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最後一個新年, 江眠原本心情一直都很不錯, 原因是她收到了中央音樂學院補考通知。


    這是她爸江校長為她爭取而來的額外機會。


    不過令她最高興的, 並不是她有了這個補考的機會, 而是江校長想盡辦法為她爭取了錯過的藝考……她爸真的支持她學習音樂。


    當然, 安莉也支持她。後麵北上補考事宜,已經安排好了安莉陪她……


    這個學期剛開學她爸車禍出事, 她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倒黴的高中生,轉而一個學期結束,她又覺得自己如此幸運。


    或許, 這就是所謂的福禍相依吧。


    然而, 即使心情愉快也是有起有伏, 狀態緊張又迷惘;或許,這也是每一個高中生的常態。但是江眠不害怕,就像她爸說的那樣:學做一個勇敢又自由的女孩,等獨自踏上未來人生征途的時候, 才能劈荊斬刺, 無所畏懼。不管遇到什麽困難, 內心足夠強大, 都可以笑傲江湖。


    人生有前行, 也有後退。前行是鮮花, 後退是回家。


    所以, 今年除夕夜她和她爸一塊寫對聯, 對聯內容直接借用了已逝金庸先生的一句名句:“他橫任他橫, 明月照大江。”


    忘了一件事, 她家江校長也是一個金庸迷。


    張老板下樓來討對聯,因為也喜歡“明月照大江”這一句話,她家江校長就給張老板新寫了一副小紅字,“明月照大江,狗糧屯滿倉。”


    張老板看了半天,感歎說:“也是,一般人家哪有我們家狗子多。”


    “大賀呢,不下來玩嗎?”江校長問。


    “還在樓上寫作業呢,文化課太差了,請了四個老師,都不夠給他補的。”


    除夕夜還在補課,也是真夠可憐的。“不急,慢慢來。”江之河寬慰說。


    “還不急,明年6月就要高考了。”


    “……大不了,複讀一年嘛。”


    “……”


    “隻要有上進之心,拖一年兩年都不是問題。沒有上進之心,考上重點大學也白搭。”


    “……校長您說得太對了!”


    江之河還是那個道理一籮筐的江校長,可是江眠就覺得她爸不一樣了。像是同樣熟悉的味道,卻有著不一樣的感受。


    大概,這就是所謂做人做事的火候問題吧。


    江校長贈送的這副小對聯,張老板欣喜地拿上樓之後,張羅著貼在哈哈和兩隻崽崽的狗窩小門上。張大賀走出房間瞅了兩眼,瞧著這端正蒼勁的小字,放話說:“高考結束,你再給我請個書法老師,我也要練練字。”


    張老板覺得自家兒子上進的樣子有些不擇手段……


    張大賀仰了仰麵,因為競爭很殘酷啊。他說的不是考試上的競爭,而是跟情敵景照煜競爭……上次家長會之前的統考成績出來,他的分數別說江眠看不上他,他自己也看不上自己,簡直連給景照煜提鞋都不夠。


    學習這事很難嗎?難道會比喜歡的女孩子瞧不上自己更難嗎?之前不是他學不起,而是不想學!自從端正了學習態度,以及有個清醒的自我認識,張大賀整個人都不一樣了。


    用王賽兒的話來說,氣質又清爽了一些回來;不像之前,那一身的狗味實在難以形容……


    其實……


    張大賀這些日子的改變,不隻是變狗這兩個月學會了珍惜,也不隻是江之河給他找到了適合的人生方向,怕江眠瞧不上自己……這些外在因素,張大賀奮起直追的最大緣由——真心覺得以前的自己很幼稚。


    同時,還覺得自己還挺幸運的。打了那麽多次群架還手腳健全地活著;他如此糟糕不懂事爸媽也愛他;雖然距離高考隻有幾個月了,可是他的人生才剛開始……


    他還有大把時間修正自己……


    不比宗興那個倒黴蛋,什麽機會都沒了……


    除夕夜,江眠王賽兒張大賀和鄭澤陽聚在一塊跨年,跨高中階段最後一個新年。鍾聲響起的時候,大家一塊許願下了新年願望。


    可惜,景照煜不在……


    他可能是去了父親家過除夕,或是已經回了g市過年。江眠不知道,王賽兒他們更是不知道。


    “原來景照煜也有家啊。”王賽兒口無遮攔地冒出這樣一句話。


    一句無傷大雅的玩笑話,令江眠心口像是被蜜蜂輕輕蟄了一下。夜裏,江眠獨自坐在臥室裏的飄窗台上,半邊臉向外,瑩白的耳垂露在發外。


    室內暖氣充裕,燈光明亮,將她抱枕而坐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映在了玻璃窗上。


    熱鬧地過完年,她似乎又感到一絲孤獨。轉而,江眠用指甲蹭了蹭飄窗台上的玻璃……


    忍不住,她還是以群發的方式,單獨給景照煜發了一條消息,非常簡單的一句:“新年快樂。”


    然後,盯著手機,眼睛一動不動。


    景照煜很快收到了她的祝福,她看到景照煜在手機那端不停輸入,又輸入,一顆心跟著一緊又一緊,直至景照煜也發來了一模一樣的:“新年快樂。”


    江眠噗嗤一聲,自己跟自己笑了起來。


    景照煜年初四才回到常青藤小區,他約她後天晚上到天荷廣場見個麵,問她能不能出來。後天江校長和安莉還在申市舅舅家,江眠沒有太多猶豫,直接答應了。


    然後,她和景照煜約在後天晚上7點見麵。


    ……


    ……


    ……


    年初二,阮南溪也找上了江眠。


    阮南溪又具體地說了宗興的事。因為宗興退學,阮南溪的爸爸阮秋鳴被學校辭退,隻能到外麵培訓機構做一個輔導老師,阮南溪媽媽仍是呆在龍騰中學,擔任圖書管理員。


    人生似乎有很多機會,生活卻沒有太多選擇。阮南溪得到複旦大學保送名額。但是,她覺得這是自己應得的。


    但是,她受到的傷害,她要毫不保留地還給江眠一份。宗興這場意外導致了她爸爸失去了體麵的工作,複旦保送名額差點也與她失之交臂,而江眠居然已經有公司找她簽約出道……以後人生隻會更輝煌更耀眼,結果江眠還表現得那般無知,那般無辜。


    她明明已經告訴她事實,她還裝無知……不覺得真的很惡心嗎?宗興的一條命,為什麽隻由她家來買單?


    “有些話你不想聽,我還是要跟你說——”


    “景照煜接近你就是為了報複你爸退學了宗興……現在我爸已經被辭退了,很快就是江校長了。江眠,你也好自為之吧。”


    “對了,再次友情提醒你,不要喜歡上景照煜,他不會喜歡上我們班任何女生。景照煜比我們想象得都要成熟可怕,玩弄人心你知道嗎?”


    “不過,如果你已經喜歡上他了——那我隻能同情你了。”


    ……


    信嗎?


    阮南溪這些話,她信嗎?


    年初二,江眠一個人呆在家中寫作業,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臉趴在數學試卷上;腦子混沌地算不出最簡單的代數方程式……她是信阮南溪的話?還是景照煜那句“江眠,我很高興認識你……”?


    江眠拉了一會的小提琴,立在窗內。


    琴聲聽起來有些憂傷,像是寒號鳥在寒風裏可憐地低鳴嚎叫……


    江眠仍是相信景照煜的話,從小到大,她從來隻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以及內心的感覺……


    但是,江眠也沒想到,宗興的事會與江睿有關。


    年初三,江睿在十八歲生日宴上被帶走。中午爺爺在客廳接到二叔打來的電話,掛上電話之後,爺爺便麵色發青,像是心口病犯了;捂著胸膛起不了身。


    江眠很著急,然後聽奶奶的吩咐上樓拿藥,腳步匆匆,心跳鼓鼓。


    樓下爺爺拍著胸口對奶奶說:


    “之楚說是眠兒的男朋友陷害了睿兒!”


    “我們的睿兒為什麽好端端會被帶走!”


    “我們家到底造了什麽孽!”


    “我們家到底造了什麽孽!”


    “……到底造了什麽孽啊!”


    江眠一邊上樓找藥,一邊聽著爺爺對奶奶說的話,隱隱約約覺得家裏出大事了,事情可能還跟自己有關;可是沒有比爺爺的健康更重要,她取了藥下樓,伸手扶爺爺,爺爺卻朝她揮來一個巴掌……


    巴掌落下的時候,江眠整個人都是懵的,耳朵不停嗡嗡地響,一時之間什麽都聽不到,像是聾了一般。


    這是,江眠第一次被打巴掌。


    她爸雖然對她嚴厲,卻不曾打過她……別說是一巴掌。


    她想,幸好江校長要陪安莉回舅舅家,隻有她一個人來了爺爺家……可是,她又想如果此時,她爸在該有多好啊……


    他肯定能攔住爺爺的憤怒。


    江眠捂著發脹的左臉,一動不動,反應過來之後委屈又難堪,但她還是要問個明白,控製著即刻決堤的眼淚,她僵硬著脖子問道:“爺爺……你為什麽要打我?”


    “你——你說……是不是聯合外麵的男人,欺負睿兒!”爺爺指著她的鼻子罵。


    “你這個吃裏扒外的東西!”


    “江睿是你的弟弟啊,你為什麽每次都要對付他!”


    “你居然把你的弟弟送進局子裏,你還有沒有良心啊!”


    ……


    爺爺的怒火和指控,江眠隻能不停地搖頭否認,最後一個人離開了爺爺家。前麵奶奶給她的紅包,她從口袋裏拿出來放在了桌上。奶奶罵罵咧咧,責備爺爺怎麽能打孩子,就算眠兒做錯了,也不能打她啊。


    她什麽都不想聽,憋著臉,咬著唇,從江家別墅走了出來……


    江睿被警察帶走,事情可能跟景照煜有關,二叔和爺爺認為是她聯合外人害了江睿……


    夜裏,江校長和安莉收到江睿被帶走的消息提前趕了回來,江眠呆在房間聽著兩人在客廳的說話聲。


    “我去看看眠兒……”


    “眠兒可能睡著了。”


    “你們家阿姨前麵給我打了電話,說今天眠兒在爺爺家受委屈了。也不知道是受了什麽委屈……”


    “受委屈,眠兒受什麽委屈?”


    “我怎麽知道,阿姨支支吾吾就是不說,所以我才要問問眠兒……總之你們家都不是人,把江睿寵得無法無天,現在好了吧,事情兜不住吧,警察還是找上了門!簡直是罪有應得!”


    “我真沒想到砸到宗興的人,是江睿……明明網吧打群架江睿不在場,是趙勇峰而為,關鍵趙勇峰也承認了……”


    “嗬……你弟弟江之楚是個什麽人你不清楚嗎?為了給孩子擦屁股什麽事做不出來?怕警察繼續查案,查到自己孩子,就找了那個趙勇峰做替罪羊好趁早結案,害了一個孩子不夠,還要害另一個孩子!你們江家,真夠厲害的……”


    為了不讓自己發出聲音,江眠將臉深深地埋在被子裏。


    外麵,安莉還在惱火:“明天,我一定要問問眠兒,她在你們老江家到底受了什麽委屈……”


    被窩裏,江眠眨了兩下眼睛,然而眼眶幹澀,已經流不出眼淚來。


    ……


    ……


    ……


    第二天,江眠赴約景照煜的時候,戴了一頂毛線帽子,脖子圍著可以包裹半張臉的同色圍巾。春節假日天氣仍是陰沉,可是天荷廣場行人很多。


    仿佛一半的龍海人都擠在這個廣場上。喔,想起了,今天天荷廣場有一場燈會節目……


    景照煜所在的位置後麵是一排抓娃娃機,邊上還有兩台最新擺放上去的口紅挑戰遊戲機,每一台機器都響著,亮著,鬧著他。可是,他仍選在這個熱鬧的街頭,等江眠過來。


    他中午就來到了天荷廣場,下午就在對麵的新華書店坐著。


    直至夜幕降臨,寒風蕭瑟,廣場亮起的燈光和逐漸增多的人群增加了春節特有的喜慶。


    口紅挑戰機器前有一對年輕情侶已經玩了好一會時間,可惜男朋友屢試屢敗,最後也沒有為女朋友贏得想要的獎品。女朋友沮喪到不行,拉著男朋友氣呼呼離開。


    臨走前,告訴不解風情的男朋友:“不是我特別喜歡口紅,是每個女孩子都喜歡口紅!尤其我說的那款,每個女孩都想要好不好?”


    江眠過來之前,景照煜一個人玩起了口紅挑戰機上的遊戲,遊戲很簡單,卻不好通關,他試了幾次,也是屢試屢敗。


    今天,他心情其實有些忐忑,需要做點事情平靜自己的情緒。因為事情終於結束了,他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江眠。


    然而,江睿畢竟是江眠的堂弟……


    為了得到剛剛那個女孩說的那根口紅,景照煜嚐試了一次又一次,終於在十幾次之後,彎下腰從機器裏取走了口紅。


    他輕扯了一下嘴巴,嗬出一團白氣。然後,將口紅放進了外套的口袋。


    口紅很輕,仿佛沒有重量,中間景照煜伸手摩挲了兩次,確定它還躺在他的口袋裏……


    入夜之後,行人越來越多,城市變得朦朧,火樹銀花點綴了廣場上的節日氣氛。


    江眠來得很準時,剛好七點整,穿著大大的羽絨服立在他前麵,雙手揣在口袋,圍巾將她的臉捂住了一半,身姿筆挺,眸光安靜;然而樣子看著仍是有些單薄。


    莫名的,景照煜胸口一縮,像是灌入這條街最冷的風。


    而後,江眠輕輕抬起頭,兩人視線相撞之後,頓了頓,她用沙啞的聲音朝他打了個招呼:“……景照煜,我來了。”


    如何發現兩人之間的距離遠了……如果你們曾走得很近,不用發現,隻要一個眼神就知道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月照大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隨侯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隨侯珠並收藏明月照大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