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結束後, 認識的不認識的人陸續都結束長假, 開始上班去了, 裴振亨也收拾收拾出門。


    他幾乎天天都往外跑,但是半個多月過去了,找工作的事情最終都以失敗而告終。


    他有些心灰意冷,這一周都懶在家裏沒有出門去。此刻他仍同前幾天那樣,像條鹹魚一般躺在床上想出路、想未來。


    不想,外麵有了越來越大的爭吵聲。


    “你小聲點行不行?!”端木華壓著聲音氣急道,“他已經很努力的在找工作了。好久沒有接觸社會,很多人情世故都生疏了,事情不順利很正常。而且他才從牢裏回來多久?前段時間起那麽早出門去,天黑了才回來,忙活了半個月, 現在休息一哈又怎樣?”


    “休息?他幹了很重的體力活嗎?坐牢坐牢,一天到晚就是坐在牢房裏,又有好累?這才跑了半個月而已, 他就要連著休息一個星期, 這太誇張了!”裴伯中高叫道。


    想來是故意說給裴振亨聽的。


    他闔上了眼睛,閉目凝聽,默默承受著父親的責罵。


    “你胡說八道什麽?你沒看電視裏麵,囚犯是很累的,他們天天要勞動!”


    “電視?電視裏麵演的就是真的嗎?我不管那麽多, 你去給他講, 明天給我繼續出去找工作, 不準懶在家裏!”


    “還有,我們也不要想當然!”裴伯中氣哼哼的嚷嚷道,“你問問他前段時間出門去,是不是真的找工作去了?要是他是出門去鬼混,那好,就叫他立刻給我收拾包袱滾出裴家!”


    “他一個三十好幾歲的大漢,難道還要我們兩個五六十歲的老人賺錢養他嗎?他要是不聽,繼續裝死賴在家裏啃老,行,我鐵定拿棍棒把他打出去!”


    “行啦行啦,你小聲點說可以嗎?我會找機會問問他情況的。”端木華歎氣道。


    “振亨一直是個懂事的好孩子,他肯定是出去找工作了,不可能去鬼混的。你看他把七八年前的舊西裝翻出來,每天穿西裝打領帶的出去,打扮得這麽正式,自然是去找工作啊。”


    “但是畢竟與社會脫節這麽多年,很多東西他都跟不上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不是很正常?而且,你以為好工作是那麽好找的?再等等看吧。”


    “唉---,我看他這些日子麵對我們時一直在強顏歡笑,心裏一定很苦。老頭子,我們就不要再給他增加壓力了。另外,過兩天,我還是給裴穎打個電話。要是振亨這裏再找不到工作,就讓他到她那裏去幹一陣子。等到他適應現在這個社會和節奏了後,好工作自然而然就很容易找了。”


    “老頭子,你要相信咱們兒子的能力啊。”


    裴振亨:“……”


    有溫熱的液體滾過臉頰。


    裴振亨慌忙用手捂住了眼睛。


    母親端木華並未來詢問他任何的問題,每日還是如常關心他的冷暖。父親裴伯中也沒有當麵甩臉子給他看,隻在背後與母親爭吵。


    但是過了四五天後,姐姐裴穎果真到家裏來找他,讓他去她的培訓學校工作。


    裴穎原來是私立高中的英語老師,還在學校工作的時候,她就利用周末時間在與學校聯合搞的校外輔導機構裏上課賺外快。


    離婚後,她幹脆也離職了,自己開了家英語培訓機構,聘請一些優秀的退休老教師來授課,專門為初高中孩子輔導英語,以極具針對性的應試英語考試為主要授課內容,還多受家長歡迎的。


    培訓學校的盈利能養家糊口了後,裴穎又陸續開設了作文班、奧數班等,同時又搞起了暑期夏令營,與旅遊公司合作,收費挺高。如今培訓學校的規模還發展得挺大的,日常能有三四百名學生上課。


    裴振亨對這事兒已經提前知道。


    他心頭想著自己這裏找工作困難,那就暫時去姐姐那裏工作一段時間作為過渡,免得因為長期賦閑在家,弄得媽媽老為了他而被老頭子罵。


    幹著這份工作並不影響他繼續找其他工作的。所以,裴穎一說,他就答應了。


    第二天,裴振亨就穿戴一新去了姐姐的培訓學校。


    他坐在姐姐的辦公室裏,認真聽著記著裴穎給他交代工作中的注意事項。


    兩姐弟正說得熱烈,助理來敲門:“校長,來了幾個人,說是婦聯的工作人員,要找您。我已經將他們引到小會議室去了。”


    “婦聯?”裴穎莫名其妙,“婦聯的人找我幹什麽啊?”


    “對方沒有說明來意,指名道姓要找校長您。”那助理將裴振亨看了一眼,又補充道:“營銷部的張部長正在接待她們,您還是趕緊過去看看吧。”


    “關她張慧什麽事情?她積極個啥勁兒呢?!”裴穎的臉色頓時有點黑。


    轉頭對裴振亨交代道:“注意事項就那些,工作不是很複雜,我說得也差不多了。那你就自己到處轉轉吧,先熟悉一下咱們培訓學校的環境。等我把婦聯的人送走了後,就帶你去和營銷部的員工認識一下。”


    裴振亨無聲的點點頭,麵上沒有任何異樣,但已經知道了事情似乎可能與自己有關。


    因為,他要工作的部門就是營銷部。


    而裴穎給他安排的職位是營銷部副部長。


    裴穎走了後,裴振亨在辦公室坐了片刻就出了門。他先在學校的各個教室和辦公室外晃悠了一圈兒,聽話的熟悉未來的工作環境。


    漸漸的逛到了一處無人的走廊,然後聽見有說話聲從一個房間裏透出來。


    抬頭看了眼,門牌上寫著“會議室”三個字。


    裴穎應該就在這裏麵和婦聯的人會談。


    他想離開,但是卻聽見了自己姐姐有些激動的聲音:“張慧,我不過是給你增加了一個副手而已,這件事情根本就與你完全無關,你這麽緊張和激動做什麽?我又不是要開除你,你竟然找婦聯的人來給你撐腰!”


    “還有,我就算開除你又怎麽樣?這家培訓學校是我開的,我是老板,我想請誰來當營銷部部長,那是我的權利!”


    一個柔弱的聲音哭哭啼啼道:“裴校長你不能這樣。我是個單親媽媽,家裏養著兩個孩子。她們不僅上的私立中學,平時還在學彈琴學畫畫,我的經濟壓力是很大的。”


    “您今天說是給我找了個副手,可是營銷部哪裏需要這麽多領導?所以,說不定哪天您就借故將我調離崗位了,我明白這種潛規則的!我不是老師,我隻能做些除教書外的其他事情。營銷部的工作我已經做得很熟練了,還積累了好些客戶資源。您要是將我調離了崗位,我基本得從頭幹起,而且除了授課部和營銷部,其他部門的工資待遇差很大一截啊!那跟開除我又有什麽兩樣?”


    “裴校長,我也是沒辦法了,才跟婦聯的一位認識的朋友私下抱怨了下。她們今天來不是來給您施壓的,就隻是來勸勸您三思而已……”


    那軟中帶硬的話落音後,會議室裏隨之而起了好幾道其他的聲音,口吻處處透著威嚴和命令,正是婦聯的人。


    她們話裏話外軟硬兼施的給裴穎施壓,目的都是要她不得將那位張慧張部長調離崗位,更不得辭退她。


    “維護婦女兒童的合法權益,幫助他們免受家庭暴力以及社會不公正待遇是我們的主要工作職責之一!”有個女人慷慨激昂道。


    裴振亨:“……”


    培訓學校營銷部的工作自然不能再幹了。


    他怎麽好意思跟一個楚楚可憐的養著兩個娃兒的單親媽媽搶飯碗呢?


    學校的後勤部門也不多,因為要節約成本,教師的工作又不是他的專長,所以裴振亨隻好打道回府,準備繼續全麵撒網的找工作,求職崗位和待遇要求這些都一降再降。


    煎熬的日子沒過兩天,小弟裴振輝那裏及時伸出了援手。


    裴振輝如今和女朋友方芳合夥開著一家燒烤店,全家人都說生意很不錯,因為他們做了很多年,味道不僅越來越好,還積累了很多老客戶,收入穩定。


    為免遇到裴穎那裏類似的狀況,裴振亨事先問了下有沒有因為他而使得其他人失去一份好工作的情況。


    “哥,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咱這算什麽好工作啊?”裴振輝自嘲的笑道。


    “咱這份工作油煙重,還很累,經常熬夜折壽不說,工作時間也很不穩定,有時候工作兩三個小時,有時候就是通宵。店內聘請的服務員基本上每個月都在換新人,害得我和方芳總累得半死。”


    “哥,你要是願意來,我就不用請外人了。從此後店內員工穩定,我還得感激你給我們減輕了很大的壓力呢!”


    既如此,裴振亨就毫無壓力的去了。


    烤串碼佐料什麽的技術活兒自然是老師傅裴振輝的事情,他去主要是打雜,比如洗菜、摘菜、切菜,用竹簽子將一些食材穿起來,提前生火燒炭做營業前的準備工作等等。


    這是份體力活兒,工作時間主要是晚上,白天大半天都在休息補覺,少數時間是去采購當天晚上要用的新鮮食材。


    他從前就是夜貓子,所以這工作裴振亨還算適應。


    愉快的工作了一周後,他又失去了一份好工作。


    起因是這樣子的。


    那天晚上他正在店內整理食材,一串串的鮮肉整齊的放進冰櫃中,素菜分門別類的放在案板上的十來個塑料籃子裏,又將切好的一筲箕洋芋片放入地上那個水盆裏泡著。


    這時候他聽見了一聲喊:“滿好,快來快來,就等你了!想吃什麽?盡管點!”


    裴振亨抬頭看去,一個熟悉的身影提著個電腦包朝燒烤店小跑著走過來,加入了一張滿是客人的桌子。


    正是滿好。


    她大笑道:“好不容易鐵公雞請回客,我自然是不客氣的要盡管點嘍。”


    一群人嘻嘻哈哈,然後就有人叫他:“喂,服務員,給我們這裏還加張凳子過來!”


    裴振亨看看裴振輝,他正在燒烤架旁忙乎。再看看方芳,正在給另一張桌子的客人點菜。


    他隻得壓低了棒球帽,拿了根塑料凳子過去。


    心情十分緊張。


    還好院壩裏的光線不太明亮,而且最重要的是滿好並未注意到他。


    他放下凳子就趕緊離開了,重新鑽入了店內躲著。


    滿好將電腦包放好後,脫了大衣,挽起袖子說:“這家店我經常來,知道他們什麽東西烤得好吃,我自己進店內去選!”


    裴振亨的心一下子又提起來了。


    他慌得再往裏麵的小廚房裏躲。


    那個小廚房是用來烤大件的,比如魚啊、腦花兒啊什麽的,地方逼仄,還全封閉,隻有個白皮煙囪從牆角的大洞接出去,但是煙塵並不能及時排除,所以環境比外麵差多了。


    裴振亨待了一會兒就覺得油煙子悶得他遭不住,眼睛也睜不開了,直流淚水,但是他不敢出去。


    滿好真的對這家店的情況很熟悉,她也沒叫裴振亨出來為她服務,自己徑直在角落裏找到了空盤子,然後哼著歌兒挨著挨著開始抓拿葷菜和素菜。


    完了後,她衝裴振亨的背影喊道:“喂,麻煩你給我們七號桌烤五個腦花和兩條鯽魚!鯽魚要酸辣味兒的,不要豆鼓味兒,千萬別弄錯了啊!”


    裴振亨背著她無聲的點了點頭。


    滿好就奇怪的看他一眼,並未立即走。


    小廚房裏正吹著鼓風機,聲音大,她是怕他沒聽見,就又提高了音量道:“服務員,你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服務員……


    他戴了帽子,又圍了件髒兮兮的圍裙,渾身都比較邋遢,相信她應該認不出自己來吧。


    裴振亨怕滿好走近來再說一次,那就有可能暴露身份了,忙低著頭又側著身子從案板上拿了幾個腦花和一條鯽魚後,重又快速的鑽入了小廚房。


    滿好一看,也就沒再追究了,人出去找裴振輝烤菜去了。


    隻是那聲“服務員”就像是生了刺的花兒一樣開在了裴振亨的心裏,紮得他的有些疼。


    顧客漸少了後,他一個人走到房子後麵去抽悶煙。


    抽著抽著,聽見了屋內弟弟和弟弟的女朋友在說話。


    “二哥去哪裏了?”方芳在問。


    裴振輝一邊收拾遍地狼藉的食物殘渣和垃圾,一邊道:“好像是去送外賣了吧,今晚好幾個點外賣的。”


    “哦。”


    片刻後方芳道:“我問你個事兒,你給我說老實話。”


    “啥事兒啊?”


    “你給你哥開的工資是不是每月五千?”


    裴振輝沒有正麵回答,隻道:“你關心這幹嘛?”


    方芳的語氣就有點不對了,“我為什麽不能關心?這個店是我們兩人開的店,咱們從前的時候是怎麽說的?凡事都要有商有量!為什麽這件事情我不知道?!”


    裴振輝沉默了一會兒,說:“你現在不也知道了嗎?”


    “你告訴我,跟我從你哥哥那裏旁敲側擊的打聽到能一樣嗎?能一樣嗎?!”


    裴振輝的語氣登時也不對了,他陡的扔掉了掃把,質問道:“你怎麽這樣?竟然還跑去找我哥哥直接問工資?!”


    方芳氣得直哭,“你竟然給他開這麽高的工資,還騙他和你家裏人說咱們店裏的生意好。行啊,裴振輝,你長本事了,居然學會了打腫臉充胖子!”


    裴振輝壓著聲音低吼:“誰對家裏人不是報喜不報憂的?況且我給我哥說的是有時候高達5000塊,我這話也沒有說錯啊!”


    “是是是,是有時候高達5000塊,你沒有說錯!”方芳怒道,“但是你一個月有幾天是高達了5000塊的?有個七八天我就是睡著了也要笑醒了!”


    “裴振輝,你自己看看賬本,我們這個燒烤攤,平均每天也就兩千塊錢左右,但這還隻營業額!刨開水電費、食材成本、房租、服務員的工資等等,一個月利潤堪堪也就隻有兩萬五左右。還有,我倆工作不算工資嗎?你卻一下子就給你哥哥開5000塊錢一個月,這個價格我們都能請兩個人了!他做的事情提高了我們的營業額還是怎麽的?”


    “況且我們這個營生,是幹一天才有一天,不幹就喝西北風,吃老本。不像在正規單位裏工作的,你請幾天假,工資獎金照拿不誤。還有,這還得看天吃飯,要是遇到下雨天、逢年過節……這些時候,收入就大大的下降了,咱們也就隻有周末那兩三天晚上才好一點啊!”


    裴振亨:“……”


    帶著楊小武當初支援給他的兩萬塊,以及他在獄中賺的六千塊錢,裴振亨偷偷摸摸在外租了個一室一廳的小房子。


    然後他對全家人謊稱已經找到了一份比較好的工作,隻是離家有點遠,所以他申請了單位宿舍。於是順利搬離了裴家,一個人住在了外麵,給所有人一個“一切安好、你們不用擔心我”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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