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眉找了西輔市最好的醫生為她接指, 再加上送醫及時, 她的三根手指頭十分幸運的保住了, 同時保住的, 還有季小唐的命, 而且在此之後,秦眉也越來越信任她了,這也算是一份意外收獲。


    她當時想的, 不過是救下這位十八歲的少年。


    轉眼間六年過去了, 她不再年輕, 少年也不再青澀, 手指上的三道新疤也在歲月的消磨中逐漸變成了舊疤。


    她本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可是命運就是這樣的難以捉摸,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 自己竟然會與他不期而遇。


    聽到小唐聲音的那一刻,顧文熙的腦海中一片空白,甚至有了種不知今夕何夕、不知身處何地的恍惚感。


    她與他最後一次見麵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


    三年前,丹東。


    袁浩坤死了之後, 為了躲避追殺和通緝, 她連夜逃出了西輔市,輾轉幾個月來到了中國最東邊的城市,與朝鮮接壤的丹東。


    那個時候她用的一直是小唐為她準備的身份證, 所以無論她走到哪裏他都會知道。雖然他當時還在巴黎上學, 可是每當她去到一個新地方, 他都會漂洋過海的來找她。


    她剛在丹東落腳的第二天早上, 他就敲響了旅店的房門。


    “你怎麽又來了?”他的雙眼中布滿了紅血絲,滿麵憔悴與疲憊,她不禁心疼了起來,不下第一百遍的對他說道,“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他毫不在意,輕輕的笑了一下:“我還給你買了早飯。”說著,他走進了那間狹窄簡陋的屋子裏,將手裏拎著的豆漿和油條放到了簡易桌子上,看似不經意的問,“你的錢夠麽?”


    “夠。”顧文熙無奈的關上了房門,轉身看著他,再一次重申,“以後別再來找我了,好好上學。”


    他置若罔聞,本想找凳子,但是環顧了一圈也沒在這間擁擠的房間裏找到一張凳子,隻好把桌子拉到了床邊,一邊打開裝油條的食品袋一邊說道:“過來吃飯吧。”


    “小唐……”


    “你想去爬山麽?”不等她把話說完,他就打斷了她,“我剛才查了一下,丹東的鳳凰山挺不錯的,吃完飯我帶你去。”


    顧文熙沉默了,深深的看了小唐一眼,也沒再多說什麽,走到床邊坐了下去,開始吃飯。


    時值初秋,鳳凰山景色宜人,外加不是工作日,遊人也少,所以山上並沒有那麽擁擠。步行走到山腳下後,小唐帶著她坐纜車上了山,那時才剛八點多一點,山間的雲霧還未退散,從纜車上向下望去,腳下全是連綿的雲海,就連纜車四周都飄著一層薄薄的雲霧,像是在騰雲駕霧一樣。


    纜車行駛到一半的時候,小唐伸直了胳膊,指著他們的左前方說:“那裏有個玻璃棧道,我們一會兒要去走。”


    雲幕遮擋了視線,顧文熙看不到他說的什麽玻璃棧道,但是從高度判斷,應該挺刺激。


    這時,小唐突然問了她一句:“你怕高麽?”


    顧文熙笑了一下:“怎麽可能。”


    小唐沉默片刻:“我怕。”


    顧文熙詫異不已,低頭看了一眼他的手,發現他的雙拳正在緊攥,撥開他的拳頭一看,手心裏全是汗,沒忍住笑了:“那你還敢去走玻璃棧道?”


    季小唐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交代後事一樣一本正經的說道:“要想去玻璃棧道的話,還要爬天下絕和牛脊背,如果我不行的話,你就別管我了,自己走。”


    顧文熙哈哈大笑:“不行的話剛才為什麽不走小循環?逞什麽強走大循環?”一般來鳳凰山遊玩,攻略裏會分大小循環,小循環是步行上山,山途沒有那麽凶險,旅途景色宜人。大循環則是坐纜車到半山腰,再走陡路爬到山頂,最後步行下山,行程比較刺激,需要手腳並用,所以來爬鳳凰山的遊客都會在山下買一副爬山手套。


    眼看著索道即將到了盡頭,小唐從兜裏拿出了手套,一邊戴一邊說:“我覺得你會喜歡大循環。”


    她確實是喜歡大循環,小循環對她來說,太平淡了。


    事實證明,小唐確實恐高。下了索道往山頂爬的途中,幾乎全是九十度的斷壁,雖然兩側都安裝了護欄,但爬起來也很考驗登山者的心理素質。每次顧文熙都已經爬完一個節點了,小唐還沒爬完一半呢。走完玻璃棧道時,他的臉已經白中泛青了。


    “一線天”處有個售貨亭,還有休息區,顧文熙去給他買了瓶水,讓他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而後自己去前麵探路了。


    “一線天”下有很多人在拍照,顧文熙也好奇的抬起頭看了看所謂的“一線天”,就在這個時候,身邊有個胖子突然戳了她一下,壓低了嗓門對她說道:“身份證舊手機要不要?”


    應該是個偷,趁著景點人多偷了人家的錢包,現在著急出手。但這對顧文熙來說是好事,今天早上她還在想怎麽才能搞到新的身份證。不能再用小唐給她的那張了,不然他會一直來找她,她不想再耽誤他了。於是壓低了嗓門回:“幾幾年的?男的女的?”


    胖子一看是位客戶,趕忙回道:“男女老少都有,看你啥要求。”


    顧文熙:“跟我差不多大的,樣子也要跟我差不多,我要兩張,你有貨麽?”


    胖子道:“有,先交定金,留下地址,晚上給你送。”


    顧文熙擔心他是騙子,所以沒答應他的提議,不容置疑道:“你給我留手機號或者約個地方,晚上我去找你。”


    胖子一聽這語氣就明白這女的估計也是個硬茬,心眼多不好惹,立即說道:“行,放心吧姐,肯定不會騙你。”


    拿到了這胖子的手機號之後,顧文熙才回到了小唐身邊,看他臉色還有點白,擔心的問了一句:“感覺好點了麽?”


    “好多了。”季小唐問道,“你剛才去幹什麽了?”


    顧文熙麵不改色的說道:“我問問前麵的路好不好走。”


    季小唐臉又有點發青了:“好走麽?”


    顧文熙笑著說:“他說最難走的地方已經過去了,接下來的路會越來越好走。”


    季小唐怔了一下,而後看著她說:“一定會這樣的。”


    他們兩個從山上下來的時候,已經下午一點了,在山腳下簡單的吃了個飯,打的回了旅店。顧文熙先讓小唐去衝了個澡,然後對他說:“躺床上睡一會兒吧,好好休息一下。”


    連夜坐飛機來丹東,中途還轉了一趟機,然後又去爬山,季小唐確實是累壞了,但他又不敢睡:“你不會走吧?”


    顧文熙無奈的笑了:“我走哪呀?”


    他看了看時間:“現在兩點半,你三點半叫我,我就睡一個小時。”


    顧文熙:“快睡吧,我陪著你。”


    聽了這話,季小唐才放心了許多,躺床上不出三分鍾就睡著了。顧文熙幫他把被角掖好,又等了十分鍾,出門了。


    那個胖子雖然是個偷兒,但卻是一個非常有誠信的偷,兩人約在鴨綠江斷橋邊見麵,人多眼雜,好打掩護。


    三年前物價還不高,查的也不嚴。顧文熙花了一千買了兩張黑證,轉手就把小唐給她的那張身份證扔進了鴨綠江裏。


    等她回到旅館的時候已經三點半了,小唐睡的正熟,她沒有喊醒他,而是上網給他買了張回法國的飛機票。這一張票幾乎耗盡了她身上僅存的積蓄。


    到了下午五點,她喊醒了小唐。


    剛睡醒,季小唐還有點迷迷瞪瞪的,就去衛生間用冷水洗了把臉,整個人清醒了不少。從衛生間出來後,他隨口問了一句:“晚上吃什麽?”


    顧文熙聲色平靜的說道:“不吃了,送你去機場。”


    季小唐渾身一僵,繼而斬釘截鐵的說道:“我不走。”


    顧文熙:“我剛給你買了票,晚上七點的飛機,現在去機場剛剛好,對了,中途還要在北京轉趟機,你留點神,別誤機了。”


    季小唐沒有說話,怔怔的望著她。沉默良久後,他啞著嗓子開口,滿含哀求的說:“你跟我一起走吧。”


    顧文熙歎了口氣:“聽我的話,回去好好上學,再也不要來找我了。”


    季小唐對她的話置若罔聞:“我求你了行麽?你跟我走吧。你如果不喜歡巴黎,我可以帶你去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城市,你想去哪裏我就帶你去哪裏。”


    顧文熙很想跟他走,但是她不能,因為她有自己的使命,而且她不能一輩子窩窩囊囊的活著。


    “時間到了,收拾一下東西就該出發了。”她不容置疑的說。


    季小唐還是無動於衷。


    顧文熙沒辦法了,隻好對他說道:“你以後還能見到我,不急於這一天兩天,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上學。”


    季小唐望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我除了你,什麽都沒有。”


    顧文熙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不能答應他:“怎麽可能,你有你的天賦,有你的人生,有你的未來……”


    季小唐再次打斷了她的話:“我說的不是這個。”


    顧文熙不置可否:“該走了。”


    季小唐不死心的問:“你會等我麽?”


    或許是為了讓他離開,或許是出於別的什麽原因,顧文熙脫口而出:“我會。”


    “顧文熙,你就是個騙子。”季小唐攥緊了她的手腕,紅著眼圈看著她,委屈又憤怒的質問,“你說過你會等我。”


    三年前,就是因為她答應了會等他,所以他才會坐上那趟飛往巴黎的航班,但是從那天之後,他再也沒得到她的任何消息,她就這樣消失了,而那張身份證上的信息也沒有再更新過,最後的記錄一直停留在丹東。


    直到他回到巴黎一個月後才明白發生了什麽——她終究還是走了,沒等自己。


    “你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騙我?”失而複得的感覺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驚喜,反而更令他惶恐不安了起來,像是個沒有絲毫安全感的孩子一樣一遍又一遍的重申,“不許走了,這次不許走了,你答應過我,這次不許走了。”


    三年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但卻足以讓一個人脫胎換骨。她經曆了三年的流浪、輾轉、掙紮、煎熬,早就不是曾經的那個顧文熙了,她被生活從方的打磨成了圓的,從臥底變成了通緝犯,從沒人陪到有人陪,所以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回答小唐。


    她寧可自己一輩子都不再與他重逢。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女人忽然進入到了她的視線裏。


    韓爽。


    刹那間,她的腦子裏就像過了電一樣,瞬間明白了韓爽為什麽會這麽了解她的底子了,同時也明白了她為什麽要讓自己離開西輔市了——她怕自己和季小唐見麵。


    但她不明白的是,這個女人她為什麽不報警?為什麽不殺了她?換個角度思考一下,如果她被智衡當成了替身,那麽她不單會殺了原型,還會連智衡一起殺了。


    不合理,這個女人的來路有問題,到底是誰安排的人?


    顧文熙分析不出來。


    但不論是那邊安排的人,都會對她不利,所以她不由提高了警惕,直覺告訴她,這個女人不好對付。


    季小唐還一直攥著她的手腕,她掙了一下,沒成功,隻好對他說道:“鬆開吧,你的女人來了。”


    季小唐詫異的回頭,這才看到了韓爽,但他卻依舊沒鬆開顧文熙,甚至都沒有對韓爽的出現表示出一絲的慌亂和驚訝:“她很像你,你發現了麽?”


    顧文熙沒再說話,默不作聲的看著韓爽走到了她和季小唐的麵前。她篤定韓爽一定會裝作不認識自己的樣子和她打招呼,正想接下來該怎麽演這場戲的時候,韓爽卻衝著她笑了一下,輕輕的說道:“顧文熙,好久不見。”


    顧文熙神色一僵,突然明白了韓爽想幹什麽,但是已經晚了,韓爽就像是在故意挑釁她一樣,輕飄飄的說道:“你的那位小男朋友,最近怎麽樣?對了,他叫智衡是吧?西輔警校大三年級的學生,馬上要升大四了,他比你小了整整六歲。我一直很想問問你,你選他當你的男人,是因為愛他,還是因為他爸是處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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