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哄哄的龍騰中學晨讀時間, 張大賀坐在江眠後麵,景照煜旁邊,底下翹著個二郎腿,雙手卻頗規矩地拿起英文書,別扭地發音念起英語句子:“life was like a box of cho——”


    這發音, 這夠散裝的!景照煜忍不住撫了撫額頭,要麽他心裏的猜測得到論證,要麽張大賀就是一個精分。


    “life was like a box of choctes,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nna get.”生命就像一盒巧克力,結果往往出人意料。


    景照煜開口出聲,替賀同學讀完了整句話,順便幫忙糾正賀同學的發音。


    不好意思,張大賀並不想領情,瞪了景照煜一眼:……就你能!


    景照煜扯唇一笑,不再好心惹人厭,繼續放任某人念他的散裝腔, 唯獨耳朵有點受影響, 隻要張大賀發一次音, 就像是一把機關槍突突突地朝他耳朵發射。


    這威力,真夠強的。


    張大賀也知道自己英語糟糕,詞匯量沒幾個, 發音更不標準, 可是他現在糟糕不代表他以後不行啊。張大賀作為一個優秀的混混, 從小就有股勁兒, 那就是老子永不認輸!


    學習這件事,偶爾的裝模作樣毫無用處,長久的裝模作樣或許能欺騙自己,真要學有所成,一定源於內心的清醒,有計劃有動力地朝著目標前進。


    天氣逐漸轉冷,靠窗的王賽兒伸手擦了擦玻璃窗上的白霧,結果對上外麵江之河和田長勝一塊彎腰投進來的窺探目光,不由地嘿嘿一笑,繼續扭回頭看書。


    視線正對麵,黑板正上方已經掛上了高三衝刺的勵誌標語,是最近網上很紅的一句話:“你的奮鬥終將偉大!”


    可是,未來的方向仍有多種選擇,偉大的方式也有不同類型。


    江之河和田長勝在外麵說話,立在長廊望著操場;兩人站在一塊,對比田長勝一米七不到的精瘦身材,江之河要高大許多,也恢複回了威嚴的校長身份。


    大清早濕冷的空氣凍壞了鼻子,田長勝連續打了兩個噴嚏。聽到田長勝的噴嚏聲,江之河幽幽轉過頭,關心道:“田老師,天氣冷了就多穿點,別感冒了。”


    麵對校長的關心,田長勝十分激動:……難得校長尊敬地叫自己田老師,之前都是老田老田的。


    “謝謝校長關心,最近是有些感冒。”田長勝如實道,如果以往,江校長可能又要發表高論了,什麽老師的健康狀況關係到學生的學習狀態。


    作為高三組老師,連生病都是不允許的。


    沒想到,再次回到學校工作的江之河,不僅對自己客氣了不少,氣勢也不像以前那樣嚴厲逼人。田長勝摸摸鼻子,難道真如傳聞那樣,校長要同前妻複婚了?


    ……喜氣衝淡了戾氣?


    “咳!咳……”江之河也咳嗽了兩聲,繼續跟田長勝聊事情;視線再次往裏看了眼坐在眠兒後麵的張大賀,他對田長勝說,“對了,我跟你說一下張大賀的情況。”


    江之河找田長勝主要是圓一圓張大賀前後表現差異,為什麽成績起伏較大,作業質量跟原先不一樣,包括字跡不一樣,對此江之河隻有一句籠統的解釋:“大賀這孩子這裏有些多變……但本性還是好的。”


    多變?一下子變正經,一下子變嘻哈嗎?張大賀是自己學生,田長勝自然能感受到張大賀的變化。不過對老師來說,青春期的孩子都是多變的,但像張大賀每次變化得這樣徹底顛覆,還是很少見的。


    “江校長,你老實跟我說,張大賀這裏——”田長勝指了指自己腦子,“是不是有些精分?”


    “精分……?”江之河反應了一下,覺得這個理解極好,連忙點頭,“對,他就是精分,精神分裂。”


    阿嚏——


    裏麵,張大賀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通過教室窗戶看向外麵的田長勝和江之河,這兩老男人是不是又念叨他啊!


    “不過現在已經好了,人格穩定了。”江之河對田長勝保證說。


    然而,田長勝卻感到十分遺憾,皺眉說:“就算張大賀身體裏有兩副人格,怎麽最後保留下來是現在這個呢,之前當班長的樣子多好……”


    田長勝是真的很遺憾,說完還歎了一口氣。作為一枚老教師,其實他非常喜歡會辦事學習上進偶爾還能扯屁幾句的學生。


    可惜啊,沒了。


    江之河哈哈一笑,他還以為自己之前在田長勝這裏不及格呢,伸手拍了兩下田長勝的肩膀,交心地說:“老田啊,大賀現在也不一樣了。作為學生,隻要本性不壞,自己也想變好,我們就不能放棄啊。多給他一些時間,多給他一點耐心,說不定他會給你驚喜。”


    頓了頓,江之河繼續單方嘮嗑:


    “前陣子我見了不少社會小青年,你說那些孩子都是從哪兒出去的呢?”


    “學校啊,每一個都是從學校出來的。”


    “他們是自我放棄沒錯,但他們也是被學校放棄的差生。”


    ……


    良久,田長勝沒有說話,想了想:“校長,前陣子你不是在醫院嗎?”


    “對啊,後麵就出院了,然後我在輪椅上,安莉推我去的,有問題嗎?”


    “沒沒沒……”田長勝搖頭,隻是感覺不說點什麽對不起江之河這番話,“校長……我要跟你學習。”


    人在輪椅都不忘“微服私訪”考察一番,這份教育精神真的值得令人欽佩啊。


    “……其實很多時候我也沒做好。”江之河忽得感慨出聲。


    “那就盡力而為吧,我教了那麽多年的書,一批又一批學生,良莠不齊,每個人家庭環境心智骨子裏的道德都不一樣,作為老師隻能是盡力而為。”田長勝也扯出一大段話。


    沒錯,話是這樣說,可是像宗興那樣的情況呢。如果當時他多了解一些情況,對自己的學生多一份信任。給宗興最後一份信任,是不是就沒有了後麵的意外。


    這樣,今天的朗讀聲裏,是不是也有宗興的一份……


    課間操之後,江之河身穿筆挺的西裝站在國旗之下,發表了重回學校工作的第一次校長講話,講話主題名為——不負信任。


    作為學生,如何不負家長的信任;作為老師,如何不負學生的信任;作為校長,如何不負社會的信任……


    江之河講得擲地有聲,情深意切。


    底下,聽得心情最為複雜的不是景照煜,是阮南溪,昨晚她呆在房間裏寫作業,隔音不太好的教師宿舍,可以清楚地聽到外麵發生的一切聲響。她爸在客廳裏客客氣氣接待了江校長,直到兩人聊到了宗興的事。


    “宗興當時的退學原因是玷汙女朋友,你給了我確定的證據,說宗興已經自己承認了。宗興是你班上的學生,我相信你,但是阮老師,您再確定地告訴我一遍,宗興真的是自己承認的嗎?”


    “是的,宗興自己承認了。”


    “好,那你自己看看!這是宗興退學之後寫的日記,上麵清楚記錄著他不被學校相信的痛苦,給他人看的證據可以作假,寫給自己看的日記難道還有假?”


    “……這日記校長您從哪兒來的?”


    “宗興媽媽給我的。”


    “……”


    “宗興的事,我一定還他一個清白,到時候是誰的責任誰負責!”


    “……”


    阮南溪向來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江校長重新歸來,江眠幸福了,她可就完蛋了。她爸要完蛋,作為他們的女兒,當然也是完蛋。


    原本學校還有兩個複旦大學的推薦名額,她爸為她爭取到了一個,如果她爸因為宗興的事出事,她的名額是不是也沒了?


    原本校長出事,萬事大吉,江眠倒黴她也開心;現如今呢,她要倒黴了,江眠是不是也會很高興?不不不……她不能把自己變成悲劇。


    課間操結束,阮南溪去了一趟校長室,她立在外麵敲門,待裏麵響起沉厚的一道“請進”,推開校長室的門,往裏麵叫了一聲:“江叔叔……”


    她過來,是要告訴校長,宗興的出事可能跟他的侄子江睿有關。


    大人其實都很惡心,喜歡揪住別人的問題不放手,刨根問底想讓犯錯的人難堪;但一旦問題落在自己頭上,立馬改變了陣營,努力遮掩錯誤。


    隻要這事跟江睿有關係,江校長肯定不會再追查下去吧。阮南溪很確定,甚至她還能保住自己複旦的推薦名額。


    那麽她的人生,就不會像宗興一樣被毀掉……


    警校提前批報考的申請表,高三九班收到了三張,分別是張大賀,陳晟,以及景照煜的。


    陳晟本就體育生,學習成績在班級中等,報考警校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張大賀,做人有目標也是好的……


    至於景照煜,田長勝就不明白了,明明是清華的苗子,為什麽自我放棄考警校?嗯?就不能把目標立得高一點?嗯?他不是覺得警校不好,而是他教書那麽多年,遇到天資像景照煜這樣好的,真的很少。


    即使景照煜是重回高三打副本,但也厲害啊。第一次統考有些科目還有些跟不上,短短兩個月,基本把高中課程都追平了,幾位任課老師給景照煜評估了下一次統考成績,肯定有一個火箭般的提升。


    結果……


    他要考警校了????


    張大賀也沒想到景照煜會跟自己一樣,填報了警校提前批的申請表,原先江之河像是內幕一樣透露給他江眠喜歡警察,他才選擇做警察的,反正在他眼裏,警察耍威風和混混耍威風也沒有太大區別,就是針對的目標群體不一樣。


    隻要他考上了警察,他在江眠心裏地位肯定不一樣,印象也不一樣了,後麵追上江眠的勝算就從三成提到了七成。


    然而沒想到的是,景照煜這般不要臉,居然學他!


    “景照煜,你幹嘛學我報考警察!”課間時間,張大賀發問同桌,咬牙切齒。


    景照煜側過頭,輕輕落落地反問:“難道不是你學我嗎?”


    “勞資學你?勞資會學你?你丫的臉不要太大啊。”


    景照煜搖搖頭,沒有再說,繼續轉了轉筆,驗算著草稿上的數學公式。


    張大賀很憋屈,很惱火,簡直氣炸到胸口疼。


    偏偏班裏同學知道他和景照煜都報了警校,表情都是一副——你們倆果然是好基友啊!連警校都一塊填報,嘖嘖,很不一般嘛!


    麻痹,好基友景照煜個臭雞頭啊!


    擦擦擦!張大賀多動症般地動了動自己發達的肱二頭肌,這一幕,不小心落進座位靠窗的王賽兒眼裏。


    原本眼底的歡喜,已經變成了一種類似嫌棄的目光。嫌棄裏,還有兩份自我懷疑。


    昨晚江眠生日宴結束之後,她叫張大賀下來,話還沒有講,張大賀就給她丟了幾句話:“你這人是不是喜歡我啊,我告訴你,不要癡心亂想了,我對你沒有任何意思……你完全不是我喜歡的類型!看在你是江眠的好朋友份上,我也不想你難堪,總之不要纏著我,不然我狼肺狗心的……小心對你不客氣!”


    一副真要揍她的樣子。


    王賽兒頓時心碎一地。原因倒不是張大賀的拒絕,而是他那口吻,那神情,那吊兒郎當的樣子,亂用成語還洋洋得意的麵目,簡直low爆了。


    總之,王賽兒對張大賀的一腔熱忱暗戀徹底喂了狗。難道她真像江眠和鄭澤陽說的那樣嗎?


    “眠兒,你說對了,我確實是眼癌。”王賽兒給江眠發來一條消息,後麵跟著一排流淚的表情。


    江眠:……


    可憐的賽兒。


    晚自習放學之前,參加完校長會議上來的田長勝宣布了一件事:那就是下月26號第二次統考成績出來之後,龍騰中學要舉辦年度家長會。


    “天哪!那麽快!”


    今年的冬天冷得比往年都快,今年的家長會來比往年都早一些。


    江之河重回學校,之前耽誤的校長工作也要補回來。不過,今晚江之河還是提早回了家,原因是安莉給他發來消息:“我把東西收拾好了,既然你醒了,我也不方便繼續跟你和眠兒生活下去。”


    江之河像之前江之大賀那樣,幾乎衝刺著跑回了家。


    夜裏,騎車回去的路上,江眠在心裏罵自家的江校長沒信用,明明傍晚還跟她說晚自習等她一塊回家,結果自己早早回去了。


    她和景照煜張大賀一塊回常青藤,賽兒由於不想見到張大賀,化悲痛為食欲一個人吃宵夜去了。喔,還有鄭澤陽陪著她。


    “江眠,明天我們一塊上學啊。”電梯裏,張大賀插著口袋說。


    “能碰到就一塊唄。”江眠回。


    張大賀也有些倨傲:“喔。”


    隨即,二樓就到了。


    電梯門徐徐打開,門口直對著裏麵私人入戶空間,落在江眠和張大賀眼睛是這樣的畫麵:江之河正抱著安莉激吻……


    安莉身前,放著一個拉杆的行李箱。


    真的是十分少兒不宜的那種擁吻,兩人緊靠著大理石的牆麵,嬌小的安莉被高大的江校長完全地按在了牆上。


    類似壁咚。


    江眠從小到大,除了電視劇還沒有看過真人壁咚畫麵,結果此時此刻,現場表演壁咚的男女,是自己的爸媽……


    眼球有些受到刺激,江眠快速漲紅了臉。


    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走出電梯。


    “臥——槽!”同在電梯裏,另一個目睹者,張大賀已經不受控製地驚歎出聲。


    他就說江之河這老男人很風騷很帶勁嘛!尤其用自己身體燃燒了一把之後,整個人肯定變得更open更激情了。


    很快,張大賀又舉起了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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