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五月的紫禁城, 開始有了一絲燥熱的氣息。


    玥瀅和安嬪出門的時候, 正趕上晌午, 日頭毒得很,烤的人脖頸子發疼。


    安嬪作為嬪位主子, 在宮中享有乘坐步攆的資格的, 而玥瀅因為位份低了一階, 便也隻能在攆邊步行。


    玥瀅覺得自己比周圍伺候的宮人還要苦逼, 穿著一雙又高又沉的花盆底鞋, 頂著厚重的發簪頭飾, 還要在大太陽底下亦步亦趨的跟在安嬪的步攆旁邊陪著說話,簡直折磨。


    安嬪卻是坐在轎攆之上,笑意盈盈, 仿佛絲毫沒有看見玥瀅額頭冒出的細密汗珠。


    好容易從永壽宮一直走到禦花園, 玥瀅裏衣都已被汗水浸濕,安嬪這才下了步攆和玥瀅一起走進園子裏。


    兩人順著禦花園的石板小徑一路向前,這個時節, 禦花園中景色著實不錯,正趕上數種名貴珍惜的牡丹最後的花期,這些花中之王仿佛在燃盡生命般用力綻放的絢爛至極。


    兩人一邊慢慢欣賞交談著, 一邊向前走, 小徑的盡頭是一道道向上延伸的石階,是禦花園的景山, 上麵是觀景位置極佳的萬春亭。


    “淳妹妹想必是走的累了, 瞧著一臉的汗, 我們上亭子裏坐坐,歇歇腳。”


    玥瀅忘了一眼半山處的亭子,再結合這段時間安嬪對自己的態度,隱隱有些猜到安嬪此行的意圖。不過既來之則安之,隨機應變便好。


    順著蜿蜒的石階,到了萬春亭,玥瀅一眼便見到正在亭子中如眾星捧月坐著的貴妃佟佳氏。


    果然,她心道,安嬪這家夥今天就是來拿她作筏子,來坑佟佳氏的。


    佟佳氏坐在亭中,遠遠的一眼便望見了順著山路行來了二個人,隨口問旁邊的僖嬪:“你瞧著那是不是安嬪和——”


    她話沒說完,又盯了另一個逐漸走進的人半晌,眯起鳳眸:“是那個死奴才!”


    僖嬪和站著時候在一旁的答應萬琉哈氏一道望了過去,見那二人的確是安嬪和不久前剛剛從包衣變成主子的淳貴人。


    安嬪自是早就知道佟佳氏在這的,麵上卻裝出極驚訝的神色,給佟佳氏請了安。


    “貴妃娘娘今日好雅興,竟也來這禦花園賞景了?”


    佟佳氏連眼角都沒掃安嬪這個笑麵虎一下,隻是臉色陰沉的直直盯著玥瀅。


    玥瀅剛跟著安嬪一起請了安,卻不敢向安嬪一樣不等叫起就起身,畢竟安嬪是一宮主位,這地位差得遠了。


    貴妃遲遲沒有叫起,就聽一邊的僖嬪陰陽怪氣的道:“呦,這不是靠著給主子當狗才能上位的淳貴人麽,果然是奴才秧子出身,請個安都恨不得跪在地上了!”


    玥瀅充耳不聞,隻穩穩的蹲跪在地上。


    佟佳氏站起身來,走到玥瀅身邊,用手掐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冰冷尖利的護指不輕不重的劃過玥瀅的麵頰。


    “還真是長了一張狐媚臉兒,怪不得能勾得皇上尚未侍寢就賜了你位份,本宮當初怎麽就沒看出來你還有這番能耐。”


    玥瀅抬起雙眼與佟佳氏對視著,那雙鳳眸中寫滿了厭惡與惡意,可玥瀅仿佛透過這厭惡看到了下麵的狼狽不堪。


    她曾在落水後仔細分析過,佟佳氏一心想要她命的原因。


    在她看來絕不止是簡單的失了麵子蓄意報複這麽簡單,對與佟佳氏來說,玥瀅是見過她那麽珍愛湯圓的一麵的,同時也見到了她陰狠自私舍棄了自己寵物的一麵。


    在玥瀅麵前,她是狼狽的,愧疚的,這樣的感情加劇了她對玥瀅的厭惡和不願麵對的心情。


    佟佳氏的本質就好像一個自私又單純的孩子,小心翼翼的用殘忍的方法保護自己的傷口不被觸碰流血。


    因此,無論玥瀅怎麽做,跪地求饒也好,投誠求和也好,都無法改變佟佳氏對她的厭惡和除掉她的決心。


    這一點,從那湯圓死的那一天就注定了。


    不過如今,玥瀅也算是有了位份護身,佟佳氏再傻也不至於當著大家的麵做出什麽太過激的行徑。


    玥瀅沉默著垂下長長的眼睫,不再與佟佳氏對視,盡量做出一副乖順的模樣。


    佟佳氏見她不出聲,才有些沒趣兒的冷哼一聲,“起來吧,免得別人還以為本宮欺負了咱們新來的姐妹。”


    安嬪見此場景,眸光一閃,她沒想到佟佳氏竟然能壓得住火氣,看來上次皇後給的教訓還是讓她有了些長進。


    幾人圍著坐下,開始閑聊著打起機鋒,不過今日安嬪顯然是沒什麽鬥誌,自從先皇後去世,安嬪收斂許多,眼看佟佳氏在後宮如日中天,其他嬪妃也不得不避其鋒芒。


    玥瀅大多數時候都保持著沉默,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遭來無妄之災。


    幾人一直坐到午膳時間將近,這才起身準備各自回宮用膳。


    景山的這條石階小徑並不寬敞,隻餘兩人並行通過。


    玥瀅原本想走在最後麵,卻不妨安嬪一把將她扯過去,被迫的就與安嬪和僖嬪兩人挨得近了些。


    僖嬪眼中惡意微閃,身子忽的就向後傾去。


    石階陡峭,玥瀅本就在時刻注意前方動靜,見她這般動作連忙敏捷的向後一躲,僖嬪身後沒了依靠,立刻“哎呦”一身,摔在了石階旁。


    玥瀅站在一邊見她疼的臉都有些青了,有些無辜的眨了眨自己的大眼睛。


    “呀!僖嬪娘娘怎麽摔倒了,是不是石階太滑了,您可得小心著些啊,沒傷著吧。”


    僖嬪狼狽的坐在地上,一時疼的站不起身,聽得玥瀅這語氣誠懇的關心,又疼又氣的說不出話來。


    佟佳氏走在最前麵,聽到動靜回頭來看,忍不住皺眉暗道:僖嬪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蠢貨!


    玥瀅讓了個身位給僖嬪的宮女,讓她把狼狽不堪的僖嬪扶了起來。


    一堆人好不容易走下曲折陡峭的石階,佟佳氏瞧著路都走不利索的僖嬪,又看了眼事不關己的安嬪,一副無辜樣的玥瀅。


    她實在忍不住火氣厲聲斥道:“淳貴人你還不給本宮跪下,僖嬪好歹是位份高於你,年齡大於你,於情於理你都當護她一把,怎能如此置身事外,真是不將一宮主位嬪妃放在眼裏。”


    玥瀅跪在地上垂著頭聽訓,心道,這就來了。


    “淳貴人不敬後宮主位,自當罰跪自省,你就在這跪到太陽下山好好反省吧。”


    說完就帶著一大批的宮女太監離開了,僖嬪轉身有些得意的瞪了玥瀅一眼,才一瘸一拐的在宮女的攙扶下離去。


    安嬪在旁邊不鹹不淡的看了她一眼,扯了一個有些假惺惺的笑容:“哎呀,淳妹妹你也真是的,當初豁出命救先皇後的勁哪去了,怎麽也不知道在僖嬪身上使使?”


    玥瀅卻沒接她這句話茬,反而挑起眉梢,腰背挺得筆直,即便跪在地上也絲毫不顯頹氣。


    “安嬪姐姐別急,今日的事情我會銘記在心,我身上的勁兒可多了,你待我慢慢使給你看的。”


    玥瀅笑著說道,這一會的罰沒白挨,好歹是弄清了安嬪的態度,既然她不想和睦共處,那她也不介意把永壽宮攪得烏煙瘴氣就是了。


    安嬪被她突然變化的態度弄得一僵,又仔細打量了她的麵色一會,露出有些自負笑意,語氣譏諷道:“妹妹莫以為你學了我些手段便能博得聖寵,不過是東施效顰,徒增笑料罷了,我倒要瞧瞧你這滿身的勁兒要怎麽用!”


    說完便也不再看她,徑直轉身離去。


    弄巧自玥瀅跪下,就陪著跪在一旁,此時見人都走遠,四下空曠寂靜,忍不住小聲道:“小主,安嬪娘娘這麽擺您一道到底是圖什麽啊?”


    “圖什麽?現在整個後宮裏,安嬪是唯一知道皇上對我有幾分寵愛的人,自是要好好利用一番。她一是想用我激一激貴妃,貴妃如今風頭正盛,若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引得貴妃對我下手,皇上動怒申斥,那就再好不過了。”


    “二來”,玥瀅輕哼一聲,“女人的嫉妒而已,我們同住永壽宮,她又是位分高有聖寵主位嬪妃,眼見著我和皇上在她眼皮子底下眉來眼去,豈能痛快,借貴妃的手泄憤而已。”


    “不過這女人聰明的地方就在於,利用貴妃對我的厭惡,讓我們鷸蚌相爭,她一旁看戲開心的很。”


    “唉,這和安嬪娘娘撕破了臉,咱們在永壽宮這往後的日子怕是更不好過了。”


    玥瀅卻笑著安慰:“別急啊,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啊。”


    在禦花園一直跪到如落西山,玥瀅才在弄巧攙扶下起身,這幅身子是真的孱弱的不行,隻覺膝蓋腫脹麻木,一個下午在陽光下暴曬又水米未盡,她現在全憑一股毅力撐著沒倒下。


    天色昏暗,兩人相互攙扶著一步步在狹長的宮道上挪著,背影顯得有些淒涼。


    例行去坤寧宮悼念結束回往乾清宮路上的康熙,看見前麵不遠處腳步踉蹌的背影,覺得十分眼熟,怎麽好像是玥瀅?便吩咐身邊梁九功過去看看。


    梁九功走到兩人旁邊一瞧,可不是淳貴人和弄巧倆人麽,瞧著淳貴人這小臉兒白的呦,真是可憐的緊。


    康熙一聽果然是玥瀅,叫停了轎攆,快步了走過去。


    隻見玥瀅麵色蒼白的靠在弄巧身上,顯然是意識有些不清楚了。


    “這怎麽回事?大晚上的不在屋裏歇著,又跑出來做什麽?”


    康熙語氣嚴厲,他是有點動了真怒,明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偏還到處瞎折騰,不是活該找罪受!


    弄巧語氣委屈的有些哽咽:“回皇上的話,小主是被貴妃娘娘在禦花園罰跪,從中午一直跪到了現在,一天下來,連口水都沒喝呢!”


    康熙一愣,隨即更有怒意,此時卻也都顧不上了,將玥瀅打橫抱起,就上了轎攆。


    “回乾清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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