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照煜和張大賀一塊過來,包廂裏江眠鄭澤陽王賽兒外加其他幾位同班同學都到了。大家圍坐在一張大圓桌, 江眠被擁上了主座, 身穿米白色連帽外套, 雙手放在桌麵,手腕露出一截淺橘色羊絨衫袖口;難得穿這般活潑的暖色。


    江眠皮膚白皙細膩,氣質有些清冷矜持, 本就非常適合暖色, 外加今天她一頭烏發披著, 整個人看起來非常清新可愛, 生動又具有少女的優雅。


    如同她望過來的眼睛,有神, 清亮, 又比往日多了一份神采飛揚。


    “你們可終於來了!”章一新探著圓溜溜的腦袋,頓了頓又說, “你們真是一對好基友啊,每次都形影不離。”


    對章同學的玩笑話, 景照煜置若罔聞地一笑,目光卻落在江眠這裏。


    江眠把腦袋一撇,她才不要跟搞基的人對視!然而,嘴角卻微微翹著,班裏都在傳言張大賀和景照煜是好基友, 雙方當事人可能還不知道。


    不比景照煜不以為然, 張大賀著實受到了驚嚇, 什麽, 他和景照煜搞基?擦擦擦!呸呸呸!張大賀指著章一新說,“你小子再說一遍。”


    呃……班長。


    章一新嚇著了,扶了扶眼鏡不再說話。


    “班長,一新膽子小,你別故意嚇他了。”王賽兒適時插話進來,一副班長夫人的樣子。


    張大賀:……


    這個星期,張大賀還沒有到學校上課,原因是他腦瓜子破了,需要好好休養幾天。中間,江之河那老男人已經跟他說了,他現在是高三九班的班長,原本被老田撤職了,後來他又給他爭取回來了。


    ……他不懂,當班長又不發津貼有什麽好爭取的!


    不過,想到自己現在是班長了,張大賀挺了挺胸膛,來到江眠的旁邊,試圖擠走江眠旁邊的鄭澤陽,坐在江眠邊上,然而王賽兒又阻止了他:“班長,你坐我這裏。”


    王賽兒指了指自己旁邊位子。


    張大賀:……這王賽兒怎麽那麽討厭啊!


    江眠保持著安靜,轉了轉眼珠子,鄭澤陽也撇了撇眼睛,不想多看一眼。對麵景照煜終於入座,坐在了江眠的正對麵。


    前麵刻意抹開沒有碰撞到的視線,還是交流到一塊了。


    “生日快樂。”景照煜開口,隔著圓桌的直徑距離。


    “謝謝。”


    聲音脆落,十分悅耳。


    江校長恢複之後,江眠麵上的愁雲徹底消散了,這不止是景照煜能感受到,班裏所有同學都能看出來。


    所以今天不隻是江眠十八歲生日,還要慶祝江校長徹底恢複健康重回龍騰工作。


    王賽兒舉杯說起了祝酒詞,雖然杯中隻有椰奶汁,那架勢就跟她媽一模一樣,實屬酒桌風雲人物。


    “煜哥,你也來一個唄。”王賽兒完事,對景照煜說。


    景照煜先是一愣,仿佛對王賽兒突然提出的要求感到猝不及防……難得在景照煜這裏看到這樣的猶豫之色。江眠阻止王賽兒說:“不要這樣,大家隻是吃個飯,別搞得我像是領導似的。”


    “今天你是大壽星,可不是領導嘛!對不對,班長。”王賽兒問張大賀。


    張大賀抽抽眼角,懶得搭理王賽兒。這王賽兒到底什麽情況!怎麽三句不離自己,難道他除了跟景照煜是好朋友,跟王賽兒也是好朋友嘛!


    對麵,靜了片刻的景照煜站起來,抬起杯中的飲料,眼神專注地望向了江眠。


    江眠心頭一緊,跟著站了起來。


    其實,她非常期待著景照煜的祝福。


    但是,景照煜沒有說普通話,也沒有說龍海話,而是像那天兩人帶哈哈在寵物樂園一樣,他說起了g市話。以至於,在場同班同學沒有幾個能聽懂,隻能表現出驚歎的樣子。


    唯有張大賀一副日了狗的表情:居然又當著他麵玩這招!


    因為景照煜這些話都是對她說,江眠聽得很努力,加上前陣子莫名其妙聽了好多粵語歌,基本能聽懂景照煜對她說的話。


    “江眠,恭喜你終於長大成人,不知道明年你會考上什麽大學,以後要選擇過什麽樣的人生,但是我祝福你永遠像個小女孩,任何階段都能開心快樂,無憂無愁。我叫景照煜,拜托一下,記住我的名字。還是要說,很高興認識你……生日快樂。”


    說完,景照煜一口喝完了杯中的椰奶汁。


    江眠握著杯子,掌心泌出了汗液,貼著杯子,頓了頓,她跟著景照煜跟著抿了一口;抬眸,見到景照煜揚起的嘴角,胸口像是藏了一隻活蹦亂跳的兔子,快要跳出來。


    砰砰砰。江眠情緒有些平息不下來。


    景照煜一大堆g市話,即使語速不緊不慢,全場除了江眠,也就王賽兒看過幾部粵劇,勉強聽懂了兩句,一句是hoāi sēm fāi lo 開心快樂,以及一句sān yā fāi lo生日快樂。


    景照煜這不是作弊嘛!


    “眠眠,你能聽懂嗎?”王賽兒問好朋友。


    江眠耳後根微微發熱,瞧了眼對麵的景照煜,水晶燈燈光下景照煜也端著一雙秀氣的內眸子望向她,眸光清雋似水,像是有兩個淺淺漩渦吸著她。


    江眠搖搖頭,微笑表示自己聽不懂。


    “所以說了一大堆,結果壽星一句話都沒聽懂。白扯。”張大賀搖頭說。


    全桌同學哈哈笑起來。


    江眠也跟著笑起來,心虛地不敢抬頭,轉過頭,就在這時,張大賀也站起來。他說的是大家都能聽懂的純正普通話。


    張大賀現在說話咬字不像之前江之大賀那麽沉穩,卻有著少年特有的輕率和意氣。“江眠,我就祝你十八歲生日快樂,那個……如果以後有人欺負你,直接跟我說。”


    “謝謝,不過應該沒有。”江眠笑咧咧地回。


    張大賀:……那就最好嘍!


    同時,張大賀送上了自己的生日禮物,一個大紅包。裏麵包著一疊錢。


    當張大賀從紅色羽絨服掏出來的時候,小夥伴們都驚呆了……


    就是因為,前麵聽了景照煜的話張大賀暫時決定不送棉花糖給江眠,可是臨時又沒禮物了,剛好張老板回來,不僅替兒子帶回了棉花糖,還給了兒子一疊錢。


    其實,張老板也沒錯,龍海這邊孩子過十八歲生日都是要給紅包的。


    但同學之間哪會送紅包啊,又不是微信紅包搶一搶就好了。原先,目睹張老板給兒子錢的時候,景照煜就有些不忍直視了。


    現在,他繼續側過頭,笑得肩膀微微抖了抖。


    不隻是景照煜,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來,起哄讓江眠收下張大賀給的生日紅包。


    張大賀就不明白了,這有什麽好笑的!他和以前那些哥們過生日,給紅包都是很客氣的!


    江眠沒辦法收下張大賀的紅包,艱難地開口說:“之前不是說了,禮物價格不能超過一百塊麽?”


    那好,張大賀從紅包裏抽出一百塊,丟給了江眠。


    “我剛好一百。”


    包廂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


    江之河不來參加晚上女兒生日會的決定是正確的,孩子有孩子的聚會方式,大人坐鎮很容易改變原本輕鬆愉快的聚會氣氛。


    何況,孩子和孩子之間也有一些不想讓家長大人聽到的話。


    今天江眠生日聚會,全場景照煜是最不像孩子的那個,不隻他已經成年,更多的差別在於他已經脫離了自己的原生家庭。


    “你們有沒有覺得,家庭環境對我們的影響是最大的?”王賽兒突然拋出一個現實話題,難得王賽兒說這樣嚴肅的話題,江眠和鄭澤陽一塊望過去。


    “比如我爸媽,每天忙著社交,對學習看書看電影都不感興趣,我就成了他們的悲劇產物,完全沒辦法靜下來學習了。”


    “但是鄭澤陽呢,爸爸媽媽一個是公務員一個是文聯單位,全家最大的興趣都是愛看書閱讀,鄭澤陽也就很喜歡看書,學習好。”


    “賽兒。”鄭澤陽叫王賽兒名字。


    “我很羨慕你呢。”王賽兒回過頭說。


    “江眠,爸媽就更厲害了——”


    “賽兒。”江眠也輕輕叫了聲賽兒,王賽兒笑了笑,繼續說:“不過像我家這樣的暴發戶也挺好的,至少我爸媽沒有對我抱有太大的期待,這也很好啊。今年高三了,你們壓力都大,隻有我——沒有!”


    說到最後,王賽兒居然有兩分得意。


    鄭澤陽舒了一口氣。


    “煜哥,你呢,你簡直是我們同學裏做人做事最厲害的,學習也好,還特別清楚自己想要的人生……你爸媽肯定特別優秀吧,尤其擅長教兒子。”


    王賽兒的話,景照煜不得已抬起眼眸,裏頭烏黑而沉寂。


    “今天是我生日,我們不要聊高三學習好不好,聊其他的……”江眠轉移話題。因為她知道,景照煜跟她爸媽一樣,父母離異。


    “我爸是一個焊工,我媽很早就跟我爸離婚了。”景照煜出聲回答了王賽兒說。


    王賽兒一愣。


    隨即,在座的同學麵上都跟著一愣。不是他們現實勢力,而是沒想到景照煜的爸爸會是一個焊工……因為以景照煜身上的氣質,包括他為人處世的周到程度,景照煜更像是部長的兒子。


    不說部長,肯定也是那種優越家庭出來的孩子。


    “所以,我覺得家庭環境對自身並沒有絕對的影響,關鍵你自己想要做一個什麽人。”景照煜開口說,目光所至是江眠的方向。


    “沒錯,我覺得景照煜說得很對。”江眠點頭說,甚至想為這段話鼓掌。


    “當然,如果你自己都不清楚,的確很容易被家庭環境帶偏。”遊弋的目光又對上了王賽兒。


    王賽兒吸了吸氣:“……煜哥就是煜哥!”


    景照煜平靜自若:“沒什麽,隻是簡單分享兩句。”


    景照煜不愧比這裏的人都大兩歲,不管想法還是說話方式,江眠感受到他和她的差距更像一條鴻溝了,她甚至在心底有些自卑,怕景照煜覺得她幼稚,不成熟。


    是不是喜歡上一個人,都會像她這樣,總覺得自己有些自愧不如。


    人都會自卑嗎?尤其處於敏感又三觀還不健全的青春期?如果景照煜知道江眠存著這樣的想法,可能會很溫柔地揉她的頭,然後將她摟進懷裏。


    然而,誰也不知道誰的想法,每個人內心深處都有不想讓人知曉的角落,那裏是一個連自己都不想觸碰的地方,裏麵暗影搖曳。


    景照煜知道自己回龍海複讀,很多人都對他充滿懷疑,不過他並不想解釋什麽。他這人其實很懶,對自己懶,對朋友懶,對泛泛之交更是懶得應付,這世上能令他用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他禮貌周到,更多時候隻是出於一種社交習慣。


    可是,一個人習慣了應付一切,就很難拿出自己的真心了。


    但是,這世上值得讓他用真心對待的人又有幾個呢?他媽和他爸離婚過不下去之後,他還在龍海生活了幾年,那幾年裏宗興來到了這個世上。


    對那個跟自己有著血脈相連的弟弟,景照煜沒有太大感覺;後來他去了g市,偶爾暑假回到親爸這裏,他的身後多了一條小尾巴。


    他叫他哥哥,很親近他。


    ……


    他和宗興親嗎?老實說真的不太親,可是心底裏,他還是把宗興當做了自己弟弟,一個需要他照顧的弟弟。所以有時候,他會給宗興寄點東西。


    他媽又再嫁了一次,嫁給一個老頭,門第高到嚇人,這段婚姻令她完全過上了想要的生活,甚至借助了對方實現了自己更大的野心。


    他的生活也不一樣了,但是宗興就像他的小時候,呆在龍海,學習不咋樣,亂七八糟的朋友一大堆,對未來沒有任何規劃和想法,卻每天開心快樂得像是傻小子。


    他爸也過得很幸福,他找了一個很會過日子的女人。他們除了沒有太多錢,好像也找不出其他不好的地方了。


    有時候暑假過來,他甚至有些嫉妒宗興。


    有一天,宗興在網上跟他說:“哥,我談女朋友了。”


    他覺得宗興很無聊,不好好學習改變命運,還一天到晚搞一些亂七八糟的。可是,他也不會管他。畢竟,兩人並沒有親如真正的兄弟。


    關係還不如他和程明朗好。


    可是宗興非常興奮地跟他說:“我小時候遇到過一個會拉小提琴的女孩,覺得以後找女朋友就要找那種的,結果真給我找到了。”


    可惜,年少的感情不僅不堅固,甚至幼稚又危險,因為女朋友的事,宗興被退學了。


    再然後,宗興眼睛在張大賀那次群架出事了。


    後麵,宗興跟著爸媽去鄉下生活,一個人的時候,以自殺的方式結束了自己完全被毀掉的人生。


    然後,他退學了。


    不過,在他媽那裏,他退學理由跟宗興沒有一點關係,而是他媽要給他介紹一位師長的女兒認識交往。


    決定退學那天,他和他媽進行了一次激烈到雙方都爆發的爭吵。他口不擇言地說:“什麽叫做認識一下,什麽叫交往一下?不要把你做人的那一套用在我身上,你自己靠男人上位,但別想著犧牲我!”


    他媽不怒反笑:“景照煜,你姓景啊,跟著我姓景啊!你不要忘了,你現在過的好日子是誰帶給你的,不是你那個窩囊平庸的電焊工父親,是我!而你骨子裏是跟我一樣的人,我告訴你,你真的一點也不像你的爸爸,你不像!”


    你也是自私的,但你還不如我;你除了自私,你還狂妄!


    狂妄!


    好啊。


    那就狂妄吧!


    結束原來的一切,重新做選擇,寧願逆流而退,倒退而行。


    如果隻是為了調查宗興出事的真相,他的確沒必要退學回來複讀,暫時休學一陣都可以。他退學的另一個原因,隻是為了自己,就像他前麵說的那句話:要清楚自己想做一個什麽樣的人。


    ……


    這世上,有些人的人生,從出生開始就被家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一路成長一路鋪墊;而有些人呢,從來隻是命運洪流裏的沙礫,莫名其妙被席卷上岸,卻不知道下一波洪流什麽時候上來。


    有莫名其妙糊裏糊塗就過完了一生……還有像宗興這樣,人生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


    江眠的生日聚會結束了,江眠去了一趟洗手間,出來的時候隻有景照煜倚靠在長廊牆麵等著她。


    “他們呢?”她問。


    “賽兒叫走了大賀,鄭澤陽跟了上去。其他都回去了。”


    “喔。”江眠點頭,走在了景照煜旁邊。


    她雙手插袋,低了低頭,沉默,不安,緊張……


    就在這時,她的手被景照煜拿了出來,直對著景照煜;他自顧攤開她的手,然後從衣服裏麵拿出一份包裝好的禮物,送到了她手裏。


    “生日禮物。”


    江眠低下頭,瞧著景照煜送到她掌心的禮物,像是一張cd碟。


    “謝謝。”


    “江眠同學——”景照煜突然開口,抿了抿唇之後,像是鼓起勇氣問她,“我可以擁抱一下今晚的壽星嗎?”


    江眠:……


    然後,不等她答應或拒絕,景照煜已經伸出雙手,輕輕地抱住了她。一個禮貌的擁抱,像是幼兒園男孩子抱女孩子那樣,江眠莫名有些想哭,她問出猜測:“景照煜,你今天是不是不太開心啊。”


    “沒有,我很高興。”景照煜掛上十分高興的表情,“更高興能夠認識你。”


    “我也是。”江眠笑了。


    “也是什麽。”景照煜鬆開她,又問她;垂著眸子,眼裏笑意閃動。


    “很高興認識你啊。”江眠抬著臉。


    外麵,張大賀用三句話解決了王賽兒再次折回來,看到就是江眠和景照煜麵朝著麵,眼神糾纏的畫麵。一時之間,他像是中午吃多蛋糕梗住了胸口。


    “喂,你們搞什麽,還不下來!”張大賀不悅喊道,不客氣地打斷了前方兩人。


    不管是張大賀,還是江之大賀,對江眠和景照煜在一起的態度是一致的……


    明天,又要上課了。


    明天,江之河也要正式回到龍騰中學就職,再此之前,他深夜造訪了龍騰中學教師宿舍,找一個人談話。


    這個人是阮秋詠,阮南溪的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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