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黛玉進來的時候安女史正在抄寫經書, 黛玉站在一旁等候了片刻,待停筆才上前問候, 安女史露出淡淡的笑意,看了眼丫鬟手上的食盒, 眼色越發的柔和“不是說不必嗎?怎麽又送來。”


    “隻是些吃食, 我見先生這兩日有些咳嗽,這是冰糖雪梨, 止咳最好。”黛玉笑著道。


    黛玉既然這般說,安女史自然不再拒,含笑應了,讓人取出來, 當著黛玉的麵吃完。方拉著她的手說話, 黛玉之聰敏,她早就沒什麽可教的,她們更多的談詩論詞, 安女史閨閣時所學甚多, 可後來境遇磋磨, 有些早就忘了, 有些卻仍刻在心裏。來林家本是奉命而來, 但她現在卻真的考慮是否還要回宮中去, 待此次任務結束, 她就求出宮吧!也做個女先生, 老了置辦一個園子, 日子總不會太差。


    黛玉並不知安女史動了離開皇宮的心思, 隻問起一事“先生常去棲霞寺,不知那裏香火如何?”


    “你要去拜佛?”


    黛玉點點頭“哥哥和安遠哥都要應試,我想去為他們求一求。”


    她從前不大信這個,但是自回來後卻有些信了,若不是神佛憐憫怎會讓她能夠重來一遭。


    安女史沉吟了會道:“若如此,也可,棲霞寺的香火很靈,了緣大師現在此處掛單,隻是大師不隨意見人,你若有心,可試著求見,隻不一定見得到。”


    黛玉聽了笑道:“謝先生指點,隻盡力一試。”


    棲霞寺離揚州城不遠,一來一回加上禮佛也要一日的功夫,林瑜自然不放心,要親自送妹妹去,但離著應試才半個月的功夫,黛玉不肯,林瑜卻道:“整天寫策論,頭昏腦漲的,正該出去走走,放鬆一二,安遠說是不是。”林瑜推了推張安遠,讓他說話。


    張安遠目光從林瑜身上劃過,對上黛玉的時候又是往日的謙謙君子模樣,含笑道“瑜弟說得是!”


    林瑜揉揉頭“別叫這個!”


    張安遠挑眉“你比我小,我喚你弟,有何不妥。”


    林瑜怒瞪他,發誓等院試介紹,就讓父親提前取字。他眼一轉掐著嗓子笑道:“遠哥哥說得都對!”


    張安遠臉皮抽了抽,強忍住抬手打人,轉過臉去不再看他。


    黛玉看不下去了,悄悄的捏下林瑜的手臂,提醒他注意些。


    林瑜立時端正了態度,不再理會張安遠而是對黛玉道:“趁著天氣好,既然要去,就一道去,叫上姑祖母,隻當去散心。”


    黛玉一想,也好,遂稟了張林氏,張林氏原是不打算去的,但聽說了緣大師在,立時就改了主意,黛玉奇了問道:“姑祖母,了緣大師很是了得嗎?”


    “你小孩子家的哪裏知道這個,了緣大師是如今輩分最高的大師,佛法高深,早不輕易見人,一直在鎮國寺修行,隻不知他竟來了揚州。”張林氏笑著替黛玉解惑。


    黛玉聽罷,心下微動,隻不知了緣大師是否真的如此厲害,能看透因果回溯之事。


    既然張林氏鬆了口,自然開始準備,因為去的人多,跟隨的人自然不少,弟子都跑去玩,許靖安索性也跟著去放鬆,且這一行老的老,少的少,林海也不放心,聽說許靖安願意去,正好。


    三日後,天氣甚佳,黛玉同張林氏坐馬車,其他人都騎馬。一行人出發,少時便出了城門,黛玉這兩年偶有出門遊玩,卻未曾出城門,因著守孝的緣故很多地方也去不得,如今瞧著郊外的春景,心情不壞,張林氏見了也不生氣,叫丫鬟打起了簾子讓她看,左右沒人在。


    黛玉有些不好意思,張林氏拍拍她的手笑著道:“如今的風氣倒不似從前,我小得時候,那會兒明安皇後愛熱鬧,最喜歡招了女孩們入宮說話,合著新康公主辦詩會,踢馬賽,皇後公主喜歡,外頭自然學著,姑娘們個個都能學著騎馬出行,春日的時候郊遊,縱馬而行好不熱鬧。”


    黛玉也忍不住羨慕起來,這樣的日子該多暢快,她的身子養了這兩年,不會再動不動病了,可是騎馬什麽都卻是沒想過,看了眼車外,哥哥和安遠哥騎在馬上說話,若是她,想到就有些怕,還是算了吧!雖這樣想著,黛玉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張林氏看了好笑,“你若學騎馬,挑那些溫順的小馬,先讓人牽著溜兩圈,等熟悉了再慢慢自己上手,不難得。”


    “可以嗎?”黛玉問道。揚州城的姑娘可沒人去騎馬,就是京裏也不流行了,明安皇後的兒媳,如今太後可不愛這個,故而也就沒人在這樣。


    張林氏笑道:“有什麽不可以,就在咱們的莊子裏,又不去外頭招搖。”


    黛玉心動了,眉眼彎起,露出了笑意,“嗯,聽姑祖母的。”


    看著如水的明眸明亮動人,張林氏笑了笑,看了眼車外的孫兒,一個念頭閃過,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也許,她該和林海提一提。


    至棲霞寺,眾人下馬下車,步行上山,今日日子好,上山禮佛的不少。黛玉帶著帷帽扶著張林氏,林瑜和張安遠一左一右護持,許靖安則站在靠邊些,林家的護衛和丫鬟圍了兩圈,將人護持在中央,他們自然不會搶道,但普通人瞧著他們人多,也不會故意往這邊擠,倒也便宜,一路閑聊看景,倒還走得順暢。


    黛玉本擔心姑祖母走不了,卻不想自己小覷了姑祖母,是了,姑祖母年輕時亦騎馬遊樂,身子該比她好多了。她故而安心下來,她不放心張林氏,林瑜也不放心她,不時詢問,又道:“若是累了,和哥哥說,哥哥背你上去。”


    黛玉惱了,哪裏就這麽看不起她,她瞪了眼兄長,偏要自己走上去。林瑜被妹妹瞪得莫名其妙,總覺得妹妹越來越難懂了。


    張安遠注意到了隻含笑不語,幸虧這是棄武從文,不然絕對沒朋友。


    及至上了山,眾人隨知客僧前去禮佛,黛玉此來就是為了求了簽,她跪在佛前閉目許願,求兄長和安遠表哥能夠順利過院試,睜開眼抱著竹筒晃了晃,一個竹簽掉了出來,鈴兒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撿了起來,隻看了一眼就高興的道:“姑娘,是上上簽!”聲音太大,引得佛堂內的其他香客側目,她忙低了頭將簽遞給黛玉。


    黛玉對著眾人歉意的笑了笑,方接過簽文,隻見上頭寫道:“安安新彩錦上花,壯懷那許負年華。銀台拾級連清漢,鳳閣五香對五車!”


    黛玉看了就捧給張林氏,張林氏亦道:“是個吉兆,倘若真的應了,咱們該來還願。”


    黛玉道:“正是!”


    棲霞寺的覺明大師親自為黛玉解了簽,似他們這樣常與大戶往來的僧侶,不隻佛法高深,亦懂人世,解了簽更是對林家人笑著賀道:“正該提前恭賀兩位公子,當有好消息。”


    雖知道隻是簽文,但好話人人愛聽,張林氏當下就送上了不少香油錢,並道倘若應了要來還願的話。


    解了簽文,張林氏又道要求見了緣大師,不知是否可以,覺明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還請施主見諒,師叔素來不見外客。”


    聽到這裏張林氏有些失望,卻也不好強求,時候尚早,他們也不急著下山,張林氏自往寺中安排的禪院休息,打發了他們幾個“你們去玩吧,不必拘在這裏,我且歇會。”


    林瑜本想陪妹妹玩,不想才出了禪院,就有小沙彌來道是許施主請兩位公子過去,許靖安交遊廣闊,棲霞寺內一位覺字輩的高僧乃他舊交,一上山就去尋好友,這會兒找他們過去,還不知是什麽事,兩人對視一眼皆無奈。林瑜隻得叮囑黛玉“玉兒別走遠,我去去就回。”


    黛玉應了,讓他快去。


    林瑜和張安遠一走,黛玉領著鈴兒和雪雁兩個慢慢遊覽,“常聽人提起棲霞寺的桃花好看,姑娘咱們去看桃花吧!“雪雁建議道。


    黛玉想了想,也好,隻是若哥哥回來找不到人倒不好了,鈴兒見此道:“姑娘和雪雁去,我在這裏等大爺和表少爺。”


    聽了鈴兒這般說,雪雁越發忍不住了,拉著黛玉求道:“姑娘,咱們去看看吧!”


    黛玉被她求得沒法,又想著那桃花既然頗負盛名,想來必不差,也就答應了。幸而那桃林並不遠,白樂天曾雲“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而今雖非四月,卻也三月有半,幸而棲霞寺的桃林既不是山下的,也不是白樂天詩中的,卻仍開得紅豔。


    在一片芬芳之中漫步,風吹過,紛飛的桃花迷了人眼,黛玉忍不住伸手去接,隨著滿天飛舞的花翩翩起舞,恰似那花間的仙子,雪雁看呆了,傻傻的道:“姑娘真好看!”


    黛玉一個回眸笑道:“是這花好看!”她吹了一口氣,手中的那片桃花飛起,雪雁連連搖頭“姑娘好看,比花好看。”


    黛玉笑了,摸了摸臉頰,容顏如何她倒不大在意,隨著年齡漸長,但越發像前世的模樣,隻是比起前世常年蒼白的麵容,今生卻好得多。


    兩人在桃林間走了一程,卻未曾注意不遠處有人瞧見了剛才的一幕,麵容冷峻的青年男子並不在意,倒是隨同的青年多看了兩眼,冷峻的男子注意到同伴的異常挑眉“不過是個孩子,閔文這是看什麽?”


    男子口中的閔文聽到問話笑著道:“既見桃花人麵的美景自然要多看兩眼,叫主子見笑了。“


    冷峻男子聞言打量了番閔文,那目光讓閔文錯愕,忙解釋道:“主子,屬下隻是貪看美景,您把屬下想著什麽人了,您不都說了那隻是個孩子。”他實在有些委屈,愛美之心人皆有知,他又不是主子這樣的冷麵人,那女孩雖長得好,可最多不過十歲,他又不是禽獸。“


    冷峻男子不過是閑來無事多問了兩句,也沒心思真管下屬的雅好,隻要不是真的就行,喜歡美女和喜歡幼女,他可以接受前者,後者就讓他不快。這樣的人讓他惡心,而讓他惡心的通常不會有好下場。


    黛玉同雪雁邊走邊賞玩桃林美景,走了一程有些累了,尋了一處幹淨的石頭上歇息,雪雁折了一支桃花拿在手上“姑娘,咱們帶些回去插在屋裏吧,肯定好看!”


    “不妥,回去尚有不短的路,隻怕花都焉了,且這花留在枝頭待有緣人,豈不更好。”黛玉道。


    雪雁聽了一臉失望“可這花真的好看,下回來可就沒了。”


    黛玉安慰她“花開花落自有時,明歲又是花滿枝頭,若喜歡,明年還來就是。”


    雪雁聽了果然心情好多,又看看手中的桃花枝,道:“那這個。”


    黛玉道:“既然折了,就留著吧!”


    她其實也挺細化的,伸手就要接,卻見一道殘影略過,她嚇了一跳,雪雁也是,手中的桃枝落地,她趕緊跑到黛玉身邊,護在她身前。


    黛玉初始嚇到了,細看,卻見是一隻白色的貓,一對鴛鴦眼極為透亮,歪著腦袋看著兩人。


    “嚇死了!”雪雁拍拍胸脯瞪著眼前的小家夥“姑娘,這貓真可惡!”


    黛玉笑道“它也未必是有心的,隻不知道哪裏來的貓,應當不是寺中的,想必是哪家人帶來的。”


    “帶著貓來上香?”雪雁仍覺得乖乖的。


    黛玉亦不知,那貓這時卻動了,邁著輕盈的步子越到了黛玉的腳邊上,還蹭了蹭,黛玉愣住了,她遲疑了會伸出手小心的撫摸著貓的背,貓似乎覺得很舒服,發出了一聲“嗚嗚”的聲音,看起來很舒服。


    雪雁也不生氣了,學著黛玉的樣子伸手要摸,那貓卻猛地一跳,躲了過去,氣得雪雁臉都紅了。


    黛玉可惜的很,剛才不隻貓兒舒服,她也覺得很柔軟。貓兒雖躍開,但並沒走,黛玉試探著上前,貓兒不動,黛玉低下身子,貓兒還是不動,黛玉伸手,貓兒趴下舒服的繼續剛才的享受。雪雁撇嘴,這貓還真會挑人,能得到姑娘的撫摸,算它有眼光。


    雪雁看看天色“姑娘時候不早了,我們該回去了。”


    黛玉很是不舍,她看看貓兒又看看天色想了想道:“也不知它的主人在何處,放它一個在這兒也不好,我們把它交給寺中僧人,免得它的主人尋找。”


    雪雁上前打算抱起貓兒,不想貓兒還是不讓她碰,隻得黛玉來。黛玉抱著貓兒,兩人往回走。走了一半,雪雁還好奇的問貓兒的主人該是什麽人,貓兒忽然像是聽見了什麽,猛地跳下了黛玉懷裏,向著一處跑去,黛玉嚇了一跳怕它有事,趕忙追了過去。


    追出了桃林,黛玉遠遠的瞧見貓兒待在一處古樹下,鬆了口氣,近前才聽到參天大樹下有梵音木魚之音。再看卻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僧人在古樹下做功課,不知是沒看到貓兒,還是太過專心,並未理會她們的到來。黛玉覺自己誤入不好,行了個佛禮,後退了些。貓兒似有覺察,它歪著腦袋一雙透亮的鴛鴦眼看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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