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虞回去之後, 便被於鶴火急火燎地請進了書房。


    “怎麽了?”蕭虞一進書房,便看見於鶴焦急地轉來轉去。


    於鶴一向沉穩老辣, 仿佛萬事都在他掌控之中, 蕭虞長這麽大, 還是頭一次見他這樣失色, 驚奇之感竟蓋過了對令他如此失態的事情的本身。


    “世子,你可回來了!”於鶴一個箭步衝上來,拉住她正解鬥篷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


    蕭虞一臉懵逼地任他動作, 直到他長長鬆了口氣,放開了自己, 她才怔怔地問:“這是怎麽了?孤不過是進宮一趟, 又不是上戰場了。說起來, 往日孤上戰場時, 長史也沒這麽著急吧?”


    “哎呀!”於鶴急得直跺腳,“世子今日行事,實在是太過莽撞了!”


    蕭虞卻是不以為意, 一麵解了鬥篷遞給阿青,示意她出去, 一邊笑著安撫於鶴:“長史不必擔憂, 今日之行, 卻有些意外之喜呢。”


    見於鶴還要說教,拉著他到了椅子前按著他坐下, 口中連連認錯:“此次是孤之過, 不該事先不與長史商議, 便擅自行動。”


    這話卻有些誅心,於鶴心頭一跳,陡然便清醒了過來,連忙道:“世子哪裏的話?屬下不是埋怨世子不與屬下商議,而是覺得世子此次行事太過冒險了。”


    ——說到底,蕭虞是君,他是臣。便是君主再怎麽年少,臣子再怎麽老成持重,也斷沒有君主行事要事事請教臣子的道理。


    方才蕭虞所言雖可能是無心之言,他卻不能真當做無心之言。世子今日可能並不在意這些,但日後呢?


    他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蕭虞卻是全然不知的,她隻是覺得今日裏的於長史特別好哄,心頭正竊喜不已呢。


    “這不是那會兒長史正忙著呢,孤不好打擾嘛!”蕭虞賠笑,並再次保證,“來,長史喝杯茶,消消氣。安心,孤日後定然不再擅自行動了。”


    一旦帶入了“君臣”的角色,對於蕭虞的附小做低,於鶴便覺受寵若驚,笑道,“世子一向有分寸,屬下也隻是白囑咐一句。對了,今日入宮,具體如何?”


    蕭虞也不隱瞞,便將她入宮後的事一一道來。


    於鶴仔細聽完,又據一些細節反複追問之後,才算徹底放下心來,麵上露出了喜色:“世子今日之行雖險,卻是大有收貨!好,好好,屬下原先還擔心世子因此惹怒了至尊呢,卻是屬下多慮了。”


    “話不能這麽說,”蕭虞得意之餘,也不忘吹捧回去,“長史心思縝密,許多孤想不到的地方都是長史在查漏補缺。若無長史在旁,這帝都一行,孤心裏實在是沒底呀!”


    “世子言重了,屬下愧不敢當……”


    “長史……”


    “世子……”


    兩人相互恭維了一陣,都覺得頗沒有意思,對視一眼,皆笑了起來。


    蕭虞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一臉嫌棄地說:“嘖嘖,京城這些人整日裏恭維來、恭維去的,也不知是怎麽受得了的?”


    於鶴也是心有餘悸:“我等多數時候都待在府中的還好,卻難為了世子日日都要出門應酬。”


    蕭虞歎了一聲,一臉的生無可戀。


    “不說這個了,”於鶴見她情緒低落,連忙轉移了話題,“世子既然摸中了至尊的脈,就繼續照著這個方子下藥便是。隻要拿捏好分寸,熬到……山陵崩塌……”


    蕭虞歎了一聲,蔫蔫道:“熬倒是說不上,他畢竟是孤的叔父,孤又豈有不盼著他好的?”


    於鶴勸道:“生死有命,非人力可為,世子不必為此自責。”


    ***


    年節中的宮宴一共三場,分別是開頭的二十三小年夜,和收尾的正月十五上元宴,再加上最重要的除夕宴。


    今年的臘月有三十,除夕宴自然就在三十晚上進行。


    雖是如此,可群臣依然地起個大早,至尊蕭澄也不能幸免。因為這一日清早,他還要在太和殿接受群臣朝賀。


    朝賀過後,群臣便可各自返回家中,待酉時初再入宮赴宴即可。


    可蕭虞卻是懶得再跑來跑去了,朝賀過後便跟著蕭澄回了披香殿,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走。


    蕭樗瞥了她一眼,便隨著人流出宮去了。蕭辟猶豫了片刻,到底沒她那麽厚的臉皮,終是和蕭琛一前一後走了。


    到了披香殿,蕭澄更衣、梳洗、換朝服,蕭虞就賴在外間,指揮宮娥給她端茶、倒水、上點心,比在自家王府還要隨意。


    畢竟,王府的廚子有了華姑姑的特別交代,許多口味兒重的糕點都不會給她多做。


    可皇宮裏的禦廚就不一樣了,他們是巴不得有機會討好上麵,以期自己有出頭之日呢。


    蕭澄收拾好了從內室出來的時候,蕭虞正對著一盤辣死人不償命的酥餅吃得滿頭冒汗。


    這種餅蕭澄非但沒吃過,連見都沒見過。他見蕭虞滿頭大汗,嘴唇通紅,很是不明所以:“很熱?”


    蕭虞努力咽了咽口水,皺著臉道:“不是很熱,是很辣!”


    “那就少吃點兒。”


    蕭虞卻不樂意了:“可是,好吃呀。”


    “哦,這是什麽糕點?”蕭澄這才正眼看向那碟無論是造型還是顏色皆不出彩的指頭肚大小的方形酥餅。


    這一看不得了,怎麽桌上十碟點心,有五碟都是一樣的?


    蕭澄自幼便知“菜不過三口”,是因著帝王不能表露自己的喜好。


    “宮裏就做不出別的糕點了?”


    他眉頭一皺,一旁的侍膳女官就嚇得跪倒在地,一個字也不敢辯解。


    “至尊就不要嚇她們了,都是我自己要的,她們哪敢不給呢?”蕭虞扯了塊兒鬆江布擦了擦手,拉著蕭澄坐下,將幾碟滋味兒鮮美卻又不傷脾胃的糕點推到他麵前,獻寶一般地說,“諾,這些都是給至尊準備的。”


    蕭澄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揮手示意侍膳女官起身,不輕不重地斥了她一句:“日後切不可如此了。”


    蕭虞嘻嘻一笑,捏了塊兒紫薯餅送到他嘴邊,撒嬌道:“這裏又沒有外人,我吃幾碟點心,誰又能知道?”


    蕭澄含笑瞪了她一眼,張口吃了那紫薯餅,卻發現味道與平日裏的不大一樣,不由眉毛一挑,調侃道:“喲,禦膳房終於舍得換糕點方子了?你這王世子的麵子挺大嘛!朕都吃了幾十年了,都是那一個味兒。”


    “至尊可別冤枉了他們,”蕭虞得意洋洋地獻寶,“這個方子,可是我花了高價,從一品居裏買來的。北地風味兒,與帝都自然不一樣!”


    “特地給朕帶的?”蕭澄睨她一眼。


    蕭虞有些不好意思地咳了一聲,聲音弱了下去:“原本是想著自己吃的。隻是……至尊這裏什麽都有,阿虞倒是想盡盡孝心來著,卻沒什麽能拿的出手的東西,隻好把自己喜歡的糕點送給至尊嚐嚐咯!”


    她的神情很有幾分懊惱,還有些難得一見的忐忑,討好地看著蕭澄。仿佛隻要他表現出半點兒對這糕點的不喜,她就會極度失望。


    蕭澄心頭一動,隻覺得她這副模樣,像極了少年時期,和阿霏一起養過的一隻西域名犬。


    他身體弱,那段時期更是動不動就生病,禦醫便建議他養個寵物,也不知是什麽道理。


    母親得知之後,便讓人弄來了一條渾身雪白,隻鼻頭和耳朵尖兒上上一抹焦黃,比常服上的圖案還要萌。


    他很喜歡它,不願意讓宮人們照顧。可是他自己一直很忙,也沒有時間照顧它。阿霏便自告奮勇,每日裏給它喂食、幫它洗澡,待他閑暇時,兩人領它一塊兒出去散步玩耍。


    後來,他與阿霏分開了,便忍痛將那條狗賜死了。


    乍然想起,這些仿佛都是昨天的事,那種悶悶的痛感清晰如刻。


    他扯出一抹複雜的笑意,修長而消瘦大掌撫上蕭虞的發頂,輕輕地揉了揉,柔聲道:“朕很喜歡。”


    可蕭虞卻已經顧不得這個了,她急忙掙開了他的手掌,護住自己的發型,如臨大敵地看著他:“唔,頭發都揉亂了!”


    蕭澄禁不住“噗嗤”一笑,難得孩子氣地與她爭辯:“你不就紮了個馬尾嗎,算什麽發型?”


    說起這個,他才注意到:“今日朝賀,你怎麽沒戴朝冠?”


    “太沉了。”蕭虞理直氣壯,“也沒有哪條律法規定一定得戴朝冠呐!”


    蕭澄略回想了一下,點了點頭:“算你有理。”


    蕭虞得意洋洋。


    這副有恃無恐的模樣,令蕭澄見之欣喜,不由就更想縱著她了:“朝冠重,朝服也不輕。朕這裏還有幾套女子的裙衫,你且去將朝服也換下來吧。”


    蕭虞眼睛一亮,喜道:“還是至尊疼我!”


    那邊鄭麟已經知機的讓小圓子喊來了宮娥,領著蕭虞進了內室。


    那幾套裙衫便放在蕭澄自己的衣櫥裏,用的是皇室禦用的料子,做工也是六尚處的工藝,款式卻是十年前的了。


    蕭虞隻看了一眼,心頭便有了諸多猜測。


    再看那衣衫的裝飾與細節,明顯是還未成年的小姑娘穿的,許多猜測便可隨之排除。再挑挑揀揀之後,便隻剩下了一種。


    ——宋霏。


    這些裙衫,應該是給英國公府的二女公子宋霏裁的。


    隻是還沒等送出去,宋女公子就變成了英國公世子,後來又成了英國公。這些衣衫雖然精美,卻再沒有送出去的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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