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懷瑾對著林瑜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和哥兒做事沒輕重, 賢侄代老夫向另妹致歉。”


    “不敢,先生不必如此, 沈兄也不過是求勝心切。”林瑜忙道,


    陳懷瑾道:“終究莽撞了些!”


    “嗯, 是太不懂事了, 玉兒在哪,我去看看她。”許靖安起身要走, 陳懷瑾道:“靖安先留一步。”又轉頭對林瑜道:“賢侄先去,我與另師有些話講!”


    林瑜隻看先生的臉色就知道陳先生絕對沒好事,遞給先生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林瑜退了出去。


    “許靖安你好得很!”林瑜一走, 陳懷瑾的臉色當下再撐不住了, 咬牙切齒的道:“當初我問你,那小孩是什麽來曆,你是怎麽說的, 林家的一位故交之子, 我也曾懷疑是不是林家姑娘, 你怎麽說的, 言絕無此事!好一個絕無此事!”


    許靖安後退了幾步, 意圖避開風暴, 對著暴怒的老頭他也無奈討饒道:“師叔, 我錯了!這不是怕你說嘛?再說, 男女有何分別, 那詩難道不是玉兒做得, 師叔你太迂腐了。”


    陳懷瑾恨不得拿戒尺打,可惜如此頑童不算他的弟子,許靖安正經的先生是西林書院院長崔顥,但幼年開蒙的先生卻是與陳懷瑾同門所出,道一聲師叔也使得,隻是許靖安曆來是自傲的性子,等閑絕不會喚,如今犯了錯倒是舍得臉皮。真論起來,林瑜當真是他的弟子。


    陳懷瑾嗬道:“如何一樣,慢說女子無才便是德,就是林姑娘有詠絮之才,也該是閨閣之內,如今傳得名滿江南,他日事發,聲名如何,你怎麽同林家交代。”


    許靖安摸摸鼻子小聲道:“此事林師兄也是知道,就算傳出去又如何,滿江南的才子比不過玉兒,難道還有臉出來詆毀!”


    “你……”


    “誒,師叔莫氣,我還有事,回頭再與師叔下棋。”許靖安見他真氣著了,忙找了個借口溜了。


    之後也不知陳懷瑾怎麽同沈和說,沈和卻是未再送東西來,隻是陳先生也沒給許靖安好臉色,據說兩人下棋,陳先生把許先生臉都下綠了,林瑜把這事當做笑話說給黛玉聽,語氣當中免不得幸災樂禍。黛玉微微搖頭,哥哥這樣子讓先生瞧見了,隻怕就該他慘了。


    船沿著京杭運河一路北上,不過二十餘日就抵達了京城,碼頭之上四波人正在等候,上京之前林海先派了下人前來收拾,也給賈家去信了,沈家也派了人來接。張家也得了信,派了人來接。


    陳懷瑾領著沈和和另一名弟子趙過站在船板,黛玉扶著張林氏也出了船艙,雙方碰了麵,陳懷瑾領著弟子向張林氏問安,黛玉亦福身向陳懷瑾問禮。


    隔著帷帽,黛玉感到陳先生的目光落過來,陳懷瑾看著眼前乖順的女孩目光很是複雜,他是真心惜才,可惜陰錯陽差弄出如此烏龍之事,他倒不是全然覺得女子不該讀書,隻是到底名聲太盛,於聲譽有礙。


    好在陳先生並未多說什麽,黛玉堪堪鬆了口氣,對著這樣的長者,她其實也有幾分心虛,雖然不是自己撒的謊,但到底她也沒去澄清,卻是讓先生誤會了。


    船靠了岸,最先簇擁上來的賈家的人,賴大家的領著賈家的小廝擠了上來對著林瑜等人笑道:“我們是榮國府的家人,特奉主人之命來接姑奶奶家的表少爺和表姑娘,不知哪位是表少爺?”


    林瑜上前一步笑道:“原是外祖家的人,不知如何稱呼?”


    “表少爺好,小人姓賴,得主家看中,管了府裏外務!”


    “賴管家好,有勞賴管家走一遭,隻是我們才到,尚未休整,待明日休整妥當,再上門拜會長輩。”林瑜好笑道。


    賴大家的急了忙道:“老太太盼了許久,叫我們務必接了姑娘和少爺去,表少爺切莫為難我們。”


    不待林瑜再說什麽,許靖安不耐煩的道:“就算要拜見長輩,也該先回自家去,你們堵在這裏,讓其他人怎麽走!”


    這一通話說得賴大家很是不滿,卻不知他是誰,林瑜介紹道:“這是我的義父兼先生,臨出發前,父親將我與妹妹暫托給義父教導。”


    賴大家卻沒太當回事,寶二爺還拜了馬道婆作幹媽,大概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沉著臉道:“這位先生的話就不對了,我們老夫人特特派了我們來次等候,想念外孫外孫女,怎麽能不去。”


    許靖安敲了敲扇子挑眉道:“貴府老太君是長輩,合該前去拜見,明日我領他們兄妹上門拜訪,今日剛到,舟車勞頓正該先回自家才是。”


    賴大家的還欲再說,被擋了路的張家已經等不及了,張家來的是二房的長子,行二的,若沒過繼那就是張安遠嫡親的堂兄弟,如今卻是遠了一層,他奉了祖父的命來,這會兒被一個賈家擋在外頭,本就不滿,又聽到一個下人在這裏拿著主子彈壓小輩,越發不滿,直接命人將人推開冷笑道“人家姓林,又不姓賈,孝順長輩,難道還要聽你們這些人的擺布。”


    轉頭對著許靖安拱手道:“想必這位就是許先生,晚輩家中行二,乃是安遠的哥哥,許先生乃是安遠的先生,自然是我張家貴客,待先生閑了,張家必掃榻相迎。”


    許靖安笑了笑道:“客氣,安遠是我的弟子,自然就是自己人。”


    張安遠這時也過來見過二哥,又為林瑜介紹,兩人相互見了禮,此時不是說話的地,張二道家中尚有人在等候,來日再會,就接了張林氏並張安遠離開。


    張林氏拍拍了黛玉手,道過兩日安頓好接她去玩。


    張家的人走了,沈家的人也過來了,陳懷瑾同他們告辭,沈和仍多看了幾眼黛玉,欲言又止,頂著林瑜的目光到底沒敢多說什麽,林瑜多小氣他已經見識了,為著那首詩,他這二十來天,都沒出過艙門,被先生關著讀書做功課。


    賴大家的初時還不滿,待看清了先頭推人的是定國公府的,頓時就啞了聲音,再看到沈家人,越發不敢出聲,雖也說是國公府,但賈家襲爵的賈赦不過是個將軍,定國公府那才是真的國公爺,更不用提禮部尚書,那是實打實的高官。


    人走得差不多了,林家的人才近前,對著林瑜請罪“大爺恕罪,小得無能,沒能擠進來。”


    林瑜擺了擺手“算了,可都準備好了。”


    “都好了,大爺放心。”一行人搬行李,又讓出路,林瑜扶了妹妹上馬車,另一頭賴大家的又擠了上來,臉上的笑意倒是真切了不少賠笑道:“表少爺,好歹跟我們走一趟,不然小人們要被責罰的。“


    林瑜看了眼賈家準備的馬車,一乘轎子,兩輛馬車,隻怕連他一個人的東西都裝不下的,這真的當他們兄妹是打秋風的不成,他笑了笑:“賴管家客氣,實在是我們人多,且一路奔跑,嚇到了外祖母反倒是不好,待明日我們收拾齊整了必給外祖母請安,賴管家就先回吧!”


    林瑜說完就翻身上了馬,林家的下人也很是機靈的把賴管家隔開。


    林家在京城的宅邸,黛玉兩世也是頭一回來,前世她入了賈府再不曾出來,今生卻是有幸住了進來,林家的府邸與賈家不同,林家是典型的江南建築風格,因著祖籍蘇州,蘇州以園林著稱,因而林家的園子修得極好,黛玉一見就喜歡。


    林海早就打點下人過來收拾過,因而倒不會因為十多年沒有主人而破舊,黛玉住了最寬敞的院子,院子裏挖了一個小池塘,旁邊是彎曲的長廊,池塘裏住著荷花,這時節荷花剛打上花苞,水裏還遊著幾條錦鯉。雪雁頑皮放了東西就伸手去勾那荷花,鈴兒嗔她“仔細些,掉進去才哭。”


    雪雁笑嘻嘻的道:“這池水不深,不礙事!”


    “就算不深,也小心些!”黛玉道。


    雪雁這會兒已經摘了一朵送到黛玉跟前“姑娘,等過段時間咱們就有蓮子吃了。”


    黛玉從前倒不大喜歡荷花,隻覺得花瓣大了,俗了些,這會兒聽著倒也期待起來,夏日倚在回廊上剝蓮子吃,意境卻是夠了,她抿嘴笑了笑,打發了雪雁快去收拾東西,可不許偷懶。雪雁吐了吐舌頭“被姑娘發現了,這就去。”


    眾人還在收拾,卻有人扣了門,林瑜並著許先生見了,來人竟然是宮中的小內侍,好在和他們不相幹,隻道來接安女史。


    安女史隨他們一道來了林府,黛玉原以為她還要待幾日,哪裏想到這麽快就要走。她得了消息去見,隻見安女史已換了宮服,見了她來,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招手示意黛玉近前。


    輕撫她的發“我今日回去,亦不知我們師徒何時能見,你性聰慧,唯多思,往爾從今往後能放開胸懷,不必惦念外事。“


    “謹遵先生教誨!”黛玉聲音有些沙啞,將近三年的相處,豈會沒有感情,如今想到安先生要回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她不免傷感。


    安女史替她擦了淚,臉上露出了笑意:“何須如此,總不過再幾年,我就出宮了,到那時我們師徒也可再續緣分。”


    “先生此言當真?”


    “自然!玉兒可還要我做先生!”


    黛玉破涕為笑“求之不得!先生可要說話算話。”


    兩師徒敘完了話,安女史就帶著兩個隨她一塊出宮的宮女坐上了小轎,回了宮中複命。


    林瑜唯恐她傷感,又拉著她逛起了府裏,隻將收拾的活丟給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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