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眉從泰國回來的前一天晚上, 給顧文熙打了個電話, 在電話中,她告訴她,袁浩坤也要跟她一起回來, 而且是下飛機後直接回家,因為袁浩坤想見見她的兒子, 和他增進一下感情。


    當時顧文熙聽到這話之後就隻有一個感覺,操蛋。都他媽的殺父之仇了, 還增進感情?這不是把季小唐往死裏逼麽?雖然季小唐的性格有點陰晴不定, 但朝夕相處了兩個月,她發現他的本質還是不錯的, 心眼不壞, 而且非常有繪畫天賦,是個天才少年, 前途無量, 他本應該被歲月溫柔以待, 但現實對他實在是太殘忍了。


    可是顧文熙肯定不能把心裏的真實想法就這麽告訴秦眉, 隻能對著電話委婉的說:“小唐這兩天在申請學校, 壓力比較大, 心情不是很好。”


    秦眉沉默片刻,忽然長歎了口氣, 啞著嗓子說道:“我知道他在申請學校, 但我也沒辦法。”緊接著, 她的語氣突然哽咽了起來, 悲憤又無奈的說,“他一定要去見我兒子,我能不答應麽?”


    據顧文熙所知,大毒梟袁浩坤對秦眉還真是有幾分深情的,算得上是他眾多情婦中最喜歡的一個,不然他不會讓秦眉長時間的留在泰國陪他。這次袁浩坤要見季小唐,有一部分原因或許是出於對秦眉的喜愛,所以愛屋及烏,但她知道,更多的原因是他想徹底震懾秦眉,就像是一隻老虎利用小羊羔威脅母羊那樣,讓秦眉進一步的貼服自己,因為季小唐是她唯一的軟肋。


    秦眉如果拒絕,就是一種反抗和提防的表現,這樣一來她就會失去袁浩坤的寵愛,小羊和母羊都會危險,所以她必須同意袁浩坤的提議。


    顧文熙突然有點同情秦眉了,她雖然是個十惡不赦的毒梟,但終究是一位母親,母親的軟肋就是孩子,而且袁浩坤做出的決定她們都無法改變,必須服從:“秦姐,你放心吧,我去跟小唐說。”


    秦眉一字一句的叮囑道:“你一定要告訴小唐,明天千萬不能意氣用事!”


    顧文熙:“我知道,放心吧。”


    秦眉吸了口氣,壓抑著哽咽說道:“謝謝你,文熙。”


    顧文熙道:“秦姐,你我之間不必說謝,當初如果沒有你,我早死了。”


    掛了電話後,顧文熙在房間裏打了了很長時間的腹稿才做好去見季小唐的準備。雖然已經是晚上十點了,小唐還在畫室裏畫畫。顧文熙走到畫室門口,敲了敲門,但是沒人回應她,於是她就自作主張的推門進去了。


    季小唐根本就沒回頭看她一眼,或許他根本就沒有聽到敲門聲和腳步聲,全心全意的投入到他的創作之中了。一時間,顧文熙竟十分舍不得打斷他,於是又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畫室,去旁邊的書房裏等他。


    一直到了淩晨十二點半,畫室的門才被打開,她聽到動靜後立即走出了書房。連續畫了幾個小時的季小唐滿麵都是倦意,顧文熙突然有點心疼這個無辜的少年,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打了幾個小時的腹稿全部被堵到了嗓子眼。


    看著她欲言又止的樣,季小唐不耐煩的蹙了蹙眉頭:“你有事?”


    為了不刺激到他本就很敏感的神經,顧文熙決定一步步來,先把氣氛調節好,有個緩衝:“我看你晚飯吃的不多,要不再去給你煮碗麵?”


    “你等我等到現在,就為了說這個?我不吃,謝謝。”言畢,季小唐轉身就走。


    顧文熙挫敗又無奈的歎了口氣,隻好去追他:“我是有事跟你說,但我希望能麵對麵的和你談,以一種成年人的方式。”


    季小唐停下了腳步:“我不想浪費時間,你要說什麽就現在說。”


    真是個倔脾氣的臭小子,但她還不得不去小心翼翼的嗬護他脆弱的神經,所以沒有直接把話說破,而是試探性的說道:“你媽剛才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她明天就要回家了。”


    季小唐的臉色猛然一沉:“她早就不是我媽了,回不回家我根本不在乎。”


    光是看他的反應,顧文熙就能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不安的吸了一口氣,她才再次開口:“秦姐她明天不是一個人回來。”


    季小唐突然明白了什麽,眉頭再次蹙緊了,麵色鐵青的盯著顧文熙,咬牙切齒的問:“她還準備帶哪個野男人回家?”


    現在的季小唐已經處於崩潰的邊緣了,狂暴的就像一頭困獸,如果她直接告訴他真相,他一定會徹底崩潰,但還不等她想好下一句話應該說什麽,他就打破了平衡,幾乎是用狂吼的語氣在質問她:“是不是袁浩坤?”


    “你先冷靜一下小唐。”顧文熙慌忙安撫道,“秦姐她也是沒辦法才……”


    “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殺了這對狗男女!”還不等顧文熙把話說完,季小唐就衝下了樓梯,瘋了似的直奔一樓廚房。顧文熙追上他的時候,他已經從刀架上拿起了一把菜刀,呼吸急促渾身顫抖,雙目赤紅,如同一隻嗜血的野獸。


    “把刀放下!”顧文熙根本不敢接近他,生怕他會突然自殘,隻能站在廚房門口提心吊膽的看著他,抖著嗓子勸道,“你先冷靜一下,聽我說好麽?”


    季小唐置若罔聞,目不轉睛的盯著手裏的那把刀,眼神中翻滾著無盡的恨意與憤怒,他根本無法控製自己的情緒。


    “把刀放下!”顧文熙一字一句的說道,“你的手是用來拿畫筆的,不是用來殺人的!”


    季小唐似乎被這句話觸動到了,但理智卻沒有完全回歸,依舊緊緊地攥著那把鋒利的刀。


    “我知道你恨,可是你不能毀了自己,你熱愛畫畫,喜歡畫畫,如果你把自己毀了,以後就再也拿不了畫筆了。”季小唐的極端情緒似乎被軟化幾分了,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顧文熙知道自己說到了他最在乎的事情——畫畫,於是繼續說道,“你不是在申請巴黎美術學院麽?那裏可是所有藝術家的天堂,我覺得你一定可以申請上,你是個天才,如果連你都申請不上,還有誰可以?你前途無量,想一想你的未來,小唐,等你去了巴黎,就能擺脫這裏的一切了,你可以重新開始你的人生,誰都束縛不了你。”


    季小唐終於抬起了眼眸,深深的看了顧文熙一眼。他活的很壓抑,很痛苦,他真的很想徹底擺脫這份痛苦。


    人世紛擾,束縛叢生。他如果能變成羽毛就好了,有風就能飛,誰也不能束縛他。


    其實他並不是由衷的熱愛畫畫,他不過是想沉浸在繪畫的過程中逃避現實。


    顧文熙看到他的雙眸上浮現出了一層淚光,感知到了他情緒的不對勁兒,心頭一驚,慌忙道:“想想你爸,你就覺得你爸希望看到他唯一的兒子變成現在這樣麽?”


    季小唐渾身一僵,緊接著,他像是被放空了氣的氣球一樣,整個人瞬間垮了下來,看起來脆弱無比,手裏的刀“哐當”一聲掉在了地上,與此同時,兩行清淚從他的眼眶裏落了下來。


    顧文熙一個箭步衝到了他的麵前,抬腳將那把刀踢走了,劫後逢生般的長舒了一口氣,然而就在這時,季小唐卻突然抱住了她,緊接著,他就像是個無助的孩子般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的情緒還是崩潰了,以一種向現實屈服的方式崩潰了。


    他不想活,卻又不能死;他想反抗,卻又無能為力,隻能繼續在殘忍的現實中苟且掙紮,就像是一位永遠也上不了岸的溺水者。


    但是他今年,才十八。


    顧文熙突然特別心疼他,伸手抱住了他,輕輕地拍著他的後背,溫聲說道:“沒事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終有一天,你會遠走高飛,會得到你想要的自由,會擺脫這裏的一切。你前途無量,小唐。”


    季小唐沒說話,卻不由自主的抱緊了她,像是溺水者抱緊了他最後的救命稻草一樣。


    顧文熙記得,那天晚上,小唐抱著她哭了很長時間,當他鬆開她的時候,眼睛都已經哭腫了。


    也是在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對她說了一句:“謝謝你,顧文熙。”


    她輕輕地笑了一下,回了句:“你要好好地活著,季小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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