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把「學長」這個附加的辭匯,拉長變成「學——長——」聽起來甜甜的聲音傳來,就在我背後十公尺。不對,應該是五公尺吧。


    盡管我想大概不是在喊我,還是忍不住回頭了。這是從實際經驗所得出的否定判斷,不可違背的悲傷條件反射。眼前等待著我的,是往學校走來的超可愛一年級女生與三年級男生所組成的恩愛情侶組合。倘若是以前的我,看到這一幕肯定是一大早就想歎氣。不過,現在我已經不放在心上。


    因為弄錯人所以我就轉身麵對前方,即使上學途中的成群男生不拘束地對我喊「早呀,少女大神!」這個鐵定招致不受女孩子歡迎的元凶綽號,我也依然不放在心上。


    而且麵對暗中稱男生為「中下」、「下上」之類品頭論足判斷的女生,一大早上學途中看到我就露出「不要跟過來」的厭惡表情,我也不放在心上。


    這並不是在說我的精神層麵變強了。


    季節大概是秋季新上檔一季連續劇播的開頭,各電視台的連續劇(有八成改編自漫畫)第一集都播完一遍的十月下旬。


    總之班上女生最愛看的戲,內容是臉蛋漂亮得像是人工的男生(雖然有張娃臉但演員實際上已經二十多歲),慢慢地察覺到戀愛的無奈與愛情的美好。彷佛蠟一般溶化少女心,共十一集的甜蜜連續劇。順帶一提,有美少女念魔法咒語跟魔物戰鬥,給兒童看的奇幻動畫「魔法少女艾莉艾莉!」也是今年秋天開始播出。讓為數眾多的男生灰色心靈得以染上濕潤的粉紅色,奇跡般得到治愈的動畫(共二十三集)。


    那麽,因為我的目的不是幫連續劇跟動畫打廣告,所以我決定來講自己的事。


    我內心彷佛充滿從容不迫的原因就在於小鳥遊,也就是小鳥兒,因為我跟她一起上學。即使我放一點閃光,你寬闊的胸襟就原諒我吧。因為你是個溫柔善良的人,應該會替人稱綽號少女大神簡稱自美少女遊戲大神的我,一起慶幸能擁有這小小的幸福吧。謝啦。


    到底是什麽原因,讓我家到學校約有三分之二的路程都能與小鳥兒走在一起?老實說,我也不記得了。


    起因於我跟小鳥兒如夢般的淡淡對話中的某處,接著突然就變成了這樣。但是,這轉變非常自然。


    「從學校到春男同學家跟通往我家的十字路口附近,小河那邊有座橋,我們就在小橋的正中央會合吧。」


    我記得很清楚卜小鳥兒說過的話。


    橋的名字叫做「小田橋」。


    我認為這是為了讓小鳥遊由佳裏與田中春男會麵的橋的名字。你也這麽認為吧?嗯,好像真的有點牽強呢。


    在小田橋正中央的前麵,看得到從另一邊跑過來的小鳥兒。她向我揮舞著如花瓣般的手。一周五天的橋上見麵。自從固定與小鳥兒一起上學後,國定假日都變得不需要了。我不想讓滿心雀躍等待見麵的天數少於一周四天。


    互道早安後,我開始往前走。由於是在橋中央會合,我得稍微再往回走一小段來時路,但即使隻是一點點,隻要能增加與小鳥兒交談的時間,我就毫無怨言。我一天天從小田橋正中央逐漸靠近小鳥兒家那邊幾公分一事可是我的秘密。


    「春男同學怎麽了?嗬嗬,好像很開心的樣子。」


    與小鳥兒一同上學的時光,是一天中心靈最為安穩愉快的。我真想看看自己的表情,這樣應該就能了解春風得意這個成語的意思吧。


    「嗯,是呀。小鳥兒同學看起來也很開心呢。」


    通學路到處都看得到同年級的學生,所以我暫時稱她小鳥兒。如果確定旁邊沒有其他人在,我雖然很不好意思但就會叫她小鳥兒。兩人獨處時稱小鳥兒,有第三人在場時稱小鳥兒同學。好像是秘密遊戲中的唯一規則的感覺。


    「嗯,其實呀,今天開始話劇社要開始為下次公演進行排練了。所以我很期待……還有呀,能跟春男同學一起上學我很高興。嗬嗬,好不好意思喔。」


    小鳥兒不好意思的時候我大概也是一樣,害臊會傳染的。臉上掛著笑容的小鳥兒說:「春男同學,你會來看下次的演出吧?」


    「一定會去,我會做好加油旗幟帶去的。」


    「太誇張了啦……嘿嘿。」


    宛如霜淇淋溶化般的聲音,柔軟又甜美。上下學跟小鳥兒一起走過的路,彼此都是在不好意思,明明獨自一人時路上落葉看來悲傷,可是跟小鳥兒一起看的紅黃落葉,看來就像是高屏解析液晶電視畫麵般的美麗又繽紛。這就是所謂境隨心轉吧,我覺得自己好像領悟到了些什麽。


    「下出戲你演怎樣的角色?」


    「現在還沒分配角色,不過我有個很想演的角色。我想在舞台上把那個角色的心情傳達給大眾。唔,很不好意思啦,因為是女主角。」


    「哦!不錯呢。」


    「這次呀,也是個公主的角色。跟先前公演那個有時會唱歌的西洋公主不一樣,是穿和服的日本公主。感覺是個默默愛著自己喜歡的人的女性。」


    小鳥兒的聲音仿佛是飄浮在無風空間中的肥皂泡泡。不過,提到話劇的時候,聲音中則是充滿堅強意誌的餘韻。有種透明感,就像是絕對不會破碎也不會起霧的玻璃。


    「女主角的意思,就是出場機會很多咯?」


    關於角色的事情明明有很多想問,真遺憾我隻能想到這個問題。


    「從開演到結束,女主角會一直待在台上哦。是個沒有半句台詞,隻靠著表情與動作表現內心的角色。」


    「好像很難呢。」


    即使是對話劇一無所知的我都這麽認為。


    不借著言語告訴某人某事,這是細膩又不輕鬆的工作(這是從思考中若有所悟的國中生少女大神之語。)


    「是怎樣的故事?」


    接著,小鳥兒宛如跑馬燈的超級新聞速報般完美地整理出重點,說明給我聽這出戲是怎樣的故事。講到故事的高潮,小鳥兒的聲音也如彈跳般地充滿高低起伏。聽起來簡單易懂非常輕鬆。


    故事背景是江戶時代,不清楚是前中後哪一個時期(注:江戶時代長達264年。不同史家有不同分法,這裏采十七到十九世紀的三期區分法)。不是遵照史實,而是虛構的大江戶愛情悲劇。不會說話的公主,與奇跡般遇見這個公主的男商人。光是邂逅就宛如奇跡,出身與成長背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彼此立刻就愛上了對方,身份懸殊的戀情。男商人知道兩人命中注定不能在一起,一度離開了公主。公主到處向鎮上的人打聽,追上了心愛的男人。然後,兩人重逢了。然而,現實是兩人無法繼續一起走下去。兩人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於是最後殉情了。可憐之戀就此結束。


    引人注意的是劇名叫做「戀哀」。感覺取名頗有手機小說的風格,似乎是話劇社的原創劇本。編劇是社團指導老師同時也是我的班導,新藤香奈子老師。


    聽完擅長說故事的小鳥兒的話後,我詢問自己在意的地方。


    「不是說公主不會講話嗎,那她怎麽去向人打聽喜歡的人的下落?」


    「啊,抱歉。我想想看喔,她是寫在紙上的,把問題寫下來到處去打聽。」


    校門近在眼前了。小鳥兒慌張地從包包拿出一本小冊子給我,是影印裝訂的劇本。


    「春男同學,這給你一本。」


    「哦,謝謝。」


    「如果你能像先前那出戲那樣陪我練習的話我會很高興的。嘿嘿,我說這話真任性對吧。」


    小鳥兒的嘴巴一笑起來就會變成愛心形狀,我也自然地笑了。我想到在話劇大賽上吸引觀眾的可愛少女小鳥兒的命運,還有自己的命運。


    我所居住的真幌市,發生了地


    方都市傳說(簡稱地傳)化為現實的不可思議現象。恐怕是從很久以前開始就有了。暗中解決這些問題的,是我的奶奶寶明院真魅。可是,奶奶好像是被地傳製造者、綽號尊長的家夥所殺害。尊長有辦法隨心所欲創造地傳出來。我直到最近才知道,小鳥兒在她生命中的某個時候,曾經跟尊長接觸過,於是被變成了地傳元凶的預備軍,綽號蜚子的存在。簡單來說,就是這樣下去,總有一天小鳥兒一定會變成某些地傳的主角。如果,真發生這樣的事情,現在繼承真魅奶奶到處解決地傳的我,就得拿起作為武器的曬衣竿打倒小鳥兒不可。我無法想像,被我打倒後失去地傳之力的小鳥兒將會如何。所以,我決定要在她變成地傳之前,將她從別名為蜚子的命運解救出來。雖然我不知道要用什麽方法。我想,隻要打倒尊長的話…一定就能有什麽解決方法的。首先我必須查出來,知道尊長在哪裏,還有對方原本是否為人類。


    小鳥兒回頭看我,露出笑容。也許我在不知不覺中露出了煩惱的表情。小鳥兒的笑容中夾雜著不安。所以,我趕緊對她說「我們快進教室吧」,然後兩人並肩朝著我們的二年二班教室走去。


    真魅奶奶算命說,我會大受非人存在的女性歡迎。


    小島兒是非人存在的蜚子,因此才會喜歡我。然而我無法維持現狀順勢與她交往。我決定暫時跟她當很好的朋友,現在的感覺是這樣。總之,我有少女大神這種怪綽號,不受女生歡迎到像是玩笑話,但可愛的小鳥兒對我抱持好感,光是這樣我就謝天謝地了。正因為我知道她喜歡我的原因在於她是蜚子,所以說真的我感覺有點空虛。唉,講起這事會讓人一大早就心情沉重,還是就此打住吧。


    假如真幌市第一國中簡稱真幌中的教室裏可以看得到宛如拉肚子的哺乳類偶蹄目河馬科河馬一般彎曲起來的背部……


    那意思就表示,你的座位,就在本校第一胖子阿船的後麵。


    即使我跟班導說我沒辦法看到黑板的下半部,這也不能成為功課不好的藉口,所以我得多加注意。當然我所注意的,是坐在阿船背後位置的我自己。


    我前方的胖子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麽可疑的舉動。


    他打開掛在桌子旁鉤子上的大登山背包,如果是個幼兒應該可以在玩捉迷藏時躲進去。接著他把巨大如棒球手套的手伸進去,不知道在摸索什麽發出喀喀聲。隻要胖子一拿出《ascii周刊》,我就知道準備要放學了。雖說我隻要看掛在黑板上方的時鍾就知道了。所以現在正在開放學回家前的班會。


    擁有能撰寫話劇社劇本的多才多藝的主人,班導新藤老師隻簡要吩咐大家重要的聯絡事項。老師的聲音平穩通過結束一天課程的學生之間,感覺真舒服。彷佛是百貨公司通知營業時間結束的晚安曲。


    聯絡事項最主要的,是三天後放學之後的事情。


    「星期四我們終於要進行重要的活動,就是後半期的換座位。能否跟喜歡的人並肩而坐呢,這是個讓人心跳加速的活動。換座位的感覺就是『換了座位,對你的心意也換了』吧!」


    新藤老師對班上例行活動感到十分帶勁。把換座位一事加上標語宣傳的教師,大概隻有我們班導。順帶一提,前半期的標語是『換的不隻是座位,而是心靈也能換成隔壁的同學』。我們班的換座位活動,甚至已經變成了全年級議論的話題。


    我很清楚自己簽運不好。雖然要是可以坐在小鳥兒旁邊,要我存下多少錢拿給新藤老師拜托她做簽都行,可是遺憾的是我是個慢性窮人。總之這是沒有地下交易的幹淨活動。然而不論是男生女生,應該都是各懷鬼胎吧。我就認識三個朋友,腦袋正在妄想撿起隔壁喜歡的女生掉到地上的橡皮擦之後,可以因此展開快樂的對話。他們好像已經寫好撿起橡皮擦之後的對話劇本了。堅強的愛情努力家。要說我對換座位有什麽期望,那就是終於能脫離眼前這個胖子。至少這樣的話,我的成績應該就可以及格了吧。


    在前麵座位細讀pc相關資訊雜誌的阿船轉身看我。脂肪膨脹如氣球的臉上,嘴角上揚起來。像隻露出笑容的河馬。


    「我大概又非得聽到倒黴坐在少女大神隔壁的女生的慘叫了吧,我要先準備好耳塞。」


    宛如用髒腳踐踏人心,而且感覺還是繼續在脫掉散發惡臭的室外鞋般的話語。即使季節轉變,我依然穩坐不受女生歡迎的第一名寶座。我隻能怨恨一開始替我取「少女大神」這個名字的家夥,可悲的綽號讓我哭著入睡。


    「你很吵耶,坐在你旁邊的人才會因為壓迫感而呼吸困難吧。」


    「別說傻話了。坐我旁邊可是很好的……就是有所謂的優點喔。」


    阿船似乎連整理睡亂的頭發的習慣都沒有。一邊有如退潮海邊撿拾貝殼一般抓著散發汗臭的短發,一邊強調所謂的優點何在。什麽優點呀!阿船呀,你應該要用的是花王那款強調護膚的「優點」洗發精啦。


    「哪有什麽好處?」


    「首先,如果營養午餐出現不想吃的東西,那就可以給我吃。而且如果想再來一碗,不管是一人份兩人份都行,我都能趁著去拿我那一份的時候順便幫忙拿。不錯吧?」


    「在學校又不是隻有吃午餐!咦?而且,你說的那些根本就不是好處吧?」


    我從來沒看過午餐時間有女生因為跟阿船坐在一起就會再來一碗。辣妹曾根又不念真幌中。


    「哎呀哎呀,這樣沒有獲益嗎?可以省下跑去再裝一碗飯的麻煩呀。既然我每天都要再來一碗,真希望旁邊也有人陪我一起再來一碗。」


    我確實沒看過沒有再來一碗的阿船。


    「對了,以前就算午餐的菜單是漢堡排配關東煮,這種匪夷所思的組合,阿船你也會兩種都再來一份吧。」


    「嗯?有這種事情嗎?」


    當然有呀。而且,還把充分吸收濃鬱高湯的白蘿卜放在漢堡排上麵壓碎,說「這就像是驚奇驢(注:驚奇驢是日本創業三十年的專賣漢堡排的知名全國連鎖餐廳。)的和風漢堡排」之類的話。因此目睹阿船吃東西模樣的所有同學,好像全部都食欲不振了。


    說那種東西是和風漢堡排,肯定會被驚奇驢告吧。


    「喂!那邊的貪吃鬼跟阿宅少年,看這邊。現在還在開班會呀!」


    新藤老師注意到我們了。我與阿船立刻遭到同學一波波的笑聲包圍。


    雖然老師的聲音並沒有那麽生氣,但是她叫我們的稱呼太過分了。聽到班導這樣叫,明天開始我就會變得不想上學了。唉,被叫到習慣了真是比什麽都可悲。


    老師再次說起聯絡事項。我看著斜前方,小鳥兒遙遠的座位。透過她纖細的肩膀看過去,是可愛的側臉。這應該是因為別人叫我少女大神啦阿宅青年啦造成的受傷心靈,無意識之中想要尋求安慰的結果吧。


    感覺到我的視線,小鳥兒的側臉變成了正麵,跟我視線交會。她對我露出彷佛真幌市的秋天晴空般的清透微笑。


    在我們的視線如牽手般交錯之後,小鳥兒線條優美的嘴唇緩緩動了起來,就像是在做嘴巴周圍的肌肉體操。


    春、男、同、學、應、該、不、行、吧。


    每說一個字,都有如吟唱珍寶一般,小鳥兒愉快地說道。


    所以,我也回她「對、不、起」。精簡地加上了對她笑容的歉意。


    嗯?我忽然感覺到在簡單歸納放學時注意事項的新藤老師的視線。並不是無意中,而是在短暫的呼吸之間,有意識地看著我……我有這種感覺。難道她識破了我在跟小鳥兒眼神交會嗎?


    才這麽一想,老師就向大家告別,逐漸走出教室。當她緩緩一步踏上走廊時,轉頭麵對著我,流動過來的視線


    停在我身上,給了我一個宛如高速雨刷般,迅速又有力的眨眼。鼓勵學生之間進行純粹的異姓交往的老師,這個眨眼是什麽意思,我想有興趣的話再去問問自稱擁有豐富戀愛經驗的桑島好了。


    「好了,去新聞社、新聞社。」


    放學後準備開始社團活動的阿船精神奕奕,收拾好行李後走出教室。


    目前沒有在傳什麽地方都市傳說,真是讓人期望的安穩日子。新聞社那追著不倒翁與自動販賣機地傳的忙碌時期,應該過去了吧。在班會看雜誌食的阿船,沒有忙著新聞製作。如果在追地傳什麽的,社團活動就是忙著到處巡視,那麽他就會在桌上攤開街道區分圖或是道路地圖。


    為什麽要攤開這種東西?想知道原因的話隻要豎起耳朵就可以。


    這樣應該會聽到胖河馬低聲說話的聲音吧。


    「打聽、打聽。跟監、跟監」之類的。


    今天放學後沒有聽到這種聲音,多麽和平呀。


    從如此安穩的今天往前回顧……就在幾天之前,十月的事情。


    雖不是地傳,但發生了應說是與地傳有關的事,同年級的同學都知道。即使不知道櫻田門外之變,但提起「真幌中新聞社內部之變」,連功課不好的人,都會顯示出高度的了解。


    當然,日本史期末考不會考這個,所以我希望你能以輕鬆的心情聽聽事情的概要。


    首先,最近的真幌中的學生有種沒地傳就覺得無聊的可悲性情。


    沒有任何八卦就閑得發慌,隻能用地傳打發時間的愚笨國中生不在少數。我想試試看把這些話編入網路上免費的百科全書維基百科對「都市傳說」這個字匯的說明文之中。如果學校附近能找到大名叫做「地野傳藏」的老先生住家,甚至會冒出來透過對講機,劈頭就問人家:「告訴訴我地傳的八卦」這種喜歡惡質無比探訪的人。


    好像不管哪個時代,都有很清楚會有人出來罵他混帳,反而因此感到開心而惡作劇的國中生。即將退休的老師曾經這麽說過。明明隻是上課時沒必要記下來的閑聊,為什麽我記得這麽牢呢。抱歉我離題了。


    然後,期待地傳的這些家夥,心意化為了結晶,誕生出了虛構地傳。所謂的虛構地傳,就是在沒有地傳八卦時,新聞社會征求「如果有這種地傳就好了」這種自創的八卦,然後擅自介紹出來的報導單元。就算學生們明知隻是編造的假故事,但仍然給予非常好的評價。


    於是,熱烈的第一屆虛構地傳得獎作品如下:


    ·虛構報社長獎「兩情相悅的情歌」


    傳說在購物中心「先咪」不定期舉辦的「業餘卡拉ok大賽」中,隻要找喜歡的人在觀眾席觀賽同時演唱情歌,就可以獲得優勝,同時也能跟意中人兩情相悅。


    ·構思獎「變身隧道」


    位於真幌中操場外麵,如今已經無人通行的舊農地隧道,如果從市區那邊進入,能以時速一百公裏跑出隧道出口,那麽人就會變成另一個樣子。順帶一提,如果從操場出口這邊跑回鬧區,就可以恢複原狀。


    ·真心獎


    「桑島同學的第三顆鈕扣」


    如果把鈕扣送給真幌市第一國中二年三班的桑島雅也同學,那顆鈕扣隻要在桑島同學十一月一日生日之前,變成他學生製服外套底下的襯衫第三顆扣子,那麽贈送者在那之後就能夠過著真幌市最幸福的學校生活。


    據說國文老師自己招募的國中生短歌競賽的投稿總數,明明四舍五入後也不到兩位數,可是學生投稿虛構地傳的數量卻輕鬆達到三位數。看樣子應該是有八卦愛好者獨自一人就投稿了好幾則。


    審查這些全校關愛眼神焦點的創作八卦的,是新聞社內部的虛構地傳推薦委員會。感覺就是個可疑團體。成立於十月初,現在已經讓一部分的教職員說這是校內毒瘤,這群勇者即使內部呈報要扣分也毫無畏懼。關於這個虛構地傳推薦委員會(名稱太長以後就簡稱虛構會)的存在,就算新聞社內部似乎也有所爭議。真幌中新聞社社員共有二十五名,有這麽多社員的新聞社大概全國也找不到幾個。二十五名之中,十一名以「有趣」這個理由想讓新聞社在校內受人矚目的社員屬於虛構會,剩下的十四名則是專屬於正規新聞社的社員。由於正規新聞社的成員單純隻想做真實的報導,所以當然反對虛構會這種組織。


    因此從這個月開始,新聞社將會由虛構會發行打著昵稱「八卦的愉快夥伴」這個宣傳標語的「虛構報」,還有以悠久曆史自豪的真幌中新聞社那打著昵稱「八卦的正確見解」宣傳標語的「真幌報」這兩種刊物。這是真幌中新聞社內部的變更,與新聞社綱領的沿革。


    跟你嘮叨這種事情個沒完真不好意思。


    我隻是,無論如何希望你能先聽點風聲。


    因為,那個真幌報的新副總編輯,同時也是下任社長呼聲最高的人,就是我的朋友阿船。明明沒有地傳出現,阿船放學後卻精神奕奕的原因,就是在於他正在跟虛構會抗戰。而且這個虛構會跟我也大有關係。因為這家夥的緣故,讓我從今天開始一個星期,正確來說是平日的五天,都真的會很難度過。


    我不認為那堆滿是虛構的東西當中,會有一個真正的地傳,完全不認為。


    對了,虛構會還替獲獎的三個原創八卦寫上嚴厲的批評。


    「虛構報社長獎的互有好感的情歌,把多愁善感的國中男女的願望在都市傳說表現得很好,這值得誇獎。相較之下其他兩個八卦則缺少真實感,我們認為似乎難以傳達八卦本身的氣氛。不過,對最後獲獎的這三個八卦,每個都隻能說是b級故事。我們征求規模更壯大,充滿能激動人心的原創性的地方都市傳說。所以,審查員衷心期盼下次能夠出現夠資格獲選為光榮的最優秀獎的八卦。」


    聽起來第一屆的最優秀獎從缺了。標準高得讓人吃驚。


    但是,背負著解決地傳命運的我,想要對寫下這段評語的某人說句話。「始祖地傳真的就是缺少真實感的b級東西,這樣不是很好嗎」。


    放學後的教室裏,我悠哉地整理桌子內部。愚蠢的男生一邊說著虛構地傳的事情一邊走出教室。「真是的,在隧道裏卯起來猛衝什麽的,饒了我吧」之類的。從「真是的」這抱怨聽來,對方好像已經嚐試「變身隧道」完畢了。虛構地傳果然是無聊蠢蛋國中男生的好朋友。我決定把一直放著沒管的虛構報也一起帶回去,這是第一屆創作虛構地傳發表的特刊。轉過頭去,我往桌子更後麵看去。在桌板的水平線的另一邊看得到小鳥兒。我們視線交會。小鳥兒與身邊的女生們簡短說了幾句話後,穿出人群,踩著輕快的腳步走到我身邊。我把桌子收拾完畢真是太好了。


    「春男同學,真可惜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接下來話劇社要排戲對吧。」


    我與小鳥兒兩人單獨談話的這一幕,女生們似乎沒特別在意。美少女和少女大神,會認為這不搭調更甚美女與野獸,應該是我的自卑吧。


    「嗯。春男同學等一下要回家嗎?」


    「是呀。啊,不過我跟隔壁班的草一還有桑島約好要一起玩。」


    「嗬嗬,你們真要好呢。你什麽時候也跟桑島同學變好朋友了?」


    「嗯,唉,這個嘛,總之有很多原因啦。」


    真的是一言難盡。其實在解決自動販賣機的地傳之後,我們三個人一起到了當初草一遭到高中生盯上的那家書店去了。因為草一說想要去向他偷了漫畫的書店道歉,希望我跟草一可以陪他走到店外。雖然他聲音小小的,但能感受到他堅強的意誌。我與桑島當然義不容辭陪他去,我們沒有理由拒絕。草一獨自朝著書店走去,我們在書店前麵的欄杆目送他,


    等著他回來。店裏大叔原諒了拚命道歉的草一,說他不會告訴校方也不會報警。接著,從那之後,我跟桑島也變成了交情頗好的朋友了。


    「春男同學,我問你喔,你明明有很多男生的朋友,可是跟女生就沒話好說,是嗎?」


    小鳥兒對正在悠哉回憶過往的我提出問題。我回神過來,才發現教室裏的女生不知不覺間全走光了。我不自覺意識到現在隻剩我跟小鳥兒兩個人,感到有些焦慮。


    「嗯、嗯嗯,是呀。」


    「為什麽呢?」


    仿佛是自言自語般的句尾,落在我與小鳥兒之間。看樣子並不是特別針對我在提問的。一定是小鳥兒對於「少女大神」這個綽號的受詛咒命運的認識,依然很天真的緣故。人稱美少女遊戲大神的男學生,想要享受跟別人一樣的快樂學校生活的願望,在本世紀還太早了。要等到下個世紀最快也要九十幾年。


    「可是可是呀,我覺得很高興呢。」


    跟我的心境完全相反,小鳥兒的聲音夾雜著笑聲。對我來說,這一點都沒什麽好高興的。我一頭霧水,等待著她說下去就……出現了。得注意趁人不備時突襲的,小鳥兒的炸彈發言。


    「因為,我很高興喔……這、這樣子,的話呀,春男同學在學校就隻跟我這個女生說話了吧。嗯,這樣一來,雖然春男同學可能不喜歡,可是我……覺得這樣好像我就能獨占春男同學了……所以,我覺得很高興。」


    自己一邊說著,小鳥兒的臉頰宛如糖度百分之十三以上的青森蘋果般地漲紅,頭低了下去。由於我也在思考小鳥兒這話的意思,思考話語背後的意思,思考話語背後的背後的背後的背後的……意思,所以說不出話來。小鳥兒俏皮地說著她可以說這是因為她簽下了獨占我的契約嗎之類無關緊要的話。雖然我這麽想,但嘴角的肌肉群卻麻痹了。說出口的,全都是「那、那個、那個呀」這種結巴的話。


    小鳥兒抬起臉,似乎是鼓起勇氣,雙手環抱胸前說道:


    「那、那個……」


    好像兩個人在互叫一個名字為「那個」的人。


    彷佛是要打破笨拙的沉默,小鳥兒搶先開口說:


    「那、那個我也,不是討厭春男同學跟其他女生說話啦。啊,可是可是呀……我希望你跟我最有話聊……啊,抱歉。我說的話很莫名其妙吧。真、真是傷腦筋呀。」


    我很想說傷腦筋的人是我才對。我死命地思考小鳥兒話語的意思,臉上無法浮現笑容出來。於是我就跟剛放學前的班會一樣,凝視著小鳥兒。我們的視線一一交會,即使保持沉默也很神奇地不會尷尬。是讓人愉快的視線。


    因此暫時隻能說「那、那個」的我,想著接下來該說什麽。不著急地想著。


    好不容易,終於能夠說出「那個」詞以外的我,與要去社團活動的小鳥兒道別。


    解決地方都市傳說的成員,對我抱持好感的十分罕見的杜賓狗鎌子(三歲的母狗),今天應該也會在校門口等我吧,我趕緊走出教室。然後我看到約好要去玩的草一與桑島從走廊盡頭走了過來。


    「唷,田中,你好嗎?順帶一提我很好喔。」


    桑島的第一聲就像是手機簡訊開頭的固定句子。真是個不曉得無可非議招呼語的美男子。


    「雖然我不在意你好不好啦,不過好的話當然是最好了。草一,我們走吧。」


    草一站在離我跟桑島有點距離的地方,表情就像是正在尋求幫助的小動物。唯一能激發男人產生保護欲的男人,草一。


    「喂,不準忽視我。今天我是要來告訴田中你好康的,我已經跟草野說過了。我們三個,一定要一起努力。」


    一起努力什麽?我的視線投向草一,草一露出笑中帶淚的表情對我點頭。看樣子先聽桑島說什麽應該比較好。


    「什麽好康的?」


    「我認為我和你和草野三個人,都應該認識許多女生,享受隻有一次的人生,不,是隻有一次的青春才對。」


    我完全聽不懂他的意思。


    「喂,我看不出來好康在哪裏,青春怎麽了?」


    「我是在說跟麻耶女中的女生交朋友啦。」


    所謂的麻耶女中,指的是位於真幌市的千金小姐大學麻耶嘉詩女子大學附屬國中。雖然同在市內,但對真幌中的男生而言,感覺就像是不知名國家的大使館一般遙不可及。


    「為了和麻耶女中的學生增進感情,現在我們三人就要過去了。草野已經準備好了。田中,你呢?」


    怪不得草一臉色發白,因為他似乎被迫參加桑島那莫名其妙的靈光一現。如果是去保健室,那草一看來還真是準備好了。


    「我才沒準備啦。該不會你說現在要過去的地方就是麻耶女中吧?」


    「一點都沒錯。」


    「桑島,你本來考試分數跟生活態度就已經夠讓你父母親歎氣了,不要變得更不孝順啦。草一你也不讚成桑島說的話,對吧?」


    我詢問除了麵無血色之外,完全無法用言語表示自我意誌的朋友。草一小聲地說道:


    「……桑島同學,好像是為了我著想才這樣的。」


    「嗯?這是什麽意思?」


    我有種話題似乎會變得棘手的預感。草一立刻就回答:


    「嗯,因為我……我不是不太擅長與人交談嗎?特別是女生,所以桑島同學就想要幫我想辦法改善。」


    「這樣呀,這我是懂啦。可是就是因為這樣,要你突然待在一群女生裏麵,情況會變成怎樣呀?」


    說完,我看著桑島。


    桑島露出看男生的視力在零點一以下的女生臉泛粉紅般的深藏不露的笑容。


    「所有的問題都要以毒攻毒呀,不試試看怎知結果如何。說不定會在千金小姐女中的校門發生愛情故事。禁止在愛情中什麽都不做就三振出局,就算揮棒落空也好,有機會就必須揮棒,不是嗎,田中?」


    桑島的愛情觀我實在莫名其妙。而且為什麽突然就拿棒球來譬喻?雖然他知道「以毒攻毒」這句話我是很想誇獎啦。


    「還有,這也是為了田中你呀。」


    桑島自信滿滿地指著我的臉。我覺得有點不高興。


    「哪些地方是為了我?」


    「田中,你知道嗎?你這個人呀,被人取了奇怪的綽號。別人不是把美少女狩獵大神簡稱為少女大神拿來叫你嗎?」


    美少女狩獵大神是什麽鬼啦。因為訂正他太麻煩了,所以我先給了個「是呀你說的對」的無所謂回應。桑島以一副我無論如何都不受女生歡迎,仿佛替收視率太低遭到腰斬的電視節目感到遺憾般的口吻繼續說著。我覺得非常不高興。


    幾分鍾後,他像是在說我壞話的談話終於結束了。


    「喂,你在找我麻煩嗎?壞話我聽夠了。」


    「你在胡說什麽?我隻是在確認現在田中你處於何種狀況而已呀。少女大神田中春男,嗯?簡稱應該是少女男吧。聽起來很帥吧?」


    「不準這樣叫我。」


    桑島裝模作樣幹咳了一下,露出擅長加法的國小低年級學生一般的表情說道:


    「簡單來說,就是田中如果待在一個沒有被少女大神這綽號滲透的地方,我想應該就會正常地受女生青睞吧。怎麽樣?草野你也同意吧?」


    「嗯、是呀。我也覺得少女大神很帥,所以桑島同學說的也有一番道理。」


    我與草一都因為桑島異常的情緒高漲,以及宛如能幹推銷員的厚顏無恥而暫時失去冷靜的判斷力。


    因為,隨後就變成我們真的三個人要一起去麻耶女中。


    不過我忘了問桑島抵達千金小姐國中以後


    ,計劃要怎樣接近麻耶女中的學生。


    即使是要幫草一以毒攻毒,桑島應該也不會要我在校門麵前搭訕女生之類的吧。


    我決定跟在校門等待的鎌子先回家一趟,換上便服後再去草一家。於是,跟平常一樣我與鎌子兩人單獨踏上歸途。


    話題是早上小鳥兒交給我的下次公演的劇本,今天午休我看過一遍了。因為是小鳥兒難得交給我的劇本,我想盡早看完。我把應該可以當好話題的故事內容牢牢記住了,有夠勢力的記憶力。


    我從登山背包拿出劇本,把故事告訴並肩走著的鎌子。我是個笨拙的敘事者,不過聰明的鎌子時時邊聽邊點頭,搖著尾巴。


    「所以呀,小鳥兒想要演這出愛情悲劇的女主角公主的腳色。我想小鳥兒一定很適合穿和服的古代公主,鎌子你認為呢?」


    也許是心理作用,我覺得尾巴擺動的幅度變得越來越小。


    「……汪。」


    又小又生硬的叫聲。我沒放在心上,繼續說道:


    「這個劇本『戀哀』的女主角,無法發出聲音,是個勇敢、天真又固執的可愛公主。我不禁覺得,不隻是外表,這公主連內在也跟小鳥兒很像呢。哈哈,我問你喔鎌子,你認為呢?」


    不知不覺間,鎌子的尾巴已經停止擺動,直直下垂著——印象中,這的確是它生氣時的表現。奇怪?我做了什麽惹毛它的事情了嗎?


    「鎌、鎌子,請問一下。」


    我一頭霧水,一邊看著鎌子那條仿佛感覺不到溫度的皮草圍巾般下垂的尾巴。剛剛跟我並肩走著的鎌子,身體轉了半圈,像籃球一樣彈跳起來麵對著我。


    「汪——!」


    杜賓犬的叫聲回蕩在住宅區內,鎌子咬住我手上拿著的劇本。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我一跳,我隻能望著鎌子扯掉劇本咬著跑走的強壯背影。


    「鎌子你為什麽生氣?」


    鎌子應該已經聽不到我的聲音了吧,我不由得低聲道。


    我的右手還留有劇本的殘骸。正好是隻寫著不能發聲的公主,與男商人自殺殉情場景,最後一幕的幾頁。奇怪,還有什麽東西呀。


    哦,我想起來了。裏麵還有虛構地傳這種東西,因為我也想聊點八卦正在傳開的事情,所以我把虛構會的刊物與劇本一起拿出來了。


    拿著殘留下來的幾頁,我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如果要我用三個擬音字表現出此刻的心情,那麽我應該會回答「唉哈哈」苦笑的聲音吧。


    如果要我用四個擬音字表現,那麽我應該會回答「唉哈哈哈」吧。


    換好便服,我到了草一家。


    桑島認為便服比製服更能給人帶來深刻的印象。更重要的是,我覺得要是穿著真幌中的製服去麻耶女中,在各方麵而言都不太妙。


    在桑島說能讓人印象深刻的時候,他還提心吊膽地說要不要穿西裝去,不過由於輕鬆裝扮比較能讓人安心就作罷了。桑島似乎也懂適時適所適事。


    至於我,上半身是邊緣拚接上衣搭最適合初秋時期的鋪棉薄背心,下半身是老樣子看起來有點腫的黑色牛仔褲。腳上穿著verseallstar中筒鞋,一點一汙垢都沒有的純白星星。由於我不太想用零用錢買衣服,所以成了穿上母親挑選衣服的jusco秋季模特兒。位於隔壁城市的jusco可是真幌市主婦的購物聖地。


    我們到達了麻耶女中的校門口。


    占據的位置是能夠眺望放學出來的學生們的行道樹之間。好像已經過了放學的尖峰時刻,現在隻看得到三三兩兩走出校門的女學生。雖然我想我們三個人應該看起來不像可疑人物,但應該也不像是正派青年吧。接著就發生了可怕的事情。桑島想出來的,接近千金小姐的方法說穿了就是搭訕。我與草一之間彌漫出放棄的氣氛。


    「喂,田中、草野!」


    桑島從他斜背著的郵差包拿出兩個裝在塑膠袋裏的罐子,一個給我,另一個給草一。總之還是先問他:


    「這是什麽?」


    「田中,你看不懂字嗎?標簽上麵不是有寫?這是fragrancebodyspray呀。」


    明明連英文單字「prmcil」三都看不懂,卻念得出來寫在體香噴霧上麵的英文字。我繼續問道:


    「這是幹嘛用的?」


    「接下來你就要去認識女生了。當然,先讓自己聞起來香香的基本禮貌吧?這是充滿躍動感的佛手柑香味,你不用擔心。」


    雖然我不知道我不用擔心什麽,可是我還是聽桑島的話把體香噴霧噴到自己的身體上。我隻能完全受桑島的做法茶毒了。


    「草一的也是體香噴霧嗎?」


    草一拿的罐子形狀看來跟我的大不相同。盡管我問的是桑島,但回答的我的是草一。


    「不是。我看一下喔,我拿的這個,上麵寫是氧氣罐。」


    「氧氣罐?喂,桑島,你的意思是我們跟女生見麵之後會立刻呼吸困難嗎?」


    「不是啦!你看一下那個氧氣罐的效用。」


    效用:放鬆心情。


    桑島斟酌我與草一都看完罐子上麵的說明之後,說道:


    「我想草野跟田中應該都會緊張吧,這是我送你們的禮物。你們就快點吸氧氣罐的高濃度氧氣,放鬆下來吧。女生都要放學走光光了。」


    我與草一正被卷入桑島的做法之中。在看得到麻耶女中校門的樹蔭底下,我們慢慢靠著裝滿氧氣的罐子吸取有放鬆效果的空氣。我並沒有特別想接近麻耶女中的女生,為什麽我會在行道樹的樹蔭下吸著氧氣罐?原因何在?


    「田中、草野,愛情馬上就要降臨了,好好享受吧!」


    原因就是這家夥。隻要跟桑島在一起,人真的會發瘋。


    我看著另一個被桑島卷進來的朋友。草一邊作著接下來應該可以跟女生交談的美夢,一邊像是一口都不能浪費般拚命從吸氣口猛吸氧氣。桑島大叫:


    「草、草野!一次隻能吸兩秒,吸小口一點啦!」


    嗆到的草一靠著行道樹。


    放鬆之路格外遙遠。


    桑島說要示範給我們看,便朝著放學走過來的女生之中,一個看來洋溢著爽朗笑容的女生走去。沒有事先計劃,我認為他瘋了。


    我們依然站在看得見校門的樹蔭底下。我與草一並肩站著,望著桑島的一舉一動。


    「少女大神,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看著我搭訕女生,我覺得我還比你緊張咧。」


    草一微微顫抖看著打算前去搭訕的桑島的背影,我則想要先確認一件我們不能忘記的事情。


    「草一,如果覺得對方完全沒把桑島放在眼裏,到時候我們就……」


    「……嗯。」


    我看著腳上的verse,因為看起來跑得很快所以這雙是我很中意的運動鞋。


    倘若要丟下桑島走人,就時機來說莫過於此時。


    在獲得第一次見麵的女生的好感這一方麵,桑島是個讓人想要站起來鼓掌喝采的高手。


    宛如成長於深閏中的千金小姐的女學生們,微笑著圍繞桑島。感覺起來搭訕成功了。從桑島說要示範給我們看之後隻有短短三分鍾,真是壯舉。女生們的表情是隻有好朋友才看得到的,不帶警戒心的笑容。她們跟著桑島並肩走了過來。桑島背對著麻耶女中的校門,朝著我們走來,眨眼使了個得意的眼色。多麽可靠的一個人。


    他失算的地方,隻有一個。


    就是他忘了隨著他非常出眾的外型,伴隨而來的格外引人注目一事。而且他還光明正大在校門麵前做出搭訕學生這種行為。


    從千金小姐學校的校舍走出了


    一個穿著運動服的大叔,臉色大變地從桑島的後方走了過來。


    「草一,那個運動服大叔呀,從外表來看很明顯就是個體育老師吧。」


    「少女大神,我也這麽認為。我看呀,在女校麵前搭訕女生,人家學校的老師畢竟還是會衝出來的。」


    「我呀,在班上並不是跑得很快。」


    「少女大神,我也跑不快。」


    「我記得,桑島跑得還滿快的。」


    「那麽,那家夥會沒事的吧。」


    我與草一在下一秒鍾,立刻就拋下沒有察覺到運動服中年男子的存在,依然笑容可掬的美少年,從樹蔭朝著住宅區衝刺而去。


    桑島呀,請你一定要平安無事呀。


    轉過兩三個大的十字路口,差點都要喘不過氣了,不過我們還是沒停下來。我在不知道哪個地方跟草一走散了,希望他能完全平安脫逃。


    陌生的景色,彷佛新興住宅區的成片新房子。我記得這一帶確實住址是真幌市水妖町沒錯。地區都市之內會有些微的落差。有像水妖町這種打工也不太拿得到最低工資,從很久以前就存在的區域,也有集合了一家家雜誌介紹的娛樂設施與餐廳,成為真幌市約會景點的新區域麻耶嘉詩。順帶一提,說到水妖町最近蓋好的娛樂設施,就隻襯水妖健康園地這麽點小意思,因為姑且有溫泉湧出。水妖町的自豪之處就到此結束。


    我在立著塊寫有公寓建設預定地的看板,用繩子圍繞起來的空地上心想應該沒事了,一麵放慢腳步一麵回頭往後看。運動服大叔沒有追上來,但一個意料之外的物體卻跳入眼簾之中。


    追著我過來的人影,就在後方短短十幾公尺處。


    身上穿著剛在校門口見過的製服,麻耶女中的千金小姐。看不到長相。並不是因為距離遙遠,而是因為跟蹤我的千金小姐,臉上戴著個捕手麵罩。


    所謂本能的力量真是偉大呀。我的腦海中響起這情況應該是非跑不可的警笛聲。


    我再次拔腿狂奔,然後再度回頭過去,晃動的視野之中,我與跟蹤者四目交會。麵罩深處的雙眼,宛如粉碎的玻璃。視線銳利得讓人感受到物理層麵的壓力。怎麽看也不像是單純隻在跑步訓練的樣子。


    咦?她的右手還拿著個什麽東西。


    像是長長的棍棒的東西。是我的錯覺嗎?那跟棍子看來很像伸縮杆。


    就是在室內晾乾衣物時非常方便,主要作用在伸縮與固定的那種棍子。


    我在對跟蹤者的為人,以及為什麽追著我都一頭霧水的情況下,開始了不知要跑到什麽時候的中長距離跑步。我想,能夠成功脫逃的機率,應該比被鎌子追來得高。我一邊散發出充滿躍動感的佛手柑香味一邊狂奔。不隻是香味,而是充滿躍動感的逃命狂奔。


    以結果而言……我沒能成功脫逃。


    十月下旬的寒風中,我像是正在高談闊論的阿船那樣揮汗猛跑,回頭一看,後方捕手麵罩少女(暫時先這麽稱呼,因為沒有其他特征也不曉得怎麽稱呼)大概距離我還有十公尺。這還算是安全距離,於是我立刻回頭麵向前方。


    就在此時,腳邊突然傳來痛楚。我看到用力打到我腳踝的那個東西,大吃一驚。


    廷伸縮杆。我用往旁邊飄的視線確認了,就是跟蹤者手上握著的棍子。雖然粗細沒變,但長度不知不覺中竟然跟電線杆差不多。我的身體完全失去了平衡。


    我上半身朝著地麵倒下。我立刻調整姿勢,跪著朝跟蹤者攤開身體。長棍子轉眼間就縮回去麵罩少女的手中。那個樣子,與其說是在收縮一般的伸縮杆的動作,不如說簡直就像是西遊記電影跟連續劇當中的如意棒,是根伸縮自由自在的棍棒。


    因為本來就是伸縮杆,也許有人會說當然可以伸長,可是世界上有哪個廠商會製造出適用於柱子/牆壁間距長達十公尺的伸縮杆?


    我的呼吸變得激烈,跌坐在地,已經沒有逃跑的力氣了。手拿伸縮杆的千金小姐步步進逼。這麽說起來,因為看不到臉所以也不能肯定對方是女生,不過應該不會有愛穿麻耶女中製服而且身材又好的變裝癖男生吧。這樣的話,在我眼前的就是個無藥可救的變態了。


    總之,在手拿伸縮杆,頭戴捕手麵罩的時間點上,這個人看起來就隻是個讓人不想牽扯上關係的變態。


    站在我麵前動也不動俯瞰著我的女生,絲毫沒有半點友善的氣氛。


    這次反過來縮短成大約一公尺的伸縮杆威脅地指著我的鼻尖。兩人無言。拜托,跟我說點什麽呀!於是,我主動開口說話:


    「小姐,老師有說不能用伸縮杆打人。」


    頭痛的時候講點輕鬆的話。沉默,頭變得更痛。我對這種充滿敵意氣氛的場合束手無策,隻能哈哈幹笑幾聲。畢竟,我還是想對眼神冷酷俯瞰著我的伸縮杆高手(暫時先這麽稱呼,因為其他特征太多了這樣叫應該可以)說話。


    是要跟我交談還是要走人,拜托快點選一個吧。


    我們在公寓建設預定地雜草茂密的空地上麵對麵,彷佛永恒般的充滿敵意的五分鍾。就在我的汗水徹底冷掉之際,伸縮杆高手開口了:


    「你這個人真是沒用呢。已經累垮了嗎?」


    口氣似乎混雜著不耐煩。盡管聲音滿是不快,卻是充滿英氣的少女聲。


    「我又沒有打算要跟你賽跑。」


    「你的朋友呀,不是在麻耶女中麵前搭訕女生嗎?」


    盡管心情不好的樣子,但用字通俗的口吻完全是個少女。


    「不要撒無聊的謊話騙人。我才不管他是在搭訕還是在做什麽,對我來說最重要的事情隻有你是田中春男這回事。」


    嚇死人了。我應該不認識會頭戴捕手麵罩手拿伸縮杆在住宅區到處奔跑的少女才對。


    「你怎麽會知道我的名字?」


    就在眼前這少女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的時候,我終於首度仔細看清楚她的長相了。透過捕手麵罩看過去,大大的雙眼就跟小鳥兒一樣。然而,她與眼睛圓圓大大的小鳥兒呈現對比,有雙宛如新型bmw雙入座轎車般的流線造型的修長眼睛。眼眸中搖曳著敵意的火焰,少女以英氣煥發的聲音說道:


    「……因為,你是真魅大師的孫子。」


    一瞬間,我不知道她說我是誰的孫子。


    「……真魅大師?你是說我奶奶嗎?」


    我很驚訝從眼前這個在水妖町出沒跟可疑分子沒兩樣的少女口中,竟然會聽到奶奶的名字。


    「沒錯。」


    簡短的話語也充滿敵意。彷佛是住在歐洲的亞洲模特兒的形狀優美的修長雙眼仍舊冒著火焰。起火原因依然不明。


    「你怎麽會知道我是!|」


    我正想接著問「奶奶的孫子」時,伸縮杆高手的後方,桑島與草一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起跑比別人晚的桑島應該也順利逃脫了吧,逃離那個在整個女校裏四處散發男性費洛蒙的運動服大叔的追捕。


    確定自己成功脫逃的桑島,臉上浮現有如熬煮了一整晚的咖哩般心曠神怡的笑容。恐怕不擅長跑步的草一,雖然一臉痛苦劇烈喘息跑了過來,但找到我之後就露出了微笑。桑島和草一看樣子都沒注意到伸縮杆少女的存在。


    眼前的少女,用隻有我聽得到的聲音說:


    「那麽再會了,曬衣竿男孩。」


    伸縮杆高手彷佛背上長了眼睛,知道桑島和草一正從背後接近,便從反方向逃走了。如風般吹過曾經與她麵對麵的我的身邊。


    我回過頭去,忍不住對她的背影大叫:


    「喂,你怎麽知道——」


    盡管我想問她為什麽知道我叫做曬衣竿男孩,可是桑島與草一


    也會聽到,我不能問出口。


    「真是有夠狼狽的。不過呀,如果不是在校門口,而是搭訕離學校有段距離的通學路上的女生們,應該就行得通吧?」


    我們隨便找了家速食店進去,桑島立刻開始反省大會。桑島也好草一也罷,都沒有把話題轉向伸縮杆高手去。我得救了。他們大概隻有瞧見背影吧,所以不認為那是跟我有關的人。於是我思考起方才那個伸縮杆高手的事情。


    為什麽,她會知道我的奶奶是寶明院真魅?


    為何,她會叫我曬衣竿男孩?


    她知道我靠著曬衣竿解決地傳的事情嗎?


    問號滿天飛。


    「不過呀,麻耶女中的千金小姐很多都滿可愛的呢。」


    桑島興致高昂的聲音,與店內的背景音樂一起掠過我耳朵的表麵流動著。


    「我不想再這麽做了。我討厭這樣沒命地逃跑。」


    「你在說什麽呀!草野跟田中都太奸詐了,居然丟下我立刻跑走。我看到你們從樹蔭底下跑走的身影,心想發生什麽事情了往後一看,居然看到一個猛力朝我衝刺來的老師。比起你們,我的危機可是大多了呀。還有,草野,如果你說你討厭這樣,那麽你將永遠不會過著跟女生愉快交談的美好青春時光。你會維持現狀下去,國中生涯會像田中那樣,在奇怪的感覺中畫上句點。這樣你無所謂嗎?」


    桑島對草一的說教持續著。時間比店內的日本流行音樂有線節目,從第一段旋律進入第一段副歌到進入第二段旋律還要長。雖然我感覺到途中委婉夾雜著我的壞話,但我決定不要介意。


    「……既然桑島同學都說成這樣了,我覺得,我還是想要努力看看。」


    「沒錯,說的好。首先我們就先來密集訓練,讓你即使麵對女生也能夠輕鬆與她們交談。得多買一些氧氣罐才行。」


    草一與桑島彷佛變身成為自我開發講座的學生與講師。我不阻止他們再次購買氧氣罐應該沒關係吧?我隻想先問一下自己在意的事情。


    「喂,你說的密集訓練是想幹嘛?」


    「田中,你是什麽星座的?」


    牛頭不對馬嘴的對話。因為我先問桑島的,所以我回答了他,接著他又問我別的問題。


    「我是水瓶座的,怎樣?」


    「那血型呢?」


    「我是o型,有意見嗎?」


    「了解,所以是o型水瓶座對吧。你真是個名字、長相、血型跟星座全部都是司空見慣,感覺土土的人呢。」


    「你給我向全國的o型水瓶座的人道歉。」


    桑島一副完全沒聽到我說什麽的樣子,好像用手機連上了某個網站。我有點吃驚。看樣子即使在義務教育的授課內容中完全一頭霧水的桑島,也是會使用現代產品的。真是太好了。如果區區國中生也能毫不費力使用電話,或許應該感動得痛哭流涕。


    「我看看……會在目的地碰到意想不到的麻煩,不過可能會成為命中注定的邂逅。上麵是這麽說的。」


    「喂,你在說什麽啦?」


    桑島把臉從手機抬起來。


    「田中你真是個笨蛋,我在說星座運勢啦。」


    傳聞說如果被桑島罵笨蛋,會比被別人罵還要來得憤怒好幾倍。這好像不是真的,因為實際上就算加以節製,還是會火冒幾十丈。


    「為什麽我們談話的內容會從即使麵對女生也能夠輕鬆與她們交談的密集訓練,跳到星座運勢?」


    「這是有原因的。首先,你要問女生她是什麽星座的,然後告訴她當天她的星座運勢,這樣她不但會感謝你,你們之間才會越來越有話聊。」


    我目瞪口呆。驚嚇到我想在這家速食店的菜單上尋找有沒有鮪魚眼珠。我記得,鮪魚眼珠應當含有大量能促進腦部活化的dha。我很想火速讓桑島攝取。


    「這樣方向……有點錯誤了吧?」


    代替苦惱地閉口不語的我,草一客氣地說道。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可是桑島氣勢十足把二樓窗邊座位的高腳椅轉了半圈,自信滿滿地說:


    「一點都沒錯。因為,剛剛在麻耶女中跟著我過來的那些女生,我一開始就是問她們是什麽星座的。用這個當話題準沒錯。」


    人類是不平等的。在煙霧會從吸煙區飄散到禁煙區的通風不良的餐廳裏,我與草一重新被迫體會到這殘酷的事實。


    桑島雅也,是個言行舉止多少有點奇怪但能讓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深受女性喜愛的美男子。


    然後我與草一也不是不覺得桑島所說的「女孩子為何喜歡算命」的理論錯得離譜,因此什麽都沒聽進去。據說桑島為了要讓話題豐富,每天早上醒來都會先看電視節目的今日運勢排名,然後才出門上學。因為這樣,每天都差點遲到。


    我真想投稿去富士電視台,告訴他們居然有這麽重視星座的國中男生。我想,月亮公主妃彌子(注:日本知名的星座專家)一定會很高興吧。


    我與雖然相信西洋占星術,但是不怎麽相信曬衣竿算命的桑島,以及對命理並沒有多大興趣的草一道別之後就回家了。一回到房間,我就想跟住在房間內的解決地傳小組成員,身高二十公分的性感娃娃艾莉雅絲商量此事。


    我遇到了一個拿著伸縮杆的少女,她知道我是真魅奶奶的孫子。而且,還叫做曬衣竿男孩。她曾經目擊我全身穿著騎士裝,手拿曬衣竿在街上走動的樣子嗎?難不成,我拿曬衣竿與地傳戰鬥的事情已經讓人知道了?我搞不懂呀——我用這種感覺陳述這件事情。至於我雖然不敵桑島的強迫,但跑到麻耶女中企圖搭訕女生一事,當然是沒說半個字。


    「嗯……很難說呀。不過剛剛這件事情,根本沒有半點地傳相關的八卦。那個手拿伸縮杆的女生,隻是普通的可疑分子吧。」


    艾莉雅絲坐在書桌邊緣,雙腳騰空晃呀晃的。看樣子為了解決地傳偶爾會想出絕妙好計的艾莉雅絲,還是什麽都無法判斷。這是當然的。因為艾莉雅絲並沒有實際上與手拿伸縮杆的少女打過照麵。


    「對了,春男,我有件在意的事情要問你。」


    艾莉雅絲用手指梳整著她那有如流水傾泄般的金發。該不會,她已經想到了什麽吧。


    「什麽事?」


    「你為什麽會去麻耶嘉詩町去呢?」


    湊巧經過那裏。在放學途中迷路走去那裏。我覺得不管哪個藉口都說不通。


    「呃,這、這是因為……」


    我淒慘得什麽藉口都想不出來。結果,我去麻耶女中的事情就曝光了。


    「真是的,你都已經有我了,還要跑去什麽千金小姐國中!春男真是笨蛋!」


    「對不起。」


    我低頭認錯。自己有錯在先的時候,老實道歉才是可敬的。


    「我看果然沒讓春男多看一點那個是不行的吧?」


    艾莉雅絲的口吻別有深意。語尾愉快上揚,似乎沒有心情不好。


    「那個是什麽?」


    艾莉雅絲一邊在桌上做出她每天研究得透徹熟悉的性感照片的魅力姿勢,一邊以充滿誘惑的聲音說道:


    「我得讓春男多看一點才行,我艾莉雅絲的豔姿。」


    「……你是在哪裏學會豔姿這種詞匯的?」


    艾莉雅絲看了眼桌上的小山。手指著雜誌堆積起來的小山高度十分之八的附近,舊的《清純月刊》。


    「我記得某一本裏麵有清純夏季特別企劃『三方會談,千金小姐的母親是穿和服的老師。豔姿特別單元』喔。」


    雖然我因為害怕鎌子,最近都沒買《清純月刊》了,可是這本雜誌明明應該是千金小姐泳裝照的寶庫,夏季特別企劃居然是熟


    女的豔姿特集,清純的編輯部大概是失去方向了。這雜誌也許快要停刊了吧。


    我擔心著充滿不安題材的雜誌將來會如何,艾莉雅絲不在乎地挺出身體大擺姿勢,在桌上麵對著我身體傾斜四十五度。一邊隻轉動上半身,一邊把雙手圍繞在胸部下方。雙唇微張,眼皮沉重得像是剛睡醒的樣子。彷佛是在央求著什麽的雙眼。


    「這樣,怎麽樣?我美豔嗎?」


    充滿魅力的表情與帶著癡呆的表情隻有一線之隔。艾莉雅絲使出渾身解數的表情,九比一由癡呆取得壓倒性的領先。


    我問候般地輕輕點頭後,艾莉雅絲越發得意忘形。舌頭惡作劇般地從半開的嘴伸出來,舔著柔軟的嘴唇。十比零由癡呆大獲全勝。


    「春男,怎麽樣?有沒有不由得欲火焚身了?」


    我決定老實說出此刻的心情。


    「與其說是欲火焚身,不如說我焦躁不安。」


    跟同居人越來越要好的秘訣,就是不要隱忍。對方討人厭的地方,直接告訴對方比較好。


    「什麽焦躁不安啦!你是說因為欲求不滿而焦躁嗎?春男呀,真是傷腦筋的孩子呢。」


    露出為了拍攝性感照片好不容易終於來到威基基沙灘出道的偶像般充滿穿透力的笑容,胸部因為雙手靠近擠壓而變大膨脹,身體中心彷佛溶解的扭轉身體。


    「春男,你看到我有想要射了嗎?」


    有如鴨子往上翹的嘴唇,輕貼在唇上的手指。遺憾的是造型優美的嘴巴講出來的話語,卻是比最爛醉的中年人調戲人的話還來得直接又下流。


    與同居人越來越要好的秘訣,就是我在初冬(農曆十月的季節詞說法)的時候重新思考有時候也要適度隱忍實話。


    晚餐還是老樣子,扣掉加班晚歸的父親,三個人一起開動。由於晚飯菜色不見紅蘿卜,我在不用被迫自我厭惡地眼觀四麵的情況下平安吃完了一頓飯。因為我要是無法好好注意那些從二十一世紀第一個暴君=我親妹妹奈奈子的盤子,朝著我的盤子有如快炮發射過來的紅蘿卜,那麽我就會被迫再次體會到自己身為兄長是多麽沒出息。


    希望可以發售收錄隱語的電子字典的艾莉雅絲。


    以為世界上的男人全部都可以乖乖聽話的七歲兒童奈奈子。


    如果讓它吃醋就會露出猙獰的犬齒要狠狠給人一頓教訓的鎌子。


    一點都不想讓人稱少女大神的我進入視野之中的麻耶女中的女生們。


    因此,要說我的身邊善良又真正像個女孩子的人,除了她之外再也找不到別人了。唯一兼備慈愛與女性之美的人就是小鳥兒。


    我從自己這個女性絕對強悍的家脫身,去外麵購物。但我即使外出也無法獨處,因為艾莉雅絲跟著一起去。


    前往的地方是真幌市五金大賣場「業餘木匠」。取名的品味糟糕到讓人悲哀,我拜托非本地區成長的人請不要因此吐槽。還有,成長於本地區的居民請不要產生過度的同情。我從以前就已經察覺到了,這個地區都市真幌市,整體的某些地方感覺還滿土裏土氣的。


    手持伸縮杆的少女可能會再次偷襲我,所以為了能夠對抗她,我來找找看有沒有可以帶到學校去的短曬衣竽。


    拿著伸縮杆突然就衝出來襲擊人的少女。


    果然,我的周遭,並不存在纖弱的女生。


    雖然我曾經看過像女生的男生,可是我從未看過像女生的女生。


    因為不能讓路人瞧見,所以我把艾莉雅絲裝在前麵有口袋的大件連帽外套裏。我們一邊交談一邊前進,她就像是待在袋鼠媽媽育兒袋中的小袋鼠。從家裏走過去大概十分鍾,我們在太陽已西沉的夜晚七點左右到達。麵積比業餘木匠的店鋪大三倍的停車場上,車輛隻有稀疏幾輛。要是有夜間照明設備,應該可以拿來當足球場用。


    我立刻走到了曬衣竿區。因為當初為了解決自動販賣機的地傳而奔走的時候來過好幾次,所以已經很熟了。


    曬衣竿區幾乎沒有顧客。我還以為今天也是我個人包場的時候,卻發現有其他人先到了。因為那個顧客的打扮實在跟這一區太不搭調,所以我不由得看傻了眼。確認過這裏有人在的艾莉雅絲,小心不讓別人無意中發現她的身影,躲到了口袋深處。她的體溫,暖和了我的肚子。


    先到的客人,背影看來是今天放學後我看過的千金小姐國中麻耶女中的製服。頭發分成左右綁起來。即使看不到表情,但從背後也能看出來對方一副正在認真挑選商品的模樣。散發出一種望著排列在西式甜點店櫥窗裏蛋糕的少女的感覺。


    好了,我也得買曬衣竿才行。


    一靠近曬衣竿區,我就仔細看清楚千金小姐手中拿著的並不是曬衣竿,而是伸縮杆。


    五金大賣場伸縮杆區配上千金小姐,真是不搭調的組合。


    可能是感覺到我的視線,千金小姐的臉從手上的伸縮杆抬起往我這邊看過來。如果是平常的我,一定不會凝視對方,而是會錯開視線。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千金小姐與伸縮杆這個組合奇妙地吸引住我。


    我與千金小姐麵對麵了。雖然她給我一種好像深感無聊的印象,但有雙流線型的大眼睛。直挺挺的鼻粱,形狀優美的紅唇。肌膚細致到像是會在洗麵乳廣告中出現的青少年的夢中偶像,長相看來就是適合在音樂教室內彈鋼琴的千金小姐。


    我們無言地互相對看。為什麽我會錯失別開視線的時機?然後她露出「啊」的嘴型,表情僵硬。穩重地動也不動的眼皮,彷佛是為了不在視力檢查中被診斷需要戴眼鏡而死命撐住的女學生一般地眯了起來。凝視的眼光。順帶一提,我臉上並沒有貼著蘭氏環nd)視力檢查表。


    「你這個人怎麽會在這裏?該不會你在跟蹤我吧?」


    突然遭到以為是第一次見麵的女生懷疑我是跟蹤狂。我的臉看起來有這麽可疑嗎?真傷心。我忍不住開口對她說:


    「等一下!我根本就不認識你。我隻是來買曬衣竿而已。」


    「哦,曬衣竿是嗎?啊,是這麽回事呀。」


    好像是接受我的說法了,不過我完全不能接受。口袋裏的艾莉雅絲,全身發抖般地動著,隻有貼著她身體的我感覺得到。應該是因為我開始跟別人講話而有點驚訝吧。我抓住連帽外套口袋中間的布料,暗示艾莉雅絲安靜聽我說。


    「你說的這麽回事是什麽意思?」


    「你這個人很煩耶。已經沒事不就好了,我又不在意。」


    緊張的眼眸之中,流露出焦慮的神色。奇怪?我曾經看過給人這種印象的眼睛。應該是說,我聽過這個不痛快的憤怒聲音。


    「冒昧請教你一個問題。你該不會是先前拿著伸縮杆追我的人吧?」


    越說自己都越覺得丟臉起來的愚蠢問題。可是,答案似乎是肯定的。因為雙手交叉著的少女,露出了彷佛小孩惡作劇被父母抓到般的尷尬表情。


    「你、你這個人在胡說什麽!腦袋壞了嗎?你有什麽證據這麽說?因為先前我有戴捕手麵罩,你這個人應該不曉得我沒戴的時候長什麽樣子吧?啊!」


    少女簡直就是「自掘墳墓」這慣用語的血淋淋實例。最後的那聲「啊!」是她察覺到自己曝露真相出來的聲音。她瞪著我,繼續說道:


    「……誘導訊問太奸詐了,有夠卑鄙。」


    我態度和善,隻是問問題而已,根本就沒有誘導什麽。


    「你為什麽要偷襲我?應該不是因為我那不屈不撓的朋友在麻耶女中麵前搭訕女生這種理由吧。你稱我是曬衣竿男孩吧,而且,好像還知道我是真魅奶奶的孫子。」


    「……我叫你這個人曬衣竿男孩的原因很簡單。」


    「為什麽?」


    少女的眼中燃燒著炫目的敵意之火,看樣子已經來不及滅火。


    「因為你這個人用曬衣竿解決了地方都市傳說呀。我當然會這麽叫。」


    因為她叫我曬衣竿男孩,本來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是因為她目睹到我拿著曬衣竿在街上走動。結果沒想到連我到處解決地傳的事情她都知道了。口袋裏的艾莉雅絲靜靜聽著我與少女的交談,剛剛她大概嚇了一大跳。


    我環顧賣場,沒看到顧客也沒看到店員的影子。這可不是能讓別人聽到的對話,我得提高警覺。


    「你到底是什麽人?」


    「你這個人呀,既不認識我是誰,也完全不了解真魅大師吧。」


    「我承認我不認識你……可是你說我不了解奶奶是什麽意思?」


    「……好吧,我就告訴你吧。」


    少女把特價的塑膠垃圾箱翻轉過來,坐在上麵。兩個馬尾從小小耳朵的後方往鎖骨延伸過去,纖細的指尖玩弄般地卷著柔軟的發尾,就像義大利麵與叉子。或許這是她個人的習慣吧。看起來會講很久的樣子,完全感覺不到店員跟顧客會過來。


    「首先是我的部分,我叫萊慕……你這個人有聽過嗎?我這麽問你也不知道吧。我是曬衣竿算命師寶明院真魅大師唯一的徒弟。我想想看喔,我記得那是我還在念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所以大概是距離現在七年以前。我曾是某個地方都市傳說的被害人,救了我一命的就是真魅大師。這對當時隻有七歲的我來說,是永生難忘的邂逅。」


    如果這是電視節目,萊慕感情豐沛的聲音應該會配上寧靜的背景音樂,不過現實是我們在五金大賣場裏麵,播放的是到處都會出現混凝土磚塊或四角木材等詞匯的業餘木匠的主題曲。演唱者是成長於真幌市的嘻哈團體。「從伸縮杆棒到零食棒都有賣喔。棉花棒黑棉花棒抗菌棉花棒很劃算喔——」,押韻的方式似乎是在褻瀆替嘻哈命名的教父非洲邦巴塔(afrikabambaataa)。寧可說是押韻失敗。


    「我沒聽說過呀。沒想到奶奶居然有徒弟……萊慕,你說你曾是地傳的被害人是什麽意思——」


    「唉,我獲救的事情現在就先跳過吧。」


    萊慕露出想起不快回憶的表情揮了揮手。就在比特價促銷專門店「唐吉訶德」主題曲(注:「唐吉訶德」是日本知名的連鎖大賣場。)還要難聽的業餘木匠主題曲播完的時候,萊慕想要繼續說下去而大大歎了一口氣。「曬衣夾加園藝剪~還有伸縮園藝長剪~想要的東西難以取舍咿耶——」。我還以為播完了的業餘木匠主題曲,竟然又開始播放。看樣子這是沒有終點的。萊慕大概是想起真魅奶奶了,眼角微濕,平靜地說著話。要是沒有奇怪的背景音樂,我或許也會因為憶起奶奶而泛起淚光。


    「我硬是拜托說不收弟子的真魅大師,她才收我為徒。你這個人應該知道,真魅大師與地傳的存在奮戰的事情吧。不過你是在真魅大師去世之後才知道的吧?至於我,曾經親眼看過真魅大師與地傳元凶的存在戰鬥的樣子。你這個人沒看過吧?真魅大師暗中拯救了這座城市,知道這件事的就隻有你這個人而已……相較於身為她孫子的你,我更了解真魅大師。」


    萊慕繼續說下去。她從製服拿出個鑰匙圈,從上麵取下一隻鑰匙丟過來。看起來像是車鑰匙。


    「這個是摩托車的鑰匙。真魅大師在前往與尊長一戰之前交給我的。你隻要將這把鑰匙插入真魅大師騎的那輛哈雷機車的引擎,就能夠喚醒隱藏在你體內的能力。這是你能力蘇醒的鑰匙,能使用的次數就隻有一次。真魅大師拜托我,要我把這鑰匙交給身為她孫子的你……我真不甘心……非常不甘心。為什麽我非得把這個交給連地傳是什麽都不知道的你這個人。因為、因為我、我恨死了殺死真魅大師的尊長。明明應該隻有我,才是有能力繼承她解決地方都市傳說這個責任的人。為什麽你這個人會冒出來?我沒辦法把鑰匙交給你。交給你之後,我與地傳就會變得毫無瓜葛了。我本來打算等新的傳說開始流傳時,再把鑰匙交給你的。可是當時即使不倒翁的傳說傳開了,我還是下定不了決心,實在沒辦法立刻交給你。然後,你這個人不是自然地喚醒了自己體內的能力,解決了地傳嗎?我好不甘心,我太悲慘了。有能夠把地傳解決得幹幹淨淨的你,相較之下我太悲慘了。我了解到,這把為了你不能自然喚醒能力的時候,抑引能夠強迫你的能兒綻放力址的鑰匙,已經沒右別處了。所以,我擅自入侵到保管真魅大師摩托車的地方,也就是你家的車庫。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簡直就像個小偷一樣,我心跳得有點快,不過那種情況不是讓我感受自己心跳的時候。然後,我試著使用這把鑰匙。但是,看樣子我似乎本來就不具備打倒地方都市傳說元凶的能力。這是當然的吧,這種特別的力量畢竟不是誰都具備的。我沒辦法得到真魅大師或是你這個人所擁有的能力……可是——」


    漫長的獨白。萊慕抓到販售的窗簾用懸掛杆後,似乎十分用力地握著。她認真到危險的眼神投注在懸掛杆上,接著直接開始說起「可是——」之後的話語。關於尊長的存在,萊慕已經知道了。


    「你這個人仔細看這個。」


    她右手的懸掛杆,伸長到差點碰觸到五金大賣場高高的天花板。這是今天傍晚跟蹤戲碼之後,第二次出現的如意棒。花費的時間就跟伸出可看數位頻道的手機的天線差不多。在一般顧客或店員發現之前,那根杆子又以與伸長的時候相同的速度恢複了原本的長度。我不由得鼓掌起來,懸掛杆的幻象。我稍後得告訴躲藏在口袋裏麵沒辦法親眼看到的艾莉雅絲這有多厲害。


    「這就是我獲得的能力,能把這些架子用的棍棒隨意伸縮。聽我說,請你在後天清晨五點到這家五金大賣場後麵的卡車卸貨出入口,一定要到。」


    她一邊用指尖玩著有如電腦底架上冷卻風扇的微風吹拂般的頭發,一邊以命令的口吻說道。完全不像是要找我去約會的樣子。好一會兒我才發出聲音:


    「喂,等一下啦。為什麽要約這麽早?」


    萊慕的臉頰眼看著就漲紅了起來,第一次露出像是不好意思的表情。


    「我、我家,規、規定門禁時間是晚上七點半。後天早上壘球社沒有晨練,所以我正好有空。怎樣,你這個人是有意見嗎?」


    我根本什麽話都沒有說呀。


    「總之,我還沒認可你就是繼承真魅大師,有能力解決地傳的人。雖然你擁有用曬衣竿敲擊變成地傳元凶之物就能讓對方升天的能力。但是論體力,你應該比我差很多吧,因為我有在用伸縮杆暗中進行戰鬥的密集訓練。我一邊小心不要讓人發現,一邊訓練。總之後天我們就來一場曬衣竿對伸縮杆的勝負吧。」


    壘球社的社員把話說到這種地步後,露出強忍淚水的果決神情。右手抹了抹臉之後,她從垃圾筒站了起來,抓了幾根伸縮杆後開始朝著收銀台走去。如果我對著她的背後出聲喊她,她就會停下腳步回頭看我。綁成兩條馬尾的頭發,有如鎌子的尾巴搖呀搖的。


    「你聽我說,本來今天放學之後,我打算到你學校去一趟,結果我們在麻耶女中的校門口就碰頭了。我才剛到五金大賣場找可以痛扁你的好用伸縮杆,結果又這樣見麵了。我覺得這就是所謂的命運。屬於與地方都市傳說相關的人們……你我的命運。」


    從口吻正經到恐怖的萊慕口中冒出了「命運」,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嚴肅地說出「命運」這種沒人當一回事的詞匯。真希望店裏的背景音樂能從業餘木匠主題曲換成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我忽然想起了桑島告訴我的星座運勢:


    「會在目的地碰到意想不到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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