訊號的地方——對方不接聽電話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


    然而自己卻把它當成唯一的救命符——


    ——找真是太愚蠢了……!


    翼一語不發,全身變得僵硬無比。此時,福本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們去醫院吧!」


    「……不行!」


    翼用力地甩了甩頭。


    「去醫院之前,我得先去一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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