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好領著裴振亨和楊小武, 一行三人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爬上了二王山。
到達山巔時, 夕照已成金黃色。天邊彩霞舒卷, 一切都好似沐浴在金色流光裏，紅彤彤，暖洋洋。
景致十分宜人，這一趟辛苦是值得的。
在楊小武朝著山下大喊大叫的嘶吼聲中，滿好將腳下一塊硌腳的石頭踢開，對他倆道：“現在又來說說感受吧。”
“風景很漂亮啊！”楊小武停止了喊叫，興奮道：“而且空氣很新鮮，我好像聞到了青梅的香氣欸，令人神清氣爽的味兒，跟風油精似的，提神得很！哈哈。”
“漂亮在哪裏？我可不是帶你們來看日落的。”滿好輕哼了聲, “我特意領你們穿過山下的青梅林爬上來，此時再看看這座山，山上山下的風景對比一下, 有什麽想法沒？”
說罷, 她特意看了眼裴振亨。
裴振亨與她對視一眼，俯瞰山下的青紗帳，又瞧了瞧四處突兀於土層上那些灰白色的嶙峋怪石，良久，一語不發。
楊小武倒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 指著山腳的青梅林道：“這座山看著感覺就像是個謝頂的老頭兒。下麵的頭發長得茂盛, 上頭卻稀稀拉拉, 幾乎寸草不生。”
不錯！
裴振亨也是這種想法。
他試探道：“滿好，你別告訴我們這山上才是楊林果業的種植基地。”
“也沒有寸草不生啊。”滿好並未正麵回答他，“你看我們沿途爬上來，不是有很多青梅樹嗎？”
“可是那些樹就像是營養不良的小孩兒，果子也沒結幾個，根本沒辦法跟山下那一大片枝繁葉茂的比啊！”楊小武道，“而且好多樹好像都已經快死了，沒人照應嗎？莫非這些是野生的？可看著又不太像，野生果樹長得可頑強了。”
就近就稀稀落落的長著幾棵青梅樹。
楊小武奔過去伸手一量，樹幹不過拳頭大小，他抓住一根枝條搖了搖。
焉答答的葉片紛紛掉落。
回頭肩膀一聳：“不關我的事，它本來就要枯死了。”
夏天本應該是青梅樹生命力旺盛的季節。
他叉腰將山頂上的情況又再逡巡一番，恍然：“沒水源，渴死了。而且這麽多石頭，土層下麵估計也是岩石層，根係根本沒辦法往下麵伸展，那更喝不到水。太陽又這麽大，天不落雨，遲早都得曬死！”
裴振亨抱胸，含笑看著女人，“滿好，你就直說了吧，到底是什麽情況？太陽快下山了，我們還得趕回去。”
“三國演義裏，曹操和劉備的煮酒論英雄，據說就是青梅煮酒。”滿好的眼凝望著那一輪殘陽西斜，滿麵肅容。
楊小武意味不明的撇了撇嘴，大概是不太習慣突然變得這樣感性的滿好。
須臾，卻聽她話鋒一轉：“若非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去場鎮上買青梅的時候跟老農聊了幾句，這一次的審計項目，差點就成了我審計生涯中的奇恥大辱。”
裴振亨微訝。
直覺她即將要說的內容必定有些震撼，他趁機賣乖，笑言：“煮酒論英雄嗎？的確，物競天擇的年審會計師事務所都沒有發現的問題，你一出馬就給發現了，滿好，我……為你驕傲。”
她臉上的陰翳撥雲見日。
滿好輕輕笑出了聲。
轉過身來將二人掃視一眼，徐徐說：“你們已經看見了，這座山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石頭多，土層薄，能長草，但不長樹。越往高處走，石灰岩越多，且山勢陡峭。開荒的難度極大，花費成本也很高。”
“一座荒蕪的石頭山，除了養山羊、養土雞，我不知道它還能用來做點什麽，或者幹脆把它變成采石場，物競天擇增加一項經營範圍好了---房地產開發。”
聽似調侃的話，含著無盡的嘲弄。
“但就是這樣一座荒山，當年一番操作，五百萬投資流出去了，可其實隻買到一個空殼公司而已，賬上並無實質資產。而那家轉手的公司，振亨，”滿好忽的點他的名，“正在你給我的花名冊裏。”
裴振亨：“……”
“你先前也猜對了，山下的青梅林並非物競天擇的這家孫公司---楊林果業所有，而它的青梅種植基地正是這上麵樹不成林的石頭山！”
日頭越往西沉，山頂上的風亦越冷。
暗沉的雲翳逐漸替代了斑斕的晚霞，黑暗悄然籠罩。
“數年前彭州市大搞招商引資，給予外地企業許多優惠政策，比如土地出讓金返還、稅收減免等，吸引了一大批老板在這裏投資建廠辦公。物競天擇便是因此而進入了彭州市。”
據滿好的調研，物競天擇擬在彭州市開發一個新的果酒生產加工基地。因著它的進入，當地好些鄉鎮政府開始鼓動農民種植青梅。
青梅喜歡溫暖濕潤的地方，所以種植基地主要集中在南方。依山傍水，最好不過了。
然而彭州市雖地處南方，卻並不是青梅種植地的最好選擇。
好的青梅產地，比如福建省漳州市的詔安縣，廣東省汕尾市的陸河縣，以及浙江長興、蕭山、紹興和上虞等地都盛產青梅，皆為南方城市。
但上述這些產地，要麽已被早期上市的酒類公司跑馬圈地，比如古越龍山、五糧液；要麽，這些地方本就經濟發達，已有成熟穩定的市場和銷路，有的還出口國外。後來的物競天擇要進入，哪裏能拿到各種優惠政策？
你去，人家看不上你；你來彭州，政府待你如上賓。
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何況有各種福利啊。
物競天擇便來了。
青梅是經濟作物，加之政府鼓勵，免費發放青梅樹種並提供技術支持，許多農民糧食也不種了，紛紛在自己地裏種上了青梅樹，比如楊林鎮。
“我在網上查過，青梅樹適合種植在海拔700米以下的丘陵和平緩的山坡地帶。光照條件要好，周圍要有充足的水源。而且土層得深厚、肥沃、濕潤、排水良好。這些條件滿足了，一般第三年到第四年就開始掛果。”
楊林鎮群山環抱，海拔不高，低矮靠水之地的確很適合種植青梅樹。
不言而喻了，依照滿好所述的這些具體條件，石頭山自是種不了青梅樹的。
“那就很奇怪了啊，”楊小武嘟囔，“既然種不活，為何當初還要將其作為種植基地？山下那一片幹嘛不弄過來？”
滿好的嘴角輕扯，“正經搞實業的人都會是你這樣的想法。”
言下之意：不想真正幹實事的，另當別論。
“這二王山上據說種植了有上萬株青梅，但是你們看看，成活的有多少？”
不問掛果，隻問成活率。
裴振亨以為，做審計的、搞財務的，這些人員的眼中對金錢的看法隻是一堆數字而已，並不能給他們帶去喜怒哀樂。可滿好那兩彎秀眉緊蹙，已在額頭中間擠出數道深深的褶皺，卻是為何？
好像浪費的是她自己的錢。
有些好笑。
想起先前她的介紹，說花了五百萬，卻隻買了個空殼公司，不知是什麽意思。
遂問道：“這座山的使用權是收購楊林果業公司前買的還是收購後買的？”
“沒有買，是長租的。”
“租？！”裴振錯愕，“沒林權證？”
“對，隻有一份五十年的租賃合同。我看了當年的評估報告，請的本地一家並無上市公司評估資格的評估公司，也不知道是對方的專業水平差，還是有人授意，直接將這樣一座長期租用的荒山評估出了幾百萬。物競天擇據此作價，出資五百萬收購了楊林果業前股東百分之百的股權。”
“……”
裴振亨從前做風險投資，接觸過許多私企老板，他很清楚一些老板的心理。
公司想要上市，前提是必須規範。可要規範，就意味著經營者要帶著鐐銬跳舞不說，同時企業成本必定大幅上升，比如說收入你得要入賬；稅費你要老實交；財報要請會計師事務所審計；財務人員得坐班，代賬的不得行；員工的五險一金不能拖欠；親戚家人把持關鍵崗位搞得內部管理混亂的……不行，不行，統統不行！
一切說白了，都是一個“錢”字作怪。
先不提二王山無產權評估入賬這個事，單就滿好剛剛說到的請的評估公司是本地一家無資質的中介機構一事，倘是搞真格的，請大型評估所，想讓對方承擔風險、轉嫁責任，說不定支出上百萬的評估費都有可能。
可換做一家小所，也許十萬元就能搞定了。
再聯想到楊林果業的前股東是滿妙控製的空殼公司，裴振亨已經可以肯定，五百萬入了秦博的腰包。
為著五百萬，秦博定然是不會付出上百萬的代價的。那麽，當年應該是故意聘請的一家小型評估公司來做的這個事。
滿好的猜想是對的。
一定是有人授意，因此要越低調越好。所以也許，那次收購怕是物競天擇根本就沒有公告。
況且五百萬的投資對一家上市公司而言真心不大，被監管機構和小股東盯上的幾率微乎其微。即使萬一事發，估計管理者也隻是得到一個警告的處罰而已。
簡言之，造假成本很低。
“評估作價五百萬，那不知道這座二王山有多少畝？一年的租金又是多少？”
滿好朝他深深一笑，回道：“兩千多畝，一年租金兩萬塊。”
楊小武嘴唇蠕動，默默的算了下，隨即瞪大了眼，“也就是說租金不足10元/畝/年？！”
他隻覺不可思議。
“對。” 滿好笑容戲謔，“這個價格符合市場價，村委會並沒有看物競天擇是上市公司就坐地起價敲詐它。”
一個不知柴米幾錢的娃兒，以為什麽東西不賣個上萬塊都不對頭。
“……哦。”
楊小武再沒疑問，裴振亨則想得更深遠：“都沒有產權的東西、別人的資產，評估公司有什麽理由去評估作價？”
兩萬塊的租金一點都不引人注意，隨便找個由頭報銷入賬就揉進其他費用裏了，財務賬上準保看不出一點痕跡，除非是追溯去查數年前收購時候的原始資料，不然，誰又能得知這座二王山竟被人作價五百萬套走了上市公司的資金？
“當年那家評估公司打了擦邊球，報告中說是基於實質重於形式的原則，五十年的租賃期，相當於就是買了這座山數十年的土地使用權。”
“嗬，”滿好嗤笑出聲，“聽起來似乎有道理。”
“可是我看了那份租賃合同，簽的很不嚴謹。合同並非不可撤銷，違約金不過就是那一年兩萬塊的租金而已，任何一方即可以單方麵解約了，這跟擁有了林權證完全不可比。而且，合同中一點都沒提到楊林果業在山上種的這些青梅樹給不給補償，製定的合同條款稀鬆得很！”
裴振亨想了想，又道：“楊林果業既然已經收購了好幾年，你又說青梅樹第三年就可以開始掛果，那這些年這家公司的二王山種植基地沒有青梅產出，物競天擇的年審會計師事務所就沒有引起懷疑？”
“這就是楊林果業造假的高明所在，連我差點都被騙過去。”
到達山巔時, 夕照已成金黃色。天邊彩霞舒卷, 一切都好似沐浴在金色流光裏，紅彤彤，暖洋洋。
景致十分宜人，這一趟辛苦是值得的。
在楊小武朝著山下大喊大叫的嘶吼聲中，滿好將腳下一塊硌腳的石頭踢開，對他倆道：“現在又來說說感受吧。”
“風景很漂亮啊！”楊小武停止了喊叫，興奮道：“而且空氣很新鮮，我好像聞到了青梅的香氣欸，令人神清氣爽的味兒，跟風油精似的，提神得很！哈哈。”
“漂亮在哪裏？我可不是帶你們來看日落的。”滿好輕哼了聲, “我特意領你們穿過山下的青梅林爬上來，此時再看看這座山，山上山下的風景對比一下, 有什麽想法沒？”
說罷, 她特意看了眼裴振亨。
裴振亨與她對視一眼，俯瞰山下的青紗帳，又瞧了瞧四處突兀於土層上那些灰白色的嶙峋怪石，良久，一語不發。
楊小武倒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口快, 指著山腳的青梅林道：“這座山看著感覺就像是個謝頂的老頭兒。下麵的頭發長得茂盛, 上頭卻稀稀拉拉, 幾乎寸草不生。”
不錯！
裴振亨也是這種想法。
他試探道：“滿好，你別告訴我們這山上才是楊林果業的種植基地。”
“也沒有寸草不生啊。”滿好並未正麵回答他，“你看我們沿途爬上來，不是有很多青梅樹嗎？”
“可是那些樹就像是營養不良的小孩兒，果子也沒結幾個，根本沒辦法跟山下那一大片枝繁葉茂的比啊！”楊小武道，“而且好多樹好像都已經快死了，沒人照應嗎？莫非這些是野生的？可看著又不太像，野生果樹長得可頑強了。”
就近就稀稀落落的長著幾棵青梅樹。
楊小武奔過去伸手一量，樹幹不過拳頭大小，他抓住一根枝條搖了搖。
焉答答的葉片紛紛掉落。
回頭肩膀一聳：“不關我的事，它本來就要枯死了。”
夏天本應該是青梅樹生命力旺盛的季節。
他叉腰將山頂上的情況又再逡巡一番，恍然：“沒水源，渴死了。而且這麽多石頭，土層下麵估計也是岩石層，根係根本沒辦法往下麵伸展，那更喝不到水。太陽又這麽大，天不落雨，遲早都得曬死！”
裴振亨抱胸，含笑看著女人，“滿好，你就直說了吧，到底是什麽情況？太陽快下山了，我們還得趕回去。”
“三國演義裏，曹操和劉備的煮酒論英雄，據說就是青梅煮酒。”滿好的眼凝望著那一輪殘陽西斜，滿麵肅容。
楊小武意味不明的撇了撇嘴，大概是不太習慣突然變得這樣感性的滿好。
須臾，卻聽她話鋒一轉：“若非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去場鎮上買青梅的時候跟老農聊了幾句，這一次的審計項目，差點就成了我審計生涯中的奇恥大辱。”
裴振亨微訝。
直覺她即將要說的內容必定有些震撼，他趁機賣乖，笑言：“煮酒論英雄嗎？的確，物競天擇的年審會計師事務所都沒有發現的問題，你一出馬就給發現了，滿好，我……為你驕傲。”
她臉上的陰翳撥雲見日。
滿好輕輕笑出了聲。
轉過身來將二人掃視一眼，徐徐說：“你們已經看見了，這座山是典型的喀斯特地貌。石頭多，土層薄，能長草，但不長樹。越往高處走，石灰岩越多，且山勢陡峭。開荒的難度極大，花費成本也很高。”
“一座荒蕪的石頭山，除了養山羊、養土雞，我不知道它還能用來做點什麽，或者幹脆把它變成采石場，物競天擇增加一項經營範圍好了---房地產開發。”
聽似調侃的話，含著無盡的嘲弄。
“但就是這樣一座荒山，當年一番操作，五百萬投資流出去了，可其實隻買到一個空殼公司而已，賬上並無實質資產。而那家轉手的公司，振亨，”滿好忽的點他的名，“正在你給我的花名冊裏。”
裴振亨：“……”
“你先前也猜對了，山下的青梅林並非物競天擇的這家孫公司---楊林果業所有，而它的青梅種植基地正是這上麵樹不成林的石頭山！”
日頭越往西沉，山頂上的風亦越冷。
暗沉的雲翳逐漸替代了斑斕的晚霞，黑暗悄然籠罩。
“數年前彭州市大搞招商引資，給予外地企業許多優惠政策，比如土地出讓金返還、稅收減免等，吸引了一大批老板在這裏投資建廠辦公。物競天擇便是因此而進入了彭州市。”
據滿好的調研，物競天擇擬在彭州市開發一個新的果酒生產加工基地。因著它的進入，當地好些鄉鎮政府開始鼓動農民種植青梅。
青梅喜歡溫暖濕潤的地方，所以種植基地主要集中在南方。依山傍水，最好不過了。
然而彭州市雖地處南方，卻並不是青梅種植地的最好選擇。
好的青梅產地，比如福建省漳州市的詔安縣，廣東省汕尾市的陸河縣，以及浙江長興、蕭山、紹興和上虞等地都盛產青梅，皆為南方城市。
但上述這些產地，要麽已被早期上市的酒類公司跑馬圈地，比如古越龍山、五糧液；要麽，這些地方本就經濟發達，已有成熟穩定的市場和銷路，有的還出口國外。後來的物競天擇要進入，哪裏能拿到各種優惠政策？
你去，人家看不上你；你來彭州，政府待你如上賓。
你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寧做雞頭，不做鳳尾。
何況有各種福利啊。
物競天擇便來了。
青梅是經濟作物，加之政府鼓勵，免費發放青梅樹種並提供技術支持，許多農民糧食也不種了，紛紛在自己地裏種上了青梅樹，比如楊林鎮。
“我在網上查過，青梅樹適合種植在海拔700米以下的丘陵和平緩的山坡地帶。光照條件要好，周圍要有充足的水源。而且土層得深厚、肥沃、濕潤、排水良好。這些條件滿足了，一般第三年到第四年就開始掛果。”
楊林鎮群山環抱，海拔不高，低矮靠水之地的確很適合種植青梅樹。
不言而喻了，依照滿好所述的這些具體條件，石頭山自是種不了青梅樹的。
“那就很奇怪了啊，”楊小武嘟囔，“既然種不活，為何當初還要將其作為種植基地？山下那一片幹嘛不弄過來？”
滿好的嘴角輕扯，“正經搞實業的人都會是你這樣的想法。”
言下之意：不想真正幹實事的，另當別論。
“這二王山上據說種植了有上萬株青梅，但是你們看看，成活的有多少？”
不問掛果，隻問成活率。
裴振亨以為，做審計的、搞財務的，這些人員的眼中對金錢的看法隻是一堆數字而已，並不能給他們帶去喜怒哀樂。可滿好那兩彎秀眉緊蹙，已在額頭中間擠出數道深深的褶皺，卻是為何？
好像浪費的是她自己的錢。
有些好笑。
想起先前她的介紹，說花了五百萬，卻隻買了個空殼公司，不知是什麽意思。
遂問道：“這座山的使用權是收購楊林果業公司前買的還是收購後買的？”
“沒有買，是長租的。”
“租？！”裴振錯愕，“沒林權證？”
“對，隻有一份五十年的租賃合同。我看了當年的評估報告，請的本地一家並無上市公司評估資格的評估公司，也不知道是對方的專業水平差，還是有人授意，直接將這樣一座長期租用的荒山評估出了幾百萬。物競天擇據此作價，出資五百萬收購了楊林果業前股東百分之百的股權。”
“……”
裴振亨從前做風險投資，接觸過許多私企老板，他很清楚一些老板的心理。
公司想要上市，前提是必須規範。可要規範，就意味著經營者要帶著鐐銬跳舞不說，同時企業成本必定大幅上升，比如說收入你得要入賬；稅費你要老實交；財報要請會計師事務所審計；財務人員得坐班，代賬的不得行；員工的五險一金不能拖欠；親戚家人把持關鍵崗位搞得內部管理混亂的……不行，不行，統統不行！
一切說白了，都是一個“錢”字作怪。
先不提二王山無產權評估入賬這個事，單就滿好剛剛說到的請的評估公司是本地一家無資質的中介機構一事，倘是搞真格的，請大型評估所，想讓對方承擔風險、轉嫁責任，說不定支出上百萬的評估費都有可能。
可換做一家小所，也許十萬元就能搞定了。
再聯想到楊林果業的前股東是滿妙控製的空殼公司，裴振亨已經可以肯定，五百萬入了秦博的腰包。
為著五百萬，秦博定然是不會付出上百萬的代價的。那麽，當年應該是故意聘請的一家小型評估公司來做的這個事。
滿好的猜想是對的。
一定是有人授意，因此要越低調越好。所以也許，那次收購怕是物競天擇根本就沒有公告。
況且五百萬的投資對一家上市公司而言真心不大，被監管機構和小股東盯上的幾率微乎其微。即使萬一事發，估計管理者也隻是得到一個警告的處罰而已。
簡言之，造假成本很低。
“評估作價五百萬，那不知道這座二王山有多少畝？一年的租金又是多少？”
滿好朝他深深一笑，回道：“兩千多畝，一年租金兩萬塊。”
楊小武嘴唇蠕動，默默的算了下，隨即瞪大了眼，“也就是說租金不足10元/畝/年？！”
他隻覺不可思議。
“對。” 滿好笑容戲謔，“這個價格符合市場價，村委會並沒有看物競天擇是上市公司就坐地起價敲詐它。”
一個不知柴米幾錢的娃兒，以為什麽東西不賣個上萬塊都不對頭。
“……哦。”
楊小武再沒疑問，裴振亨則想得更深遠：“都沒有產權的東西、別人的資產，評估公司有什麽理由去評估作價？”
兩萬塊的租金一點都不引人注意，隨便找個由頭報銷入賬就揉進其他費用裏了，財務賬上準保看不出一點痕跡，除非是追溯去查數年前收購時候的原始資料，不然，誰又能得知這座二王山竟被人作價五百萬套走了上市公司的資金？
“當年那家評估公司打了擦邊球，報告中說是基於實質重於形式的原則，五十年的租賃期，相當於就是買了這座山數十年的土地使用權。”
“嗬，”滿好嗤笑出聲，“聽起來似乎有道理。”
“可是我看了那份租賃合同，簽的很不嚴謹。合同並非不可撤銷，違約金不過就是那一年兩萬塊的租金而已，任何一方即可以單方麵解約了，這跟擁有了林權證完全不可比。而且，合同中一點都沒提到楊林果業在山上種的這些青梅樹給不給補償，製定的合同條款稀鬆得很！”
裴振亨想了想，又道：“楊林果業既然已經收購了好幾年，你又說青梅樹第三年就可以開始掛果，那這些年這家公司的二王山種植基地沒有青梅產出，物競天擇的年審會計師事務所就沒有引起懷疑？”
“這就是楊林果業造假的高明所在，連我差點都被騙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