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見到小唐的時候,21歲,黃金時代。那時的小唐還是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年,他給她的第一印象可以用三個詞形容:青澀、英俊、壞脾氣。


    當她跟他接觸了一段時間後,越發的感覺他就是一個壞脾氣的大男孩——動不動就摔東西,看誰都沒一副好臉色,性格更是令人捉摸不透,時而陰鬱時而暴躁,像是心裏麵住著一頭隨時會蘇醒的小怪獸。


    換句話說,他活的很壓抑。


    不過成長在這樣一個扭曲的家庭裏,換誰誰也壓抑。他的弑父仇人就是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殺害父親的理由竟然是為了更好的給毒梟當情婦。


    他父親的命,是他母親敲開販毒之路的投名狀。


    顧文熙無法理解秦眉的行為,更不知道該如何跟她的兒子接觸,可是又不得不去跟這個壞脾氣的男孩相處,因為這是秦眉交給她的任務。


    因為袁浩坤的老巢在泰國,所以秦眉一年裏麵幾乎有半年都待在泰國,她一直想把小唐也帶過去,可是小唐寧可以自殺這種決斷的方式表態,也不願意跟她走。從他父親死後,他甚至都沒有再喊過她一聲“媽”。


    秦眉自知對兒子有愧,一向很縱容他,外加她對自己這個兒子沒有絲毫辦法,所以隻能找人照顧他,可每次她走了不到兩天,請來的阿姨或者保姆就會跟她打電話提辭職,而且態度還十分堅決,給再多的薪水也不會繼續做這份工作,因為她這個兒子,太難伺候了,簡直比萬歲爺還難伺候。


    短短幾年間,秦眉請了不下數百個保姆,男女老少皆有,可是沒一個人能在小唐身邊堅持一個星期的,久而久之,季少爺的臭脾氣在整個家政圈裏傳開了,再也沒人敢來秦眉家應聘保姆,甚至連家教老師都沒人敢來當。


    顧文熙從18歲就開始跟著秦眉打江山,對她這個紈絝兒子早有耳聞,每當秦眉為了兒子的事愁的焦頭爛額,她心裏都會有一股幸災樂禍的感覺——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但她萬萬沒想到的是,照顧這個比皇帝還難伺候的小紈絝的任務最後竟然會落在她的頭上。


    這不是要命麽?


    但秦眉還真的就看準了她,拉著她的手姐姐長妹妹短的訴了大半天的苦,甚至還當著她的麵哭了好幾場。照此情形,如果她再不接手這個燙手山芋的話,那麽秦眉以後肯定要疏遠她。


    被逼無奈,她跟著秦眉去了她家,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紈絝。


    她想象中的季小唐是一位吊兒郎當的不良少年,讓人一看就想揍他那種,但是等她見了他之後才驚訝的發現,這位“紈絝”的氣質竟然會如此的溫和儒雅,像是個玉雕出來的人。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她一直記得,那是個清爽的春天,傍晚時分,天上的夕陽將下未下,他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坐在露台上,身前立著一個畫架,紙上畫的卻不是夕陽,而是一支看上去比紙還要潔白的羽毛,輕盈、靈動、像是遇到風就能從紙上飛出去一樣。


    那支羽毛早就畫好了,他卻沒有繼續動筆,如雕塑一樣坐在寬闊的露台上,目不轉睛的看著畫卷上的那支羽毛,雙眸漆黑的像是用墨點出來的。


    秦眉和顧文熙的到來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甚至秦眉開口說話也沒引得他回頭一望,他完全把她們當空氣了,熟視無睹,毫不在乎。


    “休息一會兒吧,太陽馬上就要下山了,對眼睛不好。”秦眉跟自己兒子說話的時候,語氣中總會不由自主的帶上一股討好。


    季小唐卻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秦眉尷尬的笑了一下,隨即把身邊的顧文熙推到了他的麵前,笑著說道:“這位是我經常跟你提的顧阿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就讓她照顧你。”


    顧、顧阿姨???


    我特麽就比這小子大了三歲!


    季小唐這次有了反應,微微抬起雙眸,淡淡的掃了她一眼,神色中全是厭惡和不屑。


    顧文熙對他的態度早有預料,內心毫無波瀾,自我介紹道:“我叫顧文熙。”


    他根本就沒理她,再次將目光落到了麵前的那幅畫上,突然抬起手將那幅畫從畫夾上扯了下來,豪不猶豫的將其撕了個細碎,隨手將碎屑往露台上一撒,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顧文熙對他這番突如其來的奇異行為倍感驚訝,不知所措的看向秦眉。


    秦眉歎了口氣,無奈的說道:“這孩子就這樣,以後就,勞你費心了。”


    後來的事實證明,季小唐確實挺讓她費心。


    從那天晚上,她就搬到了秦眉家裏。


    秦眉離開後的第一天早上,她特意起了個大早,隻為了做早飯,但是她根本不會做飯,可是又不能出去買,因為秦眉特意交代過她這個兒子不吃外麵做的東西,所以她隻能硬著頭皮自己下廚。


    廢了五個雞蛋,終於煎好了兩個,看起來黃澄澄的,賣相還挺不錯,她簡直不能再滿意,而後她又從冰箱裏拿出了麵包和牛奶,放到微波爐裏熱了一下,一頓早飯就算好了。


    雖然有點簡單,但湊合著應該能吃。


    然而她忽略了季少爺的紈絝屬性,連嚐都沒有嚐一口,隻不過是淡淡的掃了一眼餐桌,就做出了自己的點評:“這是豬吃的麽?”


    真是不知好歹啊,顧文熙的脾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你他媽愛吃不吃!”說完,猛的拉開了凳子坐了上去,自顧自的吃飯,牛逼的跟大爺一樣。


    季小唐愣在了餐桌邊,突然明白了他媽為什麽找這個女人來照顧她了,因為太野了,跟匹脫韁野馬一樣,一點也不好惹,看來想把她逼走不太容易。


    顧文熙都不用問就知道他心裏麵正在想什麽,多年的經驗告訴她,和人初次交鋒的時候一定要先穩住自己的氣場,隻有從一開始就壓製住對方,最後才能穩贏。所以她根本就沒看他,語氣沉穩的說道:“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我希望我們兩個之間能一直保持這種相安無事的界限,這樣對誰都有好處。”


    季小唐冷下了一笑,挑釁道:“如果我不呢?”


    顧文熙扔下了手裏的麵包,微微側頭看著他:“那我就把你打得連你媽都不認識。”


    他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笑了一下,不屑的問:“連我媽都不敢動我,你竟然敢打我?”


    顧文熙沒回答這個問題,直接用行動代替了語言,抄起桌子上盛煎蛋的盤子就朝著他掄了過去。


    她控製好了方向和力度,高速旋轉的盤子像飛碟一樣撞擊到了他的腹部,疼得他不由低呼了一聲,彎下腰雙手捂住了肚子,盤中那片油膩膩的煎蛋也掉在了他潔白的衣服上。


    “下次我讓你吃飯,你就乖乖的吃飯,我讓你幹什麽,你就去幹什麽,不然後果自負。”顧文熙一字一頓的說完了這句話,起身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頭也不回的走了。


    季小唐痛苦的捂著肚子,麵色鐵青的盯著她的背影,恨得牙癢癢。


    中午那頓飯,顧文熙沒再自己下廚,因為實在是不會了,於是她就訂了外賣,但為了營造出一種這頓飯就是她自己做的假象,她特意將裝在包裝盒裏的飯菜換到了家裏的碗盤裏,一切準備好之後,才去喊季少爺吃飯。


    早上已經領教過一次這女人的野性了,這次季小唐給麵子了,乖乖的坐到了餐桌邊,拿起筷子夾了一口清蒸鱸魚,問了一句:“你訂的外賣吧?”


    顧文熙麵不改色,淡定自若的回:“全是我自己做的。”


    季小唐毫不留情:“外賣包裝還在垃圾桶裏。”


    顧文熙:“……”


    季小唐淡淡的,狠狠地說了一句:“看來老師說的沒錯,四肢發達的人,頭腦都簡單。”


    顧文熙瞥了他一眼,言簡意賅的說了兩個字:“吃飯。”


    季小唐笑眯眯的回答:“好的,顧阿姨。”


    顧文熙咬牙切齒的盯著季小唐,真是恨不得一拳打爆他的腦袋,這已經不是熊孩子了,簡直是個小.逼崽子!攥著拳頭深吸了好幾口氣,她才讓自己冷靜下來,拿起筷子,一言不發的吃飯。


    季小唐也沒再說一句話,一頓飯下來,整個餐廳裏除了筷子無意碰撞碗碟的清脆聲,沒再發出過任何聲響。


    氣氛安靜的,令人窒息。


    吃完飯,季小唐就上樓了,顧文熙莫名長舒了一口氣,算了算日子,絕望的發現秦眉還有兩個月才能從泰國回來,也就是說這種壓抑的日子她還要再熬上兩個月,突然就開始頭疼了。


    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在同一個屋簷下,那就相當於把兩頭惡狼放進同一個籠子裏,遲早要有一場惡鬥。


    但她不想和季小唐鬥,因為沒精力。秦眉一走,集團裏的生意全部交給了她手下的幾位副總打理,她就是其中之一。


    在這段時間裏,她必須要把生意上的事打理的井井有條,這樣才能向秦眉證明自己的能力,還要趁此機會調查清楚她和袁浩坤的製毒、販毒模式,並且不能露出任何馬腳,甚至要比秦眉在的時候還要小心謹慎,因為趙剛那個混蛋時時刻刻都在盯著她,她不能放鬆一絲的警惕。


    而且這是一個跨國的販毒集團,涉案人數眾多,想要連根拔起的話,不光需要多國警方的配合,更需要大量如山般的鐵證,秦眉隻不過是其中一個環節而已,但卻是一個不可或缺的環節。秦眉現在還沒有徹底信任她,所以她的任務十分艱巨,如果想要得到更多的信任和集團管理上更多的權限,這兩個月她就必須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疲倦的歎了口氣,顧文熙開始收拾碗筷,隨後去臥室裏換了身衣服化個妝就出門了,下午還要去公司處理業務。


    當時她就這麽咬牙忍了兩個月,秦眉終於回來了,但這並不是個好消息,因為金三角大毒梟袁浩坤也跟她一起回來了。


    她記得秦眉帶著袁浩坤回家的前一天,小唐的情緒很不穩定,就像是一頭被困在鐵籠中許久的野獸那樣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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