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家長一律不準開車來校,除了外地家長。


    王賽兒和鄭澤陽媽媽也出門了, 雖然王賽兒和鄭澤陽打小青梅竹馬關係好, 兩人的媽媽性格卻不太合拍, 一個是在文聯工作寫寫小報的文藝母親,一個是保健器材廠叱吒風雲的總經理,處事風格上屬於誰也瞧不上誰,但是誰也不會說……


    這是王賽兒私底下透露給江眠的話,今天兩位媽媽攜手一塊出發去學校, 嘴裏各自聊著自己孩子的成績,王賽兒腦袋都快垂到地上了。


    旁邊跟著的鄭澤陽眼神飄忽, 倒也沒有太得意。


    江眠站在常青藤小區門口左前方,等安莉過來。


    “那我們先走了啊。”王賽兒媽媽朝她一嗓子吼。


    “嗯。”江眠連忙點了一下頭。


    “那三個男孩是不是都喜歡江眠啊。”轉回頭,王賽兒媽媽立馬問女兒, 語氣八卦;沒想到江校長女兒小小年紀, 就這般有排麵, 長大了還得了。


    王賽兒聽得都快吐血了,抬頭解釋說:“一個是我們的張班長, 一個是我們班很有名的軍校生, 他們喜不喜歡江眠我不知道,反正大家都是好朋友。還有一個,我也不認識。”


    不認識的那個,是跑來替景照煜參加家長會的程明朗。


    “——鄭澤陽, 你認識嗎?”


    鄭澤陽搖搖頭。


    “那班上有沒有男孩喜歡你啊?”王賽兒媽媽又問女兒, 心直口快, 心裏想到什麽就問什麽。反正大人問話孩子,孩子必須回答;不然不是沒禮貌,就是木頭疙瘩一個。


    王賽兒深深吸了一口氣,惱火道:“……沒有。”


    “沒出息。”


    王賽兒:……!!!


    旁邊安靜了一會的鄭澤陽媽媽忽得笑了笑,然後將手放在了兒子的肩膀,輕聲細語對兒子說:“這次模擬考你雖然數學成績回來了,但是語文下滑了十多分,語文不應該是最穩定的一門課嗎?今天家長會我可要好好問問你們的田老師。”


    “那你也要問齊老師,田老師又不是語文老師……”


    “他是班主任,難道你整體成績下滑他也不管嗎?”雖然是問責,卻聽不出任何責備的意思。這也是為什麽,之前王賽兒和江眠都覺得鄭澤陽媽媽特別好的原因。


    鄭澤陽心裏煩到不行,點了點頭,沒有應和。


    其實,這世上沒有不強勢的家長,隻是表現強勢的方式不一樣而已。


    常青藤小區左門口,江眠不知道景照煜和張大賀為什麽不去學校,都站在自己旁邊,等會她媽來了,難道她要帶著他們一塊見安莉嗎?


    “張大賀,你不去找你爸嗎?”江眠扭過頭問張大賀。


    “家長會又不是學生會,沒有我的事。”張大賀大大咧咧地答話,雙手抄在褲袋,目光高抬,掃了掃旁邊的景照煜,同樣甩話江眠,“還有景照煜也在,為什麽你就趕我?”


    江眠被問得心底羞愧,微微紅著臉說:”……因為你長得更顯眼啊。”


    “謝謝……不過帥也不是我的錯。反正景照煜不走,我是不會不走的。”


    “……”


    張大賀一番話,把景照煜和程明朗都逗笑了。


    江眠憋了憋,也笑了。


    張大賀不解轉動腦袋,不知道有什麽好笑,難不成,他還輸了景照煜不成嗎?


    的確,你不輸,是她輸了。江眠獨自往前麵走了兩步,同後麵的幾個人劃清距離。


    張大賀抖了抖腿,發問身姿筆挺的景照煜,說:“你家長都到了,幹嘛不先去學校?”


    景照煜雖然站得直,神色卻很隨意,悠悠回話道:“對麵文具店還沒開門,大概還要五六分鍾老板才過來。我等開門了,買幾個本子再去學校。”


    張大賀:……勞資信你個鬼啊!


    旁邊程明朗笑到肩膀打顫,單手搭在景照煜肩頭,不停笑嗬嗬的樣子像是女孩子花枝亂顫,景照煜不留情麵地撥回程明朗:“有點家長的樣子行嗎?”


    程明朗回正了身子,恢複警察的端正形象。


    張大賀嗬嗬了兩聲:“景照煜,如果你沒家長,我可以把我爸借你用用,也別找個小弟過來應付啊。”


    小弟?


    景照煜還沒有回話,程明朗突然擺著臉,開口說:“張大賀,7月21號夜裏12點,明嶽街道派出所,你在裏麵口述了當晚網吧打架鬥毆的全部經過,都忘了嗎?”


    張大賀犯怵了,狐疑地抬起眼皮:“你是那個警官?”


    “不是,我是那個警官的……同事。那天我剛好不值班。”


    張大賀:……喔!警官了不起啊……說不定以後他也是!到時候誰是誰的頭還不知道呢!


    不過張大賀也不傻,景照煜帶一個警察過來,也不知道故意嚇唬誰……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雖然張大賀一向伸比屈厲害。


    張大賀先走了,張老板西裝革履地從小區大門走出來,瞧到自己兒子在路邊吹冷風,直接過來領走了兒子。臨走前,張大賀也不忘囂張地指向對麵的文具店,對景照煜說:“店開了,你快去買本子吧,快去啊!”


    景照煜客氣一笑,沒有理會。


    而江眠,仍站在前方兩米處,脖子裹著淺紅色圍巾,從頭到尾連腦袋都端得紋絲不動。隻有寒風將她後腦的馬尾輕輕拂動……


    他的心,跟著動了動。


    “明朗,宗興的事情跟張大賀無關,別太欺負他。”這是昨天景照煜跟程明朗打電話,景照煜對程明朗交代的話。


    可是,程明朗還是忍不住,所以剛剛才拿張大賀開涮。宗興不隻是景照煜的弟弟,也是他的弟弟,隻要想到宗興那聲崇拜的“程哥哥”,他心裏就難受得厲害。


    “程哥哥,警察好考嗎?你覺得我能不能考上警察?”


    程明朗反反複複抵住下牙,抿住嘴巴,一聲不吭。


    前方,江眠回過頭,看景照煜和程明朗的目光有些複雜,然而更複雜是,程明朗看她的目光。


    江眠一直覺得自己有一個不好的潛意識技能,隻要心裏有什麽不愉快的預感,這個預感基本都會變成現實。或許這隻是著名的墨菲定律,但是不影響她,還是會胡思亂想。


    不遠處,安莉急急地從一輛出租車下來。


    “今天下雪,路上特別堵,對不起啊寶貝,等久了吧。”安莉對她解釋,緊接著問她,“冷不冷?”


    江眠全副武裝,除了沒有戴手套;安莉要將自己的女士羊皮皮手套摘下來遞給她,江眠嫌棄成熟老氣,沒有要。


    安莉莞爾一笑,望向了景照煜和……他旁邊的年輕男人。


    “你好,阿姨。”景照煜打招呼。


    “你好啊,小景。”安莉笑眯眯,又看向自己女兒,不給她介紹一下小景旁邊這位嗎?


    江眠硬著頭皮開口:“他是景照煜的……家長,也是來參加家長會的。”


    啊?安莉震懾了,脫口而出:“您——好年輕啊。”


    江眠瞬間腦袋都大了,也怪自己沒有把話說清楚:“他是景照煜的哥哥。”


    喔,原來是哥哥……


    宗興的事情,安莉已經從江之河那裏知道,也知道景照煜和宗興是同父異母的弟弟,所以眼前這個哥哥,又是什麽關係?


    大人看問題總比孩子要具體清透,但安莉不是喜歡管著孩子的媽媽,不是她不想管,而是以前丈夫江之河太過強勢,女兒的事情輪不上她來管。


    後麵,慢慢地,學會了跟女兒以朋友的方式相處,反而比之前當媽媽更有意思。


    她知道,眠兒喜歡景照煜。她也理解女兒為什麽會情竇初開,如果她是女兒這個年紀,也會喜歡上這樣的男孩子,帥氣,聰明,高高大大,還有洞悉人心的能力。


    簡直秒殺其他同齡的高中生。


    可是……她和江之河想法不一樣也是一樣的,江之河覺得小景太過算計少了一份真摯之心;而她呢,她隻是不希望眠兒受傷。


    不過,既然兩人都還沒有點破,作為家長,她也不好操心得太多。


    景照煜隻是陪江眠等媽媽過來,現在安莉來了,他也不好繼續沒臉沒皮地跟著;前麵文具店也開門了,他真的到裏麵買了一疊本子和一捆筆。


    看得程明朗張大了嘴,隻歎景照煜自己找罪受。


    景照煜付錢的時候,冒出一句話:“我不想以後後悔。”


    程明朗窮孩子出身,實在不理解景照煜跟著媽媽享受榮華富貴有什麽好後悔的……但是,這世上的確不是所有人都甘於被安排地過一生,如果注定是雄鷹,就不會選擇做一隻雀燕。


    景照煜從小就比他驕傲……除了剛剛在那位江校長的女兒麵前。


    ……


    ……


    ……


    家長會,除了讓家長從老師這裏了解孩子在校表現,也讓老師從家長這裏了解孩子在家是什麽樣子,以及他們的家長本身是什麽樣子。


    有什麽樣的家長,就有什麽樣的孩子。這是很多老師心底真實的聲音,但是也有很多孩子,表現得令他們詫異。


    家長班上座談會結束,是校長禮堂講話。


    龍騰中學的禮堂在大操場的正對麵,今天下雪又不用上課,江眠他們都來到了操場玩雪。一夜時間操場鋪上了一層厚厚的新雪,金燦燦的陽光在雪上閃爍著點點白光。


    傾斜的樹梢上,也壓著雪,隨著操場上同學玩樂發出的暢快聲,顫顫簌簌地往下掉落。


    江眠又被張大賀撲了一臉的雪,冰冷冷的,然後她和王賽兒聯合將張大賀推進了雪地裏。


    張大賀倒下之後,鄭澤陽也倒下了,接著是王賽兒,江眠……


    “煜哥,給我們拍個照片吧!”王賽兒坐起來往上遞手機。


    “好。”景照煜接過手機。


    “拍好之後,你也這樣躺下,跟我們一塊拍個吧。”


    “好。”景照煜點了下頭。


    ……


    最後,景照煜躺在了江眠的對麵,兩人頭對著頭。江眠看不到景照煜,卻能感受到,他和她距離很近。


    近得像是兩片雪花親密觸碰在一塊。


    “哢嚓”兩聲,其他同學給他們留下了這張難得的雪地合影。


    江眠鼻子凍得通紅,無知無覺,耳朵也冷得仿佛要掉下來,可是她心裏卻是暖洋洋的,如同陽光打在雪上,也冷也暖……


    突然,她想時間如果可以轉到十年之後該有多好,她想知道最後她和景照煜會不會在一起,他和她的青春,有沒有在高考之後劃分了界限……


    也想知道,這張照片裏的所有人,十年之後都好不好……


    禮堂裏,傳來了江之河堅定有力的發言稿子,通過廣播,一字一句都落在操場每一位學生的耳裏。


    他說:“青春是無敵的,人生是可貴的,所以不管現在你們的孩子是a類生,還是b類生,c類生,都不要輕言放棄!”


    “學會接受孩子的不完美,因為你們自己也是不完美的家長,學會發現孩子身上的閃光點;引導他們自己學會做選擇,對自己的人生負責,為自己的未來努力打拚。”


    “消除你們自己在生活裏遇到表象問題,偏見,傳統,錯覺,以及工作不順帶來的消極情緒,孩子不是你們的人生希冀;但是等有一天他們閃閃發亮的時候,他們一定會照亮你們的人生,成為你們這輩子最大的驕傲。”


    “不管是逆流而上,而是激流勇進,為了你們的孩子,學會做一個無畏又勇敢地家長,不管遇到什麽問題和困難,堅毅、剛強,大刀闊斧地掃蕩一切;同時,從容不迫地吸納生活裏的養分和精華。”


    “最後,不要放棄……”


    “老師不要放棄最後一名的學生,家長也不要放棄自我修煉,學生更不要放棄自我……競爭是很激烈,所以我們都需要勇氣。這世上沒有真正意義上的魔鬼可以將一顆單純勇敢的人心墮落深淵……不管放棄什麽,都不要放棄生命。”


    真相或許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宗興退學的事,江之河已經寫好完整的報告遞交給教育局,他願意放下校長頭銜為宗興悲劇買單,至於阮秋鳴,他也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他唯一能做的,不將阮秋鳴做過的事影響他女兒阮南溪的前途和未來。


    江之河在禮堂上的講話,落在操場雪地上每個學生的耳裏,不過大家記住的話卻不同;江眠聽到的重點是她爸的自我檢討,王賽兒重點是即使處在c類生也不要放棄自己,鄭澤陽重點是不要逼迫孩子成為完美小孩……景照煜的重點,隻有後麵幾句話。


    可是,真相真是江之河調查出來的這樣嗎?


    ……


    ……


    ……


    寒假結束開學之前,龍海又下了一場雨夾雪,倒春寒比深冬寒氣肆意橫流的時候還要冷春節天氣一直很糟糕,加上節日不允許放炮,路上人煙稀少,整個龍海市仿佛沉浸在無邊無底的深淵……


    江睿比江眠小三個月,十八歲生日宴就在年初三。


    大年初三這一天,江睿被警察帶走了。


    江眠到奶奶爺爺家拜年,書房裏,她被氣到顫抖的爺爺甩了一個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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