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上安裝的電視播報出一則令人遺憾的新聞。一邊抱住雙腿坐在駕駛席上,一邊以膝蓋撐住手肘的我忍不住歎了口氣。


    「唉~~我明明都事先埋下別錯手殺死他的暗示了。」


    真是的。我好歹也很感謝小鳥遊先生,因此完全沒有取他性命的意思呀。隻要在我達成目的之前的這段期間,他別跳出來妨礙我的行動就好了。


    真是可悲啊。


    不管是小鳥遊先生也好,或是殺害小鳥遊先生的那幫人也罷。


    殺害小鳥遊先生無疑是出於他們自主意識的行徑,因為我甚至還運用《力量》製止過他們。隻是話雖如此,若非我製造出那種狀況,他們根本就不會有這個機會痛下殺手,最後應該也不至於落得背上殺人汙名的下場才對。


    「我這股《力量》還真是無法稱心如意呢。」


    隔絕他人的《力量》。


    這明明應該是《越界奇才》的特色才對,為何偏偏隻有我的《力量》並非絕對呢?


    而且還如此差勁透頂、毫不中用呢?


    倘若能夠完全隨心所欲的話,那就輕鬆多了啊。


    就可以不必再抱持什麽期待了啊。


    真是夠了,就是因為心存希望,人才會轉而墮入更要命的絕望深淵啊。


    「隻不過……這樣一來也省事多了吧。」


    殺害小鳥遊先生一事,大概已伴隨著震驚,將我心狠手辣的程度深深刻劃在她們心版上了吧。「拒絕要求就會殺死阿數」這句話,八成會讓她們體會到再強烈不過的真實感才對。同時應該也能讓事情進展得更加順利。


    「好啦,該上演最後一幕了。」


    時機成熟了。


    我一邊把玩著一邊轉頭瞄了在後座陷入沉睡的阿數。


    當最後的希望遭到粉碎之時,她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


    會對這個世界感到絕望嗎?


    但願這個世界能夠變成我所期望的世界。


    沙耶的手機發出一陣「叮鈴鈴鈴鈴」的聲音,聽起來像是鬧鈴。不過感覺卻又有點像是合成音效的蜂鳴聲。


    天亮了嗎……


    結果,我們還是沒能想出任何具體的對應方案。


    「總之就算再怎麽聚精會神也想不出好點子。先休息一下吧。」


    室內燈具伴隨著沙耶的聲音發出光芒。遮光窗簾「唰」地應聲開起,隻見一片霧靄繚繞的暗淡水藍色射入視野之中。


    那是昨晚在澡堂說過的同樣一句台詞,但她臉上表情卻與昨晚形成強烈對比,顯得既憔悴又消沉。


    緊咬的下嘴唇、緊握不放的拳頭,一一忠實地反映出她的焦躁思緒。感覺像是靠著一股堅強意誌力,硬生生地壓抑住「現在喊休息真的沒關係嗎?」的內心糾葛一樣。因為現在的我也同樣為此掙紮不已。


    隻要聚精會神,就能營造出自己有在努力的感覺,進而讓人產生「已經努力過了」的想法並放下些許罪惡感。但我們目前的當務之急,是找到解決方案。


    正因心愛之人的生命危在旦夕,沙耶才會試圖不帶任何私情,隻以極端冷酷、講究合理的態度,竭盡自己目前所能的最大努力。


    沙耶果然很堅強。


    明明是我造成事態演變至這種地步,我卻什麽忙都幫不上。


    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被這種消極心態搞得垂頭喪氣。


    現在明明沒有那種懊悔過去的美國時間。


    明明不是受到無力感苛責的時候。


    「我先回家一趟,拿套換洗衣物再過來。」


    隻要留在這裏,我就會拿沙耶跟自己作比較,進而不由自主地產生自卑感。於是我也硬逼自己切換想法。


    現在……不是做這種無聊瑣事的時候。


    唉,明明是自己的心靈,為何就是不肯乖乖聽從自己的指示呢?


    「好吧。去接觸一下外麵的新鮮空氣也好。那我要去衝個澡。」


    輕聲嘀咕一句之後,沙耶轉身走出房間。


    「聰裏去準備早餐。在這種時候就更應該吃點東西才行。」


    聰裏則像是說給自己聽似的,輕輕點了點頭。


    盡管看起來仍舊如同往常一樣麵無表情,但她的眼神及聲調終究還是顯得有點消沉。


    「不用幫我準備。我會在回家路上去便利商店買點東西吃。」


    這是謊話。


    坦白說,現在的我根本食不下咽。就算是我的最愛——由『卡裏奧斯特羅』咖啡廳老板特別製作的草莓要塞聖代也一樣。


    我猜聰裏八成已察覺到我在說謊了吧,畢竟她是個擅長識破謊言的女孩啊。


    「那……待會兒見。」


    再也無法承受她那雙視線的我走出房間,逃也似地離開了沙耶家。


    渲染成一片雪白的多雲天空,使得熟悉的街道風景看起來也顯得有點蒼白。


    大概是因為清晨的緣故,路上不見任何人影,甚至令我產生了仿佛被獨自遺留在無人城市的錯覺。但另一方麵卻又覺得有點安心,這也是我如假包換的真心話。


    我很害怕。雖然沙耶及聰裏寬恕了我的過錯,但我很怕她們會聯合起來責備我,說小數學弟會被抓走,如今會落入命在旦夕的險境,全都是我的錯。


    我曉得她們倆不會說出這種話,但我就是會不由自主地心生畏懼。因為……認為這整件事都是我不對的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


    要是我不存在的話,要是我不會做什麽怪夢的話……我始終難以擺脫這種負麵思考。


    「咦?」


    有如夢遊病患一樣搖搖晃晃地走著走著,等到回神之際,才發現我正抬頭仰望著眼前這棟白色的兩層樓高民宅。


    門牌上寫有觀田兩字。這裏……雖是我家,但我對這棟民宅的真正感受卻是覺得有點不切實際。因為我在這個家甚至連客人都算不上,充其量隻是像個幽靈般的存在罷了。


    我從書包裏取出鑰匙打開大門,碰巧撞見似乎是剛從寢室走下來的媽媽。


    媽媽一看見我,臉上立刻浮現稍縱即逝的厭惡神情,但又旋即像是察覺到什麽事情似地移開視線說道:


    「……歡迎回來。」


    「我、我回來了……」我也勉強擠出一句問候語。


    大概在第一學期結束前都對我視若無睹的媽媽,最近漸漸變得肯開口跟我打招呼了。


    以仿佛存有些許懼怕,又好像迫於無奈的感覺。


    媽媽宛如已經盡完義務一般,又像是逃避我一樣,匆匆忙忙地快步鑽進客廳。


    我也隻是默默地目送她的身影離開。


    唉,唯獨今天實在不想見到她啊。現在我沒有多餘的心力可以承受這種狀況。


    對媽媽而言……我依舊還是那個『告知絕對無從回避之不祥事態的魔女(拉普拉斯)』啊。


    「歡迎回來。居、居然到早上才回家。你、你可真大牌啊。」


    忽聞一陣有點暴躁的年輕男子嗓聲,從上方傳了過來。


    我抬頭一看,隻見弟弟·弘武露出一張複雜至極的表情瞪視著我。那個表情仿佛由許多情緒交錯而成,又像有苦難言一般苦澀。


    「啊,我、我回來了。」


    「……哼。」


    與我四目相交的弘武立刻將臉撇向一旁。


    大概是自從放暑假開始吧,他漸漸變得就算沒發生什麽事,也會主動開口損我。


    聲調及態度雖然粗魯,卻感受不到類似衝著我來的敵意或厭惡感。


    弘武的臉頰微微泛紅,看樣子似乎是有點難為情。他可能不曉得該用什麽方法跟這個以往幾乎毫無交流的姊姊相處才好吧。老實說


    ,我也不太明白該如何麵對他。


    「隻不過還是老樣子呢。嘖,明明是自己的孩子,不知道他們到底在怕什麽。」


    咂了下舌頭的弘武,同時露出侮蔑目光望向客廳。


    弘武是小我三歲的國中二年級男生。目前正值一般俗稱叛逆期的階段,或許是因為出於反抗雙親的心理,而漸漸習慣找被父母親疏遠的我談話也說不一定。


    雙親之所以養成了起碼肯問候我的習慣,也是托弘武以「明明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家人,這樣未免也太奇怪了吧!」這句話直接向雙親抗議所賜。


    因此我非常感謝弘武。雖然以前我隻要一對他說「你這種正義感十足的特質,很像我喜歡的那個人喔。」,他就會立刻板起一張臭臉給我看就是了。


    「啊哈哈,光是進步到可以互相打招呼的程度,就已經夠好了。」


    這句話有一半是實話,一半是謊言。


    自從開始互相打招呼以來,表情與聲調就會明確地傳遞出兩人對我所抱持的畏懼與厭惡之情。而兩人終究是與我血脈相連的父母親,因此這種感覺真的相當難受。


    坦白說,我甚至開始認為當時的狀態遠比現在要來得自在許多。


    忽視等於不關心。他們不肯與我相處,我也就感受不太到兩人對我的看法。隻需忍受那一點點的寂寞感就好。


    可是,那樣並不能修複我們之間的親子關係。


    所以我已下定決心,再怎麽難熬也要向前邁進。


    但在像今天這樣心力交瘁的狀況下,感覺實在很吃不消。


    「就連這棟房子,也是拜老姊所賜才到手的吧?但……」


    「……你錯了,我沒有任何值得被感謝的資格。是我……毀了這個家庭。」


    我以平靜卻堅定的語氣,否定了弘武那句仍然感到有點不滿的發言。


    得知我有預知能力的雙親,起初雖然感到困惑不已,日後卻漸漸開始打起有效利用這股《力量》——也就是透過賭博、投資股票、購買彩券等手段追求暴利的如意算盤。


    實際上,這招在一開始似乎是成功的。當時的我年紀還小,雙親幾乎占滿了我的內心世界,而看見兩人麵露開心的神情就是我的一切。可能是因此才有辦法夢見兩人所期望的夢境吧。


    然而金錢帶有令人喪失理智的魔力。莫大財富就這麽一點一滴地漸漸摧毀了兩人的心靈。


    父親辭掉工作,成天在外花天酒地。母親則將家事交給傭人打理,成天隻顧著用漂亮服裝及珠寶裝飾自己。


    兩人雖然會買我喜歡的東西給我,帶我去吃美味的料理,但不知為何,我卻漸漸開始產生了疑念。爸媽喜歡的並不是我,而是我所擁有的這股《力量》,甚至是《力量》所帶來的莫大財富。


    這個想法日漸膨脹,後來大概到了小學五、六年級左右吧,我的內心開始感到空虛……看見的夢也轉變成宣告他人不幸的內容。


    哈哈,如今回想起來,我的『心靈原始光景』的確就原封不動地呈現於夢境之中呢。


    之後兩人有時好言相勸、有時惡言責罵,用盡各式各樣的手段強逼我再設法做以前的那種預知夢。隻不過自從我夢見父親發生車禍的預知夢之後,這種狀況也隨之徹底改變,他們開始畏懼並漸漸冷落我這個女兒。


    失去預知夢這座靠山之後,這個家庭頓時喪失了收入來源。況且俗話說由奢入儉難,先前賺來的錢在轉眼之間便消耗殆盡。


    而或許是財大氣粗的緣故吧,當時兩人的老朋友早已與他們斷絕往來。另外又如「財盡情絕」這句話一樣,衝著錢而來的那些人也宛如退潮一般,紛紛從他們身邊消失遠去。


    結果,最後就隻剩下這間房子,以及我專用的存款帳戶。而八成是害怕隨意動用會惹禍上身吧,他們便打消了企圖挪用我那筆存款的念頭。


    由於那是在我大顯身手時所設立的帳戶,因此裏麵保有以億為單位的巨額存款。等到升上國中之後,我便用這筆存款償還雙親的債務,不料雙親可能是覺得尷尬吧,反而對我更加避之唯恐不及,親子關係也正式宣告決裂。


    要是我沒帶著這股《力量》誕生的話,雙親的人生大概就能平凡踏實許多吧。


    結果說穿了,我就隻是個會讓身邊的人全都陷入不幸的存在罷了。


    小數學弟如今也遭人綁架,麵臨命在旦夕的危機。


    那也是因為我身懷這種《力量》所造成的狀況。


    啊哈哈,明智同學,我這算哪門子神明啊?


    像我這種人……明明就隻是個最差勁、最惡劣的惡魔而已嘛……


    才剛走進自己的寢室,我立刻一頭栽回床上。


    一股倦怠的疲憊感籠罩住全身。


    可能是因為深刻體認到自己變回一個人的緣故吧,奪眶而出的眼淚頓時模糊了視野。但我隨即抽了抽鼻子,硬是強忍住淚水。


    「就算哭也無濟於事啊……」


    現在並非垂頭喪氣的時候。


    我重新鞭策沉重的身體,以伏地挺身的要領霍然挺起身子。擺設在床頭櫃上麵的照片隨之映入眼中。


    在小數學弟的故鄉,跟沙耶以及聰裏一同盡情玩水的我。


    在附近的神社舉辦廟會那天,跟小數學弟一起被罰跪在地上的我。


    跟聰裏一起換穿女仆服而不小心打盹的我。


    背對金閣寺,跟沙耶要好地擺出帥氣姿勢的我。


    跟同班的茂田同學及武田同學開開心心地上街購物的我。


    在前幾天的運動會上,受到眾人圍繞而麵露微笑的我。


    照片中的每一個我看起來都十分幸福。


    接著我側目瞄了梳妝台一眼。


    「好難看的臉……」


    哭過好幾次的雙眼呈現紅腫狀態。再加上昨天熬夜的緣故,導致除了臉色慘白以外,更掛著一張苦惱不已的沉重表情,連我都覺得自己簡直就像是鬼魂一樣,跟照片中的我判若兩人。


    「明明直到前天之前,我都還能笑得如此開懷,為何事情會演變至這種地步呢……」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差錯啊?


    即便是像我這樣的人,也有辦法帶給別人幸福……我明明已經開始擁有這種想法了啊。


    如今我已毫無自信可言了。


    說穿了,難道真是因為我希望能夠得到幸福,才害事情變得一團糟嗎?


    嘟嘟嘟嘟嘟~~


    「呀……」


    就在我即將陷入不曉得第幾次的自我厭惡之際,突然響起鈴聲的手機將我拉回現實。


    那是沒有特別設定的來電鈴聲,就表示這通電話並不是來自親朋好友。我察看手機畫麵,發現熒幕上顯示出一排陌生的電話號碼。


    現在才剛天亮,說到會挑這種時間打電話給我的人——


    「……喂?」


    哈囉哈囉——?昨天有沒有安穩地作一場好夢呀——?我是無時無刻潛伏在你身邊的陰影·小薰唷——☆』


    「這、這種時候我哪有可能……還睡得著覺啊!」


    我發出微微顫抖的聲音,回應這陣由話筒傳來的歡欣嗓聲。我已經拿她沒辦法了,這股消沉的意識也無可救藥地緊緊附著於我的內心深處。


    一旦跟她交談,會不會又被迫麵對某些不想聆聽的事情、以及不想了解的現實……這種言詞難以形容的恐懼感使勁扣住我的心髒.令我感到呼吸困難。


    『啊哈哈,身為膽小鬼的觀田學姊,確實會睡不著覺呢。』


    「那就別再明知故問好嗎……」


    『不不不,確認也是很重要的喔——嘻嘻,得知你沒看見阿數平安無事的未來,我


    個人感到非常高興啊。』


    「你!」


    我不由自主地咬牙切齒,對自己粗心大意的發言感到懊悔不已。


    她是監視者,想也知道她很熟悉我們的對應手法。現在狀況已經夠吃緊了,我幹嘛還如此輕易地脫口說出她想要的情報啊!


    換成沙耶的話,她就絕對不會出這種差錯。明明都是我害事態演變至這種地步,我還繼續扯什麽後腿啊……


    「小……小數學弟他……平安無事,對吧?」


    光是提出這個簡單問題,就必須鼓起相當大的勇氣。


    因為我不知道會不會換來最糟糕的答案。


    可是明智同學卻沉默不語。


    「為什麽、你為什麽不說話啊!?」


    不自然的沉默持續了片刻,致使按捺不住的我再度出聲逼問,誰知……


    『噗……嘻嘻嘻。你擔心阿數嗎——?』


    明智同學竟樂不可支地邊發出嗤笑聲邊開口反問。


    這個人根本就是明知故犯。


    她在捉弄、嘲笑擔心小數學弟安危的我。內心充滿懊悔感及無力感的我,隻能緊緊咬住嘴唇。


    『……他沒事啦——到目前為止是如此。』


    經過整整十秒之後,她總算才做出回應。


    保持沉默或許反而是個不錯的方案。因為我要是愈急於追問,她大概就會選擇轉移話題吧。


    「太、太好……」


    『其實是騙你的啦——☆』


    「嗚!?」


    騙我的、什麽叫做騙我的!?


    難不成小數學弟已經喪……


    『剛剛那句話其實也是騙你的唷。他人活得好好的啦——』


    「你、你這個人!」


    『啊哈哈哈哈哈!!』


    我又聽見一陣徹底瞧不起人的嘲笑聲傳入耳中。


    這個人究竟要折磨我到什麽程度才肯罷休?還是說這代表她那股《力量》所帶來的絕望,就是這麽深不見底嗎?


    『嘻嘻,既然真的如此在意,那我就安排你跟阿數見上一麵如何?』


    「……反正你也隻是想吊我胃口而已吧?縱使我再怎麽笨,也不會再三被你……」


    『哈哈哈,看樣子你起碼也還擁有學習能力呢——不過呢,這次或許並非如你所想那樣喔?』


    「…………」


    『哎呀呀,你怎麽變得這麽多疑呢?真教人傷心啊。先前那個既率直又值得捉弄的觀田學姊究竟跑哪去了呢?』


    ……你以為是誰造成的啊!


    我拚命設法將這句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吞回肚子裏。我的負麵情緒是她的最佳娛樂。縱使發泄出這股怒火,也隻會讓她感到更開心罷了。


    『不過呢,你隻剩下乖乖聽我吩咐的這個選項囉。』


    透過弦外之音暗示手中握有人質的明智同學,以洋洋得意的嗓聲對我宣告。


    我咕嚕地吞了口唾液,用極力壓抑住情緒的聲音反問:


    「……你要我怎麽做?」


    『這個嘛——總之就請你先動身前往車站吧。啊,麻煩別掛斷電話,就這樣維持住通話狀態唷☆』


    一進入十一月,早晨的空氣就變得很寒冷,頻頻刮起的寒風凍得我忍不住縮起身子。


    離開家門走上一段路程之後,趕著前往公司的上班族與準備趕往學校的學生逐漸增多。有些人一邊操縱手上的智慧型手機,有些人則是一邊戴著耳機享受音樂,也有些人隻是不發一語。他們不約而同地舉步走向車站。


    最後隻見號稱本城市注冊商標之一的巨大朱紅街門映入眼中。再搭配後方那座玻璃鑲嵌而成的巨蛋,構成外觀有點像蝸牛的型態。


    盡管好像也有人認為「在一片不景氣當中,不該再浪費稅金設置這種沒用的建築物」而感到氣憤,但總之這算是個很方便的會合地點。我每天早上也都跟小數學弟他們約好在此碰麵,再一起上學。


    『啊,在門的下方,就是往車站走的左手邊有一排樹叢對吧?請你往那邊走。』


    沒想到那扇紅色街門竟被明智同學當成指示路線的路標。我有種仿佛心中的珍貴回憶遭到他人胡亂塗鴉的不悅感。


    叮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鈴!!


    「唔!!」


    背後突然響起的蜂鳴聲,嚇得我整個身子縮成一團。我轉頭注視樹叢,發現是一支圓滾滾的粉紅色小型手機發出聲響。


    看起來好像是小孩子專用的手機……但會挑在這種節骨眼響起,可想而知肯定是明智同學所準備的東西。


    『請撿起那支手機。接下來麻煩進入車站大樓好嗎?』


    「知道了。」


    我點了點頭,再度舉步前進。


    我稍稍鬆了口氣。因為我覺得以明智同學的行事作風,就算她命令我在眾人環視之下開始跳起脫衣舞,也完全不足為奇。


    隻要能救回小數學弟,要我做什麽都可以。盡管已經做好這種覺悟,但若能夠避免的話自是再好不過。


    『你知道寄物櫃在什麽地方吧?』


    「在東側出口旁的左手邊。」


    『很好,就往那去吧。』


    我默默點點頭走進車站,正值晨間時段的車站內可說是人滿為患。


    我自然而然地加快腳步,左鑽右閃地穿越了阻擋在前方的人潮。


    「到了。再來該做什麽?」


    『請把現在用來跟我講電話的手機丟進寄物櫃。』


    「……好讓我無法與沙耶她們取得聯係,是吧?」


    『答對了(eactly)?』


    我不禁皺起眉頭。


    不是對明智同學的語氣感到不耐煩,而是對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生氣。


    糟糕……早知逍就應該先把沙耶的電話號碼背個滾瓜爛熟才對。即便努力回憶,卻怎麽都想不起完整的電話號碼。要是現在才查看熒幕試圖背誦,肯定會被擁有窺視能力的她逮個正著……


    倘若記得的話,搞不好還有機會可以偷偷聯絡,但我卻錯失了這個機會。這讓我感到後悔莫及。


    現在說這些都來不及了。我將自己的手機丟進寄物櫃,投下一枚百圓硬幣,粗暴地鎖上鑰匙。


    於是……我陷人孤立無援的狀態了。


    「我通過剪票口了。」


    一小時後,我遠離自己土生土長的城市,踏入明智同學所指定的另一個都市。


    大概是尖峰時段已經結束了吧,站內幾乎空無一人。似乎長期未經整修的車站顯得十分老舊,帶給人一種落寞的印象。


    「接下來我該怎麽辦?前往機場嗎?」


    我想起先前為了救聰裏而前往長崎之際,曾利用過這個都市的機場,於是便開口詢問。


    雖然聽過「犯人會重返現場」的理論,但另一方麵,犯人若選擇盡可能遠離現場,那也是很理所當然的想法。盡管實在不太可能逃往需要用到護照的海外地區,但明智同學與小數學弟人在其他縣市的可能性也很高。


    『不必,你用不著前往機場。麻煩請搭上計程車好嗎?』


    「計程車……嗎?」


    複誦她的指示之後,我加快腳步走出車站。


    我立刻發現有好幾輛計程車停靠在站前圓環等待載客。我一舉手,離我最近的計程車馬上豪邁地打開車門。


    「我上車了。」


    『嗯,我有看見。那接下來——』


    我原封不動地將她指定的地名轉述給司機聽。


    由於正在講電話的緣故,司機先生並未主動開口與我交談。隻是看似學生的我,在這個時段卻穿著便服來此,使得他一臉狐疑地透過後照鏡觀察


    我的樣子。


    這種尷尬時間持續了將近二十分鍾之久,車子總算抵達目的地。


    『麻煩你再折返回串站去吧。』


    「折、折返?」


    『是的,啊,回程途中請記得裝出左顧右盼地觀看周遭景致的樣子喔。』


    至此我總算才明白。我曾在連續劇或漫畫中看過類似的場麵。她是試圖調查有沒有被人跟蹤。


    實在有夠小心謹慎。坦白說,我甚至希望她能將這份縝密分一點給我。要是我可以再能幹一些,或許早就化險為夷也說不定。然而狀況卻隻是變得對我愈來愈不利。


    麵對懷疑我身上是否有錢的司機,我秀出搭乘電車前從atm提領出來的好幾張萬圓大鈔給他看,並請他再將我送回車站。


    沿路倒轉的景色,隻是不斷徒增我內心的焦躁之情。


    透過車窗,可以看見有許多工廠及倉庫森嚴地聳立於道路左右兩側。


    而即便是在計程車內,也能聽見似乎是由這些廠房所發出的「哢鏘、哢鏘」笨重聲響。而且是從不間斷地回響著。


    行駛於道路上的卡車數量也明顯增加了。這裏是位在圍繞於城郊環狀道路外側的工業地帶。


    結果,我就這麽回到了自己住的這座城市。這代表先前的奔波全都隻是白費力氣,隻覺得疲憊感就這麽重重地落在肩上。


    『啊,請走左邊那座橋。』


    明智同學透過從出車站就一直處於通話狀態的外借手機下達指示。


    「橋?」


    我忍不住左顧右盼地環視周遭一圈。


    雖然在市區附近,但這裏卻是跟身為學生的我完全無緣,幾乎從未曾來過的場所。老實說我根本不曉得這裏到底有什麽東西,仿佛就像是抵達陌生的異鄉一樣。


    話雖如此,卻因為那是一座相當大的橋梁,所以我一下子就發現了。於是我伸手指出正確方向給司機看,同時原封不動地覆述明智同學的指示。


    手表顯示目前時間為「9:45」,是學生應該在校內的時段。又因我穿著一身便服,導致司機先生動不動就一臉狐疑地透過後照鏡看著我,感覺實在有點尷尬。


    通過橋梁後,視野瞬間為之一變,一片綠意盎然的風景映入眼中。


    那些看似工廠、稀稀落落地散布於各處的大型建築物,每一棟的外漆均已剝落老化,似乎也有不少建築物已淪為廢墟。


    再仔細觀看,這片一望無際的綠地也隻是布滿幾乎未經修剪的雜草罷了。跟過橋之前比起來,也沒聽見半點工業噪音,很明顯地缺乏活力。大概是受到俗稱「失落的二十年」的長期經濟不景氣影響,導致這一帶就此沒落了吧。(編注:指日本在一九九〇年代初期資產泡沫化之後,全國經濟陷入了長達二十年的低迷狀況。)


    『哎呀,那就拜托你在這邊下車好嗎?』


    「啊,我要下車!麻煩請停車!」


    我連忙出聲要求司機停車,並在付完車錢之後便趕緊開門下車。


    明智同學那句「就讓你見見小數學弟」的說詞根本不可信。


    話雖如此,我卻仍不由自主地期待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還是會不禁著急起來。盡管連我都覺得自己實在有夠膚淺,但我的內心總是不肯順從我的想法。


    「……唉。」


    意識到自己的愚蠢之後,我歎了口大氣。理智雖然十分清楚,我卻還是不偏不倚地被推入了明智同學的圈套當中。


    『哎唷,你好像累了呢——?要不要緊啊?』


    「別講出那種違心之論好嗎?」


    『啊哈哈,你已經自暴自棄到剛剛好的地步囉——觀田學姊。』


    「還不都是拜你所賜。」


    要是有人能在受到這麽猛烈的惡意轟炸、又被隨心所欲地玩弄了一番之後,內心依舊不慍不怒的話,那個人肯定是如假包換的神明。


    『嘻嘻嘻,那也差不多該讓兩位上演感人的重逢戲碼囉。請你轉頭往後麵看,是不是有看見一座類似汽車墳場的地方呢?』


    「墳……場?」


    這個不吉利的字眼,讓我的背脊猛然竄起一股惡寒。


    我戰戰兢兢地回頭觀看,隻見在一片水泥空地上,有許許多多顏色及外形均不相同的汽車雜亂無章地堆積如山。光是肉眼能夠確認的就有五輛汽車。明智同學說得沒錯,看起來儼然就是一座墳場。


    另外亦可看見一間由倉庫並設而成,約有兩層樓高的破舊辦公室,孤伶伶地坐落在這些廢車堆的後方。


    『原本好像有一家員工數大約十人左右的小公司在這裏經營汽車拆解業,不過卻因政府在將近十年前開始注重環保問題而導致經營成本飆高,同時又受到經濟不景氣的影響,導致社長最後選擇連夜潛逃了。日子真是不好過啊。』


    明智同學描述的事情根本無關緊要。


    小數學弟人在這裏。


    一想到這點,我便自然地拔腿飛奔而出。


    『唉呀呀,你也太急性子了吧。』


    明智同學狀似傻眼地說道,隻見倉庫鐵門伴隨著她的聲音緩緩升高。大概是很久沒上潤滑油了吧,現場響起一陣「嘰————」的刺耳尖銳噪音。


    過於緩慢的卷動速度令人感到極不耐煩。抵達倉庫前方的我一邊喘著大氣,一邊望眼欲穿地嚴陣以待。


    一道人影逐漸映入眼中。但出現在眼前的當然不是小數學弟,而是一名麵露虛偽笑容的褐發少女。


    「午安,我們一天沒見了呢,觀田學姊。」


    「……小數學弟在哪?」


    「這就是你開頭的第一句話嗎?拜托,打招呼可是人際關係的基本耶——?」


    明智同學頗感傻眼地大大聳了聳肩頭。


    當然啦,縱使表現出這樣的憨態,她仍舊是個極其小心謹慎的人物。她的視線始終緊盯著我不放。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怪味。類似加油站,感覺卻又有點不太相同,隻能以『機械式』來加以形容的獨特鐵鏽氣味。


    昏暗無光的倉庫中,有許多不知名的零組件散落一地。另有兩道寬約五十公分的線條筆直貫穿倉庫正中央,同時還拭去了堆積於地麵上的那層薄薄灰塵。線條盡頭則停放著一輛白色廂型車。


    明顯留有最近才剛移動過的痕跡,車輛本身也比其他廢車來得新穎。


    「嗯,沒錯。他人就在這裏麵。」


    或許是察覺到我的視線了吧,明智同學斜靠著車身,笑咪咪地說道。


    「小……」


    就在我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之際——


    霹嘰!啪哩——!!哢啦哢啦……


    一陣仿佛某種輕薄金屬互相敲擊的聲音,以及緊接著自背後傳出的玻璃碎裂聲響徹現場, 嚇得我頓時停下腳步。


    因為、因為她手中所握的物體是——


    「哎呀,請別輕舉妄動好嗎?我還沒熟悉到能夠精準擊中手腳等細長部位的地步唷。」


    我永遠忘不了當時的恐懼。


    光是被那東西指著,我就隻能嚇得瑟縮成一團,牙齒更是不停打顫。


    我本以為這輩子再也不會看到那東西了。


    沒想到第二次居然偏偏就發生在這種狀況下,再怎麽糟糕也該有個限度吧。


    「表演才剛開始呢。感人的重逢(重頭戲)當然得保留到更後麵一點才行嘛。」


    明智同學往手中那把綻放出暗沉漆黑光彩的手槍,俏皮地獻上一吻。


    我戰戰兢兢地回頭察看,赫見擋風玻璃的正中央多出一個彈孔,以及呈放射狀擴散開來的裂痕……那把手槍的確是真貨。


    然而聲音好像跟我先前聽過的槍響截然不


    同……以前,也就是玉野同學開槍時,明明引發了一陣響徹四麵八方,宛如回音般的「咻嗡嗡嗡嗡」聲響,但剛剛那一槍卻沒製造出同樣的聲音。


    「啊,這把手槍基本上有附加消音器,所以任誰都不會注意到是槍聲唷。」


    明智同學一邊吹散自槍口飄出的縷縷硝煙,一邊開口說道。


    原來如此,外行人確實不可能認為那種聲音是槍響。與其說是炸裂聲,倒不如說聽起來幾乎就隻是金屬碰撞聲,在這個冷清荒涼的工業地區,大概任誰都不會起疑吧。像明智同學如此精明的人,必定是連這點也計算在內,才選擇了這個地方吧。


    「嗬嗬,以前阿數曾為了救你,勇敢挺身對抗暴徒,結果現在恰恰相反!換成前來營救阿數的你身陷被槍口瞄準的險境。你不覺得這是個滿有趣的安排嗎?」


    「……是最惡質的樂趣。」


    雖然勉強隻擠出這句回應,我的聲音卻抖得相當厲害。


    我很佩服小數學弟先前竟有辦法忍受那種恐懼感。雖說已藉由預知夢獲得安全保證,但這種感覺實在恐怖到不可理喻。


    想不到被槍口對準竟是如此可怕的事,會喚醒名為「死亡」的恐懼本能。一想到再也無法讓大家見到小數學弟,內心便無法克製地感到極端害怕。


    「好冷淡唷。這可是人家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弄到手的耶——?」


    口是心非的明智同學笑逐顏開,顯然感到相當滿意。看來她為了惡整我,真的是一點都不嫌麻煩呢。


    她現在八成也正因為試驗成功而感到樂不可支吧。


    「好啦,我給了你一天的緩衝時間,你已經做出決定了嗎?」


    明智同學搬出像是詢問「數學作業寫完了沒?」一般的輕鬆語調說道。


    但她強迫我做的決定,卻是「要選擇放棄心上人,或是帶給所有世人不幸呢?」這種提案。即便隻是開玩笑也離譜到極點,想也知道我不可能那麽輕易就做出決定。


    不對,應該說那也並非我獨自一人可以妄下定論的事情。


    「嗯——看樣子似乎還沒做好決定呢。畢竟觀田學姊這麽沒用,或許也是無可厚非吧。」


    她裝模作樣地歎了一口氣。


    那種惱人的演技,就隻是為了讓我感到不舒服而已。


    「反正那根本就不是你真正的心願……」


    「哦?」


    明智同學興致勃勃地睜大她那雙有如貓咪的眼睛。


    但她的嘴角卻漸漸勾起了揶揄的笑意。


    「居然被你發現了耶。沒錯,全人類越界奇才化計劃,我們是稱為伊甸樂園計劃——那其實是為了引起人才收集狂·小鳥遊先生的注意力而隨便瞎掰出來的東西,我個人可是一~~點都不在乎唷。啊哈?」


    明智同學發出了完全不當一回事的嗤笑聲。


    給人一種仿佛把現實誤認為虛擬世界(遊戲)一般的印象。


    ……而或許她真覺得現實就隻是一場遊戲也說不定。


    「不過這樣一來,你就會因此而終生飽受罪惡感苛責了嘛。」


    「就……就隻為了這種事情……」


    為了讓我痛苦,居然就企圖拖全世界下水嗎?這個人……!


    她果然瘋了……


    「隻為這種事情?少來了啦,別把你的個人價值觀強加在我身上好嗎?向你報仇,就是我的一切。」


    「既然如此!隻管衝著我來!隻需將你的滿腔怒火發泄在我身上不就得了嗎!」


    沒錯,對明智同學而言,她所憎恨、厭惡的對象並非別人,就是我沒錯吧!?


    那她為什麽要把小數學弟和其他人都牽扯進來!


    麵對我的譴責,明智同學竟笑容滿麵地發出開心嗤笑聲。宛如就是在等我提出這個詰問一般。


    「因為觀田學姊啊……如果隻是你一個人的事,你就一定會咬牙硬撐對吧?」


    這個人……真的差勁透頂。


    是個最凶狠、最瘋狂,以及最惡質的複仇鬼。但將她逼至這種地步的元凶,始終還是我身上這股《力量》啊。


    「所以呢,請快快實現吧。我·的·願·望?」


    「我辦不到啦!既然一直都在觀察我,那你應該也很清楚才對吧!我根本就無法夢見什麽符合心意的夢境啊!」


    「你當然夢得見。既然已成功過一次,怎麽可能辦不到呢?」


    根本無法溝通。


    已經完全不可理喻了。在她心中,隻剩下針對我而來的……滿腔怨念。


    真的就隻剩下那股負麵情緒而已。


    「結果說穿了,你缺乏的就是覺悟嘛。因此……由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吧。」


    話一說完,明智同學立刻動手用力拉開廂型車的車門。


    出現在後座的身影,就是我在這兩天當中最渴望見到的人,以及最擔心、最想確認是否平安無事的人……


    「小數學弟!」


    他的模樣非常淒慘。全身遭到繩索五花大綁而無法動彈,嘴巴被膠帶封住而發不出聲音, 可能因努力試圖掙脫而導致臉龐布滿擦傷痕跡……但即便如此,他確實還活著啊!


    他還活得好好的!


    隻不過這份感動卻是來得快,去得更快。


    「讓你久等囉。接下來輪到本日的重頭戲!來,我再問你一次!」


    有個物體昏抵住他的額頭。


    就是方才將廢車前方擋風玻璃轟成碎片的手槍槍口。而明智同學的手指已輕輕扣住手槍的扳機。


    她的手指頭隻要再微微往後挪一公分,小數學弟就會……!


    「請你改變這個世界。如果你無法改變世界的話,他將在此……喪命。」


    「就跟你說我辦不到嘛!我不曉得該怎麽做才行啊!」


    「那他就真的隻能死在這裏囉。」


    連我發自內心的嘶吼,也無法打動她的心靈。


    已經沒有任何事物能夠動搖她了。


    我本來就不認為明智同學會那麽好心地安排我跟小數學弟見麵。我早就隱約察覺到她可能另有企圖。


    縱使如此,我仍舊是太過天真了。


    光從沒做好任何準備就傻呼呼地赴約這點來看,就知道我是個無可救藥的大笨蛋。


    隻是話雖如此,就算我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其他選擇。就算時光倒流回今天早上再重來一 次,我想我還是隻能來到此地,像這樣被迫麵對最要命的抉擇。


    明智同學仿佛拋棄再也不需要的玩具一般,冷酷無情地撂下狠話:


    「既然都到了這種地步你仍辦不到的話,嗯,那八成就是真的辦不到吧。如此說來,為了讓你徹底絕望,我也隻剩殺害他這條路可走不是嗎?」


    宛如陳述著理所當然的結論一般。


    像是刻意展現給我看一樣,她輕輕晃動著食指,發出嗤笑聲。


    小數學弟的神情丕變。他的臉龐瞬間失去血色,臉上冒出一顆顆豆大的汗珠。


    就算被稱作her0,他也隻是隨處可見的普通男生。在這種狀況下當然會感到恐懼。


    「唔——!唔——!」


    他仿佛極力抵抗似地扭動身子,但除非像剛田同學那麽厲害,否則根本掙脫不了那些緊緊綁住他全身上下的繩索。


    最後他「哢噠」地從座位上掉了下去,槍口卻依舊緊貼著他的額頭。


    「嘻嘻,他似乎也不太想死唷?喏,麻煩你動作快點好不好。我已經一路苦等到這個時候,不想再繼續等下去了。哦,我懂了。還不夠是吧?還嫌被逼得不夠緊是吧?」


    「……你又打算動什麽歪腦筋!?」


    都到了這種


    地步,還能脫口說出那種台詞,她真的好可怕。


    人真有辦法狠毒無情到這種境界嗎?


    「嗯,你有乖乖聽從我的吩咐,沒向警方報案求援呢。很好很好。」


    明智同學頻頻點頭稱是。


    看樣子她果然也有留心注意警方動向。不對,或者該說,連這都很可能隻是用來來刺探我作何反應的幌子罷了。


    於是心想起碼也得做點抵抗的我,便決定努力維持住麵無表情的神色。


    「小澤同學好像正在我的班級教室裏頭上課,隻不過似乎不太專心聽課呢。死黨連請兩天假,今天甚至連敬愛的學生會長及死黨的心上人都跟著缺席,想要不在意也難啊~~」


    原來如此,看樣子她似乎是動用了《力量》。


    可是她雙眼焦點明明都不偏不倚地鎖定在我身上……那她究竟是怎麽樣那些光景的呢?隻不過我早就深刻體驗過《越界奇才》的能力到底有多荒唐。因此事到如今想再多也沒用就是了。


    盡管內心存疑,我仍不發一語地等待她開口。


    「最近跟你變成朋友的那兩個同班同學,嗯,也乖乖在上課呢。她們都很擔心地頻頻偷瞄你的座位,嘻嘻,真是兩名好朋友呢。」


    「……是啊,我也覺得自己不配當她們的朋友啊。」


    跟我交朋友實在是太過委屈她們倆了。


    明智同學沒講出她們的名字,坦白說真令我鬆了口大氣。因為我有種連她們也不幸遭到她玷汙的感覺。


    「你的好朋友,海原小姐正在『卡裏奧斯特羅』忙著準備開店營業。感覺就跟平常沒啥兩樣。你沒告訴她有關阿數的事嗎?你這人也太見外了吧~~」


    「我哪來的閑工夫去找她商量啊!你倒是說說看啊!」


    我的聲調夾雜著一絲焦躁。這個人講話總是拐彎抹角,聽了就火大。


    雖然很清楚這隻會令她感到開心,但我覺得盡量取悅她反而較能保障小數學弟的生命安全,所以現在這樣做應該是正確的……才對。


    「至於尼塚小姐嘛,哈哈,她還是一樣無拘無束耶。看樣子似乎一直玩手機付費遊戲玩到天亮,現在完全睡翻了耶。就連園藝師·波戶小姐的視野也已確認完畢囉。嗯,搞不好她人就在這附近喔?隻不過即使真在這附近,她在物理層麵也無法做出任何幹涉行動。」


    我總算理解到她的意圖了。


    原來如此,她是想透過描述我熟識之人的「現況」,徹底摘除掉我心中那萬分之一的期待。


    實在有夠用心。


    「聰裏嘛,哎呀呀,真是堅強呢。她在廚房準備了四人份的菜肴,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餐桌唷。視野有點模糊不清呢,該不會是哭了吧?」


    「……別嘻皮笑臉的!」


    我以她聽不見的聲量脫口咒罵。想要怎麽損我都沒關係。我甚至覺得自己縱使受到再過分的折磨也無話可說。


    但聰裏應該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你的事才對。你根本沒資格嘲笑聰裏。


    「而你最要好的摯友,那位最可靠的學生會長在做什麽呢?哇,完全失控了呢。房間亂成一團,簡直就像遭到強盜入侵一樣啊。」


    「~~你!」


    我不由自主地咬緊嘴唇。


    沙耶的憤怒、焦躁,在在都令我感到心痛。因為我明白她對小數學弟的心意,因為我的心意也跟她一樣。


    我完全感同身受啊。


    「差不多就這樣吧——?嗬嗬嗬,真是可憐呢。這下子有人能夠趕抵現場幫助你的未來, 已經全數遭到粉碎了吧?」


    「……還真是謝謝你的關心啊。」


    我充其量也隻能勉強擠出這句反諷。


    我並非有所期待。在這之前的所作所為,已讓我相當充分地見識到她的謹慎作風。我猜,就連在我沒注意到的地方,她八成也已經做好五花八門的萬全對應方案。


    即便如此,當「毫無希望」的現實擺在眼前之際,果然還是讓我無比煎熬。


    盡管內心很清楚絕不能示弱,但我卻怎麽也不覺得像我這種貨色有辦法單憑一己之力,出奇不意地擊退如此老奸巨猾的對手。


    更不覺得自己可以順利救回小數學弟。


    「對《越界奇才》而言,想法就是《力量》。喏、快點快點。你最喜歡他對吧?那隻要多加把勁,就算要做場白日夢也不成問題啦!」


    明智同學繼續提出無理要求。


    我完全不覺得自己有能力回應她的要求。更何況對她而言,願望本身根本無關緊要,隻要能讓我受盡折磨就好。


    事態發展至此,我也無意再說什麽漂亮的場麵話。


    對我來說,小數學弟終究比任何事物來得重要。比起抽象的「全世界」,小數學弟……「以小數學弟為中心擴展開來的世界」更加重要。


    要是少了他,我將失去一切。


    沙耶的笑容也好、聰裏的笑容也罷。


    我珍惜的所有親朋好友,都將因此失去笑容。


    為了守護那個未來,我縱使必須下地獄、必須背負起終生無法消除的深重罪孽、即便要我變成給全世界帶來不幸的魔女也沒關係。


    沒錯,我明明抱持著就算必須有所舍棄也要救他脫困的想法,祈願的心卻不夠強烈。


    我一點都不覺得明智同學所期望的未來很美好。這個念頭形成了一道令我無所適從的伽鎖。


    我無法打從心底,毫不猶豫且全神貫注地祈願。我就是舍棄不掉那份憂慮。


    我的心靈總是不肯乖乖聽從自己的指示。


    「嘻嘻,果然還是行不通嗎?那我也隻好殺死他囉。」


    明智同學失望地歎了口大氣,接著露出同情目光望向小數學弟。


    「好可憐唷,你就要被她害死了耶。因為喜歡上她、同時也被她喜歡上的緣故,所以你將死於非命囉……」


    「唔——!唔唔——!!」


    小數學弟神情激動地定睛直瞪明智同學的臉,並發出不成話語的聲音。


    「嗯?哦,也是啦。」


    見到他的反應,明智同學臉上浮現出跟她完全不搭調的慈愛微笑,動作粗魯地一口氣撕掉封住小數學弟嘴巴的膠帶。


    「如果你有什麽臨終遺言的話,盡管開口無妨。是要對她傾訴情意或埋怨咒罵都沒關係。 反正不管你講出什麽話,都一定能對她的心靈造成最嚴重的傷害。啊哈哈哈哈!!」


    「哼,你就盡量趁現在洋洋得意吧。」


    小數學弟出聲反擊,就像是往放聲大笑的明智同學頭上狠狠地潑了一盆冷水似的。


    那是一陣睽違已久,既強而有力又十分可靠的男孩嗓聲。


    他那充滿鬥誌的目光,甚至完全看不到半點死心的神色。


    據說愈是在緊要關頭,人類就愈容易顯露出本性。正如我可恥地選擇了保全心愛之人,而舍棄這個世界的決定一樣。


    他果然很了不起,就連在這種狀況下也絲毫未曾舍棄希望。


    沙耶不是也說過嗎?要是放棄的話,到時真有機會臨門也隻會白白錯失。


    事到如今我才深刻體認到,麵對這種艱難狀況仍不放棄的這股不屈之心,正是他過去能夠成為英雄的關鍵要素。


    可是,盡管如此!


    就算是他,在這種連一絲希望也看不見的狀況底下……


    「嗬、嗬嗬嗬,不錯喔!這才是你的本色!不,或者應該這樣說吧?你該不會死到臨頭還認為自己不會被殺吧?還抱持著我內心深處其實仍惦記著你,所以才不敢扣下扳機的溫吞想法嗎?」


    「想開槍就盡管開槍啊。」


    「唔!小數學弟!?」


    聽見他這麽幹脆地撂下狠話,我忍不住放聲尖叫。


    拜托!別隨便挑釁她!


    明智同學會開槍。這個人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實際上,她已經動手殺害小鳥遊先生了啊。


    我戰戰兢兢地轉移視線望向明智同學。


    呼……她看起來並沒有大動肝火,隻是微微側頭露出詫異表情。看樣子她似乎也摸不透小數學弟這番話的真正含義。


    隻見她轉而將槍口指向我,一字一句地緩緩說道:


    「嗯~~我就事先對你聲明一下,觀田學姊她還沒睡過覺喔?換句話說,她尚未夢見你平安獲救的夢境。沒人能保證明天你還活在這世上唷?」


    「喔,是嗎?那又如何?」


    「你該不會真誤以為自己是個打不死的英雄角色吧?」


    那句話跟我以前用來責備小數學弟的說詞非常相似。真沒想到居然會從眼前這個仇人的口中聽見這句話,真是諷剌到極點。


    沒錯,當時他也曾大聲喝斥過手持槍械的對手。但現在跟當時卻有著一個決定性的差異。


    一切正如同明智同學所言。


    我還沒夢見他明天的狀況。


    他的安全完全沒獲得任何保障啊!


    「沒錯,我……是英雄。」


    「……你該不會真的是害怕到瘋掉了吧?」


    「薰,你給我睜大雙眼看清楚吧。我就讓你見識一下英雄的最終大絕招!」


    「嗯,我很期待喔。拜托你務必將結果展現給我,以及在那邊顫抖不止的心愛女朋友瞧一瞧吧。那麽……我這就試試看囉。」


    「住、住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剩啊啊啊啊啊啊!!」


    我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悲鳴。


    為了、為了那麽不確定的事情賭上性命,實在太不合理了!


    這個世界並無法事事順心如意啊!


    但小數學弟卻是毫不在乎、大膽無懼,甚至還揚起嘴角展露笑容。盡管他的笑容有點僵硬,臉色也依舊蒼白,一看就知道明明十分害怕……


    明智同學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扣下扳——


    咚!


    「唔!?」


    一顆突然飛入現場、體積差不多跟拳頭同樣大的石頭,猛然震飛了她握在手中的凶器。


    手槍「哢鏘」一聲地邊打轉邊沿著地板滑了出去。


    「……咦?」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明日香!!快趁現在!」


    一陣撼動大氣的咆哮聲刺入耳中。


    因腦子跟不上發生在眼前的光景而差點陷入恍神狀態的我,被這句話嚇得回過神來。沒錯。我沒空待在原地發呆。這不正是我發自內心殷切期盼的大好機會嗎!


    隻不過,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剛剛聽到的聲音,是應該不在現場……那個跟小數學弟一樣可靠的人,同時也是我最要好,此時此刻最希望她能在現場的好朋友的聲音啊!


    是幻聽嗎?或者——


    石頭接二連三夾帶破風聲響飛向明智同學。瞄準極其精確,但明智同學也靠其過人的運動神經不斷閃躲。


    話雖如此,即便是她也隻能忙著應付飛石。就算再怎麽不願意,也不得不被迫逐漸遠離小數學弟所在的廂型車。


    「小數學弟,我這就替你鬆綁!」


    我連忙鑽進車內,開始動手處理綁住小數學弟的繩索。


    唔,好緊。憑我的力量根本……不行!現在我哪還有空講這種泄氣話啊!


    哢哩!我毫不遲疑地張嘴狠咬繩索。如果隻靠雙手還不夠,那就連牙齒也一並用下去!牙齒的咬合力量遠比握力來得強大!


    「唔、唔、唔唔唔唔!」


    或許是因為用力過猛的緣故吧,隻覺在嘴裏擴散開來的繩索苦澀味道與鮮血味道互相混合了。


    就算流血也沒關係,縱使兩排牙齒在這裏全部斷光也無妨。所以、所以快鬆開啊!


    「唔唔!」


    動了!雖然的確隻有-點點,但繩結確實變鬆了!


    接下來速度就快多了,我一鼓作氣地解開繩結。


    下一瞬間,感受到繩索變鬆的小數學弟用力撐開雙臂,捆住他身子的繩索應聲滑落。


    「謝啦,學姊。」


    小數學弟臉上浮現出-抹笑容。那是讓我憧憬不已、有如暖陽一般的笑容。接著,他順勢開始動手解開綁住雙腳的繩子。


    獲救了?小數學弟他……獲救了嗎?


    這一切實在太過順理成章,感覺有點不切實際。


    然而沒有多餘心思產生疑問也是現實。我與掙脫拘束的小數學弟一同衝出車外——


    「小數,你不要緊吧!?」


    「嘿嘿嘿,時機抓得恰到好處!我就知道沙耶姊一定會接收到那些訊息。」


    小數學弟對已經快步趕到我們身旁的沙耶露出燦爛的得意笑容。


    果然是沙耶本人。她明明不應該出現在這,但為何……


    雖說她頭上好像戴著奇特的白色頭盔,但由頭盔縫隙流瀉出的那頭亮麗金發,我絕不可能看錯。


    「哼,那果然是由你發送出來的情報。難怪連我都覺得很荒謬可笑啊。」


    話雖說得輕鬆,沙耶的聲調卻蘊含著難以掩飾的安心感。這是當然了。因為她也跟我一樣相當擔心小數學弟的安危啊。


    「沙耶姊,小心一點。監視者並不是薰,而是另有其人!說不定如今也還潛伏於這附近!」


    「什、什麽」


    發出驚訐聲的並非沙耶,而是我。


    明智同學的《力量》並不是《窺視》!?


    那究竟誰才是……


    「哼,是你的同班同學·藤堂貴子對吧?她從前天開始也請假沒到校上課,而且跟明智薰是相當親密的好朋友,我早就料到有這種可能性囉。但如此一來,眼前的明智薰究竟擁有何種能力啊?」


    「是催眠。好像可以讓人產生諸多誤解,並增強對象內心的欲望。但似乎改變不了對象真正的意念就是了。」


    「……嗯,大概就是能透過觀測,使浮動意誌趨於確定的《力量》吧。」


    這兩人還是一樣厲害。完全把我撇在一旁。


    他們彼此認定對方是最值得信賴的戰友。兩人的默契甚至好到讓我不禁心生嫉妒的程度。


    同時也不自覺地萌生出「隻要有這兩人在,任何問題都能迎刃而解!」的想法。


    「……學生會長,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一陣極不愉快,宛如自地獄深淵湧出的怨懟嗓聲響起。


    回頭一看,明智同學已卸下方才為止還從容地掛在臉上的小醜麵具,毫不遮掩地展露出憤怒神色。


    她散發出來的魄力,令我不由自主地往後倒退一步。


    隻是就算她再怎麽厲害,似乎也沒能維持住毫發無傷的狀態。尤其是最初的那記突襲,似乎造成她右臂癱然下垂,手背已被鮮血染紅。


    額頭直冒冷汗,臉色也仿佛血氣全失一般慘白,可見她的手骨肯定出了問題。被力道那麽強勁的石塊砸中,想也知道若不是骨折,最起碼也已經迸現裂痕才對。


    「直到剛才為止,你人應該都還待在自己的房間裏頭才對吧!?」


    這也是我想問的問題。


    她究竟是怎麽來到這裏的呢!?


    明智同學說沙耶人在家裏。然而不管飆車飆多快,從她家到這裏起碼也得花上三十分鍾的時間。因此實際上應該絕對來不及才對。


    「當然是因為——我人並不在家啊。」


    沙耶嘴角一邊浮現出她慣用的得意


    笑容,一邊若無其事地丟出這句話,隨後摘下她頭上所戴的那個頭盔。


    接著用食指靈活地轉動頭盔給她看。


    「你……不對,是你的朋友吧?她所偷窺到的光景是這·個·啦。你知道什麽叫虛擬實境(virtual reality)嗎?」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回想起先前舉辦睡衣派對時的會話。


    virtual reality ,也就是虛擬實境。據說連最近上檔的電影,影片中所用的電腦圖像似乎也能重現出非常接近現實的逼真影像。


    換作身為超級天才的沙耶,那就更不用說了,她當然辦得到。


    而沙耶再怎麽講都是個肯犧牲奉獻的女人。一旦小數學弟開口要求,縱使嘴上抱怨個不停,結果必然還是會動手幫他製作。


    「要是草率地閉上雙眼,會引起你們產生『她們該不會是在搞什麽花樣吧?』的疑慮。那麽隻要讓你們誤以為我人在家,如此除了造成你們放鬆戒心之外,還能更進一步趁虛而入。嘻嘻,看樣子果然不出我所料呢,我真慶幸有事先輸入我家的室內影像做為測試資料啊。」


    「~~唔!可是,你又是如何追查到這個地方……」


    明智同學的疑問極其理所當然。


    既然雙眼注視著虛擬實境,那就代表沙耶完全看不見現實世界的一景一物。


    而我在來此的途中,還被明智同學詳細確認過有沒有遭到跟蹤。


    總之查明地點一事或許還有辦法靠《力量》搞定,但縱使明白地點位置,在雙眼看不見的狀態下,沙耶怎麽有辦法順利抵達此地呢?


    就算是搭計程車過來,這一帶的道路可說是相當錯綜複雜,如果完全看不見的話,照理而言根本就無法向司機先生解釋清楚才對。


    「盡管我也不曉得原理為何,但這世上有個不需要眼睛觀看事物的非常理人士存在對吧? ——一個隻要聯想到誰,就能瞬間飛抵那個人身邊的靈魂出竅能力者。」


    「尼塚……空!」


    「憑你們的能力,沒辦法窺看她的視野。」


    豎起食指指向半空中的沙耶笑著說道。


    現在在這嗎?雖說完全看不見,也沒辦法感受到,但空乃老師人就在這個空間的某處嗎?


    「但你又是怎麽從她那邊得到即時情報……你應該也捕捉不到她的身影及聲音才對吧!」


    「嗯,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可是啊,我們家有個『隻要透過五感具體察覺到某人的存在,便能讀取到那人心思』的能力者喔?最近手機的收音功能實在很了不起耶?即便隔著電話,似乎也能確實聽見尼塚小姐的睡眠呼吸聲——感受到她的存在喔?」


    「高尾聰裏的思考讀取……!」


    明智同學咬牙切齒地板起一張苦澀表情。


    原來如此!明智同學曾說空乃老師在睡前一直瘋狂玩手機遊戲。那麽等熄燈後再偷偷把手機擺在嘴邊的話,她根本沒機會發現異狀。


    明智同學又說,她透過波戶小姐確認空乃老師已經入睡,但搞不好連這件事也是由沙耶暗中穿針引線所促成。如此說來,或許連聰裏掉眼淚的場麵,也很有可能是運用洋蔥等道具上演的假象罷了。


    誘使明智同學放鬆戒心,然後在不被她察覺的狀況下接近此地,一切都隻為了這件事!


    「我透過聰裏接收到來自尼塚小姐的指示,才得以順利抵達此地。但這並不太像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方法就是了。是小數他靈機一動,再上傳至《世界記憶(阿卡西記錄)》的點子喔。」


    「畢竟在這兩天當中,我有多到用不完的思考時間啊。」


    麵對側目送出一道視線的沙耶,隻見小數學弟一邊轉動肩膀,一邊淘氣地揚起嘴角做出回應。


    沙耶的《力量》為登入人類潛意識集合體(阿卡西記錄)的權限。雖然好像也會對精神造成各種不小的負擔,但這次是小數學弟身陷險境,相信她肯定曾一次又一次地登入收集相關情報。


    因此她能接收到小數學弟的,可說是必然的結果。


    「哈、哈哈哈,不單隻靠自己,還動員了所有人的《力量》扭轉乾坤嗎?確實是英雄的最終無敵大絕招呢。居然還反過來讓身懷造成他人誤解之《力量》的我產生誤解,進一步趁虛而入……啊、啊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一陣與先前的大笑聲截然不同,感覺顯得有點空虛無力的笑聲。


    明智同學整個人像是失了魂的空殼一樣,神情茫然地抬頭仰望天際。


    她準備得如此萬全周到,甚至不惜變賣所有一切也要實現的複仇大計,竟在隻差臨門一腳的最後關頭輕易遭到逆轉。她的心靈大概無法化解那股無可發泄的悔恨感吧。


    「那個……明智同學……」


    我雖忍不住出聲叫她,結果卻因不曉得該對她說些什麽才好,導致我沒辦法再繼續說下去。


    縱使心靈再三受到打擊,然而真要追根究柢的話,其實我也有錯。


    因為將她推入絕望深淵,讓她不惜做出此等可怕行徑的元凶不是別人,就是我啊。


    我想她一定很寂寞,也飽嚐了不少苦頭。


    如今又見到她這麽落魄的身影,終究還是會感到相當心痛。


    「騙人……的吧……計劃明明無懈可擊!為什麽……為什麽會……」


    「盡在我的預料之中呢☆」


    「「「唔!?」」」


    麵對表情倏然一變,淘氣地吐出舌頭放聲譏笑的明智同學,一股難以言喻的戰栗感登時在我們之間不逕而走。


    小數學弟及沙耶像是要保護我一般站到我前麵,分別擺出應戰架勢。


    但明智同學卻沒采取任何動作,隻是一臉樂不可支地站在原地竊笑個不停。


    那是一種完全違背她行事作風,堪稱破綻百出的神態。


    但也正因此才顯得可怕。遭到那股深不可測的詭異氣息所震懾,導致小數學弟及沙耶似乎都無法抓住這個大好機會主動搶攻。


    「少、少在那邊虛張聲勢了。假使早就預測到我們的手段,那你隻需提前做好防範不就得了嗎?」


    小數學弟以略帶顫抖的聲音說道。那是一種試圖讓自己相信自身說詞的聲調。


    他先前跟明智同學很要好,後來卻束手無策地淪為階下囚。恐怕就跟對付我時一樣,被層層疊疊的陷阱困住了吧。


    她的可怕之處,隻有親身經曆過的人才知道。


    「嗯?哦哦,說得沒錯。即便是我,也確實沒辦法預測到你們會用何種方法扭轉局勢。不過呢,我可是打一開始就知道最後八成會演變成這種結果囉。」


    明智同學以手遮住眼角,哈哈哈地仰天大笑。


    看起來既像是壓抑不住狂湧而出的笑意一般,也像是潸然淚下一樣。


    仿佛由成就感、欣喜之情,以及先前的辛勞與煩惱等等情緒複雜交錯而成……硬要舉例的話,就類似在甲子園大賽或全國高中聯賽奪得勝利的選手們,展現出又哭又笑的神情。


    明明已經自行宣告敗北,但她的語氣顯然是在誇耀勝利。


    一股不祥預感持續湧現。


    我對這種感覺並不陌生……就跟我前天在學校中庭從明智同學身上所接收到的感覺完全相同。


    不對,這次遠比當時更令我感到毛骨悚然!


    「因為扮演反派的我,即便有辦法將你們一行人逼人絕境 。」


    「唔!?」


    這是一種非常熟悉的思考模式。


    困於過去遭到已經確定之未來的那段時光,我也曾有過與她一模一樣的想法。


    既然未來早已成


    為定局,那自己隻不過是那個決定命運走向之神手中的傀儡罷了。


    而她的想法,則是比我更加負麵。


    「你在胡扯什麽東西!?」


    小數學弟一臉詫異地扯開嗓門大吼。


    明智同學並未回答他的詰問,隻是麵露釋然的笑容,轉而與沙耶對談:


    「哎呀,時機當真是抓得恰到好處呢,學生會長。正如字麵所述一般,隻能用『戲劇性』一詞來加以形容耶!」


    「……所以說你到底想講什麽?」


    沙耶頗不高興地出聲回嗆。


    這若是喪家之犬的虛張聲勢,沙耶恐怕早就嗤之以鼻地反諷她一頓了吧。但明智同學所表現出來的,顯然並非死不認輸之類的態度。


    不過,看樣子似乎就連沙耶也不清楚個中緣由為何。


    「阿數,你真正的《力量》並不是靈感。在緊要關頭時靈光乍現,並不是你的《力量》本質啊,那隻是附加效果罷了。我在說明觀田學姊的《力量》之時有講給你聽對吧,隧道效應。」


    那是明智同學也曾向我解釋過的物理現象。


    先前時間多得很。她大概是為了打發時間,而順便講給小數學弟聽了吧。


    「『可以藉由量子效果,也就是時間與能量之間的不確定性原理,成功越過原本無法穿透之潛能障壁的現象。』無論多麽要命的危機、多麽困難的狀況、即便是連一絲希望都沒有的絕望情境……都有辦法跨越過去。注定肩負起這種的人……就是你,《英雄》啊。」


    明智同學宛如孤魂野鬼一般,緩緩豎起食指指向小數學弟。


    「這一點就在此時此刻獲得證實了啊!哈哈哈!!我考慮到各式各樣的情況,徹底摘除了所有可能性,打造出一個無論如何應該都不可能遭到逆轉的舞台,結果到最後仍舊像這樣一敗塗地呢!!」


    一鼓作氣講完這串台詞之後,明智同學仿佛回想起什麽事情似地笑了出來。那是充滿自暴自棄、宛如老太婆一樣疲憊不堪的笑聲。


    經她這麽一說,確實是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這次的狀況實在——不對,應該說這次正如她所說一般,所有一切都太過戲劇化了。


    她那近似小醜般的態度,以及仿佛在進行某種遊戲般的言行舉止,或許正是源自這股厭世觀念也說不定。


    「還真是謝謝你特地詳細解釋一番呢。所以又怎樣?我管它是命運還什麽的,隻要有人能因此獲救,能夠因此守護某人,我就完全不在乎。」


    小數學弟頗感無趣地撂下跟沙耶完全相同的台詞。


    自己以往之所以能夠幫助某些人,全都是拜真相不明的《力量》所賜。明明被說成這樣,他卻絲毫不為所動。


    我曾在某本書上看過,據說「溫柔」好像也算是一種優越感。是一種藉由同情他人、透過與他人比較,好讓自己處於相對「高位」的行為。


    可是,我在小數學弟身上卻看不到那種卑劣心態。他是真的發自內心地認為——隻要能幫助他人,這一切都不算什麽。


    他果然很堅強,心中那份溫柔也絕無虛假。


    「哇喔——!帥呆了——不愧是英雄!可是,既然有英雄,那當然也應該有女主角才對吧?不對,應該是反過來吧。正確說法是因為有女主角,才需要安排英雄登場。實際上你雖是英雄,卻不是這個世界的男主角,你終究隻是跟那名女主角上演對手戲的角色罷了。真正的主角——瑪莉蘇另有其人。」


    「瑪莉……蘇?」


    小數學弟頗感詫異地皺起眉頭。


    這是個連我也沒聽過的陌生單字,感覺像是外國人的名字……


    然而沙耶似乎曉得這個名字的意義為何。但她的表情卻帶有一抹苦澀神色。


    明智同學侃侃而談地繼續說道:


    「也就是出現在二次創作領域的單字啦。意指因該名作者的理想,『好想處在這種境遇』 的情感過度強烈且突出,才凝聚成形的扭曲自戀思想結晶。是經過理想化再被投射至作品內的作者本身。導致原作劇情、世界觀及其他登場人物等設定徹底崩潰的存在唷。」


    「……難不成……?」


    我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能夠隨心所欲地改寫世界、改寫未來的,那、那股《力量》是——


    「沒錯,不用說也知道就是你嘛,觀田學姊。先前我曾說過對吧?你的潛意識會決定這個世界的未來。當然那不單隻限於《力量》,而是整個世界的一切早就被改寫過了啊。好讓這個世界可以順著你這位女主角的心意運作。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定理啊!」


    「怎、怎麽……」


    雖極力試圖否定,但我卻隻能脫口發出模糊不清的嘶啞嗓聲。


    胸口好像被人緊緊揪住一樣,感覺極其痛苦難受,甚至完全喘不過氣。


    「包含方才那場戲劇性的營救戲碼也一樣。明明被你陷害成《越界奇才》這種怪物,而且連喜歡的男孩都要被你奪走了,結果每個人都選擇原諒?難道你都不認為這有點太過順利了嗎?你覺得我為何要給你一天的緩衝時間?就是因為我早已料到事態會演變成這樣啊!」


    「啊、啊啊……」


    前天的交談有如跑馬燈一般在腦海中逐一浮現,又逐一消失。


    我不想承認——雖然我不想承認——


    但正如她所說,這種結果對我而言實在太過有利。


    我不斷在想。這麽幸福的狀況,一般而言根本不可能發生。實在太走運了。


    更重要的是,她那番話並非出於被迫的強辯之詞。縱使是她,大概也無法如此順暢地講出這串即興台詞吧。局勢發展完全在她預料之中,就成了印證她所言非假的鐵證。


    「別開玩笑了!假使明日香學姊真的已經把整個世界改寫成對自己有利的狀態,那她怎麽會變成遭到眾人排擠厭惡的拉普拉斯!」


    小數學弟怒上眉梢地出聲替我否定。


    可是、可是,我卻不得不理解這個現況。


    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思……


    「你還是老樣子,根本就不了解女人心呢。隻要是女孩子,通常都會想當當看悲劇女主角呢。如果在幼年時期遭受心靈創傷,受到『自己不配得到幸福』的強迫觀念驅使的話,那就更不用說囉!」


    沒錯,現在我終於明確地了解了。


    看來當時的我,似乎有著自以為是悲劇女主角的一麵。


    總覺得沒人能理解我的心情。


    認為被賦予這種《力量》的我實在不幸到極點。


    我討厭世界,個性別扭偏激。


    但就是因為現在的我已經被小數學弟、沙耶以及其他人融化了原本冰封的心靈,才能會意到——


    ——當時自己到底有多愚蠢、多幼稚。


    「為何阿數會那麽受歡迎?這答案也很簡單。就是因為一次隻能生下一個孩子,所以想要獨占優秀男性的女性本能。而能夠獨占獲得許多女孩子們青睞目光的男孩子,想必一定讓你感到很開心對吧?」


    沒這回事。小數學弟被其他漂亮女孩子們包圍一事讓我感到相當不高興。但我仍舊沒能發聲說出這段反駁的話語。


    因為,我早就知道他的心意自始至終都一直放在我身上。


    我一直抱持著自己是個爛女人的自覺。


    不管是對小數學弟也好,或對傾心於小數學弟的其他女孩子們也罷。


    因此我才打算鼓起勇氣告白,想說要好好麵對這個問題……但是……


    「我們《越界奇才》是因為與觀田學姊的心靈創傷產生同步,進而獲得《力量》,所以當然會扭曲走樣。但另一方麵,為何阿數的《力量》沒有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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