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時到的時候, 正是天際的第一縷曦輝劃破暗夜的時候,隨著喜婆的一聲:“吉時已到——”賀蘭乾最後正了正衣冠,走出了廂房,到正廳拜別了母親, 這才帶著一群八字相合的同族青年男女浩浩蕩蕩地去迎親。


    原本,迎親的隊伍裏是應該有平日裏的至交好友的, 可賀蘭乾那性子,實在是難有人能長久忍受,更別說什麽至交了。


    蕭虞看著即便大婚之日, 衣襟與步伐也分毫不亂的大表哥, 忍不住暗暗搖頭:水至清則無魚, 人至察則無徒古人誠不欺我!


    迎親的隊伍敲鑼打鼓, 歡歡喜喜地出發了,直到正午十分,才迎了新娘子回來。喜婆的聲音高昂又喜氣洋洋,一嗓子:“新人到了——”從大門口一直穿到了正廳。


    天色大亮的時候,各路賓客已經來了。特別是那些以參見婚禮為名, 結交燕王世子的,更是來的早。


    賀蘭佳幹脆就單獨辟了一間花廳, 讓蕭虞單獨招待他們。


    索性這些人大多數都極會說話, 便是有一兩個笨嘴拙舌的, 也都懂得分寸, 絕對不會讓蕭虞冷場。


    蕭虞自然明白, 若是要爭帝位, 靠這些烏合之眾是不可能成事的。但日後真的登上了帝位,卻也少不得這些搖旗呐喊的人。


    所以,她估摸著分寸,淡淡地接受了這些人不知有幾分真心的投誠。


    她想著:若是這些人裏,真有懷才不遇的,她也不介意提攜一二。


    一群人氛圍正好,便聽見喜婆那一聲喊。許多人都有些意猶未盡,但想想今日成婚的是燕王世子的表兄,也沒人敢有異議,一個個都熱情洋溢地起身,簇擁著蕭虞出了花廳,到大門處看熱鬧去了。


    “新郎踢轎門啦——”


    “新娘下轎——”


    “新人跨火盆——”


    也不知這迎親的隊伍一路上是不是算著走的,走完了大門口這套流程,拜堂的吉時便近在眼前了。


    一對新人被引上了正堂,賀蘭佳已經神情激動地坐在了右首,而左首的空位上,則是放了她夫婿的牌位。


    “一拜天地——”


    一對新人麵對門口,朝天而拜。


    “二拜高堂——”


    一對新人回轉身形,拜了父母高堂。


    “好好好,快起來,快起來!”賀蘭佳伸手抹了抹眼角,眼眶有些發紅。


    蕭虞站在她身側,低聲撫慰:“姨母,今日大好的日子,您可不興哭,該高興才是。”


    “是,是,該高興,該高興。”賀蘭佳破泣為笑。


    “夫妻對拜——”喜婆的聲音還在繼續,一對新人再次轉動身形,相對而立,俯身對拜。


    “禮成——”


    隨著這一句傳入眾人耳中,眾賓客都開始起哄:“揭蓋頭,揭蓋頭!”


    一向得體的賀蘭乾難得地露出了羞澀之意,紅著臉頰揭掉了新娘子頭上龍鳳呈祥的紅蓋頭,露出了蓋頭下同樣羞澀的新娘子。


    新娘子的樣貌並不出色,也就是清秀而已,站在容顏俊秀的賀蘭乾身邊,乍一看有種不般配的感覺。但兩人之間氣氛融洽,默契十足,似乎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心思,又讓人覺得這是天作之合了。


    在喜娘的張羅下,交杯酒很快就端了上來,眾人簇擁著一對新人起哄,變著花樣灌了兩人好幾杯。到最後,還是賀蘭佳心疼兒子和兒媳,悄悄地請蕭虞來解圍。


    這樣的喜事,蕭虞也是笑得見眼不見牙,聽了姨母的請求,笑吟吟地擠到人群中央,攔下了要再次倒酒的賀蘭坤:“行了,行了,人家小夫妻已經分別了兩三個月了,不知積攢了多少體己話呢!咱們也別做這惡人了,趕緊讓人家敘話去吧。”


    一番打趣,讓兩人的臉紅得跟滴血似的,連連作揖道謝,在眾人的起哄聲中手拉著手,落荒而逃。


    “來、來、來,諸位請入席,今日不醉不歸!”賀蘭佳興致高昂地招呼賓客入座,又低聲對蕭虞道,“世子,花廳留給你了。”


    蕭虞點了點頭,表示知曉了,親自引了一眾官員花廳入席,道了聲“失陪”,便出去給別的客人敬酒了。


    畢竟她今日來的主要目的是為了給姨母和表哥長臉,宴席之上又豈能不露麵?


    她離去之後,花廳裏的各路官員便低聲議論起來:


    “傳說燕王世子性情倨傲,今日一見,果真是傳言不可盡信。”


    “不錯,世子明明謙和的緊,便是有些傲氣,那也是少年意氣,無傷大雅。”


    “嘿,世上總有那麽些人,見不得別人比他好。見一個出身高貴的,便說人家倨傲;見一個有學問的,便說人家清高。嘖嘖,真是人心不古!”


    “不錯,不錯,兄台高見。”


    “……”


    總之,說來說去,沒有一句是不好的話。


    若是蕭虞聽見了,定然會笑得肚子疼,因為他們越誇越過分,後麵的話,就算是蕭虞再給自己貼上十層臉皮,也是愧不敢當。


    當然,她也知曉,若是有朝一日,她失勢了,那今日誇她最狠的人,他日也定是踩她最狠的。


    所以,有些話,聽聽也就罷了,當不得真。


    這邊蕭虞到了宴客的正廳,趕來參見孫兒婚禮的外祖母顏之言被賀蘭佳請到了上首,正在接受眾人的道賀。她的繼子陳律和親子陳規分別坐在她的左右,幫著她擋酒。


    蕭虞端著酒杯上前,笑嘻嘻地一拜:“外祖母,阿虞敬您一杯。”


    “哎呦,我的阿虞,可算是有空來跟我老婆子說兩句話了。”顏之言嗔笑著瞪了她一眼,伸手在陳規頭上拍了一下,“愣著幹嘛,還不把那西鳳酒給你外甥女倒一杯。”


    老太太隻一心記著西鳳酒乃是皇室專供的禦酒,卻不知曉,今日這席上放的西鳳酒,俱是燕王府提前送過來的。


    賀蘭佳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正要開口對母親說明,卻被暗暗搖頭製止了。


    ——老太太正在興頭上,何必擾了她的興致?


    “勞煩小舅舅了。”蕭虞說完,仰頭一飲而盡。


    “還是我外甥女爽快!”顏之言高興極了,拍了拍她的手,善解人意地說,“行了,知道你事情多,你去忙吧,待會兒散席了再來陪老婆子說話。”


    蕭虞告了聲罪,給在坐的賓客敬了三杯酒,又到偏廳和庭院裏都敬了酒,說了體麵話,這才回到花廳,跟一眾官員商業互吹。


    酒真是個好東西,許多話清醒的時候不好說、不能說,便都可以趁著酒興,借著酒意說出來。


    借此機會,蕭虞還真的收集到了不少雖算不上機密,平日裏卻也不會被人當做談資的東西。


    就比如:榮國公與成國公兩家這些年走得極近,甚至是近得有點兒過了頭。


    說這話的官員極懂得語言的藝術,說得是點到即止,既能將自己想要傳達的東西傳過來,又不會顯得齟齬。


    拋開這情報本身帶給她的震撼,蕭虞不由得對這個官員高看一眼,問道:“不知這位是……”


    作為頭一個被世子親口問及姓名的人,那人顯然很激動,紅著臉道:“下官司馬閑,添為刑部蘭郡清吏司主事。”


    原來是刑部的官員,怪不得敢她說這樣私密的事呢!


    蕭虞惋惜道:“大人這樣的才華,做個主事真是可惜了。下個月便是一年一度的律法考核,希望大人莫要落榜了才是。”


    得了她這句話,司馬閑更激動了。別的不說,有了行走刑部的王世子發了話,負責考核的吏部官員怎麽著也得給王世子幾分薄麵,至少他這主事的官位是保住了。


    至於其他的,隻要他再努力努力,在世子麵前多表現表現,刑部還有好幾個清吏司員外郎的缺兒呢,他也不是不能想想。


    “多謝世子關懷,下官平日裏就熟讀刑律,回去之後定會再加緊複習,定不負世子的期望!”


    蕭虞一笑,是個聰明人,順著杆就能往上爬。她可是最喜歡聰明人了。


    一時間,在場官員都對司馬閑羨慕妒忌恨起來。


    在場的官職都不高,平日裏也不敢貿然拜訪王府,這才趁著這個機會來刷存在感的。


    他們原本和虞候府無親無故的,卻巴巴地搜羅了庫房裏最好的東西來做賀禮,為的是什麽?不就是如司馬閑一般,得到王世子的青眼嗎?


    有了這麽一個成功的例子在前,眾人心裏都很激動。既然司馬閑能,就說明大家都有機會嘛!


    一時間,就有許多人把自己知曉的一些勳貴、官員的隱秘之事透漏給了蕭虞。


    然後,問題就來了。


    雖然是隱秘事,但也不可能就隻有一個人知道。而既然是隱秘事,傳播時的語言一定是極隱晦的,極不明朗的。


    這樣一來,因著每個人的理解能力不同,對同一件隱秘事,也就有著不同的解讀。跟蕭虞說的時候,他們也難免就帶著自己的主觀臆斷,帶著自己的理解。


    所謂差之毫厘,失之千裏。這不算是添油加醬,卻也和添油加醬差不了多少了。


    於是,原本是要爭奪燕王世子注意力的一場機遇,險些變成了鑒別隱秘真假的鑒婊大會。


    這……呃……


    嗬嗬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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