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倒肌肉男的第二天就是星期六。我在快到中午的時候醒來,覺得房間格外安靜。腦袋昏沉沉想睡,打開窗戶後,秋天的空氣逐漸盈滿肺部。天空仿佛是剛打磨好的玻璃桌,寬廣清澈。這就是所謂的秋高氣爽吧。


    大概是全球變暖害的,夏天拖拖拉拉地加班,冬天則是規律地準時到來,所以感覺秋天這個季節在這幾年,就像是鐮子追趕小偷般神速,一下子就過去了。也許這隻是我失去了單純享受季節變遷的悠閑。


    在房間把不知道看了幾次的漫畫再看完一遁之後,打混一下再下去客廳,泡了碗泡麵來吃。父親上班,母親跟奈奈子去買東西。家裏隻有我一個人在。


    隻能看漫畫打發時間的秋季時光,食欲不振的秋季時光,最提不起勁的秋季時光。


    但是,下午開始就有精神奕奕的人們打手機給我,電話就像是運動會的投籃比賽般響個沒完。首先第一個打來的是一次就能吃掉五包一組泡麵的鮪魚肚初中生阿船。


    “唷,我有曬衣竿英雄的後續消息。”


    嚴禁煙火的悶熱聲音。明明我也沒問,就自己開始說了起來。一點也沒有注意到我的情緒比平常還低落,我努力不要錯過回應時機地不停附和著。


    結尾是“我要查明mb的真麵目”這完全猛烈燃燒的聲音。接下來明明就要進入越來越冷的季節,這家夥卻悶熱更甚於大太陽底下的水泥地。我懷疑起對方跟我在同一個地方嗎?阿船興高采烈的聲音讓我覺得跟南方國度的居民搭上線了。


    “你聲音聽起來有點憂鬱呀,要好好吃飯喔。下次再聊囉,少女大神。”


    煩死了。這家夥的腦袋裏就隻有食物和地方都市傳說。


    仿佛是打到報時台般,一個人講個沒完的阿船掛上電話,通話時間三分十七秒。我是第一次隻靠附和別人就結束一通電話。


    第二個打電話來的,是利用搭乘公共交通工具時閱讀包上書套的美少女遊戲攻略本,可以享受仿佛正在玩遊戲感覺的美少女遊戲界之王——草一。順帶一提,王之上還有更高的神,不用說就是我。我希望早點被視為那個世界的平民。


    “少女大神,你今天有事嗎?方便的話要不要過來玩?我家有個特別來賓。”


    反正待在房裏我也沒事幹,於是到了草一家去。


    特別來賓是誰呀?該不會是美少女遊戲界的皇帝吧?就算是,也還是比大神低階,真是討厭。


    在草一家的人,是似乎跟美少女遊戲無緣的美少年——桑島。


    然後草一、桑島與我三個人一起玩了戀愛模擬遊戲。草一與桑島起初因為很久沒交談而有些尷尬,但隨後交談越來越熱絡。我看到兩人的互動大為吃驚。這兩人小學的時候,一定聊天很有默契,就像近距離傳接球那樣有搭有唱吧。仿佛有很多話想說,兩個人談得非常開心。接著,喜好女色的笨蛋桑島,說下次找班上的女生,男女共六個人一起去唱ktv。真是求之不得,謝天謝地我能跟美少年當朋友。話先說在前頭,我也跟桑島變成好朋友了。桑島似乎發覺到自己就算喜歡小鳥兒,但也照樣喜歡其它女生。所以,他說不會視我為情敵了。這家夥依然是個我完全無法理解的人。


    從草一家返家的路上。


    阿船發來了短信。


    標題【地方都市傳說郵寄名單信息】。


    我不記得我有登記加入這種名單。星期一去學校,我要去問怎麽退出。


    【地方都市傳說預告。今天出現的不再是自動販賣機的傳聞,而是另一個新的。就是明天在真幌市市民會館會發生舉世震驚的大事。請等待後續消息。】


    地方都市傳說好像有個規則在。就是一旦出現其它新傳聞,先前談論的地方都市傳說就等同於結束了。


    阿船應該會立刻傾注全力查明這個抽象的傳聞吧。


    嗯?真幌市市民會館?那不是小鳥兒明天要登台的地方嗎?這個偶然也太讓人不舒服了吧。


    明天,我會去市民會館,可是我當然不想跟地方都市傳說扯上關係。該個會,隻要我不喚醒艾莉雅絲,就不得不被地方都市傳說給耍得團團轉吧?


    回到家裏之後,我反省了這種愚蠢的念頭。果然,房間內格外安靜。我忽然發現,之所以如此安靜,理由再單純不過。因為艾莉雅絲變成了普通的公仔,所以房間才這麽安靜。


    湧起得喚醒艾莉雅絲才行的念頭,讓我感到羞愧。我對無表情的公仔道歉,當然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這一天,我最後交談的對象,是在晚上九點之前打電話來的小鳥兒。


    她說明天會去學校從頭到尾排戲一次。她告訴我從頭到尾排戲,意思就是一口氣把一出戲演完。電話的最後,她有個小小的問句。


    “對不起,我可以有個任性的要求嗎?”


    在說任性要求之前就先道歉,真有小鳥兒的風格。這時會說不行的男生,我可不認識半個。


    “怎麽了?”


    “我在想呀,春男明天早上可不可以來接我呢?因為要直接在會場集合,所以我想跟你一起去。雖然先說了對不起,這還是很任性的要求吧……可以嗎?”


    我大聲地直接回說:“我會去接你的!”聲音可能大到電話另一頭的小鳥兒都希望調小話筒收音的音量。


    “嗬嗬,我好開心。那我等你喔。”


    “嗯,明天還要早起,小鳥兒早點睡吧。為了明天得好好睡一覺。”


    “嘿嘿,你說得對。”


    她發出仿佛見得到笑容的笑聲。跟小鳥兒交談,根本不需要視頻電話。我覺得透過她的聲音,就知道她是怎樣的表情。這話聽起來好像挺爛的,不過,一跟小鳥兒交談,我偶爾就會浮現出這種肉麻的話。


    “那就,明天見囉。”


    “嗯,早點睡吧。”


    “嗯,晚安。”


    “……”


    “……”


    一片寂靜。手機也把電磁波另一邊小鳥兒身邊的寂靜傳了過來,電話還沒掛斷。


    “小鳥兒?”


    “嗯?春男同學,怎麽了嗎?”


    “我要掛電話囉。”


    “好。晚安。”


    “嗯,晚安。”


    “…………”


    “…………”


    “小鳥兒?我掛電話囉。”


    “嗯,我不想自己先掛斷電話,春男同學你掛斷吧。”


    “哦,這樣呀。這樣,感覺很難掛斷呀……對了,我們數一、二、三後一起掛斷吧。”


    “好。那開始數吧。”


    小鳥兒與我開始說著“一、二——”拉得特別長的口令。就在兩個人都快要沒氣的時候,才像是換氣般地說出“三”。這種結束電話的方法真像在開玩笑。


    “………………”


    “………………”


    “小鳥兒?”


    “嘿嘿嘿,我掛不斷跟春男同學的電話呢。好傷腦筋喔。”


    這樣下去,我跟小鳥兒就會一直通話直到電池沒電。不,要是電池沒電了,還有插上充電器這個好辦法。


    宛如腦袋有點變笨的情侶們,我與小鳥兒就這麽交談起來。提供手機免通話費優惠的企業,一定會賺大錢的。


    隨著通話時間的延長,我也慢慢恢複了精神。果真與小鳥兒交談就是最快樂的事。


    這一天我跟小鳥兒到底講了多久電話,很抱歉,我不告訴你。提示就是我不好意思讓小鳥兒打來的電話持續下去,所以一個小時後就掛掉換我打過去。雖說是馬上重打,但要馬上掛掉電話也很難做到。我可以輕易想像到第二個月的手機通話費自動扣繳後,自己遭到雙親斥責的樣子。我們的


    通話結束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


    隔日星期天。卷曲的雲朵宛如悠遊藍色大海的魚群飄過天空,今天是空氣中殘留著夏天味道的溫暖秋天。如果是阿船,應該穿件t恤就可以度日了吧。我走在通往小鳥兒家的路上,穿著衝浪品牌的薄外套,就算太陽下山後氣溫下降也不怕。徒步大約十五分鍾。因為這條路兩旁都是相似的房子,走起來感覺像是在看重複播放的影片一樣無聊。但是,因為要去接小鳥兒,所以心情當然還不賴。


    在完全沒有車子其實可以不管的紅綠燈底下等待,我四處摸了摸自己的身體,檢查前天與肌肉男戰鬥後的傷勢。恢複力依舊良好,身體輕快得感覺現在立刻可以去野餐。


    今天小鳥兒的話劇社要參加地區大賽。


    心情也很輕鬆。


    早晨六點,小鳥兒的母親出來替我開門。她比我班上大多數的女生可愛多了。對了,聽說小鳥兒的父親是單身赴外地工作,所以不在家。聽起來有點可憐。必須在見不到可愛妻女的情況下工作,父親的辛勞真的非筆墨能形容。


    “春男,小鳥兒在房間裏,請進。”


    打完招呼後我立刻朝著小鳥兒的房間走去。


    我打開小鳥兒的房門,映入我眼簾的影像,使我就著手握著門把的狀態下整個人僵住了。滿室陽光的房間內,有可愛的小東西與玩偶,還有,小鳥兒。


    “喵呼。”


    不是哪裏有小貓在叫,這是發自人類嘴巴的聲音。這是正在換衣服,脫了睡褲,睡衣底下露出純白內褲下半身的小鳥兒嘴裏發出來的聲音。而且,睡衣幾乎是膚色的。睡衣宛如泛紅的肌膚般混了點橘色,材質是絲綢般有著光澤的布料。乍看之下,仿佛光著上半身。


    “啊、啊、啊。”


    並不是哪裏跑出一個進行發聲練習的劇團團員,這是從我口中發出來的聲音。我內心動搖到幾乎是淒慘不堪。看樣子我無論如何也到達不了看到可愛女生內褲會說眼睛吃冰淇淋的大叔境界。別說是吃冰淇淋了,這刺激太強烈了,讓我腦袋一片空白,同時整張臉都變紅了。抱歉我還這麽純情。


    “啊,春男同學,早安。謝謝你來接我。”


    超性感的膚色睡衣,很像沒穿一樣。仔細一看,內褲上麵還有精致的刺繡圖案。炫目的大腿,皮膚潔白得感覺血管要透出來了。不行不行。我就像是看著漫畫周刊開頭的寫真女星一般,目不轉睛認真凝視著小鳥兒。盡管如此,她對我這個樣子卻不怎麽在乎,眼睛是睜開了但還一臉睡眼惺忪,臉上浮現淺淺微笑看著我。


    小鳥兒鐵定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她完全一副平常心的樣子。應該是因為講了太久的電話而睡眠不足吧。“我剛起床的時候腦袋會不靈光。”她在電話裏這麽說過。順帶一提同樣睡眠不足的我,腦袋清楚得猶如萬裏無雲的秋天晴空般。打從剛剛開始。


    “小、小鳥兒,我我、我去走廊等你喔。”


    “等、等一下嘛。”


    小鳥兒雙手抓住想要走出房間的我的手,露出花朵綻放般的笑容。睡到骨碌碌卷成圓圈模樣的劉海真可愛。這還是我第一次腦海中浮現骨碌碌這種擬聲詞。


    “留在這裏嘛。”


    這時我才發覺到。我還以為是膚色睡衣的胸口隆起的內側,不是膚色的絲綢,而是肌膚。最上方的兩顆扣子都沒有扣。不是鎖骨清楚浮現出來的睡衣,不是看得到胸口乳溝的睡衣。這些全都是小鳥兒的肌膚。


    “不,這樣,我、我有……”


    如果警察在場,應該會對我盤問,以舉止可疑為由,要我跟著去警局一趟。


    “從這樣的早晨開始,春男同學就在我的房間,感覺好像是我們一起迎接早晨呢,好高興喔!你就坐在床上,等我一下下,好嗎?”


    可能是剛起床,小鳥兒平常軟綿綿的語氣變得更軟,臉上露出如同在做夢般的微笑。我死命不讓自己的視線往下跑。不對,往上看也不妙。因為上麵有含蓄但確實是胸部的乳溝。要是掉進那條溝,一定沒有辦法活著回去的。現在不是想這種蠢事的時候。不過往下看也很慘,因為那裏有個東西讓我想要重新思考白色居然是這麽性感的顏色。“好嗎?”小鳥兒說著拉起我的手,我的視線因此忽然落到她的腳邊。


    我嚇了一大跳。小鳥兒的兩邊腳踝上,是脫下來的睡褲。皺皺的絲綢。比起偷瞄到胸部,或是偷瞄到內褲,這看起來更為性感。你應該也會讚成的,不讚成的就請罵我:“你這個變態!”


    “小鳥兒,你說要我等一下,請問,是要等什麽?”


    “……等我換好衣服……啊!可是可是呀,春男同學是男生,待在這裏的話我挺傷腦筋的呢。我會不好意思。”


    突然,出現了比起不倒翁會動,或是遭到肌肉男攻擊,更嚴重的大危機。


    小鳥兒的臉頰似乎因為不好意思而染上了紅暈。雖然我想不會吧,但看樣子小鳥兒現在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了。露出眼神往上的不安雙眼,她說了一句話:


    “你看到我的內褲了嗎?”


    我,投降。


    因為,就在她這麽說的時候,我在旁邊還是看得到她露出來的內褲。


    星期天的早晨,在播放給幼童看的英雄動畫時間,卻出其不意地看到純白色的東東。抱歉,對不起,我指的是在小鳥兒前麵,點綴了三個蕾絲粉紅蝴蝶結的那個東西。因為小鳥兒是蜚子,光是感覺到這樣的存在在身邊,我的身體能力就會急速提升。你應該懂我想說什麽吧?由於我的動態視力也提升了,隻要我睜大眼睛去看,視線中的東西便猶如烙印在眼裏。


    我像是逃命一樣衝出房間。


    真是的,到底是哪個混帳,販賣會讓人錯看成肌膚的睡衣褲這種東西。


    我想跟這家夥說一句話。


    幹得好呀混帳。


    我跟小鳥兒感情很好地走進會場,然後留下要做開演準備的她,自己在館內閑逛。


    不久之後小鳥兒就要登台表演了。


    真幌市市民會館約有三百個座位,平時除了話劇,好像也會舉辦相聲、演講、音樂會、日本舞蹈、鋼琴發表會之類的活動。是個設有劇場舞台的會館,拓展了藝術表現各種可能的空間。由於基本上就是設計給舞台劇演出用的,所以據說舞台、燈光、音響設備都是縣內首屈一指的。這是我在大廳閑晃時獲得的信息。雖然這些厲害的東西我不是很懂,但要說我確實懂的地方,就是這裏很明顯跟學校的體育館等級大不相同。我很中意座位,像市內公交車座椅一樣坐起來很舒服,不是學校那種坐了會屁股痛的椅子。今天要在這裏登台的,是這一帶有話劇社的四所初中。觀眾席坐滿了像是初中生的人,還有演出者的親友們。


    開始入場之後我坐在觀眾席後方,視線前方看得到舞台。現在沒有打燈光,是個充滿黑暗的空間。一想到接下來小鳥兒就要站在那裏,如同自己接下來要站上舞台一樣,我也忍不住緊張起來。


    坐下後,我靜不下心來,就在我盯著節目簡介看的時候,我們學校的劇目開演了。


    觀眾席的燈光調暗,觀眾們的視線集中到舞台上。


    初中演員們沐浴在炫目燈光下。音響設備不愧是市內第一,在適當的時間點,變成了有效果的聲波。原本想說其它學校的表演也看個一出好了,畢竟是初中生,應該有很多笨拙之處吧。然而,像我一樣沒什麽看戲經驗的人,對於每個演員都能牢記那麽長的台詞皆大感驚訝。即使多少有點吃螺絲,動作有點不自然,但扣掉這些之後還是很優秀。厲害得讓人佩服不已。


    就在小鳥兒登台,跟其它角色不停對話的時候,我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小鳥兒的角色雖然是公主,但並非主角。盡管她在舞台右側或左側說台詞的機會比在舞台正中央還多,但我發覺到自己在下意識中始終注視著她。


    應該是因為舞台上我隻認識小鳥兒吧?


    小鳥兒說台詞的時候,我就看著她的臉。


    有人對著小鳥兒說台詞的時候,我就看小鳥兒聽著台詞的表情。


    如果是某人跟某人在對話,小鳥兒在舞台旁邊聽著對話的時候,我就在看她是以怎樣的表情,怎樣的動作在聽別人交談。


    有兩個演員在舞台右側激烈爭論,小鳥兒安靜地佇立在左側,舞台上共有三名演員。坐在後方位置的我,發覺了一件事。有很多觀眾,臉都朝向小鳥兒所在的舞台左側。一般來說,視線應該會鎖在正在說台詞的那兩個演員身上才對。


    小鳥兒嘴巴發出來的聲音,非常自然,足以引人進入故事的世界。動作也是如此。因為認識平常的小鳥兒,所以我實在大為震驚。她簡直判若兩人。因為是話劇,因為是演戲,演成別人是理所當然的,可是隻有小鳥兒仿佛變了個人。其它人,看起來就像是正在演戲的初中話劇社社員。


    舞台上的演員,仿佛也受到小鳥兒散發的張力所吸引。


    盡管話劇的主角不是小鳥兒,但她在舞台上的時候,她就是重心。來自觀眾席的視線也集中在她身上。這就是存在感。我想這是小鳥兒遠遠勝過他人,壓倒性的存在感。眾人好像是借著看小鳥兒來充份享受這出戲。


    有個念頭糾纏上我的腦袋。


    這樣的小鳥兒,喜歡上我這個人了。可是,她並不是喜歡我這個人本身,而是因為她是非人存在,在這個原因的影響下才喜歡我的。我擁有無條件遭到非人類愛慕的宿命。


    這樣子,不是很奇怪嗎?


    意思就是,我不能被小鳥兒喜歡吧。


    因為,靠著這種原因受人喜歡,我覺得非常狡猾。


    吸收了舞台上的聲光,演技越來越起勁,我望著聚集了會館裏所有視線的小鳥兒。在舞台上完美持續地演出另一個人的小鳥兒,跟那個與我講手機講很久的小鳥兒截然不同,感覺已經變成我不認識的陌生人了。


    因為事先約好了,我在演出結束後直接到休息室找小鳥兒。


    小鳥兒笑臉盈盈出來接我。之後還要拍紀念照,所以她還穿著禮服,朝著在休息室旁邊樓梯的平台走來。就跟之前夏季祭典那時候一樣,有種“我想跟你兩個人單獨說話”的氣氛。


    “這出戲春男已經看過兩遍了吧……是不是演得更好了?”


    “不管看幾遍都很精采,這次我也看得很入迷。”


    “很高興你這麽喜歡,太棒了。”


    小鳥兒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這名十四歲少女非常適合純白婚紗,甚至可以去拍結婚綜合信息雜誌《zey》的廣告。


    不過,我們的交談仿佛聽到“噗”這個聲音就此打住了。小鳥兒是非人存在蜚子,於是,才會喜歡吸引非人類的我。這個念頭從剛剛開始就不停地掠過腦海。我獨自低下頭去,感覺到小鳥兒望著我的視線充滿擔憂。這念頭無法斷絕。


    小鳥兒應該是在人生的某處,曾跟殺死奶奶的噂長接觸過。已經從人類被變成非人存在。所以,我有必要知道。知道小鳥兒是在何時被變成蜚子的。我今天是為了這件事情,才來到這裏。我隻想到了唯一的確認方法。


    “小鳥兒,我問你喔,你現在有沒有喜歡的人?”


    聰到我突然抬頭就這麽問,小鳥兒臉上愈發訝異。不久連耳朵都變成大紅色,低下頭去。


    “有呀……那個人……就是……呃……其實我……”


    我必須提出這種壞心眼的問題。


    “我明白了,你不用說了。”


    小鳥兒似乎打算來個一生一世的表白,被我這句話打斷後,她抬起了臉。


    “不用說了是什麽意思?”


    “不好意思突然問你怪問題,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那個人的?”


    雖是怪問題,卻很要緊。小鳥兒視線遊移,似乎不明白我說這話有何用意。小島兒是非人存在蜚子,而我有著受非人類異性愛慕的命運。當小鳥兒開始在乎我,很有可能就是她被變成蜚子的時候。這是簡單且不會出錯的推理。


    小鳥兒用夾雜著不安的聲音回答我。一臉疑惑,搞不清楚我為什麽要問這回事。


    “上下學的路上開滿櫻花……就是我喜歡上那個人的時候。是春天,四月,剛升二年級的時候。”


    那就是半年前。小鳥兒有可能就是在那時候碰到噂長的。在那之前,小鳥兒應該沒有喜歡任何人吧,或者有其它心儀之人?如果她原本就有喜歡的人,我希望她能恢複當時喜歡那個人的心情。跟蜚子無關,我希望她能跟衷心喜歡的對象順利發展。


    “謝謝你跟我說得這麽仔細。”


    “請問,這有什麽問題嗎?我喜歡的人其實……就是……”


    “我都明白,你不用說沒關係。”


    我看著鞋底摩擦到白色樓梯的汙垢。我害怕得不敢看小鳥兒的臉。一陣沉默。


    “我不喜歡這樣呀,春男同學。我,嗚嗚,非常,喜歡那個……真的……”


    小鳥兒的聲音有些哭腔。雖然我不是喝酒幹架都很行卻對女人格外束手無策的冷酷明星,但把女孩子惹哭,我也很不知所措。如果對方是個可愛女孩,那我也會跟著想哭。


    “好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吧。”


    小鳥兒用跟純白禮服沒兩樣的潔白雙手緊緊抓住荷葉邊,接著說出的話有如眼淚滴落個沒完似地。


    “才不好呢……春男同學你聽我說,我喜歡的那個人,非常善良,人又可靠,很替朋友著想,跟一隻叫做鐮子的狗狗很要好。還有,實際上他也跟我很要好,是得到我初吻的人……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小鳥兒會哭成這樣,都是因為我的無動於衷。但是,我不能聽她說話。不能再聽下去了。


    “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聽你說完,不過抱歉,我得走了。”


    我想打開樓梯平台的門。


    小鳥兒的拇指與食指努力地抓住我的薄外套下擺。


    “你是不是,討厭我?”


    這跟戀愛模擬遊戲中被人表白的場景可下一樣。就算跟遊戲裏的女孩子接觸。也絕對無法感受到薄外套被拉住的微弱拉力。即使超任變成ps,ps變成ps3,也不可能嚐到這種滋味。我沒有回頭。


    “沒這回事,我沒有討厭你。我們不是很好的朋友嗎?對吧。難道不是嗎?”


    我對小鳥兒持有什麽感情根本不重要。因為隻要小鳥兒成了蜚子,就會受到我繼承自奶奶的特別力量影響,而對我非常掛念。這麽說起來,我跟小鳥兒從小學一年級開始就是同班同學了。不可能升上初二後,平白無故地喜歡上不曾交談過的男生。小鳥兒不可能喜歡我的,即使我這個笨蛋也懂這一點。任誰都想得到,小鳥兒對我的感情明顯並非出於自由意誌,而是受到地方都市傳說的力量影響。這件事情沒有那麽難懂。


    “我跟春男,是好朋友嗎?”


    我回過頭去,看到小鳥兒的臉頰滑落幾行淚水。


    前天,我得知真相之後就下了某個決定。抱著不動的艾莉雅絲走回家,在深夜的道路上下定決心——我要打倒殺死奶奶的噂長。而且,在小鳥兒成為地方都市傳說的傳聞要角之前,一定要找到解救她的方法。我要保護她。


    前天深夜,回到家之前我繞道去了穀崎便利商店。我對躺在位於店後方狗屋旁的鐮子,說出我的想法。我下定決心後,意誌宛如湧出的溶岩一般炎熱。鐮子用力上下搖著尾巴,露出美好的笑容表


    達讚成。


    一想到這一點,我就態度自然地回複了小鳥兒的表白。盡管如此,說出口的話無法直接與想法連結。


    “你應該非常清楚吧?從一開始我跟你就一直是朋友,不是嗎?不然,除了這樣我們還有什麽關係?”


    討人厭的講法。我感覺到這麽說的自己,臉部在扭曲。


    小鳥兒的臉上沒有表情了。如同我在公園返家的途中,看到變回公仔的艾莉雅絲那張端正無溫度的臉。抓住薄外套下擺的力量放鬆了。“你實在,太過份了。”小鳥兒的聲音仿佛就要消失。這句話是刺入我胸口的玻璃碎片。一麵想著這還是她第一次說我過份,難以承受的我一麵說道:


    “我有話希望你能好好聽我說。雖然接下來我說的內容小鳥兒也許聽不懂,但我還是要說。我也很珍惜小鳥兒,現在希望以朋友的身份繼續跟你來往。也許總有一天,我能永遠待在你身邊,我們能永遠不變地在這個城市安穩生活下去……雖然聽起來很怪,但要是我能永遠守護你,而且,守護到最後……那個時候如果你對我的感情如同今日依舊沒變的話……沒變的話……我、我就……唔……”


    講到一半,我慢慢無法統整自己想說的句子。小鳥兒抓住薄外套的手,又注入了力量。


    “我好開心喔。可是可是呀,如果春男同學能夠那麽久都待在我身邊,那個時候要不要跟我結婚啊?”


    這是小鳥兒的炸彈發言中前所未有的最強炸彈,簡直就是千噸的幾千倍、百萬噸等級的核彈。


    我們在真幌市市民會館旁樓梯平台獨處的時間被打斷了。


    “小鳥兒你在這裏呀?我找好久了。要拍照了快點過來啦!衝刺!衝到走廊去!”


    就在我無法做出任何回應之際,一個充滿朝氣的話劇社社員從走廊跑來喊小鳥兒。小鳥兒的眼淚立刻止住,在開門之前一邊微笑一邊小聲地對我說:


    “我的心意不會變的,絕對。”


    小鳥兒穿著白色禮服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總有一天……遙遠未來的結婚典禮。


    穿著那件純白禮服的小鳥兒。


    我思考著許多事情,就像之前桑島那樣,在樓梯間旁邊的走廊僵硬如石。


    小鳥兒是叫做蜚子的存在,受這一點影響才喜歡上我。我實在無法想像,利用這一點順勢與小鳥兒變成情侶。


    總有一天,我要拯救小鳥兒被迫變成非人存在的命運。在那之前,我的決心就是,我們要維持朋友關係。


    ——————————


    第二天,在星期一的學校,阿船告訴我地方都市傳說預告的後續消息。


    這麽說起來,昨天在真幌市市民會館,發生了隻限一天的離奇怪事。後續消息的內容,就是該事的說明。據說我們學校演出的劇目,台詞好像全都變成了頂真形式(用上一句的結尾,作下一句的起頭),那出戲剛演完,看過同一出戲的某人跟台上的演出者說話後,沒想到對話的當事人,還有加上對話之後跟他們說話的第三者在內,他們的交談全都變成了頂真形式。真是讓人起疑的故事。這效果好像當天就消失,也不會再有第二次,是個隻持續一天人畜無害的地方都市傳說。對了,昨天是創作小鳥兒演出劇本的老師忌日。所以也傳出“喜愛創作戲劇的故人,其精神創造了地方都市傳說”這樣的消息,真是為傳聞錦上添花。每次都是這種老套的二流故事。雖然在校內散播這個傳聞的人都不曉得,但我知道引起這個地方都市傳說的犯人,是叫做噂長的存在。看樣子這家夥是史無前例最惡劣的享受犯罪者。它利用自己這種能力,讓整座城市充滿傳聞與離奇現象,並且樂在其中吧。我一定要找出這家夥加以阻止。


    即使如此,我無法確認那個時候我與小鳥兒在市民會館樓梯平台上的一番認真談話,是不是全成了頂真,真是可惜。


    新聞社好像忙著報導接連發生的地方都市傳說,而搞得焦頭爛額。地方都市傳說這個名稱也產生了變化。因為忙翻了,某個新聞社社員覺得一直寫“地方都市傳說”這幾個字很麻煩,就簡稱為“地傳”,接著就流行起來。這簡稱的滲透力強大到令人難以置信,如今每個人都在用。雖然我是沒用過,但真幌市市立第一中學好像也簡稱為“真幌中”的樣子。


    還有,關於自動販賣機的地傳。一次喝兩罐果汁的高中生成宮,由於大量攝取的副作用,似乎完全失去自己大鬧時的記憶。什麽東西都是這樣,喝太多就是不好呀。


    即使大賽結束,小鳥兒依然因為話劇社的練習而更加忙祿。我跟她說話的次數越來越少。偶爾交談,小鳥兒還是老樣子,跟我說好像根本沒有人在真幌市市民會館結過婚之類讓人掃興的話。總有一天,她會跟我說那時炸彈登言的後續吧。現在,我希望當個在地球旁邊圍繞的月亮一樣,維持原狀待在小鳥兒身邊。


    雖然大賽每個學校都有頒個什麽獎,結果是一團和睦,不過根據觀眾的問卷調查,評價最好的演員是小鳥遊由佳裏,獲得了最佳女演員獎。不過小鳥兒依舊少根筋傻呼呼的,曾經對在校門口等我的鐮子喊“康門貝爾”。她說:“我弄錯成那位安全帽先生的狗狗名字了。”雖然我一臉驚恐,但鐮子不愧聰明,露出仿佛在說“從沒有人用這名宇喊我”的表情,裝作沒聽過這名字的樣子。我後來送軟糖獎勵伶俐的鐮子。


    還有,艾莉雅絲的事。


    我下定決心,也確定自己堅定不移。


    我要跟那叫做噂長的敵人戰鬥,為此有個無論如何都不可或缺的同伴。說真的我很想立刻這麽做,但我希望不要再次那樣傷害她,所以這三天不停反省。還有,幸好真幌中地傳是無害的,不然在艾莉雅絲不在的時候出現新的地傳,說不定會出現不必要的受害者。


    我的房間內,沒有主人而顯得安靜的書桌上,鋪著一張對艾莉雅絲來說就如床單般的大塊手巾,我把她臉朝下放在上麵休息。卷起她的丹寧上衣與細肩帶背心隻露出背部,艾莉雅絲背部的肌膚露出來雖然讓我感到些許緊張,但現在不是緊張的時候。從那纖細得仿佛要折斷的腰到肩胛骨之間,有著像手術痕跡的淺淺縱線。以輕微的力量按住電池後,感覺就像是把手指伸入裝有聚苯乙烯發泡微粒子的坐墊,輕鬆就裝好了。我好好地將艾莉雅絲敞開的上衣穿好,讓她仰躺。我可不想三天不見,重逢的第一句話就聽到“你這個色狼,在我沒有意識的時候搞什麽鬼”之類的譴責。


    但是裝上電池後艾莉雅絲還是不動。隻有,顏料畫的眼睛變成了有意識的眼睛,有焦點的雙眼看著我的臉。我忍不住出聲:


    “艾利雅絲?”


    除了眼睛之外的地方動也不動,我不由得擔心起來。


    但是,這樣就擔心,我真的還太天真了。不管怎麽樣,對方可是那麽厲害的艾莉雅絲。把散在臉麵前的金色頭發撥到耳後,艾莉雅絲說道:


    “可不可以像白雪公主那樣,用親吻喚醒我?”


    我隻能苦笑。我煩惱該如何傳達對她的歉意,還有今後也要請她幫忙的誠意。就用話語好好告訴她吧,盡可能簡單明了地。


    “又要請你多指教了,艾莉雅絲。”


    會不會太簡單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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