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杯——!」


    我與小貴高舉罐裝果汁幹杯。


    雖然現在滿心希望能用酒來幹杯,但我們畢竟算是逃犯。實在沒有喝到爛醉如泥的本錢啊。


    看樣子他們似乎沒有打電話報警……真是的,阿數怎麽會這麽天真呢?


    「這樣真的就好了嗎,薰?」


    捧著葡萄口味汽水罐的小貴,麵露悶悶不樂的表情提出詢問。


    一點也不好。


    我明明不曉得小貴在我身上感受到的友情究竟是真是假——


    小貴對她所抱持的憤怒、憎恨,搞不好也隻是從我這邊傳遞過去的情緒罷了。


    結果,我還是為了自己方便而將小貴給拖下水。


    同時我也很對不起小鳥遊先生。雖說他絕對稱不上是好人,但應該也沒有做過會遭致殺身之禍的壞事才對。


    卻隻因為跟我扯上關係,導致他就此離開人世。


    「報仇雪恨也隻會令人感到空虛嗎……?原來如此,說得可真有道理。」


    隻覺侵蝕心靈的激情煙消霧散,內心深處好像冒出一個無底洞一樣。


    隻剩下一股罪惡感,仿佛試圖填補那個空洞似地縈繞在我心中。


    我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而對許多人造成傷害。


    也犯下了好幾件無法彌補的滔天大錯。


    「我……到底在做什麽啊……」


    沒人能保證事態會因此而產生變化。


    就算打開潘朵拉的寶盒,或許也隻是將絕望散播出去罷了。


    「接下來該如何是好呢?」


    糟糕了。早知如此,當時我真該被阿數他們抓住才對。


    隻要他們肯拿我當出氣筒,我大概就還能感受到「自我」的存在吧。


    我已經成了個空殼子。


    我已經完全……一無所有了。


    猛一回神,我發現自己正仰望著一片陌生的白色天花板。


    陽光從一扇位於視野邊緣的簡樸窗戶透射而來,為我的視野帶來一道七彩棱光。


    隱約彌漫於空氣當中的,則是一股稱不上熟悉,卻也曾聞過好幾次的氣味。隻是這股氣味聞起來並不怎麽舒服就是了。


    這裏是……醫院?我怎麽會……


    「啊,你總算醒來啦,學姊!」


    我看見小數學弟相當開心地探頭窺視我的臉——


    也感受到左手被他緊緊握住——


    「唔!」


    我反射性地甩開他的手,使勁拉起蓋在身上的棉被遮住臉部。


    難為情的我根本不敢看他的臉。


    而被他看到臉,則令我感覺更加羞恥。


    並不是因為被他看到自己睡相之類的酸甜羞澀之情,純粹隻是因為我覺得再也沒臉見到他罷了。


    「……明日香?」


    一陣少女的聲音隔著棉被傳了過來。她是個性格比任何人都還要高尚溫柔的女孩,也曾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她那聽起來頗為擔心的聲音令我感到高興,但卻也因此引發一陣撕心裂肺般的劇痛襲向胸□。


    「學姊覺得哪裏不舒服嗎!?我馬上叫護士……好痛!」


    「冷靜一點啦。」


    在沙耶發出傻眼嗓聲的同時,病房裏也跟著響起一陣好像有東西被彈響的啪嘰聲。恐怕是沙耶狠狠地彈了小數學弟的額頭吧。


    他們倆仍舊一如往昔,明白這一點的我因而感到安心,另一方麵卻也覺得他們離我好遠好遠。


    「對不起……真對不起……」


    我竭盡所能地隻擠出這句話。聲音顯得哽咽模糊,搞不好他們倆也聽不太清楚我在說什麽。


    唉,總覺得最近的我好像一直都在道歉。


    但我也隻能道歉。


    我的眼眶盈滿了熱淚。蓋著的棉被已在不知不覺之間被眼淚沾濕。


    「你犯不著把那種女人所說的話放在心上喔?」


    沙耶像是安慰我似地開口說道。


    這是當然的嘛。我所在意、以及懼怕的事情,沙耶當然都明白。


    洞察力比任何人都還要敏銳的她不可能沒察覺到。


    「啊!明日姊姊,你醒來啦。太好了。」


    在離我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傳出了聰裏的開心嗓聲。


    剛剛她可能是去更換花瓶的水,或者是出去買果汁也說不定。


    「當我聽說你昏倒時,真的很擔心唷……明日姊姊?」


    見我依舊縮在被窩裏不肯露麵,聰裏原本興奮的聲音也漸漸低沉,蒙上一抹擔憂色彩。


    我……昏倒了……?


    我試著回想,這才發現當明智同學在倉庫對我伸出手臂之後,記憶便硬生生宣告中斷了。


    看樣子我大概就是在那一刻失去了意識。


    正如小數學弟因為《越界奇才》的緣故而對量子力學相關叢書產生興趣一樣,我也曾閱讀過幾本有關探討心靈問題的書本。


    據說人類好像具備著所謂的「心靈防衛機製」。


    例如將事實潤飾成對自己有利的內容再加以記憶,以及拿東西發泄憤怒與悲傷情緒,或者轉化成不服輸的心思投入工作與學習。


    人類好像就是會這樣下意識地設法維持自己的心理平衡狀態。


    我的自我意識八成是因為麵對太過難以接受的事實,而本能地試圖以關閉心靈的方式保護自我吧。


    我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膽小鬼。


    意識到自身的軟弱之後,我又感到一陣鼻酸。而這種感觸也讓我更進一步深刻體認到自己有多悲慘,於是我仿佛摟住自己似地縮成一團。


    「……總之,你覺得身體狀況如何?至少也回答一下這個問題吧。」


    沙耶耐心十足地開口詢問躲在被窩裏——既不打算露麵也不敢露麵的我。


    「我、我的身體……不要緊。沒什麽問題。」


    我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回應。


    就隻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便使我全身狂冒冷汗,一股反胃感猛然湧上喉頭。


    「是嗎……」


    「太好了~~」


    「……呼。」


    沙耶、小數學弟及聰裏分別感到安心地鬆了口大氣。


    但我內心卻存在著質疑他們這番善意是否為真的一麵,因而對他們三人感到相當愧疚。


    搞不好他們三人對我展現的溫柔態度,是遭到《三流小說家(瑪莉蘇》改寫而成的虛偽情感。


    我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我明明曉得他們三人就算對其他人也一樣,隻要見到有人昏倒就會擔心,也會發自內心為對方的平安無事而感到欣慰。


    我明明已經親身體驗過他們三人均相當溫柔的那一麵。


    自己這般醜陋的心態,令我不得不產生厭惡之情。


    「對不起……各位,真的很對不起。今天就請你們先離開好嗎……」


    「學……姊?」


    現在還是可以感受到小數學弟嗓聲中那份向著我的心意。但這份思念,如今卻隻會不斷地重創我的內心。


    「學姊,你真的不要緊……」


    「總之快點給我走!現在、現在別再打擾我!!」


    我聲嘶力竭地扯開嗓門大吼。


    下一瞬間又旋即為自己的差勁態度而陷入自我厭惡。


    我將最惡劣的《力量》強加在他身上,甚至進一步操縱他的心思、扭曲他的想法、讓他對自己產生好感。


    我透過不法手段,讓她們姊妹倆最喜歡的男孩子喜歡上自己。


    像我這種人根本沒資格表現出剛剛那樣的態度。


    但內心卻是完全不聽


    使喚。


    再這樣下去,我真的會瘋掉的……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啊……」


    受到眾人的溫柔對待,令我深感愧疚。


    眾人對我愈是溫柔,就愈令我體會到自己有多醜陋。


    好痛苦、好煎熬、好難受。仿佛整顆心就快被撕裂一樣。


    我承受不了。我的心靈並沒有堅強到能夠忍受這種劇痛的程度。


    好冷。我的心……好冷。


    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著。縱使再怎麽緊緊摟住自己的身子,依舊遏止不了這陣透骨寒意。


    「……算了。小數、聰裏,.我們走吧。畢竟一下子發生太多事情了嘛。她需要時間整理心情。現在就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


    我覺得對這句話感到安心的自己很齷齪。


    更認為難以承受沙耶那份體貼自己很不中用。


    如今的我,隻能難看地發出嗚咽聲。


    縱使等到腳步聲逐漸離我遠去,門扉「啪噠」一聲關上之後,我一時之間仍無法鑽出被窩,隻能任憑身體微微顫抖個不停。


    雖然最後好不容易鑽出被窩,但結果我卻隻是神情呆滯地眺望著窗外景色。


    透過窗戶看見的是一棟幾近雪白的病房大樓,雖不是什麽賞心悅目的風景,我卻不厭其煩地一直盯著看。


    我再也不想思考任何事情。


    也不想再做任何事情。


    過沒多久,一名看似負責巡房的護士走進病房,然後那個人又去叫醫生過來。經過簡單的問診之後,由於身體很理所當然地毫無異狀,醫生便說我可以立刻出院返家。


    護士及醫生表現出來的態度雖然親切,但那種終究隻把我當成眾多病患之一的對應態度, 如今竟也令我感到十分自在。


    真是諷刺啊。個性怕生且幾乎毫無與人群接觸經驗的我,竟會覺得與陌生人交談比較輕鬆。


    看樣子我好像昏睡了一整天。一方麵或許多少也有受到前天熬夜的影響,但我覺得精神遭受嚴重打擊可能才是最大的主因。


    醫生雖苦笑著說「你應該要對已經住院一天的事實感到更驚訝一些才對吧!」但坦白講, 我根本不在乎。


    我沒有任何感觸。


    「謝謝各位的照顧。」


    總之我先前往櫃台辦理一些相關手續,又因沒帶健保卡而先付墊用的保證金,然後說聲謝謝便離開醫院。


    我先傳了一封簡短乏味的簡訊給小數學弟他們,告知我已經出院的情形。原本我甚至很煩惱到底該不該傳簡訊,但後來還是屈服於不忍讓他們白跑一趟的想法。


    過沒多久,手機發出鈴聲,害我忍不住嚇一大跳。仔細一看,是小數學弟回傳的簡訊。


    我提心吊膽地點開簡訊閱讀。若換作是來電的話,我肯定不會接聽就是了。


    『看樣子學姊已經平安出院,真是太好了!發生了這麽多事情,我猜學姊一定感到很混亂,但請別太過耿耿於懷。我們對明日香學姊的心意絕對不是什麽假象——』


    我讀到一半便立刻闔上手機蛋幕。我實在沒辦法再繼續看下去。


    不是小數學弟的錯。他大概非常擔心我的狀況吧。


    我很高興,雖然很高興……


    手機再次響起簡訊鈴聲,這次是沙耶傳來的。


    我遲疑了好一陣子,結果還是選擇開啟。因為簡訊的標題是『自從你昏倒之後』。


    『小數身上無顯著外傷,我也一樣。明智薰、藤堂貴子兩人均自現場逃脫,目前行蹤不明。我們尚未向警方報案。你打算怎麽辦?』


    真感謝她傳來這封隻列出正題的事務性簡訊,讓現在的我也勉強有辦法看完。


    隻是她那察覺到我目前心境的體貼作為,卻令人無比心痛。唉,我真的是個差勁的家夥。


    遭綁架的是小數學弟,報案與否這種事本來就不該詢問我的意見。雖說非法持有槍械是個大問題,但結果說穿了,她並沒有企圖殺害小數學弟的意思。


    況且真要追根究底的話,她也算是我的受害者,所以我想他們倆大概也是顧慮到我可能會在意這方麵的事情吧。


    『要是你們倆決定不報案的話,那就不用報案沒關係。謝謝你們。』


    我依舊隻簡短地輸入要點,再按下發送鍵。


    明智同學揭發了這世上最恣意妄為的投機主義。


    她雖說無法從我身上奪走任何事物,但實際上她卻殘忍地將這個「圍繞著我運轉的溫柔世界」化作一個空殼,奪走了我的幸福人生。


    她的複仇已經告一段落。


    我無意講出「必須設法斬斷這條複仇的連鎖效應」之類的場麵話。我隻不過是覺得自己沒有責怪她的權利罷了。


    這起事件原本就是源自我所犯下的罪過,現在折磨著我的苦痛,隻不過是同等的代價。


    「沒有真相的世界……就是明智同學的世界嗎?」


    腦海中浮現出她在我昏倒之前所說的那句話。


    過去,在我剛與小數學弟邂逅的那個時期,我曾對他提起潘朵拉寶盒的故事。


    最著名的情節,就是由於受到驚嚇的潘朵拉連忙關上盒子,好不容易將「希望」留在盒中,世人才能繼續懷抱著希望生存下去。


    這個故事的另一種解釋,我也對小數學弟述說過。殘留於盒中的是「預兆」,也就是預知未來的力量。正因對未來一無所知,人類才能對將來滿懷希望並繼續生存下去。


    此外,當時雖然沒講,但實際上還有第三種解釋。也就是連希望亦為災難的說法。就是因為懷抱著希望,人類才無法輕言放棄,隻能持續不斷地飽嚐痛苦折磨。


    我過去曾體驗過「無從改變的絕望」。


    被迫獲知我感興趣之事物的未來光景,致使世界看起來宛如褪色一般。


    既然世界發展已成定局,那自己豈不是等於不存在嗎?自己豈不是形同一個程式指令而已嗎?對於模糊不清的自我定位感到不安的苦惱,也曾讓我飽受煎熬。


    可是,我卻深刻體認到那種煩惱遠比現在要來得輕鬆許多。


    最起碼當時我的《力量》是絕對的。


    也正因為是絕對,我才能放棄。


    雖曾想過要設法改變未來,不過卻總是覺得有點懶惰。


    當時我還有辦法不抱任何期待。


    而從夢中清醒過來的這個世界,依舊對我十分和善。


    若真要說句自戀的話,我想我大概是小數學弟最愛的人。即便在發生過那種事情之後的現在,大概也沒有改變吧。


    我覺得非常非常光榮。


    托他的福,世界看起來總是顯得格外光鮮亮麗。


    但如今,我卻再也無法相信這份愛情。


    沙耶及聰裏縱使在發生過小數學弟遭人綁架的事情後,仍說願意一如往常地與我交往。


    我非常非常高興。


    我覺得自己真的相當走運。


    但如今,我卻再也無法相信這份友誼。


    我其實也不認為這一切都是謊言假象。隻不過《三流小說家(瑪莉蘇)》究竟非法介入至何種程度,這一點我就完全無從得知。


    或許我擅自扭曲了我最喜愛的眾人以及小數學弟的心思,自私自利地加以改變,還害他們做出違反自身意願的事……這股逐漸湧現的罪惡感,令我怕得持續顫抖不止。


    更糟糕的是,我明白有件事肯定是不容置疑的,就是我的心裏竟然還萌生出些許的希望。


    這份不安定的心情,仿佛在半空中緊抓著不知何時會斷掉的蜘蛛絲似的。


    「大家……都太過溫柔了……」


    你


    們教導我認識了這個溫柔的世界。


    既然已經有所認知,就會產生不想失去的念頭。


    怎麽也死不了這條心。


    然而,我又很害怕看到大家的臉。


    可能會被迫麵對並非真實表情的恐懼感,致使我雙腳動彈不得。


    自我雙眼奪眶而出的淚珠,滴滴答答地悄然滴濺於液晶熒幕表麵。


    「喂喂喂!老姊,你不要緊吧!?」


    我一走進家門,碰巧撞見好像也才剛放學回到家的弟弟。弘武一見到我,立刻皺緊雙眉,露出愕然的神情。


    「我的表情真有這麽糟糕嗎?」


    「……簡直像麵臨世界未日一樣啊。」


    丨啊哈哈,這樣啊 。」


    我也隻能發出幹笑聲。


    我覺得他形容得還真是唯妙唯肖。


    因為就某種意義而言,我的世界確實已經宣告終結了。


    「呃,我說啊,你該不會是被男朋友給甩了吧?」


    「……不是啦。」


    我並沒有被甩。


    基本上我們根本都還沒正式開始交往。啊啊,經他這麽一問,我才想起原本還打算趁文化祭結束後的營火晚會向他告白。


    總覺得那一天的事情好像已經離我相當遙遠。仿佛看著自身前世一般,產生了一股難以填平的隔絕感。


    「這個停頓是怎樣啊?你跟他處得不好嗎?」


    「嗯……算是吧。」


    「哼,明明大言不慚地說有多喜歡你,現在總算卸下假麵具了嗎?我就說千萬不能相信那種花心大蘿卜嘛。」


    「小數學弟他一點都沒錯!」


    幾近結凍的心靈,猛然竄出一陣激情烈火。


    就算是血濃於水的家人,就算是在這個家中唯一肯挺我的親弟弟,我也絕不允許任何人說小數學弟的壞話。


    因為這一切都是我不好。


    「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少在那邊亂說他的壞話!」


    我歇斯底裏地放聲大叫。


    我很清楚,這隻不過是遷怒罷了。


    見我勃然大怒的弘武感到有點詫異地睜大雙眼,隨後他輕輕抓了抓頭發,搬出無聊透頂的不屑語氣說道:


    「……什麽嘛,你分明還喜歡著他嘛,那就快點去向他道歉和好吧。」


    然後就這麽轉身背對我,邊輕輕揮手邊走進客廳。


    ……剛剛那該不會是弟弟在替我加油打氣吧?


    我卻無法坦率地感到開心。


    如果是發生在短短兩天之前的話,我肯定會因為感受到家族情誼而開心不已。


    自從第二學期開始之後,總覺得我跟弟弟之間的距離縮短了一些。但會不會連這也是命運的引導呢?


    這股疑念掌控住我的心思。


    「嗚嘔……」


    自體內湧現的反胃感,逼得我不由自主地搗住嘴巴。


    感覺好惡心。


    對這樣的自我存在感到極其惡心。


    那個硬生生地改變不合己意之事,而且很有可能在當事人不知不覺之間,暗中操縱了他人心意的自己。


    那個心存疑惑,無法坦率地接受他人善意的自己。


    真是個既可怕又孤獨的世界。


    我甚至逐漸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形單影隻地徘徊在人體模型世界當中似的。


    明智同學她是否一直都處在這樣的世界當中呢?


    明明才過不到半天時間,我就覺得自己已經快要發瘋了。


    某處傳來一陣「哢鏘」的開門聲響,我反射性地衝上樓,一溜煙地躲進自己房間。


    總而言之,現在我誰也不想見。


    「我女兒說不想見任何人,總之請你們趕快離開。」


    樓下響起一陣歇斯底裏的剌耳尖叫聲,使我從朦矓的意識中清醒過來。


    好、好險。差一點就睡著了。


    畢竟已經整整兩天沒睡,感覺好像很容易一不小心就失去意識。再加上我隻是動也不動地 坐著發呆,自然就更不用說了。


    剛剛那是媽媽的聲音嗎?大概是小數學弟他們因為擔心而前來家裏探望我吧。


    我已跟媽媽說過,如果有人來訪就請他們回去。大概是害怕違抗我的意思會惹禍上身吧, 媽媽似乎是相當拚命地攆走了他們。


    我稍微鬆了口氣。假使是真的為我著想的父母親,照理說應該不會趕走這群特地前來探望閉門不出的女兒的朋友,反而會請他們進門,並想盡辦法安排他們跟我見麵才對吧。


    總而言之,媽媽那份不想扯上麻煩的真心實在太明顯了。而這竟然令我感到相當自在。


    盡管我的心因此刮起了陣陣凜冽的落寞寒風,但那就是她的真心話。是明明受到我的《力量》影響,卻依然故我的真心話。


    哈……哈哈……真想不到我居然也會有對否定及排斥產生安心感的一天。


    嘟嚕嘟嚕嘟嚕——嘟嚕嚕——?


    手機播放出一陣音樂盒曲調的柔和樂聲。


    是來電鈴聲。


    但我沒拿起手機……我太害怕了,根本不敢接聽這通來電。


    最後連來電鈴聲也戛然止息,接著隔沒多又輕輕震動了幾下。大概是對方留下了語音訊息吧。


    我窸塞窣窣地挪動身子拿起手機,重播語音留言。


    雖說害怕講電話,但感到孤單的我還是好想聽聽他們的聲音。


    『「喂,明日香!今天不是約好要一起去逛文化祭的攤位嗎!最起碼你也該接電話吧! 我……很擔心你耶……」留言已結束。重聽請按1 ,保留請按2 ,刪除請按3……』


    最後那句話一點也不像沙耶的作風,聽起來毫無霸氣又充滿不安。對她產生愧疚的同時,我伸手按下2的按鍵並扔開手機,再次倒頭躺回床上。


    啊啊,話說今天好像是文化祭呢。


    之前明明那麽期待這天的到來,如今居然忘得一幹二淨。


    就連時間感也變得相當模糊不清了。


    「我……毀約了啊。」


    我一邊仰望天花板,一邊逕自嘀咕著說道。


    我明明答應要在文化祭這天,將茂田同學及武井同學介紹給大家認識。


    在這兩天當中,她們分別傳了好幾封表達擔憂之意的簡訊,我卻沒做出任何回應。


    「起碼也該傳封道歉的簡訊給她們才對。」


    我重新拾起手機。『今天我沒辦法過去,真的很對不起。』——隻簡短輸入這句話,隨即按下發送鍵。


    過沒多久立刻收到回覆。裏頭找不到半句責備我的話,反而布滿了關心我身體狀況的溫柔言詞。


    隻不過這又會令我聯想到投機主義效應。


    我明明做出如此差勁的舉動,卻仍舊沒遭到她們撇棄,兩人的心思甚至一直掛念在我身上……這一切的種種,都讓我感受到命運的擺布。


    我忍不住對她們倆的善意、溫柔態度產生懷疑。


    我感到相當可恥,甚至希望能夠設法抹滅這樣的自己。


    「我明明也跟小數學弟約好了,我明明有話要告訴他……」


    我跟他約好,要在文化祭的最後一起跳支土風舞。


    我明明打算到時候要主動表白,開口對他說「我喜歡你」。


    而我現在究竟窩在這種地方做什麽呢?


    意識朦朧不清。


    我到底已經多久沒睡覺了呢?


    對於睡眠這件事,令我感到相當恐懼。


    有小數學弟、沙耶、聰裏,小澤同學、希優小姐、茂田同學及武井同學等親朋好友圍繞在身旁,臉上露出相當幸福的開心笑容……


    我害怕自己很有可能做這種夢的齷齪心態。


    話又說回來,當我在醫院恢複清醒時並沒有做夢。大概是我下意識地察覺到小數學弟緊緊握著我的手,才導致心靈試圖駐留於現狀所致吧。


    可是,小數學弟人並不在這個房間裏頭。


    而任何人都逃不過睡魔的侵襲。明明身懷如同神明般的《力量》,我在這方麵卻也隻是個不折不扣的普通人。


    陷入沉眠的時刻終將來臨。


    隻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盡管心知肚明,我卻隻是一味地害怕入睡。


    雖然想玩些手機小遊戲驅散睡意,可是我的手指卻在點進搜尋頁麵後便停住不動。


    我根本沒有玩手機遊戲的心思。


    就連想要做點事情都嫌麻煩透頂。


    「話說……肚子好餓喔……」


    自從醒來之後,不對,是自從聽明智同學說她綁架小數學弟之後,我就幾乎未曾好好吃過一頓飯。


    弟弟雖因擔心把自己關在房間的我,而拿了各式各樣的食物過來,但我實在一點也不想吃固體狀的食物。


    勉強能夠咽下喉嚨的,大概就隻有茶水類的東西。


    「我會就此孤孤單單地死掉嗎?」


    ……我不要。


    我不想死。


    我還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


    正因被逼至走投無路的絕境,才使我深刻體認到自己的真實心意。


    我好想跟小數學弟手牽手一起散步。


    我好想緊緊將小數學弟擁入懷中。


    我好想用我的嘴唇,輕輕印上他的雙唇。


    縱使明白那是自己根本不配享有的奢望,但卻怎麽也割舍不掉。


    仍會恬不知恥地想要尋求。


    「好寂寞喔……我不想……孤單一人啊……」


    「那就別一直把自己關在這種鬼地方啊!」


    隻見房門「碰!」地猛然應聲開啟,一條鮮豔的金色馬尾在眼前晃來晃去。


    啊啊,我好想念她。


    卻又不希望見到她。


    我最要好的……摯友。


    「沙……耶……為……什麽……?」


    「是我帶她進來的啦。這個人說得沒錯,就算你一直把自己關在房內,也改變不了任何事實吧。」


    站在門外的弘武將頭撇向一旁,口氣粗魯地出聲回答。


    接著他並未與我四目相交,就這麽逕自快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你家老弟是個滿不錯的男子漢嘛。但還比不上我家那個就是了。」


    沙耶一邊眺望著弘武離去的方向,一邊「嘻」地露出微笑。


    充滿霸氣的聲調、氣宇軒昂的神情、以及跟如今的我呈現出強烈對比,有如太陽一般的光輝,在在都令我感到燦爛奪目。


    「小數人並不在場,你大可放心。他原本想要跟來,不過被我阻止了。對於墜入情網的女孩,我可是釋出了相當的同情喔。你看看你,簡直就是白白糟蹋了那張跟我不相上下的美貌嘛。」


    沙耶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的臉,隨後「唉~~」地歎了口大氣。


    經她這麽一說,我也跟著轉眼望向鏡子。隻見映照在鏡中的我蓬頭垢麵,眼睛下方冒出黑眼圈,看起來就跟夜叉沒啥兩樣。


    這麽難堪的模樣,確實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數學弟看到。不對,甚至該說我再怎麽也不能以這副德性出現在同為女性的沙耶麵前……


    事到如今,我才深感丟臉地羞紅了雙頰。


    「哦——話說這還是我第一次踏進你的房間耶。嗯~~是間很可愛的房間呢。」


    關上房門之後,沙耶一邊左顧右盼地環視房間,一邊坐到床上——或者該說是坐到我身旁。


    我的身體忍不住為之一僵,接著又下意識地與她拉開距離。


    「原來如此,要是有人對我表現出這種態度的話,確實是滿傷人的呢。可見你與聰裏都曾遭遇過更難受的折磨吧。」


    沙耶略帶苦笑地如此說道,隨即緩緩轉開她手中那隻粉紅色保溫瓶的中栓。


    轉開之後,接著將裝在保溫瓶裏的白色濃稠液體倒入杯中。然後附上已隻很像購買超商蓋飯類商品時會附贈的塑膠湯匙,再把杯子遞至我麵前。


    「你都沒好好吃飯對吧?你家老弟很擔心你喔。我早就料到八成會是這樣,便吩咐聰裏為你煮了粥,總之先吃再說吧。」


    「啊……」


    我反射性地準備接下杯子,卻又突然愣住。


    像我這種人真的可以接下這個杯子嗎?我應該沒那種資格——


    咕~~!


    「嘻,你就別再逞強了,喏。」


    沙耶忍不住噗嗤一笑,隨即更用力地將杯子遞到我麵前。


    肚子都已經發出那麽響亮的叫聲,就算再說不需要也無濟於事了吧。


    無論內心怎麽想,身體始終很老實。在幾乎整整三天沒吃任何東西的狀況下,一旦看見熱騰騰地冒出水蒸氣的東西,聞到高湯的鮮美氣味,縱使再怎麽克製,喉頭仍舊會不由自主地發出咕嚕聲響。


    「……嗯。好暖和。」


    我戰戰兢兢地伸出雙手接下之後,隻覺杯子的溫度,以及透過杯子傳遞過來的沙耶與聰裏的溫柔心意,瞬間滲入心房。


    「好好吃……」


    相隔將近三天的餐點,化作一股仿佛隻應天上有的絕妙香醇滋味,在嘴裏擴散開來。


    明明就隻是一杯普通白粥,但我卻認為那是從未品嚐過的美味。


    「嗚……嗚嗚……明明就這麽真實,明明確實有感受到你們的心意……」


    但我居然依舊分辨不出這份心意究竟……


    淚珠一顆顆地潸然滑落。


    沙耶隻是默默地輕擁住我的肩頭。


    我也不由自主地緊緊摟住她。隻因我渴望得到他人的溫暖。


    但是……但是……


    為什麽卻隻換來愈加強烈的寂寞感啊……!


    「不知不覺之間操縱了他人心思的辛酸嗎……?」


    沙耶一邊溫柔地輕拍我的背部,一邊嘀咕著說道。


    接著她輕笑一聲。


    「你喔……其實是個滿死腦筋的人呢,而且跟小數不相上下。明明大可慶幸自己擁有如此方便的《力量》,你卻反倒覺得這樣並不公平。而且也很煩惱是否對別人太不誠實,對吧?」


    一點也沒錯。


    雖然一點也沒錯——


    「沙耶你才沒資格……說我呢。」


    你自己不是也無法接受那些從《世界記憶(阿卡西記錄)》注入你腦海當中的知識與點子嗎?


    因為你是如此高傲而高潔。


    「是啊,所以說呢,你這個讓我重新振作的當事人,就別再一直無精打采下去了。」


    「先前講出那種大話,結果輪到自己時就變得這副德性。我真是差勁透頂啊。」


    「哎呀,這也不能怪你啦。我是因為有一項看得比才華及名聲還重要的事物,而且也成功守住了。但你的狀況卻是失去了你最重視的事物啊。」


    沙耶輕輕聳了聳肩頭,接著繼續說道:


    「……我會同意,以及能夠同意你打算向小數告白的那件事,坦白講連我自己也覺得有點不太對勁。這當中或許包含了命運的擺布也說不定。」


    我就知道。


    一切都太過剛好了。


    「既然有來自外部,或是源自內部的詭異《力量》發揮作用,那麽必定會引起邏輯上的矛盾現象才對。沒錯,我喜歡小數,我發自內心深愛著他。所以我怎麽會輕易原諒那隻狐狸精呢?實在有違常理,對吧?」


    沙耶淘氣地對我眨了眨眼睛。


    以理性角度分析事物,這確實是符合她行事作風的表達方式。


    但是對於腦袋不怎麽靈光,還因睡眠不足而導致意識朦朧不清的我而言,根本就聽不懂她在講些什麽。


    「可是啊,我相信我喜歡你的這份心意,絕對不帶半絲虛假及謊言。因為這份心意當中並沒有邏輯破綻!」


    就跟在為小數學弟講解量子力學之時一樣,沙耶筆直地豎起食指,自信滿滿地斷言道。


    「我很清楚喔。你明知隻是白費工夫,明知自己遭到排擠厭惡,卻仍一再告知不幸,並努力試圖阻止那樣的未來成真。」


    「那是……但我也曾半因惰性使然,其實我早就死心……」


    「當時小數因為幫助不了聰裏而垂頭喪氣,你不但帶領他走出陰霾,並鼓勵他打起精神。 如果由我出馬的話必定會失敗吧。那是唯有處境與聰裏相似的你才能辦到的事。」


    「假如是沙耶的話,一定會成功啦。因為你是這世上最了解小數學弟的人啊。」


    「還有你在各方麵都很關心聰裏,對她也相當溫柔。」


    「沙耶才是真正有為聰裏做了許多事情的人。」


    「另外,你很幹脆地原諒了奪走自己記憶的海原小姐,不僅如此,我甚至也熟知你有辦法對她說出『請你跟我交朋友』這句話的寬大胸襟與仁慈胸懷喔。」


    「願意接納我這種人的沙耶,遠比我來得溫柔許多啊……」


    「再者,你還救了心靈差點崩潰的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這份天大的恩情。」


    「沙耶才是那個幫了我好多好多忙的人啊。」


    就算那是命運的擺布也一樣。


    可是,說得也對。


    我已隱約理解到她想表達的意思了。


    我熟知沙耶的溫柔情懷,以及她身為女王的器量。因此她願意接受我,絕對不單隻是受到命運擺布的影響。


    「可是,像我這種人還是……」


    「就算你是當事人,也絕對不準小看我的朋友!」


    她伴隨著滿腔怒火,對我大喝一聲。


    話中蘊含的驚人魄力頓時令我大受震撼。


    「正如我剛剛舉的那些例子,就算站在客觀角度來看,你也是個十足的好女孩。甚至足以被我認定是唯一夠資格與我平起平坐的好朋友,以及認定是小數有生以來頭一個喜歡上的異性對象。所以說呢,你要對自己更有自信一點啦!」


    斬釘截鐵地說完這句話之後,她立刻將這股威嚇感釋放,接著搬出相當討人厭的高傲態度「哼」地對我嗤之以鼻。


    「隻不過……你當然還是落後我整整一——大——截就是了啦。發生了那麽多事,你當然會感到沮喪煩惱,這點我也能體諒。我前幾天不是才對你說過嗎?麻煩你振作一點好不好?你可是本女帝·高尾沙耶大人的勁敵耶。再這樣下去,隻會連帶害本小姐的名聲跟著下滑喔。」


    「可是……可是……」


    我並不像你那麽堅強。


    我隻是個就算受到這麽多激勵,仍舊感到十分沮喪的沒用女孩。


    「真是夠了,看樣子,我的力量果然也沒什麽用嗎?算了,反正女人的友情一點也不可靠嘛。」


    「沒、沒這回事……哇!」


    沙耶發出-陣放棄規勸似的歎息而起身,我忍不住試圖否定她那消極的說詞。此時,她卻突然將一項物品丟至我手上。


    那是一台可以一手握住的長條狀暗銀色機器。表麵附有播放鍵及快轉鍵……這是,錄音筆嗎?


    「無論到什麽地方,我們終究都是女人。是一種無法不去愛人,以及無法不受疼愛的生物。既然如此,你大概還是比較想聽見心愛之人的說詞,而非我這堆嘮叨吧。放心啦,我沒有聽過那段錄音。與其說我沒那麽不解風情,倒不如說聽了大概隻會害我覺得惡心罷了。總之如果可以的話,明天要記得乖乖到學校上課喔。」


    沙耶像是已經講完所有想說的話-樣,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


    就這麽直接走出房間。


    確認房門關上之後,我才重新低頭凝視手中這支錄音筆。


    這裏麵……裝滿了小數學弟的聲音,以及他的想法。


    我原本準備按下播放鍵,卻又臨時打消念頭。


    好害怕。


    我怕一旦按下這顆播放鍵,可能會造成我小心翼翼嗬護的那份思念就此煙消霧散。


    不過,也差不多該好好厘清自己的心意了。沙耶說得沒錯,再這樣繼續耗下去也改變不了什麽。


    於是我戰戰兢兢地按下播放鍵。


    『喂喂——測試測試。這樣應該就行了吧?那個,午安,明日香學姊。因為手機語音留言有時間限製,所以我就改用這東西囉。』


    「啊……」


    是小數學弟的聲音……


    是好久好久沒聽到的小數學弟的聲音。


    沙耶及聰裏的聲音雖已藉由語音留言聽過好幾次,但我怎麽也鼓不起勇氣聆聽小數學弟的留言。


    我再次體認到。


    我真的好喜歡這個人。


    光是聽見聲音,思慕之情就變得更加強烈。


    好想見他一麵。


    『學姊正在煩惱的事,我已經從沙耶姊那邊打聽到不少了。』


    由這句話可以得知——


    就我對大家的認識,他們必定在這三天當中,為了我這個小人物進行過很多次的討論吧。


    『確實,我與學姊的邂逅或許真是命中注定,是被一股來路不明的力量所促成的也說不定。我覺得整件事情的確有著那樣的一麵。』


    「也是啦……我就知道……」


    雖說早已知情,但聽見小數學弟本人親口說出這句話,還是令我感到很心痛。


    就是因為害怕麵對這個事實,我才一直不肯聆聽他的語音留言。


    『坦白講呢,其實我啊……』


    坦白講……坦、坦白什麽!?


    心髒猛然為之一震。他該不會是要說已經察覺到自己喜愛沙耶更勝於我吧!?


    如果已經擺脫命運引導的話,那她果然還是比我更配得上……


    『已經暗中偷看到在運動會那一天,有兩名學姊班上的女學生為了接近信司而主動找學姊攀談的場麵。』


    「原來當時你人在現場啊!?」


    我忍不住放聲大叫。


    啊~~當我說起茂田同學與武井同學的事情時,小數學弟臉上的確流露出有點複雜的神情。我還以為他是心生嫉妒而暗自竊喜,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啊。


    『在那個時候,我稍微憶起了 一段往事。就是我與信司的情誼開端……等等,並不是會讓空喜出望外的那種意思喔!』


    小數學弟顯得格外慌張地補上這句話。


    你那種說法反而會使空乃老師更加開心喔?就像「你這麽急於否定就代表其實……」的感覺。


    『那家夥之所以主動跟我攀關係,其實一開始是衝著沙耶姊而來喔,可是我們日後卻在不知不覺間成了一對損友。相反地,我跟空的相遇雖然非常剌激,似乎也受到命運所牽引,但我跟她在各方麵都……嗯,就是那樣。』


    語尾變得有點小聲。


    小數學弟對空乃老師似乎相當沒轍呢。但這絕對不代表他討厭空乃老師就是了。


    『我覺得啊,契機終究隻是契機。如果隻是受到命運擺布的話,就不可能衍生出後續發展。我會如同命中注定似地喜歡上學姊,也並非隻是衝著外貌而對學姊一見鍾情。啊,不對,應該說我也相當,呃,喜歡學姊的外貌就是了……那個,比起才


    剛邂逅時的學姊,我更喜歡現在的學姊。比起那位有些虛幻飄渺的女神大人,我更加喜歡現在這位……既淘氣又愛裝年長,但實際上卻十分迷糊的學姊。』


    「全……全都穿幫了……」


    我本來想要設法展現出帥氣的一麵,以及穩健可靠的一麵給他看;因為不希望他對那個其實很不中用的我而感到失望.所以才拚命逞強的事情,早就已經穿幫了啊……


    然而就連這些遺憾的表現大概也顯得很不自然.並在不知不覺之間,將這份對小數學弟的心思給——


    『我猜像學姊這麽溫柔的人,一定會非常在意自己是不是扭曲了我的想法,或者強行逼我將目光焦點放在學姊身上之類的事情吧。』


    完全被他說中了。


    明明就隻是一支錄音筆,居然說出這種仿佛事先預測到我內心想法的台詞。


    原來他一直都在注意著我,而且也很理解我的想法,讓我不禁感到有點開心。


    『隻要身為人類,會有這種反應也是很理所當然不是嗎?我們無法選擇父母親,而來自父母親的管教不也是徹徹底底地忽視了我們這些當事人的意見嗎?心靈創傷正是最嚴重的扭曲產物啊。但有人已經跨越創傷、有人已經坦然接受創傷、甚至還有人反過來把創傷化作幫助自己獲得成長進步的動力。』


    聽他這麽一說,我隨即回想起那些身為《越界奇才》的朋友。


    大家確實都與心靈創傷建立起某種程度的共存關係。


    變得愈來愈成熟穩重。


    跟躲在這裏鬧別扭的我大不相同。


    『所謂的扭曲,隻不過是這種程度的小事罷了。雖然人的性格,以及後續想法等等因素可能會產生影響,但要因此而自甘墮落,或者轉化成前進動力,則端看當事人如何決定。我啊,很感謝引導我與學姊相識的命運。感謝命運帶領我遇見了這麽迷人、這麽讓我為之傾心的女孩。』


    「小數……學弟。」


    『可是既然這份心意反而成了煉住學姊的枷鎖,害學姊再也無法相信我。不對,應該說是無法相信我們大家的話,那就幹脆重新開始吧。』


    「咦? 」


    重新……開始?


    『學姊的——是叫未來選擇能力嗎?——會讓命運創造出一個對學姊有利的世界對吧?那就重新開始,回到先前那個原封不動的正常世界就好了。對學姊講這種話或許有點超過,但縱使消除不了過去的罪過,還是有辦法改變未來啊。』


    「別講得……那麽輕鬆啦。」


    我並沒有操縱夢境的力量。


    每一次、每一次,我的夢境總是都不肯順從我的心意。


    『沙耶姊雖然說潛意識如此如此、反作用力這般這般的,而我基本上也聽不太懂這類有點複雜的專業知識,不過放心吧,學姊你一定辦得到。』


    「你為什麽可以那麽自信滿滿地講出這種話啊!」


    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


    明明一點也不了解我的心情!


    為什麽還可以那麽草率、那麽樂觀地斷言啊!?


    『《越界奇才》的《力量》來源是願望,我所指的並不是薰期盼的那個荒謬世界。相信現在的學姊應有辦法發自內心祈求才對。我雖不知道小時候的學姊是什麽樣子,或者該說任何人在小時候都會以自我為中心吧,但起碼我現在認識的學姊,是個並非隻顧自己,而是會想要跟大家一同得到幸福的人。』


    那是一種毫無迷惘,而且深信不疑的語調。


    你錯了……


    我才不是心地那麽善良的女孩。


    『假使學姊擔心命運消失之後,自己有可能會再度變回孤單一人的話,那請學姊相信我吧。我也相信自己的心意,我覺得命運根本沒什麽了不起。縱使現在這個世界產生改變,我起碼也會設法守住屬於你的世界。就算不再當大家的英雄,即便失去那股《力量》,我也會設法成為你的、成為隻屬於你的英雄!』


    這段熱情的話語,竭盡所能地表達出他的所有心聲。


    錄音到此告一段落。


    他真是個始終毫不做作的男孩。


    仍然跟小時候一模一樣,完全沒有改變。


    不對。應該說他保留了原有的優點,成長為一個真正帥氣的男生。


    是啊。我若想要逃離這個「神明掌控的世界」,也就隻剩下這條路可走啊。


    總覺得我的內心深處其實早已察覺到這一點。


    結果說穿了,我所缺少的就是勇氣。


    小數學弟說得沒錯。


    我擔心命運一旦消失,或許就再也無法贏得他人的好感。


    或許就再也沒人肯理會我這個人。


    跟圍繞在身旁的人們比起來,我真的隻是個既平凡又沒有任何優點的普通女孩,這讓我始終感到很沒自信。


    所以我一再逃避思考這個問題。


    但是,我也差不多該下定決心了。


    把我當成摯友看待且引以為傲的沙耶。


    以及說出最喜歡我的……心愛的他。


    我不能讓他們蒙羞。


    要是到了這種地步還心生畏懼的話,那就真的不配再當女人。


    更要緊的是我想回去。


    我不想獨自一人……留在這樣的世界。


    有大家在的世界比較好。


    我緊緊地將錄音筆抱在懷中。


    明智同學曾經說過。


    他正是打開我這隻「潘朵拉寶盒」的鑰匙。


    所以小數學弟,請你給我一點勇氣。


    給我一點能夠麵對、接納自身軟弱的勇氣。


    以及讓我能夠相信自己的勇氣。


    我不需要《力量》。


    也不需要命運。


    我要靠我自己的雙腳獨立。


    以人類的身分活在這世上,以人類的身分邁向死亡。


    我才不要依靠《力量》或命運等不合理的事物。


    真要依靠的話,我情願依靠自己,以及我那些值得誇口的夥伴。


    我要的,不是這種仿佛隻為了特定某人而存在的反常世界。


    我一味地祈求世界能恢複成人人均非主角,卻又同時都是主角的應有樣貌。


    我隻是專心致誌地不斷祈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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