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幸所在的小學,校長姓李,今年正好五十歲,有著中年男人的一切典型特征:謝頂、啤酒肚、條紋polo衫。


    李校長一生沒什麽追求,他混了半輩子,混到現在這所重點小學做校長,有吃有喝、有房有車,可以說非常知足。


    他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再頂幾年,平平順順過渡到退休,他就可以頤養天年去了。


    誰能想到,這天半夜,他睡意正酣,突然被一通電話叫醒。


    他的手機是今年才流行起來的滑蓋新款,精致又高級,酒席間漫不經心往桌上一放,然後微微抬起袖子,露出他手腕上那隻鋥亮的勞力士,派頭就是這麽自然而然帶出來的。來電鈴聲也是他特別喜歡的一首彩鈴,頗有趕馬牧羊的草原風情。


    但這隻手機在淩晨四點鍾響起這個鈴聲,顯然就非常不合時宜了,夜聲人靜,草原風情的彩鈴在李校長耳邊炸開,把他驚得從床上坐起來,連帶著他旁邊的校長夫人都嚇了一跳,在被窩裏踹了他一腳,翻身背對著他,罵罵咧咧:“你大半夜不睡覺犯什麽神經病呢?”


    李校長看了眼光亮微弱的手機屏幕,是市教育局裏的一位領導打來的電話,李校長經常走動,和這位領導的關係也挺好,隻是這個點打電話過來……李校長心往上一提。


    他出了臥室,才忐忑接了電話,臉上堆滿笑容:“嚴組長,這麽晚找我什麽事啊?”


    “你腦子被驢踢了?沒事去招惹徐家做什麽!”


    電話剛接通,李校長就被劈頭蓋臉一頓罵,直接被罵懵了,“嚴、嚴組長,您這話……這話什麽意思?什麽招惹徐家?”


    “別跟我裝傻!”電話那頭的嚴組長口氣不善,他剛被領導一通臭罵,這時候也是一肚子火氣,全撒在了李校長這個倒黴蛋身上,“李仁偉,現在徐家都派人投訴到局長那裏去了!說你縱容老師侮辱體罰學生!他們手上還有你這些年收受|賄|賂的證據,現在紀|檢這邊已經連夜組織人過去調查了,你好自為之吧!”


    李校長的新款滑蓋手機掉在地板上摔成了兩半,屏幕也黑了。他本人兩條腿哆哆嗦嗦,站立不住,一屁股也坐在了涼颼颼的地板上。他體重超標得厲害,砸下去時,咚的一聲,整個房子的牆壁似乎都在顫抖。


    李校長趕在淩晨四點半之前到了學校,他甚至連睡衣都沒來得及換,腳上還穿著居家棉拖,他過於肥胖,又一路小跑,此時身上都是汗,浸濕了睡衣,被冷風一吹,涼颼颼貼在身上,李校長氣喘籲籲,到辦公室時兩個腿肚子直哆嗦。


    徐家人,徐家人……李校長打開這學期新生的檔案,一頁一頁翻,看有沒有這麽一個姓徐的學生。


    每一年入學新生李校長都會親自把關,那些有背景的、得罪不起的學生,李校長會親自挑出來,交代老師們重點關照,今年入學新生少,李校長也沒接到哪裏的消息,說有什麽特殊學生要轉學過來的,誰成想隻疏忽了這一次,就出了這樣的事。


    翻遍整本新生檔案,也沒發現一個姓徐的,甚至連一個有可能比較特殊的姓氏也沒有。李校長急得團團轉,靈光一閃,又翻一遍檔案,這回專看監護人那一欄,總算發現了一個姓徐的。


    徐溪晚,被監護人叫林幸。


    這兩個名字李校長都沒聽說過,不過目前看來,最符合要求的就是她們了。李校長確認了一下,林幸,今年剛入校,在李豔梅的班上。李校長氣得把檔案往桌上一摔,立刻拿辦公室座機打電話給李豔梅。


    “叔,大半夜的什麽事啊?”那邊李豔梅正是好夢,電話裏的聲音懶散含混。


    李校長氣不打一出來,破口大罵,“你別叫我叔!我沒有你這種侄女!”


    “叔,你吃錯藥啦大半夜犯神經?”


    “我問你,林幸是不是你班上學生?”


    “是啊。”李豔梅滿不在乎,“那小孩傻了吧唧的,家長也不是什麽聰明人,讓我收拾了一頓,怎麽了?”


    “我看你才是傻了叭唧的貨!”李校長氣得心髒病都犯了,腦袋裏嗡嗡的,“人家是徐家人!徐家人!整天不學無術掉進錢眼兒裏的敗家玩意兒!你這回就死錢上了!”


    “不會吧?”李豔梅顯然到此時都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我看那小孩木楞楞的,她家長我見過,就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開輛大眾車,渾身上下沒一件牌子貨,真是徐家人會這麽寒酸?哦,隨便一個姓徐的就是徐家人,你哄我沒見過世麵呢?”


    到現在還這副吊兒郎當的做派,李校長腦子充血,話都說不出來,對著電話吼了一句:“趕緊給老子滾學校來!”啪地掛了電話。


    李校長疲憊地坐在自己的辦公椅上,心想,自己兢兢業業了大半輩子,算是毀在這個不長眼的侄女手裏了。


    ……


    徐溪晚早上八點準時到了校長辦公室,一秒也不差。


    高跟鞋踏在深色的木質地板上,輕鬆寫意,李校長和李豔梅站在門口迎接,卻覺得那鞋跟每一下都踩在他們的命脈上,心跟著徐溪晚的步子直抽搐,連帶著身體一起發抖。


    “徐……徐小姐,您來啦?快快,請坐,請坐……”李校長點頭哈腰把徐溪晚迎進來,直接把自己辦公室的主位讓給了徐溪晚,他和侄女則在辦公桌旁邊規規矩矩地站著。


    李校長親自給徐溪晚倒茶,真正的雨前龍井,平時他自己也舍不得喝。


    “徐小姐,首先我代表學校向您和林幸小朋友道個歉,是我校監管不力,讓林幸小朋友這段時間在學校裏受了不少委屈,我們的工作不夠……李老師!”李校長回頭對李豔梅喝道。


    李豔梅身體一僵,慌慌張張向前走了幾步。


    “還不快給徐小姐道歉!”


    “林幸姐姐……哦不,徐、徐小姐……”李豔梅那天那副頤指氣使的嘴臉早就收起來了,她搓著手,笑得諂媚討好,“是我有眼無珠,有眼不識泰山,是我工作失職,沒關注林幸同學在班上受了委屈,您……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這一回,您放心,我一定改正自我,從此好好照顧班上每一位學生……”她話還沒說完,先被李校長一腳踢得閉了嘴。


    李豔梅打慣了官腔,以為徐溪晚和從前那些人似的好糊弄,先道歉,再認錯,不著痕跡把自己身上的錯責程度降低,然後做個自我檢討,就算完事了。


    可她不知道,林幸是徐溪晚的一塊心頭肉,林幸哭一聲,徐溪晚都心疼。


    徐溪晚來這裏,單純隻是為了給林幸出口惡氣,純粹的以牙還牙,和那些隻當來走個過場、聽聽單口相聲的人怎麽能一樣。


    很多人都知道徐溪晚性子冷淡,很多事都不過問,就以為她天生豁達大度。很少有人知道,徐溪晚是最記仇的一個人,睚眥必報,隻是她能忍,別人十年前打她一下,她能忍到十年後,找到那個慢慢報仇的機會。


    何況受傷的是林幸。


    再說,收拾這兩個人,也不用等十年。


    徐溪晚沒有說話,她端起李校長給她倒的那杯茶,放到嘴邊抿了一口,讚道:“好茶。”


    瑩白如玉的指尖輕輕貼著純白無暇的陶瓷杯壁,相得益彰,說不出的恬靜溫柔。


    杯底接觸桌麵的一聲脆響,卻讓李校長膝蓋一軟。


    “徐小姐要是喜歡,我、我那兒還有一些,待會兒給、給徐小姐帶一罐回去。”


    徐溪晚微微抬眼,嘴邊帶著一點笑,李校長卻連脊梁骨都顫抖起來。


    “李校長有孩子麽?”


    “有……”李校長哆哆嗦嗦擦著汗,“有……”


    徐溪晚似乎有點同情,遺憾道:“可惜了。”


    “徐小姐!求您高抬貴手!就放過我們這一次吧!您放心,從此以後您的孩子在我校一定會享受最優質的教育服務,我拿我後半輩子跟你保證!”


    “李校長在說什麽?我不明白。”徐溪晚噙著笑,搖搖頭,“我今天來,不過是我的孩子因為貴校老師而受傷,特意來討一個公道罷了,什麽放過不放過,我可沒有這樣的權力。我隻盼貴校老師高抬貴手,放過我的孩子才好。”


    李校長身體抖如篩糠,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既然貴校老師已經道歉,那麽我不打擾了。”徐溪晚站起來,對著李校長微微躬身,“茶您留著自己喝吧。”說罷離去,幹脆利落,從頭到尾沒有睜眼瞧過李豔梅一眼。


    徐溪晚離去多時,李豔梅才惴惴不安地問:“叔,現在怎麽辦?”


    李校長一腳踹在了李豔梅肚子上,把她踹得向書櫃撞去,她捂著肚子,痛得直不起腰來。


    “我倒了八輩子的黴,認識你這麽個傻|逼東西!”李校長把辦公桌上的文件一股腦全呼到了地上,“怎麽辦?你、我!等著蹲大牢吧!”


    李校長回想自己這些年來的一樁樁一件件,即使沒有徐溪晚從中做手腳,判個十幾年也綽綽有餘了。


    徐溪晚從學校出來,沒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回家。她今天沒讓林幸去上學,跟林幸說,要帶她去遊樂園玩。


    林幸不想去的,她本來學習就跟不上,再不上學,就更跟不上了,可徐溪晚卻說,她現在就算去上課也是聽不懂,還不如出去玩,開心開心。遊樂園加徐溪晚的雙重糖衣炮彈,林幸一個六歲小女孩,根本抵擋不住。


    回家的路上,徐溪晚給一個陌生號碼打了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


    “謝了。”徐溪晚道。


    “二姐客氣。”電話那邊是徐興言,他接到徐溪晚的電話,顯然心情很好,話裏全是笑意,“這回是二姐幫弟弟一把,怎麽反倒跟我說謝?該是我謝二姐,送我一份大禮。”


    “一物換一物。”


    “二姐換得也太虧了,我都替姐姐不值。”


    徐溪晚也笑,“那就算三弟欠我一個人情罷。”


    “好,二姐,我等你隨時來討。”


    整治一個小小的校長不難,可短時間能把校長的罪證搜集清楚,那就很難了,徐溪晚辦不到,徐家卻能。


    作為交換,徐溪晚開出的條件也很誘人——徐興安挪用公款的證據。


    徐興安背後團隊不弱,徐興言又一直受困於徐家,放不開手腳,想抓住徐興安的把柄可不容易。


    徐興安團隊強大,他本人卻愚蠢,酒色之徒,私底下的男女關係尤其混亂,前段時間看上了一個小明星,兩人出境膩歪了一段時間,僅一個晚上就在境外賭|場輸掉了近千萬,次日又為小明星豪擲千萬拍下了一串鑽石項鏈,這樣的手筆,裏麵可查的東西就多了。


    徐溪晚暗中查了兩個多月,借著上次出差的機會,終於把這條大魚釣了上來,兩個月辛苦,白白送給徐興言,要是薛曲雙知道,肯定又氣得嘔血,徐溪晚倒不在意。手上的籌碼從來都是拿來用的,捂在手裏舍不得用,時間長了也會變成垃圾。


    沒有不付出任何代價就能得到的東西,再說,那些證據在徐溪晚手中不值錢,徐興言拿著才能身價百倍,徐溪晚遲早要用它們和徐興言做交易,隻看換回來的是什麽東西而已。


    用這些東西替林幸出一口惡氣,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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