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亮了。


    陽光照在醫院側麵爬滿了爬藤的牆上,藤蔓的綠配上褪了色的鐵鏽紅,顯得這裏氛圍有點淒涼。


    柳藍青手裏拿著一杯熱咖啡,陪梁世一起坐在花園的石椅上,不知道說什麽好。


    事實上這裏已經說不上是花園了,醫院外的花壇久未經打理,現在隻是荒草叢生的集中地而已。


    梁世沉默地低著頭,手裏拿著一杯咖啡,杯子裏的液體剛才灑了出來,沾在他白色的手套上,現在已經幹透了,他還沒有注意到。


    柳藍青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不安地把手裏那杯滾燙的咖啡不斷換手拿著。


    梁世不知道發呆想著什麽,眼看他手裏那杯咖啡越來越斜,馬上就要從手套之間滑下去了。


    柳藍青鼓起勇氣,打斷了他的深思,對他說道:“你一定很難過吧。”


    她說完立刻就後悔了。


    她這算是什麽安慰的話,對著一個很難過的人問他你一定很難過吧,柳藍青恨不得把自己塞到眼前那個生了鏽的下水道蓋子下頭去。


    誰知梁世腰背猛得挺直,下意識轉過頭,一臉堅定地望著柳藍青,固執地說道:“我沒有。”


    那語氣神色,與他當初說“我潔癖其實也沒有很嚴重”的時候如出一轍。


    柳藍青有點被他這個舉動可愛到,攥緊了手裏的杯子,小心翼翼地說道:“他肯定會好轉的,你不要太擔心……”


    梁世條件反射地回答完剛才那個問題以後,又蔫下來,搖了搖頭,遺憾地說道:“不,他死了才好,我剛才在想葬禮的事情。”


    柳藍青:“……”


    梁世說到這裏,聲音變得低了一些,嘲諷地笑了一下,說道:“我上大學的時候有一段時間躲開家裏,去美國找他,那時候我才發現他真是把自己搞得一團糟。事情有的時候很奇怪,他喝醉了或是磕嗨了的時候,會來敲我的門,像個孩子似的站在我門前脆弱地哭著,說他很愧疚這麽多年沒有盡到父親的義務,說他對以前所有的事情感到抱歉,並且想要彌補自己的過錯。一開始我還相信他,後來我發現一旦等他清醒了,他又是以前那個混球了。”


    他說著,回頭看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柳藍青一眼,伸手抓了抓自己的手腕,無奈地笑笑:“一直自顧自和你說這些枯燥的事情,你其實很煩吧……”


    柳藍青立刻道:“不,相信我,深有體會。”


    見梁世困惑地看著他,柳藍青聳了聳肩,說道:“我母親喝醉了以後把自己搞進局子至少三次,最嚴重的一次她被關進去三年。她倒是經常戒酒,戒了至少有十年了,現在還沒戒掉。”


    梁世忽然笑了起來:“我父親每年都會信心滿滿地進戒毒所,但是一到三個月的時候他就會跑出來,到現在都在服用美沙|酮。”


    他們仿佛找到什麽難得的話題似的,難得地頭一遭聊了起來。


    柳藍青說:“我小時候母親總陪我玩遊戲,怎麽穿過鈴鐺不發出一點聲響,每次我做到了她就會特別高興地為我驕傲,後來我發現她隻是在教我怎麽從別人身上偷到東西。”


    梁世說:“有一次我過生日,他送了我一盆植物,我真的好高興他送我禮物,一直很小心地照顧那盆綠植,小心翼翼地給它澆水,又每天搬它去曬太陽,給它換土施廢料,把頭當成我的好朋友。後來我發現那是一株大|麻。”


    他們竟然朋友一樣地聊了起來,不斷講著發生在童年時候各種各樣奇葩的事,柳藍青給梁世講她們怎麽在棋牌室裏贏了很多錢在最後被人發現出千,梁世給她講他們如何在洛杉磯街頭躲警察,他們聊了很久,甚至忘記時間,直到譚薇站在醫院樓上對著他們吼:


    “你們兩個混蛋徹底把我忘了是吧!梁世!你個小混蛋!你把我一個殘疾人丟在重症門口守你家的老混蛋!”


    柳藍青這才發現她手裏那杯滾燙的咖啡都已經涼透了,太陽已經升到老高,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


    他們兩個坐在樓下,彼此對視了一眼,忽然一起開懷大笑起來。


    譚薇站在樓上,被他們兩個氣到七竅生煙,道:“你倆別動!別動!就坐在那兒!等著我下去打人!”


    說完,沒好氣地調轉頭,大概是衝下來打人了。


    柳藍青忽然清醒,一瞬間意識到自己剛才都說了什麽,一下子緊張起來:“你不會炒了我對吧?我保證你的手表絕對不是我偷的,真的。”


    梁世微微偏過頭,孩子氣地歪著頭,用那雙漆黑的眼睛沉沉地望著她,那雙眼睛仿佛有什麽魔力,會把人吸進去似的。他忽然笑了起來,笑容很淡,帶著幾分戲謔的味道,將帶著表的手伸出來,對柳藍青道:“在我眼皮底下把它偷走,我就饒了你。”


    柳藍青緊張地咬了咬手指:“真的?因為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那件事更嚴重一點。”


    梁世認真地看著她:“真的。我看看你是怎麽做到的。”


    柳藍青猶豫了一下,最後隻好伸出了手,有點緊張地和梁世保持著距離,手指碰了碰梁世手腕,又縮了回來。


    就在梁世全神貫注盯著他手腕看的時候,柳藍青忽然一腳踩在他腳上,梁世痛得幾乎抽搐,整個人都蜷曲起來,倒抽了一口氣,道:“你踩我做什麽?”


    柳藍青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叫轉移你的注意力。”


    梁世低頭一看,發現他的手表還好好的戴在手上,不僅疑惑道:“可是……”


    柳藍青把藏在背後的手伸出來,在他麵前一晃,正是一串鑰匙,認真道:“但是我把你家鑰匙偷走了。”


    梁世下意識一摸兜,果然運動褲口袋裏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了。


    柳藍青把他的鑰匙還給他,說道:“這叫移花接木。我媽說魔術的本質就是觀眾期待一件事,但是這件事沒有發生,一件更不可思議的事出現了。”她說完這些,又立刻指天發誓道:“我保證我不會做第二次的。”


    說完,有點緊張地看著梁世,替自己辯解:“這次可是你讓我做的……”


    梁世忽然專注的望著她,柳藍青下意識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麽髒東西,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臉,茫然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這時,譚薇沒好氣地衝下樓,一把奪過梁世手裏的咖啡,搖了一下,似是嫌棄他,又轉手丟開,奪了柳藍青手裏的去,打開蓋子猛灌一口,道:“渴死我了……”


    柳藍青連忙道:“我們給你買了的……”


    說完,轉身去那譚薇的那杯咖啡,不出意外也涼透了。


    譚薇把那杯也接過來,一口氣全部灌下,兩隻手拿著兩杯咖啡,沒好氣地看著梁世:“你們兩個聊得還挺開心是吧。”


    梁世淡淡道:“你輸了。”


    譚薇怒道:“扯淡!我什麽時候輸過?”


    柳藍青不解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什麽。


    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見譚薇忽然笑吟吟地俯下身來,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望著她的眼睛笑道:“小姑娘,你要不要我給你簽名呀?”


    那雙狐狸般狡黠的眼睛實在是太好看,柳藍青不禁愣了一下,片刻後才回過神來,立刻道:“要!”


    譚薇從口袋裏摸出一支口紅來,在柳藍青手背上瀟灑地寫上“tw”兩個字母。


    柳藍青捂著手背,仿佛捂著什麽寶貝似的,激動地說道:“我這輩子都不洗手了!不洗手了!”說完,又語無倫次地對譚薇說道:“你以前每次比賽我都看過的!我高中的時候特別喜歡你,真的!”


    梁世的臉瞬間就黑了。


    譚薇又掏出煙來,悠然地點上,對梁世道:“我死也不會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你自己守著吧,現在你欠我一個人情了,自己記著點。”


    梁世:“那行,明天五點你——”


    然而,譚薇已經轉向了柳藍青,笑吟吟道:“等一下你要不要去逛街?我還認識其他運動員,以後介紹給你好不好呀?”


    梁世:“滾。現在就滾。”


    譚薇轉頭沒好氣看了他一眼,對著柳藍青眨了眨眼睛,做了個砍脖子的手勢,轉頭瀟灑離開了。


    柳藍青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依舊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感慨道:“你們關係一定很好吧。”


    誰知道,梁世忽然非常嚴肅地說道:“你不要相信她。她這個人壞得很。”


    柳藍青:???


    梁世:“她送的東西你不要收。以後不要被她騙。她不是什麽好人。”


    柳藍青一頭霧水:“好……”


    梁世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自言自語道:“我大概隻是最近比較倒黴。”


    柳藍青緊張地戳了戳手指:“說起倒黴……”


    她害怕地看了梁世一眼:“你很喜歡你借我那輛車嗎?”


    梁世仔細想了一下,回答道:“沒有很喜歡,隻是它陪著我很多年了。是家人送的一件禮物。”


    她咬了咬嘴唇:“我知道你家才出了事,你爸就躺在重症病房裏,現在可能也不是一個合適的時機我和你提起這個,但是……”


    柳藍青閃躲著他的目光,心揪成一團,頭越來越低,聲音也一點點小下去:


    “那輛陪了你很多年的車……”


    梁世越發不解地看著她。


    柳藍青小心翼翼:“它是一輛好車……”


    梁世:??


    柳藍青捂住了臉:“但是我可能把它毀了。”


    梁世:……


    柳藍青覺得不應該讓他抱有不實際的希望,最後絕望地補充了一句:


    “永遠修不好的那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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