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振亨和楊小武兩個人從手機專賣店裏出來的時候, 已經暮色四合。


    接下來自然是去吃飯。


    再等到兩個人吃完晚飯, 帶著點微醺的醉意慢噠噠走出館子時, 抬腕垂首一看表,已是晚上九點多了。


    近十點鍾,那就該睡覺了,明天早上六點鍾還得早起出工呢……裴振亨這麽想著,就預備跟楊小武道別。抬頭時,入眼璀璨的燈火晃得他一陣恍惚。


    身處的是浮華喧囂的商業大街,人車搶道,川流不息,喇叭聲、吆喝聲、嬌笑聲……各種聲音交織,好不熱鬧。


    一切包圍著他,好似被煙熏火燎, 於是終於意識到,唔,他已經回到了花花世界, 不過一天怎麽就忘了?


    難怪剛才吃飯的時候, 他總覺得心頭莫名焦灼,於是一直明裏暗裏催著小武快點吃飯,酒也沒心情喝,倒還被他笑話趕著去與姑娘約會似的,這會兒算是明白了問題的症結在哪兒了。


    到什麽點就該幹什麽事, 差一刻遲一分都必須請示匯報, 腦子裏已經形成了機械的思維定式。八年的習慣, 他一時根本就糾正不過來,不禁搖頭苦笑。


    他需要點時間適應如今自由自在無規律的生活。


    所以裴振亨覺得,這會兒應該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做個乖寶寶。


    但是楊小武似乎意猶未盡。


    他攬住了裴振亨的肩,熱氣吹在他頸項,言語夾雜著曖昧,說:“有點累,那就不去酒吧了。振哥,咱們先去洗腳城洗個腳,按摩按摩,然後就回酒店去消遣。”


    聽聽,是回酒店消遣,而不是回酒店休息。


    典型的二世主少爺會說出來的話。


    不過,“為什麽還去酒店?家就在城裏。已經有點晚了,你也應該很累了,早點回家休息去,免得你哥哥和奶奶擔心。”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裴振亨將趴在他身上跟沒骨頭似的楊小武擺正,誠摯道:“小武,謝謝你!”


    盡管起初的結交是刻意為之,但裴振亨堅信,即使不施那場苦肉計,隻平常心相處,他和楊小武仍舊可能會做上朋友,因為此人的性格注定了會與他物以類聚。隻是因著那事,兩人的關係錦上添花的更瓷實了。


    從早上八點多鍾接到他開始,楊小武將他出獄後第一天的活動安排得滿滿當當,樁樁件件圍著他轉,過程中小心翼翼的不戳他傷疤,細心而溫暖,比之家人不遑多讓。


    所以,裴振亨說謝的時候,他想表達的感激之情其實遠遠多於“謝謝你”這幹巴巴的三個字。而如果將來有能力,他必將數倍奉還。


    “別說謝啊,振哥,生分!”楊小武不樂意的道,“另外我跟你講,振哥,你今晚不能回家去住!”


    他又掛在了裴振亨身上,吊兒郎當道:“我奶奶說,出獄第一天得住在外麵。所以,今天晚上我陪你到酒店裏去睡。怎麽樣,我對你好吧?”


    即使是進過牢房的人,還二十七八歲了,仍能將奶奶的話奉為圭臬,如今的年輕人有幾個能做得到?


    裴振亨那薄唇不自覺的揚起一道愉悅的弧度,“哪那麽多講究?”


    “振哥,必須要講究!你聽我講,沐浴更衣、放鞭炮驅瘟神、跨火盆除晦氣以及當天不能回家住……這些流程一點都馬虎不得。這就跟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一樣,必須要慎之又慎的對待,否則……”


    裴振亨莞爾,“你怎麽什麽都能跟金榜題名和洞房花燭扯上幹係?”


    “這是男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兩件大事啊,提這個才能引起你的重視。”楊小武振振有詞道。


    隨後,他的一雙桃花眼狡黠的眨了眨,說:“得,那就不扯那兩樣了。我還是舉個實在點的例子吧,就說說不穿內褲這事。振哥你說,要是咱不用那麽講究,出獄時囫圇穿……”


    “停停停!聽你的,今天就不回家去住了,可以了吧?”裴振亨哭笑不得的立刻投降。


    楊小武霎時得逞的哈哈大笑。


    “但是那什麽洗腳的活動就免了。你今天上山下鄉的陪著我,弄了一身汗。我們這就去酒店,先洗個澡,然後就早點休息了。”裴振亨屈指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道:“小武我跟你講,我的生物鍾已經響了,叫囂著要睡覺。”


    楊小武抿嘴一笑道:“其實去酒店一樣也可以娛樂。”


    “臭小子,念念不忘消遣!”裴振亨作勢要拍他腦瓜子,楊小武兔子一樣蹦了老遠一大步。


    兩個人於是說說笑笑的往車庫走。


    “麗晶酒店雖說不是五星級,但是它是北部新區最好的酒店。”楊小武道,“我是那兒的常客,比較了解。”


    “市中心吵得很,煩躁!所以我現在晚上基本都不在市中心地帶活動了。北部新區就幽靜多了,我一般就在那邊玩兒,振哥以後找我就往那走。”


    “而且啊……嘿嘿,那邊悄咪咪的高檔娛樂場所多,現在有點品味的人都愛往北邊搞活動去。”


    裴振亨好笑的聽著楊小武嘰嘰呱呱個不停。


    “麗晶酒店才開業一年多,裝修、設施、服務等各方麵都跟五星級差不多,甚至還要好些。客房經理跟我說,他們本來就是按照五星的標準打造的,目前正在申請五星認證。”


    “反正總之,振哥,我選的地方你盡管放心,絕對能讓你享受到賓至如歸的服務,不比那家裏頭的差!”


    裴振亨坐上副駕駛位,含笑應酬道:“你做的安排,我哪有不放心的?”


    楊小武等他關好了車門,這才開始發動車子。哪裏知胸口咕嚕一下,他就毫無形象的打了個酒嗝,頓時車內蔓延開來一股衝鼻的、帶著些餿氣的酒精味兒。


    “哎喲,好臭!”他倒還先嚷嚷起來。


    裴振亨失笑,忙打開了車窗玻璃通風,又找到空氣內外循環開關,旋轉開關至外循環位置處。半分鍾後,車內的氣味兒才總算能聞了。


    楊小武抓起一旁的礦泉水灌下去大半瓶用來漱口,剩下的全喝了,然後抬手一個遠投,就將空瓶子扔到車庫角落的大垃圾桶裏,重新開始啟動車子。


    裴振亨有些不放心,問他:“你行不行啊?不行就我來開吧,你給我指路就成。”


    “不過兩瓶啤酒而已,不礙事。”楊小武驅動牧馬人不疾不徐的往車庫出口開去,一邊道:“而且你不也喝了酒?”


    等刷卡交費爬出了地下車庫後,裴振亨看他似乎的確沒什麽問題,就臉頰生暈,估計可能是車內空氣不好悶的。


    他就放下心來,綁上安全帶,回道:“我沒怎麽喝。啤酒有股潲水味兒,我從前就喝不慣。離開監獄前,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在獄中的時候天天跟豬打交道,整天聞到的就是那種潲水的味道。出來了還喝,不是自己給自己找罪受?”


    楊小武當即不滿的嚷嚷起來,“那之前我說要麽喝紅的,要麽喝白的嘛,你都不幹。我想著我還要開車,隻好勉強自己喝了幾口潲水!”


    裴振亨嗬嗬的笑。


    外麵商業街的喧囂重新灌入耳中,他一條胳膊搭在窗沿上,望著滿目的燈紅酒綠,笑過之後,一聲歎息,“不是說換種顏色的酒喝就會好些,而是什麽酒都喝不習慣,畢竟八年沒喝了。其實想想,監獄裏頭那種不抽煙不喝酒的生活,挺養生的。”


    楊小武聽罷,暗自癟了癟嘴,沒再搭腔。


    一分鍾後,裴振亨察覺車內異常安靜。


    已習慣了楊小武的呱噪,他突然不吱聲,他就反而不習慣了。


    遂轉頭看他,戲謔道:“別不是在打盹了吧?”


    “哪裏有?我這正專心開車呢。”


    “喝了酒的人容易犯困。小武,你要是精神無法集中,就提前給我說,還是我來開。”裴振亨再度聲明。


    “放心啦,沒問題。這片區域車多,車速根本提不上去。這麽慢,烏龜爬一樣,會出什麽事?此去北部新區,過了長江大橋,那邊車子少得可憐,更加不會有問題了。您老人家就好好欣賞欣賞燕城市的夜景吧,咱半個小時就能到!”


    小轎車緩緩滑出支路,探頭探腦的停在了丁字形路口。


    麵前橫亙著一條四車道的主幹道,近前是自東向西行駛的車道,對麵則為反方向。滿好回家恰恰是自西向東走,所以她得將車開到對麵那條車道上去。


    此時已是晚上十點半,但是路上並不冷清。隻因為春節放假了,這段時間北部新區這邊的娛樂場所生意特別火,來來往往的車輛川流不息,還大多都是豪車。


    丁字形支路是專門為金融cbd修建的,因為其通往的是大片寫字樓,放假期間,這條路白天已經沒什麽車輛出入,更別提晚上了。


    偏偏這個路口又尚未安裝紅綠燈,攝像頭也沒有,且沒有限速。所以,趁著這段道路交通基礎設施的缺失,主幹道上橫向行駛的一個個司機就將車子開得飛叉叉。


    滿好可沒有那種瞬間漂移的本事,所以她預備等著來向的車輛少了些後,再覷空保險的溜過去。


    家裏麵媽媽又不放心的打電話來關心她:“還在加班嗎?已經很晚了,你們公司怎麽這樣?明天就是臘月二十八了,今天還讓加班,真是的,一點都不人性化!”


    “沒。已經出發回家了,我剛開車出來。”滿好一邊盯著來向的車輛,一邊回電話。


    “哦,那半個小時就能到家了。”媽媽的聲音瞬間輕快起來,“我正準備上床睡覺了也。那好,我這就去給你把飯菜熱一熱,再用碗扣起來放在灶上,用滾水溫著。滿好,你回來的時候記得吃啊,別又是一包泡麵填肚子。”


    “媽,你別管我,早點睡去。我就在樓下吃點燒烤,正好饞了,我打回牙祭。”


    “大半夜的吃什麽燒烤?對胃不好,而且你不怕長胖了呀?馬上就過春節了,到時候頓頓都是大魚大肉。等到開年後,你就又要天天叫喚---三月四月不減肥,七月八月徒傷悲!”


    滿好嘻嘻笑道:“唉唉,從明天開始再忌嘴嘍。”


    ……


    和媽媽說了一會兒話,滿好看來向的車輛始終都沒怎麽少過,有些焦躁。


    不管了!


    覷了個空,她打開左向轉彎燈,然後鬆了腳刹,控製著車速就將車頭一點一點的探入了來向的車道中。


    呼嘯而至的車輛當即像沙丁魚罐頭越堆越多,便引來司機們猛按車喇叭對她一頓狂轟濫炸。


    “對我按喇叭也沒有用啊!” 滿好咕噥道,“車這麽多,要是讓來讓去,我何時才讓得完?”


    管不了那麽多,她硬著頭皮將車腦袋繼續往前伸,慢慢就靠近了對麵車道。她的車於是橫在大馬路中央,鳴笛聲便更加尖銳而嘈雜了,還來去兩個方向的車輛都在對著她叫囂。


    “滿好,怎麽回事?我好像聽見了很多車喇叭聲。”


    “是我擋著人家道了。”


    “哦,那你慢點開,別管他們按喇叭,安全第一。”


    “那是當然!”


    母女倆在電話裏一唱一和。


    被滿好堵住的司機紛紛尋找出路各自想要殺出重圍,而自右向左駛來的車輛依舊風馳電掣般從她的車前掠過。


    滿好左顧右盼,終於瞧見右手邊過來的車子隔著自己有二十三米距離遠,她心中一喜,急忙打了個左向急轉彎,並一踩油門兒!


    車身瞬間擺正,眼見著下一刻她就能匯入車流衝出去,但就在這時……


    嘭!


    車頭猛的一震,滿好秒懂,當即嚎叫出聲:“倒黴!”


    她剛剛隻注意到了右手邊過來的車輛,卻沒有注意查看左手邊的車子啊!


    “滿好,怎麽了?!”媽媽聽出了異樣。


    “撞車了。”滿好在電話裏快速道,“媽,我可能要十二點多才能到得了家了。你別熱飯,也別等我,給我留道門就成!”


    “啊?!嚴不嚴重?”


    “不嚴重,應該隻是保險杠撞了一下。”


    “哦,那你注意安全。還有,你別和人吵,要是對方是男司機,態度又凶又惡,你就立刻報警,盡快讓警察來處理。”


    “嗯嗯,我知道,我又不是第一回處理這種事情了。”


    車子因為慣性已經往前滑行了五六米遠,滿好踩住刹車將車子停了下來,一邊掛電話,一邊就解開安全帶,將腦袋探出去看。


    這一看不得了,她頓時哇哇大叫:“完了完了!這個月獎金、下個月獎金,還有下下個月獎金統統都泡湯了!”


    醉人的夜色下,一輛野蠻彪悍的純黑色牧馬人和一輛嬌小迷你的紅色大眾polo車來了個親密接觸。因為幹不過大塊頭,紅色polo車被彈開,兩車因為慣性擦身而過。不過各自的司機已很快察覺到了異樣,立刻將車停在了路中央。


    道路很快擁堵起來,再度引來一頓喇叭聲叫。


    叫也沒用。


    楊小武從鼻腔裏發出幾聲哼哼唧唧,然後打開車門跳了下去。反手用力一甩,便關上了車門,再然後他就以一種十分酷拽的姿勢走向polo車。


    polo車的車主似乎在打電話,他就繞著對方的車子慢悠悠的先轉了一圈兒。


    待到鑒賞完畢對方的車子款式後,他走到司機位,一手搭在車頂上,一手就去拉開了對方的車門,說:“躲車裏就能解決問題了嗎?下來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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