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樓是土木結構的磚瓦房, 麵前是約莫兩百平米的地壩, 地壩周邊都是菜地, 幾十隻雞正在壩壩邊的地裏啄菜葉子找蟲吃，十分熱鬧。
老秦覺得自己有種穿越回九十年代初的感覺，親切極了。
在裴振亨的引領下，老秦跟著他來到院壩邊。
小樓房修在一處埡口，所以視野極好。
老秦往山下極目一望，半山腰以下的所有風景以及那條隱在山間的蜿蜒山路都盡收眼底。
山風習習吹來，令他心曠神怡。
院壩下麵是一大片斜坡，已經全部開墾出來，種上了各種蔬菜：白蘿卜、胡蘿卜、大白菜。
“大嫂幾乎每周都來看一次，在這裏住個兩三天。這棟房是她自己修的，請了一家村民看房子。供吃供住, 還幫她養雞，並照看地裏種的這些蔬菜瓜果。”
到達的地方還隻是在半山腰上，開車爬上山來大概用了近二十分鍾。這座山並未進行過商業開發, 所以上山的路還是土路。這段日子天氣好, 路麵幹硬，若是下雨天，即使越野車也難以爬上來。
裴振亨掏出煙來，給了老秦一根，自己一根叼在嘴裏, 點燃了後吸一口, 問：“如何？”
“看起來很不錯啊！”老秦眼含驚喜, 吸著煙，還有點不可置信，“這座山真是她的？”
“嗯。”
“有多少畝？”
“大約300畝。走，我帶你四處轉轉去。”裴振亨領著老秦往山頂上走。
“說說它的產權情況吧。”
“這座山沒產權糾紛，也沒做過任何抵押擔保，有林權證，當初買的時候是七十年的使用權。”
“靠，七十年？！”
“嗯，她是兩千年初買的。”
“厲害啊！七十年產權，現在才過了十幾年，還有好幾十年呢。那她買這座山花了多少錢？”
“那個時候內環高速都沒有規劃到這邊來，開車走老路到這裏要三個多小時，所以價格還算便宜，才花了五十萬。”
“什麽？這麽便宜？！”老秦大吃了一驚，跟著哈哈大笑，“嫂子好有眼光啊。現在看看，它不但交通方便，離主城區隻一個多小時，而且雖然它尚未開發出來，可這周圍幾座山上盡是別墅洋房，連帶就烘托得它的價值也水漲船高了，隻怕已升到天高了！”
老秦指指遠處。
對麵一座山上，白色的別墅像安靜的開在青山綠林裏的一朵朵小花。
“嫂子的確說過有房地產老板開價一億想要買她這座山。”裴振亨波瀾不興道，“不過，五十萬在十幾年前也不便宜啊。”
“也對，反正總之我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老秦深深服氣，“業餘投資人還比我這個專業搞投資的回報高太多了！”
“回頭咱們就找家評估公司來給它估個值。”他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離得主城區這麽近，至少翻百倍價格啊，我建議將它就投入到新公司去！”
裴振亨點頭應道：“我也是這麽打算的，想一開始就盡量將公司的資產規模做大些。”
他的眸色已變得陰翳。
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兩年的時間看似很長，可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忙起來就不覺得時間飛逝，我必須盡量節約時間，將一步步計劃一次性就執行到位，不然會來不及。”
老秦聽得懂他的意思。
將資產多倒騰幾次，就能讓公司的賬麵價值越做越大，即使並無顯見的經營業績支撐，這就是資本遊戲之一，也是會計手段。
兩年的時間，裴振亨不止要正常經營公司，還得兼顧著通過各種手段將公司規模做大，大到吸引各種熱錢來助力他狙擊物競天擇。
他會忙到分身乏術的。
“完全可行。公司法規定股東可以用無形資產出資，雖然可能到時候估值會有些高，但是隻要比例不超過注冊資金的70%就成。嫂子的水果買賣現金流充裕，她再拿幾千萬現金出來完全沒問題。再說了，注冊資金並非公司成立時就要求立刻到位，以後慢慢注入吧。”
老秦的心因為裴振亨那話也變得有些沉重，幹巴巴的說了點安撫的話。
兩年後會是一番怎樣的光景呢？
根本無法想象。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以振亨這種執著報仇的精神，他或者秦博，必須要有一個人被打落進塵埃裏才能了結了這樁官司。
不死不休，說的就是裴振亨此人。
唉，談論這種事情實在影響心情，今天好容易出來放鬆一回，話題應該輕鬆一點。
“嫂子的公司，你有股份嗎？” 老秦問得神秘兮兮。
裴振亨不意老秦會問這個，嘴角扯了個溫和的笑，“有，嫂子說給我15%的幹股，當做聘我做總經理的報酬。”
“太好了！”老秦重新變得振奮起來。
好像那股份是他的。
“我剛還想說我給你們拉幾個投資人來，後頭又想想，還是等一陣子再說。等到你們公司成立後，再給你們介紹一些感興趣的老板來，那時候你就趁機變現一部分股權，買上一套房子好娶媳婦兒！”
“……”
老秦瞧見他眼底一抹失落，急忙道：“振亨，你別給我說大事未成，何以為家這種話。你又不是真正要上陣殺敵去，那戰場不過隻是商場，死不了人的！所以，娶妻生子，人生該有的那些流程，你都得照著來！”
裴振亨沒有回答，偏了臉，將眼望向了遠方。
老秦暗自歎了口氣，也放眼望四周望了一陣，略略有些遺憾，“與對麵的山比起來，嫂子這一座看著有點荒荒涼涼的。要是種滿了瓜果，生態農業能成為一個很炫的宣傳噱頭。到時候若有資金想要投你們，公司的整體估值就能更高。”
李月茹目前是主營水果批發零售生意，有了土地，她的業務就能往上遊發展。即使不種水果，搞點周邊業務，比如綠色餐飲、鄉村旅遊農家樂、休閑農莊、避暑山莊什麽的，也是好的。
離主城才一個半小時的300畝的地，這筆資產十分誘人。
而若是純粹靠水果銷售，賺個中間差價，這樣平平無奇的公司並不能吸引到熱錢來投資。
哪想裴振亨一笑，說：“不荒涼，後山腰上已經種了一些果樹了，蘋果、石榴、柑橘，好大一片呢。”
說話間，他已經帶著老秦轉到了後山來。
遙指山坡上那連片的蔥翠樹林，道：“你看，那就是蘋果樹。現在已經掛果了，不過就是有點澀口，還不到收獲的時節。”
“謔！這麽多！”
“嗯，果樹林差不多已經種植了約莫70畝吧。但是相比300畝而言，這個開墾的比例就有點低了。”
後山因為林木較為茂盛，累累果實掛在樹上，賞心悅目。
跟著裴振亨前山後山的轉悠，人也走累了，老秦幹脆就找了塊平坦的地兒，席地而坐。
“這座山剛買來的時候那才真是一座荒山，我看過照片，山上樹都沒幾棵，因為它先前是一個大型采石場。後來嫂子弄過來後放置了幾年，沒有生態破壞了，草木就漸漸長了起來。她看土地已經養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始開墾。”
裴振亨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大嫂說，她是打算在前山種些花和莊稼的。隻因為果樹林還沒搞成規模，她沒心思和精力去弄前麵的山。而且花和莊稼要種起來也快，不像果樹，幾年才能掛果，所以暫時就擱在那兒了，你看著這山就有點荒。”
“是啊，樹苗種下去，比如蘋果苗，兩三年後才開始結果，急人呢！”老秦說。
“嗬嗬，是不是不像股市，頭天買，第二天就知道是虧是賺了？”裴振亨打趣道，“我們總用投資人的目光來看看待他們這些搞實業的，心態若不好，白頭發都會急出來。”
老秦表示很認同他這話，“所以你當年年紀輕輕要去搞風險投資，那個回報的時間更長，不是自找罪受麽？我這想法憋在心裏，一直就想說你的。”
“那時候我很佩服你的耐心，振亨。”老秦由衷的說。
有耐心的人，便特別的專注，他們可以用許多年的時間來專注做一件事情。
而這樣的人，相應也很執著，執著到偏執的程度。
這是老秦和認識裴振亨的人對他的評價。
老秦的心裏潛台詞，裴振亨秒懂。
他很感激老秦沒有再喋喋不休的出言規勸。
隻是裴振亨發現，老秦開始走迂回路線了，比如，勸他找老婆。
人一旦有了牽掛，有了感情的牽絆，也許某天他就會放棄原先執著的事情。而裴振亨發現，自己似乎好像正處於這樣危險的邊沿。
隻因為，每次他回想起那天滿好趴在方向盤上痛哭的模樣，心就一陣陣抽疼。
他不知道這對自己的未來是好是壞。
他想拒絕自己變得軟弱，可是又忍不住一遍遍思及與滿好那短短的幾個月相處的點點滴滴。然後發現，他十分渴望溫暖，尤其是滿好那溫暖的懷抱和她身後橘黃的燈光。
“等到這匹山變得綠油油的那一天，嫂子說，她就搬到這裏來定居養老。”
不要再去想滿好了，不能想。
裴振亨望著眼前這片寂靜荒涼的山脈，伸出右手來開始指指點點，描繪未來：“這裏，種柑橘；那裏，種葡萄；這邊，種桃樹；那邊，種李子；這裏，種玫瑰；那裏，種月季……”
老秦縱聲大笑，“畫畫還是畫餅呢你？！”
“你要是畫餅，那你就畫長遠點。你聽我說！”老秦接著他的話，興奮道：“果樹種上了，咱們就建廠，建釀酒廠，建飲料廠，然後葡萄酒、橘子酒、蘋果醋……統統都來點！”
“哎哎，你小時候喝過香檳嗎？就那白葡萄酒，我可懷念了。你們要是做大了，什麽時候就出一款我小時候喝過的那款香檳酒出來！”
裴振亨嗬笑道：“自己建多麻煩，直接將物競天擇收購過來，讓它把我們山上采摘的這些水果都拉去。進廠的時候是蘋果橘子獼猴桃，出來的就是你要的葡萄酒香檳酒了。”
“哈哈哈哈……”老秦笑得不可抑製。
卻聽裴振亨忽然在那感慨良多道：“從前我搞風險投資的時候，那些公司創始人為了說服我投錢，就經常給我畫大餅，可結果成事的有幾個？一百個裏麵也才那麽五六個是真正幹實事的。”
“投資了那麽多行業，五花八門，千奇百怪，連做陰曹地府生意的我也投過。而這些行業裏，我最愛投資農業了。”
“摸著黃土地，握著黑泥巴，看著莊稼地裏種出金燦燦的糧食稻米，我覺得特別的踏實。”
“道友啊！”老秦一拳頭捶在他胸口上，“我有沒有給你說過，我也是最愛投資農業了？感覺腳踏在泥巴地上，實實在在。就這裏！” 他又著意拍了拍他的胸口，說：“十分的踏實！”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的這一切，都源於世上有個嫂子這樣的女人。振亨啊，……”老秦點名道，“娶妻就要娶大嫂這樣能幹又向著男人的好女人啊。一則無論貧窮貴賤，她都會守在你身邊，又知冷知熱。二則，自己萬一有個啥，她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不必牽掛。”
裴振亨依舊沉默不語。
老秦的話說得意味深長。
他是怕他若未來有個什麽，那麽有個女人像李月茹那樣守著他的家，替他操持著家裏的一切，特別是他這樣上有老人的，就盡可以安心了。
畢竟他已經被人打過兩次，都傷得不輕，不得不住院。
似乎覺得應該要趁熱打鐵，老秦轉轉眼珠子，又說：“你之前說竇大哥家的竇豆讀書厲害，嘿，我家的狗崽子也不遑多讓！”
先說了娶老婆，接下來肯定是生兒子了。
這就是老秦的策略。
“我家那小子現在才讀小學三年級，雖然剛開始學習寫作文，但是寫得可好了。來來來，我念給你聽聽！”
每每提起兒子，老秦就很來勁兒。
他打開手機翻出一張照片，眉開眼笑道：“那篇作文我拍了照的，我這就給你念。”
裴振亨一直沉鬱肅穆的神色稍緩，逗他，“既然有照片，那還不如我自己看。”
伸手就欲搶他的手機。
“不行！”老秦忙避開，“你看？那就跟去旅遊沒有解說員一樣，走馬觀花，花了錢卻啥也沒看懂！你耐心點，我一邊念給你聽，一邊給你點評一下，那樣你才曉得我家小子的這篇文章到底好在何處！”
笑意從裴振亨的唇角開始擴散。
“你聽著！”老秦清了清嗓子，開始聲情並茂的念道：“我知道雷鋒活了22歲，我還知道雷鋒經常幫助有困難的人，我要向他學習……”
沒念兩句，他就扭頭來給裴振亨說：“我跟你講啊，原本這第一段話，他沒有寫‘我要向他學習''這句話的，是我提議他加上去。我說有了這句話，人家讀你的文章才曉得，哦，你做好事是因為學習雷鋒好榜樣，你是個愛學習的小乖乖。他加了之後自己再一讀，然後興奮的對我說，爸，真的耶，你好厲害！”
“……”
明明加不加那句話，這篇作文都平淡無奇，哪裏厲害了？
裴振亨的嘴角彎得像鉤子一樣，靜靜的笑著，默默抽煙，默默的聽著。
可他的腦子裏不可抑製的就想到了那個旖旎的夜晚，最後被他自己搞得狼狽收場。
倘若那晚和滿好做了，會不會，會不會……現在已經結婚生子了？生一個像老秦的兒子一樣可愛的小孩子？
唔，似乎他更喜歡女兒些。
軟軟糯糯的小女孩兒，一定很可愛。
啊，想多了。
哪有那麽快？懷胎十月呢。
哦，是真的想多了……
他和滿好已經分手了。
“昨天，我和同學在學校上課。下課後，我看見有一個同學吐了。我如閃電一般地跑到那個同學身旁，我聞到一股臭味，但我不捂鼻子，我還扶著那個同學去醫務室。”
“這裏，這裏！就是‘我如閃電一般''，這個形容簡直不要太好！嘿嘿，一個三年級的小學生，竟然想到用修辭手法，真是太聰明啦！”
……
老秦嘚瑟完了兒子，後知後覺發現，裴振亨已經好長時間沒說過話了。
他的側臉神色黯然，目光已經變得空洞而無神。
老秦默默收起了手機，碰了碰那魂遊天外的人，問：“公司名稱想好了嗎？”
裴振亨一驚，“嗯？”
老秦無奈，重複道：“我說，大嫂的公司叫什麽名字？”
“哦，大嫂說叫天賜三寶。”
“天賜三寶？”老秦愣了下，“好像物競天擇從前就叫這個名字啊。”
對，物競天擇原先不叫物競天擇，叫天賜三寶。竇興國坐牢後，公司就更名了。
為什麽要叫天賜三寶？因為竇興國的發家起源於他夫妻二人自釀的三種果酒，因此公司初創時便叫做天賜三寶。
不然起先裴振亨為何會說讓物競天擇給老秦釀香檳酒喝？他並非調侃。
隻因為物競天擇就是一家主營果酒釀造的企業。
竇興國和李月茹當初發家乃是誤打誤撞，他們一開始也不是賣果酒的，而是賣水果。
李月茹現在做水果買賣，不過是幹起老本行而已，熟門熟路了，再加上有資金，才當上了水果大王。
當時夫妻倆賣水果，因為竇興國好酒，李月茹就用店裏賣剩下的和著部分爛了舍不得丟，卻又吃不完的水果試著給竇興國釀果酒喝。
釀著釀著，技術不知不覺就提高了。
又因為釀造的水果酒多到喝不完，李月茹好客，便就這個送點，那個送點，來買水果的顧客也免費贈送，沒想到就這麽打開了口碑。
發展到後來，他們家的果酒好喝到遠近聞名，尤其是其中的楊梅酒、青梅酒和桑葚酒這三種特別受人歡迎。
不僅好喝，顏色也很漂亮，就跟現今那絢爛的雞尾酒似的。
特別是那款楊梅酒。
楊梅本身就酸甜多汁，口感讓人欲罷不能。而在盛夏季節，將其做成楊梅酒，喝一口，氣舒神爽，消暑解膩！
夫妻倆一看，想喝他們家果酒的人比買水果的多很多，便幹脆轉行，專心致誌的釀製那三種果酒來賣，自此就走上了發家致富的道路。
“對。大嫂說就叫天賜三寶，希望我將物競天擇重新叫回天賜三寶。”
聽到這話，老秦很欣慰，“她有這個決心，相信在以後的過程中一定會鼎力相助你的。”
“嗯。”
老秦笑道：“振亨，上輩子你是拯救了地球嗎？所以這輩子讓你遇到大哥大嫂這樣的人。”
一個大哥令他富貴，一個大嫂有可能再次讓他走上人生巔峰。
裴振亨心想，上輩子如何不知道，這輩子其實已經是兩世。前世種的因，才結了今世這樣的果。而將他的這一世分割成前世今生的，便是那八年的牢獄之災。
“你們要去新三板，那券商就由我們鳳凰證券來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其他的中介機構你找好了嗎？要不要我給你介紹靠譜的律師和會計師？”
一家公司要上市，券商、律師和會計師是必請的中介機構。
“嗯，那就請你幫我找一個經驗豐富的律師。還有，這座山要評估，評估師你也順便給我介紹一家吧。會計師……”裴振亨猶豫了片刻，“我這裏已有人選。隻是，老秦，能不能麻煩你出麵去代為聘請一下？”
“嗯？你想找哪家會計師？”
“……君行。”
老秦覺得自己有種穿越回九十年代初的感覺，親切極了。
在裴振亨的引領下，老秦跟著他來到院壩邊。
小樓房修在一處埡口，所以視野極好。
老秦往山下極目一望，半山腰以下的所有風景以及那條隱在山間的蜿蜒山路都盡收眼底。
山風習習吹來，令他心曠神怡。
院壩下麵是一大片斜坡，已經全部開墾出來，種上了各種蔬菜：白蘿卜、胡蘿卜、大白菜。
“大嫂幾乎每周都來看一次，在這裏住個兩三天。這棟房是她自己修的，請了一家村民看房子。供吃供住, 還幫她養雞，並照看地裏種的這些蔬菜瓜果。”
到達的地方還隻是在半山腰上，開車爬上山來大概用了近二十分鍾。這座山並未進行過商業開發, 所以上山的路還是土路。這段日子天氣好, 路麵幹硬，若是下雨天，即使越野車也難以爬上來。
裴振亨掏出煙來，給了老秦一根，自己一根叼在嘴裏, 點燃了後吸一口, 問：“如何？”
“看起來很不錯啊！”老秦眼含驚喜, 吸著煙，還有點不可置信，“這座山真是她的？”
“嗯。”
“有多少畝？”
“大約300畝。走，我帶你四處轉轉去。”裴振亨領著老秦往山頂上走。
“說說它的產權情況吧。”
“這座山沒產權糾紛，也沒做過任何抵押擔保，有林權證，當初買的時候是七十年的使用權。”
“靠，七十年？！”
“嗯，她是兩千年初買的。”
“厲害啊！七十年產權，現在才過了十幾年，還有好幾十年呢。那她買這座山花了多少錢？”
“那個時候內環高速都沒有規劃到這邊來，開車走老路到這裏要三個多小時，所以價格還算便宜，才花了五十萬。”
“什麽？這麽便宜？！”老秦大吃了一驚，跟著哈哈大笑，“嫂子好有眼光啊。現在看看，它不但交通方便，離主城區隻一個多小時，而且雖然它尚未開發出來，可這周圍幾座山上盡是別墅洋房，連帶就烘托得它的價值也水漲船高了，隻怕已升到天高了！”
老秦指指遠處。
對麵一座山上，白色的別墅像安靜的開在青山綠林裏的一朵朵小花。
“嫂子的確說過有房地產老板開價一億想要買她這座山。”裴振亨波瀾不興道，“不過，五十萬在十幾年前也不便宜啊。”
“也對，反正總之我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老秦深深服氣，“業餘投資人還比我這個專業搞投資的回報高太多了！”
“回頭咱們就找家評估公司來給它估個值。”他拍了拍身邊人的肩膀，“離得主城區這麽近，至少翻百倍價格啊，我建議將它就投入到新公司去！”
裴振亨點頭應道：“我也是這麽打算的，想一開始就盡量將公司的資產規模做大些。”
他的眸色已變得陰翳。
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兩年的時間看似很長，可是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忙起來就不覺得時間飛逝，我必須盡量節約時間，將一步步計劃一次性就執行到位，不然會來不及。”
老秦聽得懂他的意思。
將資產多倒騰幾次，就能讓公司的賬麵價值越做越大，即使並無顯見的經營業績支撐，這就是資本遊戲之一，也是會計手段。
兩年的時間，裴振亨不止要正常經營公司，還得兼顧著通過各種手段將公司規模做大，大到吸引各種熱錢來助力他狙擊物競天擇。
他會忙到分身乏術的。
“完全可行。公司法規定股東可以用無形資產出資，雖然可能到時候估值會有些高，但是隻要比例不超過注冊資金的70%就成。嫂子的水果買賣現金流充裕，她再拿幾千萬現金出來完全沒問題。再說了，注冊資金並非公司成立時就要求立刻到位，以後慢慢注入吧。”
老秦的心因為裴振亨那話也變得有些沉重，幹巴巴的說了點安撫的話。
兩年後會是一番怎樣的光景呢？
根本無法想象。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以振亨這種執著報仇的精神，他或者秦博，必須要有一個人被打落進塵埃裏才能了結了這樁官司。
不死不休，說的就是裴振亨此人。
唉，談論這種事情實在影響心情，今天好容易出來放鬆一回，話題應該輕鬆一點。
“嫂子的公司，你有股份嗎？” 老秦問得神秘兮兮。
裴振亨不意老秦會問這個，嘴角扯了個溫和的笑，“有，嫂子說給我15%的幹股，當做聘我做總經理的報酬。”
“太好了！”老秦重新變得振奮起來。
好像那股份是他的。
“我剛還想說我給你們拉幾個投資人來，後頭又想想，還是等一陣子再說。等到你們公司成立後，再給你們介紹一些感興趣的老板來，那時候你就趁機變現一部分股權，買上一套房子好娶媳婦兒！”
“……”
老秦瞧見他眼底一抹失落，急忙道：“振亨，你別給我說大事未成，何以為家這種話。你又不是真正要上陣殺敵去，那戰場不過隻是商場，死不了人的！所以，娶妻生子，人生該有的那些流程，你都得照著來！”
裴振亨沒有回答，偏了臉，將眼望向了遠方。
老秦暗自歎了口氣，也放眼望四周望了一陣，略略有些遺憾，“與對麵的山比起來，嫂子這一座看著有點荒荒涼涼的。要是種滿了瓜果，生態農業能成為一個很炫的宣傳噱頭。到時候若有資金想要投你們，公司的整體估值就能更高。”
李月茹目前是主營水果批發零售生意，有了土地，她的業務就能往上遊發展。即使不種水果，搞點周邊業務，比如綠色餐飲、鄉村旅遊農家樂、休閑農莊、避暑山莊什麽的，也是好的。
離主城才一個半小時的300畝的地，這筆資產十分誘人。
而若是純粹靠水果銷售，賺個中間差價，這樣平平無奇的公司並不能吸引到熱錢來投資。
哪想裴振亨一笑，說：“不荒涼，後山腰上已經種了一些果樹了，蘋果、石榴、柑橘，好大一片呢。”
說話間，他已經帶著老秦轉到了後山來。
遙指山坡上那連片的蔥翠樹林，道：“你看，那就是蘋果樹。現在已經掛果了，不過就是有點澀口，還不到收獲的時節。”
“謔！這麽多！”
“嗯，果樹林差不多已經種植了約莫70畝吧。但是相比300畝而言，這個開墾的比例就有點低了。”
後山因為林木較為茂盛，累累果實掛在樹上，賞心悅目。
跟著裴振亨前山後山的轉悠，人也走累了，老秦幹脆就找了塊平坦的地兒，席地而坐。
“這座山剛買來的時候那才真是一座荒山，我看過照片，山上樹都沒幾棵，因為它先前是一個大型采石場。後來嫂子弄過來後放置了幾年，沒有生態破壞了，草木就漸漸長了起來。她看土地已經養得差不多了，這才開始開墾。”
裴振亨也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大嫂說，她是打算在前山種些花和莊稼的。隻因為果樹林還沒搞成規模，她沒心思和精力去弄前麵的山。而且花和莊稼要種起來也快，不像果樹，幾年才能掛果，所以暫時就擱在那兒了，你看著這山就有點荒。”
“是啊，樹苗種下去，比如蘋果苗，兩三年後才開始結果，急人呢！”老秦說。
“嗬嗬，是不是不像股市，頭天買，第二天就知道是虧是賺了？”裴振亨打趣道，“我們總用投資人的目光來看看待他們這些搞實業的，心態若不好，白頭發都會急出來。”
老秦表示很認同他這話，“所以你當年年紀輕輕要去搞風險投資，那個回報的時間更長，不是自找罪受麽？我這想法憋在心裏，一直就想說你的。”
“那時候我很佩服你的耐心，振亨。”老秦由衷的說。
有耐心的人，便特別的專注，他們可以用許多年的時間來專注做一件事情。
而這樣的人，相應也很執著，執著到偏執的程度。
這是老秦和認識裴振亨的人對他的評價。
老秦的心裏潛台詞，裴振亨秒懂。
他很感激老秦沒有再喋喋不休的出言規勸。
隻是裴振亨發現，老秦開始走迂回路線了，比如，勸他找老婆。
人一旦有了牽掛，有了感情的牽絆，也許某天他就會放棄原先執著的事情。而裴振亨發現，自己似乎好像正處於這樣危險的邊沿。
隻因為，每次他回想起那天滿好趴在方向盤上痛哭的模樣，心就一陣陣抽疼。
他不知道這對自己的未來是好是壞。
他想拒絕自己變得軟弱，可是又忍不住一遍遍思及與滿好那短短的幾個月相處的點點滴滴。然後發現，他十分渴望溫暖，尤其是滿好那溫暖的懷抱和她身後橘黃的燈光。
“等到這匹山變得綠油油的那一天，嫂子說，她就搬到這裏來定居養老。”
不要再去想滿好了，不能想。
裴振亨望著眼前這片寂靜荒涼的山脈，伸出右手來開始指指點點，描繪未來：“這裏，種柑橘；那裏，種葡萄；這邊，種桃樹；那邊，種李子；這裏，種玫瑰；那裏，種月季……”
老秦縱聲大笑，“畫畫還是畫餅呢你？！”
“你要是畫餅，那你就畫長遠點。你聽我說！”老秦接著他的話，興奮道：“果樹種上了，咱們就建廠，建釀酒廠，建飲料廠，然後葡萄酒、橘子酒、蘋果醋……統統都來點！”
“哎哎，你小時候喝過香檳嗎？就那白葡萄酒，我可懷念了。你們要是做大了，什麽時候就出一款我小時候喝過的那款香檳酒出來！”
裴振亨嗬笑道：“自己建多麻煩，直接將物競天擇收購過來，讓它把我們山上采摘的這些水果都拉去。進廠的時候是蘋果橘子獼猴桃，出來的就是你要的葡萄酒香檳酒了。”
“哈哈哈哈……”老秦笑得不可抑製。
卻聽裴振亨忽然在那感慨良多道：“從前我搞風險投資的時候，那些公司創始人為了說服我投錢，就經常給我畫大餅，可結果成事的有幾個？一百個裏麵也才那麽五六個是真正幹實事的。”
“投資了那麽多行業，五花八門，千奇百怪，連做陰曹地府生意的我也投過。而這些行業裏，我最愛投資農業了。”
“摸著黃土地，握著黑泥巴，看著莊稼地裏種出金燦燦的糧食稻米，我覺得特別的踏實。”
“道友啊！”老秦一拳頭捶在他胸口上，“我有沒有給你說過，我也是最愛投資農業了？感覺腳踏在泥巴地上，實實在在。就這裏！” 他又著意拍了拍他的胸口，說：“十分的踏實！”
“不過話說回來，今天的這一切，都源於世上有個嫂子這樣的女人。振亨啊，……”老秦點名道，“娶妻就要娶大嫂這樣能幹又向著男人的好女人啊。一則無論貧窮貴賤，她都會守在你身邊，又知冷知熱。二則，自己萬一有個啥，她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不必牽掛。”
裴振亨依舊沉默不語。
老秦的話說得意味深長。
他是怕他若未來有個什麽，那麽有個女人像李月茹那樣守著他的家，替他操持著家裏的一切，特別是他這樣上有老人的，就盡可以安心了。
畢竟他已經被人打過兩次，都傷得不輕，不得不住院。
似乎覺得應該要趁熱打鐵，老秦轉轉眼珠子，又說：“你之前說竇大哥家的竇豆讀書厲害，嘿，我家的狗崽子也不遑多讓！”
先說了娶老婆，接下來肯定是生兒子了。
這就是老秦的策略。
“我家那小子現在才讀小學三年級，雖然剛開始學習寫作文，但是寫得可好了。來來來，我念給你聽聽！”
每每提起兒子，老秦就很來勁兒。
他打開手機翻出一張照片，眉開眼笑道：“那篇作文我拍了照的，我這就給你念。”
裴振亨一直沉鬱肅穆的神色稍緩，逗他，“既然有照片，那還不如我自己看。”
伸手就欲搶他的手機。
“不行！”老秦忙避開，“你看？那就跟去旅遊沒有解說員一樣，走馬觀花，花了錢卻啥也沒看懂！你耐心點，我一邊念給你聽，一邊給你點評一下，那樣你才曉得我家小子的這篇文章到底好在何處！”
笑意從裴振亨的唇角開始擴散。
“你聽著！”老秦清了清嗓子，開始聲情並茂的念道：“我知道雷鋒活了22歲，我還知道雷鋒經常幫助有困難的人，我要向他學習……”
沒念兩句，他就扭頭來給裴振亨說：“我跟你講啊，原本這第一段話，他沒有寫‘我要向他學習''這句話的，是我提議他加上去。我說有了這句話，人家讀你的文章才曉得，哦，你做好事是因為學習雷鋒好榜樣，你是個愛學習的小乖乖。他加了之後自己再一讀，然後興奮的對我說，爸，真的耶，你好厲害！”
“……”
明明加不加那句話，這篇作文都平淡無奇，哪裏厲害了？
裴振亨的嘴角彎得像鉤子一樣，靜靜的笑著，默默抽煙，默默的聽著。
可他的腦子裏不可抑製的就想到了那個旖旎的夜晚，最後被他自己搞得狼狽收場。
倘若那晚和滿好做了，會不會，會不會……現在已經結婚生子了？生一個像老秦的兒子一樣可愛的小孩子？
唔，似乎他更喜歡女兒些。
軟軟糯糯的小女孩兒，一定很可愛。
啊，想多了。
哪有那麽快？懷胎十月呢。
哦，是真的想多了……
他和滿好已經分手了。
“昨天，我和同學在學校上課。下課後，我看見有一個同學吐了。我如閃電一般地跑到那個同學身旁，我聞到一股臭味，但我不捂鼻子，我還扶著那個同學去醫務室。”
“這裏，這裏！就是‘我如閃電一般''，這個形容簡直不要太好！嘿嘿，一個三年級的小學生，竟然想到用修辭手法，真是太聰明啦！”
……
老秦嘚瑟完了兒子，後知後覺發現，裴振亨已經好長時間沒說過話了。
他的側臉神色黯然，目光已經變得空洞而無神。
老秦默默收起了手機，碰了碰那魂遊天外的人，問：“公司名稱想好了嗎？”
裴振亨一驚，“嗯？”
老秦無奈，重複道：“我說，大嫂的公司叫什麽名字？”
“哦，大嫂說叫天賜三寶。”
“天賜三寶？”老秦愣了下，“好像物競天擇從前就叫這個名字啊。”
對，物競天擇原先不叫物競天擇，叫天賜三寶。竇興國坐牢後，公司就更名了。
為什麽要叫天賜三寶？因為竇興國的發家起源於他夫妻二人自釀的三種果酒，因此公司初創時便叫做天賜三寶。
不然起先裴振亨為何會說讓物競天擇給老秦釀香檳酒喝？他並非調侃。
隻因為物競天擇就是一家主營果酒釀造的企業。
竇興國和李月茹當初發家乃是誤打誤撞，他們一開始也不是賣果酒的，而是賣水果。
李月茹現在做水果買賣，不過是幹起老本行而已，熟門熟路了，再加上有資金，才當上了水果大王。
當時夫妻倆賣水果，因為竇興國好酒，李月茹就用店裏賣剩下的和著部分爛了舍不得丟，卻又吃不完的水果試著給竇興國釀果酒喝。
釀著釀著，技術不知不覺就提高了。
又因為釀造的水果酒多到喝不完，李月茹好客，便就這個送點，那個送點，來買水果的顧客也免費贈送，沒想到就這麽打開了口碑。
發展到後來，他們家的果酒好喝到遠近聞名，尤其是其中的楊梅酒、青梅酒和桑葚酒這三種特別受人歡迎。
不僅好喝，顏色也很漂亮，就跟現今那絢爛的雞尾酒似的。
特別是那款楊梅酒。
楊梅本身就酸甜多汁，口感讓人欲罷不能。而在盛夏季節，將其做成楊梅酒，喝一口，氣舒神爽，消暑解膩！
夫妻倆一看，想喝他們家果酒的人比買水果的多很多，便幹脆轉行，專心致誌的釀製那三種果酒來賣，自此就走上了發家致富的道路。
“對。大嫂說就叫天賜三寶，希望我將物競天擇重新叫回天賜三寶。”
聽到這話，老秦很欣慰，“她有這個決心，相信在以後的過程中一定會鼎力相助你的。”
“嗯。”
老秦笑道：“振亨，上輩子你是拯救了地球嗎？所以這輩子讓你遇到大哥大嫂這樣的人。”
一個大哥令他富貴，一個大嫂有可能再次讓他走上人生巔峰。
裴振亨心想，上輩子如何不知道，這輩子其實已經是兩世。前世種的因，才結了今世這樣的果。而將他的這一世分割成前世今生的，便是那八年的牢獄之災。
“你們要去新三板，那券商就由我們鳳凰證券來做，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其他的中介機構你找好了嗎？要不要我給你介紹靠譜的律師和會計師？”
一家公司要上市，券商、律師和會計師是必請的中介機構。
“嗯，那就請你幫我找一個經驗豐富的律師。還有，這座山要評估，評估師你也順便給我介紹一家吧。會計師……”裴振亨猶豫了片刻，“我這裏已有人選。隻是，老秦，能不能麻煩你出麵去代為聘請一下？”
“嗯？你想找哪家會計師？”
“……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