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楊林鎮的時候已是晚上八~九點鍾了, 夜幕已經降臨, 小鎮上的燈光稀稀拉拉, 暈黃慘淡,連那條主幹街道都照不亮。


    楊林鎮還遵循著逢3、6、9號趕場的慣例。沒開集市的時候,這座鎮子白天都沒多少人,更遑論晚上。


    場鎮上有些安靜,幾乎沒什麽人聲,但夜晚卻是各種小生靈異常活躍的時候。除了時不時的犬吠,這會兒蛙叫和蟲鳴之聲十分熱鬧,像在狂歡。


    楊小武很稀奇,拿出手機來錄音。


    偶爾看到螢火蟲從夜空裏飛過,激動得跟個孩子似的哇哇的叫,逗得另外兩人莞爾。


    滿好因為早來幾天, 這會兒新鮮勁兒已經過了,很平靜。


    而裴振亨,雖麵上沒什麽異樣, 可內裏早已心潮起伏。


    他在桐鄉監獄待了八年, 鄉下地方,哪年夏天不是這個樣子的?


    隻是監獄那地方比楊林鎮更寂靜,更無人煙,因為村民都不住在監獄周邊,避瘟疫一樣, 隻一座桐鄉監獄默默的遺世獨立。


    初入獄那段時間, 裴振亨每晚失眠, 外麵連代表人間煙火的狗叫都聽不到,他常常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拋棄到了外太空。


    三個人饑腸轆轆,終於在街道盡頭尋到一家正在收攤的小麵館,各自要了一大碗酸菜肉絲麵飽腹。


    回賓館後,楊小武就一頭紮進廁所衝澡去了。


    裴振亨神不守舍,在房間裏待了一陣,浴室裏不斷傳出楊小武歡快的洗刷刷洗刷刷的怪吼,終於受不了了,跟楊小武說了聲下樓去買煙,就出了門。


    “啊?振哥,你說撒?”楊小武打開衛生間門探個腦袋出來看時,人已經走了。


    “買煙?切,誰不知道你是想去泡馬子!”


    回身將淋浴開到最大,哼著歌兒繼續快樂的洗澡。


    “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洗刷刷……”


    心頭想,要是振哥今晚不回來,他就跟滿妙開視屏,裸~聊!


    “嘿嘿嘿嘿……”


    裴振亨下樓在小旅館外轉了一圈兒後很快就回來了,然後又在走廊來回兜了兩圈,看看無人注意自己,去敲響了滿好那房間的門。


    “誰啊?”


    “滿好,是我。”


    屋內默了一陣。


    裴振亨屏息聽著。


    有慢噠噠的腳步聲靠近。


    又再等了會兒,才聽見滿好在門後問:“幹嘛?”


    有點受傷,隔著一道門跟他說話,防賊似的。


    “嗯……我給你看照片啊,上次在電話裏說要給你看全部的照片。”


    房門打開了。


    滿好拿著塊浴巾擦拭著頭發,可見是洗好澡出來沒多久,一邊廂深深看他。


    裴振亨被她亂發下清亮的目光盯得極不自在。


    這借口找得如此之爛,他隻覺已在她麵前坦胸露乳了般。


    想再說點什麽攬點麵子回來,滿好已一語不發的轉身走了。


    裴振亨大喜過望,暗鬆了口氣,立刻進屋。


    回身不忘把房門輕輕關上。


    猶猶豫豫的跟進去,滿好坐在電視機旁邊的書桌邊。筆記本電腦打開著,她滑動鼠標在看文件。


    裴振亨在床邊杵了一陣,滿好一直沒理他,有點無所適從,無話找話道:“你還在加班啊?都這麽晚了……”


    “嗯,”滿好頭也不抬,“既是這麽晚了,你怎麽還不去睡覺?”


    “呃,那個……小武在洗澡,占著衛生間洗半天了都!”裴振亨為自己的急智點讚,隻覺這話題好,笨嘴拙舌一瞬間如魚得水:“早知道我就該先去洗。那小子就跟個女人似的磨嘰,每次進廁所沒半個小時不會出來。要是洗澡,他待的時間會更長。滿好我跟你講,小武沒事還愛像女人那樣一天敷幾次麵膜、撲精華水,夏天出門必抹防曬霜,也不嫌麻煩……”


    滿好幾不可查的扯了下嘴角,“哦,原來你是專門來跟我吐槽我們女人的?”


    “……”裴振亨張口結舌,“不是……我,我是來借用浴室的!”說著,還真的轉身就欲往衛生間走。


    滿好終於沒憋住,噗嗤笑出了聲。


    她的笑就譬如恩賜了一把尚方寶劍。


    “你在看什麽?我不信你在工作,都做領導的人了。”裴振亨走過去從身後擁住滿好,煞有介事感興趣的探問。


    滿好掙了兩下沒掙開,隻換來他得意的笑,以及更膽大包天的貼耳低語:“這是對你剛剛待我那態度的懲罰。”


    “……”


    對方的手臂有力的箍著自己。


    輕薄的襯衣下他的體溫灼燙,清晰異常的傳過來。好似受了傳染,滿好隻覺自己的體溫也在快速上升。


    還有他的胸膛,就在自己的眼睫毛前,正起伏有力。


    似乎連心跳也被他帶動得一起跳得厲害。


    躍動的節奏是如此契合,這讓人無法抑製的不能不想到那個郎有情妾有意的夜晚。


    燥熱迅速爬上臉頰,滿好投降道:“物競天擇收購楊林果業那年的公司公告。你也來看看吧。”


    聽此話,裴振亨才放開了她。


    滿好站起身給他讓位置,仍舊拿起浴巾繼續擦著頭發,隻是此刻不過是用來掩飾情緒的道具。


    語氣極力假裝若無其事,“振亨,拿到你那個公司花名冊後,我越發堅信楊林果業絕對不是個案。”


    說起正事兒,旖旎氣氛瞬間跑沒影兒了。


    裴振亨略略遺憾,坐在了滿好那張椅子上,回道:“自然,三百多家公司啊。”


    電腦桌麵上打開的是一個ppt文件---物競天擇定向增發股票募集資金2億元的資金使用報告。


    迅速一瀏覽,他詫異道:“他們那年募集了資金的?”


    “對!募集資金的用途就是以擬在彭州市建立自己的青梅和楊梅種植基地,穩定貨源為項目借口的。”


    裴振亨想起了那張花名冊上,好多空殼公司的注冊地址都是在彭州市,看來與此不無關係。


    “秦博坐上物競天擇的總裁之位,迄今為止有六年時間。縱觀他幹過的事情,也就兩件大事讓人印象深刻,都與資本市場圈錢有關。剛才說的是其中一件,另一件就是前年他宣稱要豐富公司產品品種並進行深加工,借此又定向增發股票募集了一回資金,金額近四億元。”


    圈錢這麽頻繁,秦博在資本市場玩得很溜。


    “我看了物競天擇近三年的財務報告,公司產品品種的確是增加了,它由最開始主營五六種果酒,到現在已擴充到了二十多個品種。並且也不單一生產果酒,他們還搞研發,出了幾款果醋飲料。”


    “可惜,這一回4億元資金花光了後,並沒有給公司的業績帶來實質效益。主營業務收入倒是翻了個翻,可是淨利潤每年隻有幾百萬,隻能說堪堪盈利。”


    物競天擇最近三年的財報,裴振亨從前是潛心研究過的,故而點頭,接話道:“從報表上看,它的主營業務毛利率才百分之五十,大大低於同行。而營業費用和管理費用卻在呈倍數增長,這兩項合計幾乎就占去了收入的三分之一,還能有什麽利潤?”


    “不過公司對外解釋是因為要打開新產品的市場,適當的營銷廣告費不可避免。品牌建立起來後,投資回報會逐年提高。這個解釋聽起來很合理,所以我看股民和財經媒體的質疑聲幾不可聞。”


    “……嗯。”


    滿好是第一次親耳聽到裴振亨發表專業看法,心中各種複雜情緒迭起。


    那些財務上的專用名詞從他的嘴裏一個個吐出來,那麽自然而然,這比她之前得知他曾是一家投資公司的創始人更覺夢幻。


    明明男人這麽真實的坐在自己麵前啊。


    可是一想到他曾經拿著注會考試教材認真做筆記,靦腆的向自己請教的樣子,滿好就不能接受。


    不要這麽專業好不好?不要這麽優秀好不好?


    這讓她感覺自己越發像個傻瓜了。


    而且,好像還有點跟不上他的步伐。


    “定向增發,增發價比市價低不說,公司擬增資擴股這事一旦傳出去,十有八九股價都會應聲而漲。那些參與增發的股東,他們從二級市場每每都能賺得盆滿缽滿。開盤五六個漲停是基本,部分妖股十多二十個漲停的現象也不罕見。”


    “滿好,這就是a股!”


    “你以為秦博之類的物競天擇高層真心要把公司做大做強麽?不。公司是盈利是虧損,根本就不是大股東們關心的事情。資本市場去走一趟,賺到的錢又快又多,可比種果樹、釀果酒容易多了。”


    “而這賺錢的奧妙隻在於一個:會講故事。每隔一段時間,等到公司股價回落到一個差不多的低價位後,就出麵去講一個好故事,錢很快就來了。”


    “秦博圈錢的頻率基本上是三年一次。我記得之前在網上看到,他最近有公開過一次講話,好像就是在今年六月份開股東大會的時候,他說國家政策的製約下,公司想要長遠發展,釀酒是不行的,還是得想法子多種經營才行。這是一個伏筆,相信不久的將來,待到他坐穩了下一屆董事和總裁位置後,又一個好故事要出爐了。”


    ……


    滿好望著侃侃而談的裴振亨,他整個人都好似閃著耀眼的光輝,令她看得漸漸癡迷。


    脫掉了偽裝的裴振亨,越發誘人垂涎。


    “說實在的,於我們這種野蠻生長的私募投資者的眼光來看,會講故事的老總是我們最喜歡的。滿好,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這樣才能引起股價大幅波動,也就才能收割韭菜往自己腰包裏賺大錢了。”


    裴振亨因說出了內心裏的真實想法而有些羞愧,不好意思的住了口,等待正直的滿好批判自己。


    等了一陣發現屋內出奇的安靜。


    方才後知後覺的發現滿好好久都沒有出過聲了,轉眼看去。


    滿好正望著自己,目光迷離。


    似乎已走神兒。


    “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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