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桃看到那張紙後,接著就去了火車站, 剛好去濟南的票還有, 她買了票便坐上了去濟南的火車。


    下午兩點左右韓桃到了濟南, 在火車站簡單吃了碗麵,韓桃向人打聽一下,又坐上了去林藝彩家的公交車。公交到站, 韓桃找了大約半個小時才找到林藝彩家,深呼吸兩口,韓桃敲了敲門, 在聽到裏麵一聲溫柔的“誰呀”後, 韓桃說:“你好, 我叫韓桃,是鳳棲一中的學生。”


    門砰地一聲開了, 裏麵一個有些疲憊的女人帶著一臉疑惑問道:“我不認識你啊,你為什麽來找我?”


    女人大約三十上下, 膚色看著有點蒼白,眼睛下方帶著兩個濃濃的黑眼圈,很明顯是沒睡好覺,她穿著一身男人的棉襖, 膝蓋處還打著補丁, 看得出這個女人生活得應該並不好,可是就算如此, 她的頭發也梳得整整齊齊, 從門口看向玄關, 裏麵兩雙鞋子和幾件衣服也放得十分有序,從這些看來,韓桃估計出林藝彩的情況,她可能經濟上有點困難,但是她並不是隨便生活的人,即便是困難,她似乎也想把生活過得舒心一點。


    林藝彩並不能叫漂亮,但是她給人感覺很好,尤其她一說話,溫柔如水的聲音叫人聽了便忍不住喜歡起來。


    盡量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突兀,韓桃也放柔了聲音,說:“我知道你不認識我,但請問您認識劉慶軍嗎?”


    林藝彩聽到劉慶軍的名字瞬間一僵,隨後她讓開一點,說:“你進來吧。”


    韓桃進屋,發現她想的卻是沒錯,這個家其實真的不富裕,裏麵並沒多少家具,可就算不富裕,林藝彩也將家裏收拾得幹幹淨淨一塵不染,甚至窗台上還種了幾盆水仙,其中一盆水仙開得正豔,嫩黃色的花瓣讓這個家都溫馨了不少。


    有點尷尬似的,林藝彩拿了個板凳遞給韓桃說:“坐吧,要不要喝水?”


    “那麻煩你給我一杯熱水吧。”韓桃坐了好幾個小時的火車,吃飯的時候也沒喝水,這時候確實有點渴了,所以她也沒客氣,而且這時候其實她越客氣,越會讓兩人尷尬。


    林藝彩給韓桃倒了一杯熱水放在他麵前,而後自己拉過一個凳子坐到了韓桃對麵,兩人麵前的桌子其實也很舊了,上麵還有幾道被蠟筆畫過的痕跡。


    忽略林藝彩家的情況,韓桃輕咳一聲,說:“劉慶軍的情況你一直不知道嗎?”


    林藝彩搖搖頭,問道:“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韓桃也不隱瞞,回答道:“我哥開了一個工廠,我們看中了一塊地,但是這塊地是劉慶軍的,我哥那邊希望給他多一點補償,也確保他的生活,但是他怎麽都不同意。後來我們了解到他以前的事情,就想過來看看,有沒有辦法讓他改變想法,剛好我一個朋友在警局工作,就拜托他找了一下你。”


    林藝彩沉默了,她雙手捧著茶杯,久久不說話,她似乎也不太敢看韓桃,隻是略微低頭,視線沒有焦點,迷茫地思考著,卻似乎又思考不出什麽結果。她這個糾結的樣子,叫韓桃有點心疼,因為對她來說小時候的事情應該是她的噩夢,所以韓桃感覺自己好像在給人傷口上撒鹽,太殘忍。


    韓桃也不知道能怎麽安慰她,她隻能喝一口熱水,然後再次輕咳兩聲,仔細組織組織語言,問道:“你能不能幫我們勸勸他?”


    又是長久的沉默,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一般,韓桃都以為林藝彩可能就這樣永遠不說話了,而她也準備不再打擾了,忽然林藝彩問道:“我爹……他過得怎麽樣?”


    內心一聲長歎,韓桃說:“他頭發全都白了,這麽多年都是一個人,他應該挺孤單的。”


    林藝彩抬起頭,疑惑地問道:“我兩個哥呢?他們沒有陪著他嗎?”


    “沒有,當年他聽說你被兩個哥哥扔到了河裏,他就在那河邊找了三天三夜,一直沒找到你,之後他回家就把你兩個哥哥趕出家門了。他當時應該很生氣,把兩個兒子綁在柱子上,連續打了好幾個小時。後來他找了你三天三夜就餓了他們倆三天三夜。結果,他沒找到你,兒子也被他趕走了。二十年,他都是一個人過日子。


    “我不認識你爸爸,但是石榴村村長告訴我,你爸爸以前總是樂嗬嗬的,見人總是三分笑,可是自從你死……你走了,他就變得固執和偏激起來。他應該是覺得對不起你,所以對土地和莊稼有種特別的執念,就算給他再多錢,他似乎都不願意放棄。”韓桃將她知道的都說了,她其實也覺得林藝彩的死亡,其實是劉慶軍性格大變的主因。


    林藝彩聽著韓桃的描述,一開始還忍著,盡量不讓眼淚掉下來,可是到後來,她怎麽都忍不住了,眼淚斷線珠子般一個勁地往下掉,她隱忍地哭著,話也說不出來了。


    韓桃看林藝彩傷心,繞過桌子,坐到了她身邊,給她輕輕拍著後背,可是林藝彩卻越哭越難過,最後隱忍的哭泣變成了抽泣,而後她猛地跑去了廁所,關上門之後,韓桃終於聽到了她的放聲大哭。


    廁所門關著,林藝彩沉浸在悲傷之中,就在這時,另一個房間內突然晃晃悠悠走出來一個兩歲的小女孩,小女孩疑惑地看向韓桃,用還不怎麽順溜的語言問道:“你是誰?媽媽呢?”


    小女孩長得白白淨淨的,一雙眼睛又黑又亮,肉嘟嘟的臉尤其可愛,韓桃看了都忍住想戳一戳,小孩似乎也不害怕,晃晃悠悠走到了韓桃麵前,隨後說:“小寶寶哭了?我聽到了。”


    韓桃伸出雙手,將軟軟的小肉團子報到自己身上,隨後忍不住戳了戳小團子的臉蛋是,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肉團子眨眨眼睛,說:“我叫甜甜,媽媽呢?”


    韓桃抱起甜甜,去了她剛才走出來的那個房間。輕輕把門關上,以便甜甜聽不到林藝彩的哭聲,韓桃笑眯眯按了甜甜鼻頭一下,說:“媽媽可能去給你買好吃的了,所以我陪著你好不好,你可以叫我姐姐,算了,你還是叫我阿姨吧。”


    畢竟心理不是十七歲,所以韓桃還是覺得讓小丫頭叫她阿姨比較合適。


    甜甜不怕生,還高高興興問韓桃:“你是媽媽朋友嗎?媽媽朋友可多了,我也是朋友。”


    甜甜才兩歲多,說話能這樣說一整句已經不錯,韓桃記得她以前鄰居家的小孩三歲了才能說這麽完整的句子,而且甜甜長得漂亮,很招人喜愛,所以韓桃想了想,拿出一張十塊的錢,剛好桌上有張紅色的紙,韓桃便拿過那張紅紙,疊了一個信封,把那張十塊錢放進去,隨後遞給甜甜說:“甜甜,這是我給你的紅包,來,好好收著。”


    甜甜十分不解,說:“裏麵不是錢錢嗎?媽媽說錢錢不能玩,媽媽會生氣。”


    甜甜說完,就把信封給推回去了,但是小孩也不知道什麽力道問題,推出去的時候,小肉手特別差點碰到韓桃的臉,韓桃趕緊後退半步,將紅包抽出來,再次放到甜甜麵前說:“錢錢當然不能玩,這個是我送你的禮物,你要好好保存,這樣媽媽就不會生氣了,對不對?”


    甜甜歪著腦海想了半天,最後小大人似的點點頭說:“有道理。”


    兩歲半小丫頭的一個“有道理”逗得韓桃心花怒放,她抱起甜甜問道:“甜甜喜歡吃什麽,阿姨給你買來吃,好不好?”


    甜甜偷偷看看門,似乎是看林藝彩在不在,確定了媽媽不在之後,甜甜貼著韓桃耳朵說:“我喜歡冰棍,但是媽媽不讓我吃。”


    韓桃耳朵裏都是甜甜那軟糯可愛的聲音,韓桃覺得自己要是個母親一定是哪種溺愛型的,因為她根本無法拒絕這小團子的請求,即便她知道大冬天吃冰棍對小孩肯定不好。


    “冰棍?”不是自己的孩子,韓桃當然不能給她買冰棍吃,所以韓桃裝作很是驚訝,問道。


    甜甜羞澀地點了點頭,那個欲說還休的樣子,瞬間又把韓桃給擊潰了,韓桃覺得不能再說這個問題了,要是再說下去,她能一轉身跑去給她買十根冰棍回來,可最關鍵是現在是大冬天,甜甜也才兩歲,吃冰棍肯定是不可以的。


    為了防止自己真的去買冰棍,韓桃隻能轉移話題說:“那甜甜餓不餓?”


    “你要給我買冰棍嗎?”


    韓桃一臉無奈,回答:“不可以,我是媽媽的好朋友,媽媽說不行,阿姨就不可以買。但是阿姨可以給你買餅幹,怎麽樣?”


    甜甜瞬間高興得眉眼彎彎,笑眯眯的模樣,韓桃越看越是喜歡,她捏甜甜肉呼呼的小臉蛋一把,說:“給你買超級好吃的餅幹。”


    甜甜拚命點頭說:“嗯,超級好的的餅幹,鈣奶餅幹。”


    韓桃搖搖頭說:“不是鈣奶餅幹,是曲奇餅幹。”


    甜甜很是疑惑,“什麽是曲奇餅幹?”


    “就是特別香,特別甜的餅幹,和你一樣甜。”


    甜甜再次笑得見牙不見眼,她還高興地親了韓桃一口。兩人就這樣在房間裏玩了大約半個小時,後來甜甜說是要尿尿,韓桃才不得不過去敲了敲廁所的門。


    林藝彩把門打開,甜甜接著就衝了上去,而後韓桃就看到林藝彩的眼睛已經哭腫了,韓桃沒有多說,隻是示意她甜甜要尿尿了。


    林藝彩抱著甜甜再次出來時,她已經重新洗了臉,雖然眼睛還是腫著的,可畢竟沒剛才那麽嚴重了。


    給甜甜喂了一點小米粥之後,林藝彩便讓甜甜自己去玩了,甜甜也聽話,一個人抱著一個玩具娃娃玩得開心。


    林藝彩看看正專心玩著的女兒,回頭看向韓桃,長歎一聲,“韓桃,我不能回去。當年的事情,我並不怪我爹,而且當年也是我自己跑的。”


    說到這裏,林藝彩又側頭看了看甜甜,發現她沒注意自己這邊之後才接著說:“當年饑荒,我媽活活餓死了,我爹沒有餓死,完全是因為他每天出去找點野菜充饑,反正我們家的飯,我爹從來沒吃過,就算是米湯他都舍不得吃,全給我們了。這麽說你可能理解不了,如果讓你五天隻吃半碗米飯,你大概就懂了。


    “那時候我們村裏每天都會死人,我媽死了,死的時候瘦得隻剩下不到六十斤,我媽個子高,快一米七的女人,就剩下皮包骨頭了。


    “我每天都很害怕,因為我很怕自己死,也很怕我爹也死了,因為我知道我爹又是好幾天沒吃東西了。


    “那天村裏發了一點肉,我爹就說出去找野菜,實際上我知道我爹不是去找野菜,因為那是大冬天,野菜還沒生出來,而且有的野菜早就被他們每天去找野菜的人吃光了,他就是想讓我們三個把肉吃了。我兩個哥當時也是餓極了,他們倆把我扔到河裏的時候,我也沒哭也沒叫,因為我就想著,要是我死了,爹說不定還能吃點肉,這樣爹就不用死了。


    “後來我被衝到下遊,被一對老夫婦救起來,老夫婦一輩子沒孩子,我又死活不說話,他們就把我帶回了家,沒過幾天就帶我來了濟南。我就這樣活下來了,可是我沒想到我爹竟然把我倆哥趕出去了。”


    林藝彩目光幽深,仿佛陷入回憶中,隻是這回憶並不美好,它殘酷而真實,從這地獄中爬出來的她,永遠不願意去回想。


    韓桃的心也跟著沉了不少,因為她發現善良的人,有時候真的活得特別累,即便她已經脫離了那個家,卻永遠帶著一層枷鎖,這枷鎖永遠關著她,讓她放縱不能,舒心不能。


    生活仿佛就是個大騙子,它讓人偷偷相信未來會更好,可是眼前卻隻是無盡的苟且,可當未來成了眼前,人們卻發現他們有的依舊是數不清擺脫不掉的種種苟且。


    活在這世上,有些人安慰自己,誰不是就這麽活著,誰都不容易,有些人沒法安慰自己,也看透了這世界的悲涼,他們最終如何韓桃不清楚,可是大部分人其實根本連想都沒時間去想,因為他們全都在努力地拚命地奔跑著,否則稍稍落下一步,就可能餓死。


    說起來無論過去現在還是將來,其實大多數人們還是在為一口飯而辛苦著,或許,韓桃心想,如果他們生在二十一世紀,可能也會有各種美好人生,可人生哪兒經得起假設?


    生而為人,韓桃知道大多數人的目的隻是把這一生過好而已,她自己也不例外。


    微歎一聲,韓桃說:“你兩個哥哥把你扔到河裏後,兩人回家把肉全吃了,什麽都沒給你父親留。”


    林藝彩眸中震驚幾秒,隨後她點點頭,說:“能把我扔進河裏,又怎麽會給我爹留呢。可惜,我當年太小,還不知道思考這些,我隻知道如果是我,我一定會給我爹留著。”


    韓桃輕聲問:“你父親……很疼你吧?”


    林藝彩眼眶又紅了,她忍了忍,硬是沒讓眼淚掉下來。重重地點了點頭,林藝彩喝一口已經涼掉的熱水,讓自己平靜下來,“是的,他很疼我。我更小的時候嗎,身體不太好,所以我爹經常背著我去鄰村的衛生室。那時候我總覺得自己能在我爹背上一輩子。我爹特別喜歡笑,尤其喜歡逗我笑,我生病難受,我爹就想著法的哄我,哄我吃飯,哄我睡覺,還哄我吃藥。


    “其實我爹不是偏心我,我哥生病了他也這樣對他們,但是我哥可能覺得我經常生病,爹這樣照顧我,他們心裏不平衡吧。


    “我爹年輕時很帥氣,個子也高,他總說等我長大了,可不能隨便加嫁出去了,要找個世界上最好的男人來陪我。唉,我找到了,可惜他去年也走了。”


    韓桃在那張紙上看過這個消息,林藝彩的父母已經故去,丈夫去年也死了,隻剩下她和一個兩歲半的甜甜。


    甜甜正玩著,忽然回頭看了林藝彩和韓桃一眼,隨後她眉眼一彎,說:“聽呀,聽呀。”


    韓桃不知道她要幹什麽,便仔細聽著,林藝彩卻很清楚,於是林藝彩瞪了甜甜一眼,厲聲說:“寶貝,不可以在外人前這樣,不禮貌。”


    而後韓桃就看到甜甜小肥屁丨股一翹,“吥”一聲放了一個屁,放完之後,甜甜笑眯眯說:“阿姨不是外人,阿姨說給我買餅幹。”


    韓桃被甜甜這個小動作小語氣萌得心癢癢的,而且兩歲多的小孩翹著一個胖胖屁丨股的樣子著實可愛,所以一點都不生氣,韓桃說:“沒事,甜甜喜歡我。”


    林藝彩也有點無奈,說:“她這幾天可能消化不太好,所以總是放屁,明天我準備帶她去旁邊醫療室看看。”


    “嗯,確實應該去查一下,也可能上火了。”


    “是的,小孩這個時間就是容易上火。前幾天我買了幾個紅薯煮給她吃了,她吃得香,我就又買了幾個,這幾天我都不敢給吃了。小孩營養得全麵,她不喜歡吃多蔬菜,我就把蔬菜弄成菜丸子給她吃。可是菜丸子要炸的,也上火。”


    “不是有那種小兒涼茶嗎,你要不要弄點給她喝?”


    “我從來沒給喝過,是藥三分毒,涼茶也不例外,倒不如每天多給她喝點水。你以後有了孩子也不能靠這些東西,小孩的身體會自己修複,總是給吃藥,小孩免疫係統很容易壞。”


    韓桃和林藝彩兩人的對話就這麽被甜甜一個屁給引導到了一個詭異的育兒方向,等兩人說了半天,才猛地發現離最開始的話題偏了十萬八千裏。


    林藝彩輕笑著說:“有了孩子就是這樣,韓桃,你別介意,今晚就跟我們一起吃飯吧。對了,你什麽時候回長青?”


    “行,那我就打擾你了。”


    “沒事,反正就多一雙筷子。晚上也住我家是好了,你一個小姑娘再出去住也不方便,還不安全。”


    “好。”


    林藝彩之後就去了廚房,韓桃在外麵陪著甜甜,後來甜甜說要出去玩,韓桃跟林藝彩說一聲便抱著甜甜出去了。


    甜甜還是個小肉團子,所以走路特別慢,可是她還偏不讓韓桃抱,兩人就那麽慢吞吞走了很久,才走到一個小公園裏,在小公園轉了一圈,甜甜小聲問韓桃:“我可以吃一根冰棍嗎?就一根。”


    韓桃躲不過甜甜的視線,最後還是去了小賣部,而這個小賣部裏,韓桃竟然發現了他們廠的馨甜餅幹。


    “大姐,這餅幹多少錢一包?”


    小賣部阿姨說:“五毛,要買趕緊買,我就訂了兩箱貨,廠家那邊都沒貨給我,這兩箱還是我好說歹說,讓他們先給我的,下一次進貨,我估計得十天之後了,他們這餅幹太好賣了,誰都搶不著。”


    韓桃來濟南之後的壓抑瞬間沒了,她爽快地說:“給我十包。”


    “好嘞。”


    小賣部阿姨找了個塑料袋給韓桃裝餅幹,韓桃則抱著甜甜問道:“阿姨,這餅幹五毛錢一包可不便宜啊,這麽貴的東西賣得還這麽好?”


    “小姑娘你懂什麽,這曲奇餅幹特別好吃,而且據說是用了國外進口的黃油弄得,營養也好,雖然貴點,但是耐不住少啊,對不對?你看那些桃酥,那些鈣奶餅幹,雖然便宜,可是人們吃了幾十年了,這曲奇餅幹多新奇?而且我不瞞你說,去年我女婿給我買過兩包曲奇餅幹,說是進口的,兩塊錢一包,我吃著那進口的也不如這國產的強。”


    韓桃似乎特別同意阿姨的話,說:“這麽好的東西,您肯定進多少賣多少是。”


    阿姨有點驕傲,說:“那是當然,當初我就是看中了這東西稀奇,可誰想到我這邊剛賣了仨星期,那邊貨就賣瘋了,我訂個十箱還都得排隊。唉,他們餅幹味道沒的說,價格貴點也沒啥,反正我能賣出去,可是這個供貨也實在太慢了。還不止是我,我一個小賣部銷量不大,可是你知道我們市中心的大超市嗎,那裏人家準備訂五十箱子的,結果也沒貨,說是十天後給。你說這鬱悶不鬱悶?”


    韓桃給了阿姨五塊錢,拆開其中一包拿出一片給了甜甜,甜甜特別給麵子地咬了一口說:“太好吃了,我可以吃很多很多。”


    小賣部阿姨和韓桃都笑了起來,阿姨伸手戳了甜甜臉蛋一下,說:“你是甜甜什麽人,怎麽沒見過你啊?”


    “你也認識甜甜?”


    “那當然,這附近就我一家小賣部,我當然認識了,甜甜媽經常來我這兒買東西,油鹽醬醋的,她都是找我。唉,他們一家也是慘,老兩口當年都是知識分子,被文化浩劫弄得身敗名裂,好不容易給正名了,也撿回來個閨女了,老太太沒享幾年福,傻了,什麽都不記得。老爺子伺候了幾年,自己身子也壞了。原本還能過下去的日子就這麽快要過不下去了。


    “幸好呀,那閨女懂事,掙錢補貼著老兩口。五前年吧,老太太去了,老爺子和甜甜媽兩人雖然苦點,日子也能過下去。後來甜甜媽結婚了,那小青年也是好人,幹活特別認真,誰見誰喜歡,他們日子也終於好了,結果去年老爺子和女婿一起被車撞死了。一下子家裏就剩下甜甜媽和甜甜了,唉,甜甜媽把倆男人葬了,身上哪兒還有剩下的錢。可是也沒人給看孩子啊,甜甜媽隻能白天看著孩子,晚上等孩子睡了,就抱著孩子,去擺個夜市,賣點小孩衣裳。


    “要是這樣也還好,甜甜媽也能過日子,可偏偏那夜市上還有個賣小孩衣服的,天天跟她過不去,甜甜媽出去十天,能被趕回來七天。她這段日子想找工作,可是你說她怎麽找,孩子還能不要了?”


    阿姨說著說著就跟著難過起來,她伸手抱過甜甜,給她兜裏塞了一塊糖之後,長歎一聲說:“好人啊,怎麽活著這麽難呢。我們幾個老太太想幫幫甜甜媽,甜甜媽每次都要給我們錢,說是不能叫我們白看孩子,你說她一個月還掙不了十塊錢,我們給看一天孩子她就給我們一塊錢,那之後誰還敢給她看孩子,那不是讓她更沒法過日子嗎?”


    韓桃心裏聽著也不是滋味,這些都是林藝彩沒說的,韓桃估計也是她不可能說的,她當年能為了父親自己跑走,現在又怎麽可能將自己的難處說給韓桃,她肯定不想讓韓桃知道這些,因為韓桃若是知道了,就可能告訴她父親。


    報喜不報憂,懂事的孩子大多如此,可是想來,也實在叫人心疼。


    甜甜還不懂事,這些她都還不明白,她隻知道新的餅幹真好吃,她還想再吃一個。韓桃抱回甜甜,對小賣部阿姨說了個謝謝,就回家了。


    小賣部阿姨在她走後,總覺得好像落了什麽,想了半天才雙手一拍,說:“她還沒說她是甜甜什麽人呢,我這腦子,不中用了,不中用嘍。”


    領著一個慢悠悠的小肉團子又走回家,韓桃心裏堵得厲害,而且林藝彩的現狀如果不能改變,她就永遠不可能回去見劉慶軍,這樣韓桃那塊地肯定就得不到。


    可是韓桃能做什麽呢?就算是為她找工作也不可能,因為她還帶著個兩歲半的孩子,至於夜市,本來這時候的夜市就不規範,就算韓桃幫她解決了那個找茬的對手,也可能來第二個第三個,到時候林藝彩的生活還是沒法改變。


    回到林藝彩家,她飯菜已經做好了,一個白菜燉豆腐,一個燉雞蛋,還有一個雜菜湯,旁邊放了幾個玉米麵饅頭。


    韓桃什麽都沒說,直接將燉雞蛋放到了甜甜麵前,說:“你的,吃不完不許玩。”


    “可是我還想吃餅幹,曲奇的那種。”


    “你已經吃了三片了,一天隻能吃三片,不然以後都沒得吃。甜甜自己選,明天可以吃三片曲奇餅幹還是永遠不要吃了?”


    甜甜的小眉頭皺了起來,似乎在仔細思考,一分鍾後她終於得出答案:“明天三片。”


    韓桃點點頭,說:“很好,那現在吃飯吧。給你一半饅頭,好不好?”


    “好。”


    林藝彩感激地看看韓桃,說:“謝謝。”


    韓桃裝作聽不懂,而林藝彩也沒再多說,那曲奇餅幹其實她一直想買,奈何五毛錢一包的價格逼退了她,她現在一個月也掙不了多少錢,還要給甜甜買奶粉,所以看到韓桃拎回來的餅幹,林藝彩終究還是沒退回去,默默收了。


    家裏的飯菜很簡單,簡單到粗陋,可是韓桃吃得很高興,因為旁邊有個小可愛,韓桃覺得看著甜甜她都能吃倆饅頭。


    等甜甜晚上睡了,韓桃也知道怎麽幫林藝彩了,因為濟南這一塊的餅幹銷售其實是胡飛翔自己負責的,這也就是他口中自己的渠道,不過看來這邊的銷售是在太不規範,也太不合理,所以濟南這邊他們完全可以找個人專門管著,給工資也行,給提成也行,隻要能把濟南這塊的銷售規範化,合理化。因為很多渠道胡飛翔已經打開的,所以到時候在給林藝彩管理的時候,她也比較方便。


    不過韓桃雖然這麽想,到時候還是要問胡飛翔,如果他不同意也沒辦法。


    組織一下語言,韓桃說:“我叫你藝彩姐吧,我也喜歡甜甜,以後我們也是朋友了。”


    林藝彩其實很是抱歉,因為分明是她邀請韓桃留下的,可她連招待一頓好點的飯菜都不能,而且她也聽喜歡韓桃的,雖然她是懷有目的而來,可畢竟她沒有隱瞞,還帶來了父親的消息。


    從韓桃口中,林藝彩知道父親雖然孤獨,可總歸生活過得還可以,所以她實在不想成為父親的負擔,二十年前她十一歲也是這麽想的。


    人活著,心裏總會有點想要守護的東西,於林藝彩而言,這個疼愛她的父親,她永遠不想拖累。


    然而,人很多時候都會被自己的想法蒙蔽,她以為自己不見父親是對父親好,可是對劉慶軍來說卻絕非如此,就算累死,或許他都願意陪著自己女兒。


    劉慶軍沒了能守護的人,所以他固執又偏激,他的人生其實早在女兒十一歲那年就已經沒了,所以這二十年他活得如同行屍走肉,他唯一還在堅持的,就是好好種地,因為當年若是有糧食,他一家五口又怎麽會隻剩下他一個。


    林藝彩有點不自然地攏了一下額發,滿是繭子的雙手緊緊交握,“可以,那我就叫你桃妹妹好了。”


    韓桃盡量柔和下來視線,因為她也知道自己若是不笑,給人感覺十分傲慢,將右手放到林藝彩交握的手上,韓桃說:“藝彩姐,我知道你還對我心存戒備,但是我也確實想要你父親那塊地,所以咱們能不能打個商量,我幫你找一份工作,我保證這份工作你能賺錢的同時照顧甜甜,你跟我回去勸一下你父親好嗎?”


    韓桃手心溫度偏涼,但是她的動作讓林藝彩得到了久違的溫暖,目光灼灼地看向韓桃,林藝彩搖搖頭說:“桃妹妹,我知道你是同情我,這世上怎麽可能有這樣好的工作,不過我還是謝謝你,回去以後不要告訴我爹你見過我,就讓他以為他閨女二十年前已經死了吧。”


    林藝彩說著說著,眼眶又紅了,韓桃將林藝彩的話做了簡單解讀,“藝彩姐,你說話的意思就是如果我能幫你找到這樣的工作,你就同意我的建議,對嗎?”


    林藝彩驚訝於韓桃的堅持,不過她也不太相信一個高中生能給她找到那樣的工作,但內心深處她還是帶著幾分期待的,所以最終她點了頭,說:“如果我能找到工作,還能養活我爹,我希望能把他接到我身邊,我也很想他。”


    說完很想自己父親,林藝彩眼淚無聲落下,她快速把眼淚擦了,隨後紅著一雙眼睛,沒事人一般說:“好了好了,先不說這個了,桃妹,你以前沒來過濟南吧,要不你明天晚點回去,我帶你去轉一圈趵突泉吧,那邊漂亮著呢。”


    韓桃原來並沒打算多留,可是現在她看到希望了,所以幹脆說:“好,那明天我就多留一天。”


    其實韓桃之所以要多留一天,也是想看看林藝彩到底能不能管好這邊的市場,如果她真的不敢跟商家溝通,對賬目丁點不敏感,那韓桃就算想幫她也幫不了。


    韓桃內心是想要幫忙,可她更清楚的一點是她不是慈善家,她是一個商人,商人的職責不是救助多少人,而是他雇傭的這些人能不能讓他賺到更多錢。


    帶著這個目的,韓桃不經意一般問道:“藝彩姐,我聽小賣部阿姨說,你在夜市上一直被一個賣衣服的欺負,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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