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聲音傳入耳裏，像是成了一隻毛茸茸軟乎乎的爪子, 留了陣陣酥麻在她心裏。
倪茜茜琢磨了會兒, 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為什麽喊她這點先不提。
她就隻是好奇, 為什麽他要一副正在呼喚小貓小狗的樣子。
然而腦速拚不過身體的速度，這個疑問剛竄出來, 她人已經站到人家麵前了。
太近的距離導致她必須得仰著脖子才能看見他那張長得高貴無比的臉蛋。
她指了指自己，試探著問了句:“你，認識我？”
t的表情看起來比她還要迷茫。
他皺著眉，緩慢地搖了搖頭。
倪茜茜想了想, 換了個問法:“你是不是救過我？”
t看起來更困惑了。
好嘛。
倪茜茜心裏惴了下, 意識到自己這種見色起意的行為非常危險以後便想拉開同他的距離。
她試圖退開到安全範圍以內。
奈何懷裏的小寶寶非常不配合, 他非常積極地張開雙臂，一副想要往t的懷撲騰的樣子, 口裏發出“啊啊”的聲音, 興奮異常。
倪茜茜悲憤地咬牙, 按住亂動的小娃娃，伏低做小:“那你喊我有什麽事情嗎？”
行吧，人家畢竟是基地的領導者, 自然是想幹什麽幹什麽咯。
t的表情看起來非常高冷，眼睛微微眯起, 一副上層社會的精英人士模樣。
他可能是不屑於回答她的問題，隻安靜著, 冷漠著, 並用一種觀察小動物的眼神看著她。
不小心淪為小動物的倪茜茜在察覺到這眼神的含義後, 默默感覺自己的心髒大概好不了了。
下一秒，她的心髒更難受了。
固執而又倔強的小寶寶在他強大異能的支持下，成功從倪茜茜懷裏撲騰了出去，然後順利地撲到了空中。
倪茜茜驚出了一身冷汗。
小寶寶被t拎在了手裏。
t打量著他，再一次皺了下他那猶如天賜的精致眉毛，看小寶寶的眼神同樣像是在看小動物。
不過除了好奇以外，似乎還帶上了那麽一點點的不喜歡。
倪茜茜突然有了一種他下一秒就要把孩子扔出去的預感，果不其然，t看了會兒便覺得沒了興致，捏住小寶寶衣服的手指在鬆開的邊緣試探。
“啊喂！！！”
這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陶哈哈完全不知道自家親娘這會兒受了多大的驚嚇，他對t的喜愛並沒有因為他對自己的態度而產生改變，相反，被拎在空中使他更開心了。
寶寶笑容天真聲音可愛，一把抱住了t的手，張口便是一陣啃咬。
t的表情緩和了下來，他要扔不扔的動作得到了及時刹車，再抬眼看倪茜茜。
倪茜茜慌忙將小寶寶奪下來抱進懷裏，有些憋屈地開口:“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事實證明，t的腦袋好像真的有些不太好使。
當她試探著，鼓起勇氣將那句話說出口，並坐等他發火的時候，卻發現他好像並沒有什麽反應。
沒說話，也沒生氣。
他的表情仍舊是那種，好像全天下所有人都欠他一千萬的表情，不爽中透著點不耐煩，不耐煩中透著點……呆萌。
倪茜茜被自己腦海中突然蹦出來的這個詞嚇了一跳。
更讓她覺得可怕的是，她好像……也沒有特別生他的氣。
雖然他剛剛差點扔了她的娃。
和個傻子計較什麽呢？
她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嗨，你？”
他抬眸看著她，沒說話，隔了會兒後，蹦出兩個字來:“走吧。”
倪茜茜:“？？”
走？
她突然意識到，自剛剛第一眼看到他到現在，他好像隻說了三個字。
一個“來”，還有一個“走吧”。
倪茜茜:“……”
t的身份很危險，雖然她的確很想打探清楚他到底是怎麽個情況，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很顯然是沒有辦法溝通的。
基地居然敢放他一個人亂逛，心真夠大的。
反正也問不出什麽，他肯開口讓她走，倪茜茜求之不得。
走出好遠去以後，她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他，發現他已經被一群慌慌張張的白大褂們給包圍住了。
他站在白大褂中間，任由他們手忙腳亂地在他身上又測又紮，視線卻飄向了遠處。
似乎是在發呆。
而當倪茜茜回頭朝他看過去的時候，他又很適時地撇過頭來同她對視了一秒鍾。
僅一秒，過後便將視線收了回去，一如那天在天橋上般。
寡淡冷漠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情緒。
她終於明白過來了，原來他不是故意要高冷，他是真的傻。
可倪茜茜卻在這種時候亂了心跳，回憶起那些五顏六色的注射器，亂糟糟的情緒化作又熱又燙的氣流湧上她的胸腔。
她抬手，捂住胸口，四肢有些發軟。
一直到回了住處，置身於安靜且光線昏暗的房間裏，她的心情都沒有平靜下來。
第二天的時候她一整天都沒出門，等到天黑的時候居然有人上門來尋她。
倪茜茜將陶哈哈安置好，打開門，卻看到倪啟意。
本以為是倪凝的她有些訝異。
倪啟意穿著的還是白天的那身衣服，他站在門口，表情有些僵硬，雙手局促不安地擱在褲腿邊。
倪茜茜頂了一頭問號，一邊請他進門，一邊詢問道:“有事情嗎？”
倪啟意沒進門。
他扯了扯嘴角，別過臉聲音幹巴巴地開口:“我姐姐讓我找你道歉。”
不知是不是為了故意氣倪茜茜，他把“我姐姐”這三個字咬得很重。
有t的插曲在後，倪茜茜早就忘了那段不愉快，她失笑:“沒關係。”
倪啟意大概隻是為了帶這一句話，說完他便毫不猶豫地轉身，準備走。
倪茜茜望了一眼他腦袋上緩慢增長的感激值，頗為不甘心。
她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叫住了倪啟意:“啟意。”
少年離開的身影僵在了原地。
倪茜茜放柔了聲音:“我知道你記恨我，但是我……”
她的良心小小不安了一下，幾乎是硬著頭皮說出了接下來的話:“但是我是有苦衷的，你相信我嗎？”
倪啟意沒轉身沒回頭沒出聲，也沒有離開。
他站在那，少年瘦削的背影看著孤零零的，卻似困獸般倔強。
倪茜茜見奏效，不舍得中途停止，輕吸一口氣，擰眉低聲開口道:“這一年的日子裏，我從來都沒有停止想你，我知道自己當初做的可能永遠也不會得到你的原諒……但是啟意，你可以不原諒我，但是能不能不要對我那麽殘忍。”
雖然不知道原身到底做了什麽，反正這種時候隻要道歉就對了。
倪啟意仍舊安靜著。
他的頭垂了下去。
他攥緊了拳頭。
良久以後，他突然情緒激動了起來，猛地轉過身，眼圈紅紅的，眼裏滿滿的都是淚水:“想我？我們滿世界找你的時候你在哪裏？陶大哥出事的時候你在哪裏？爸爸去世的時候你在哪裏？我最需要的時候你在哪裏？你怎麽可以這麽惡心？”
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臉上很快便被淚水布滿，說話的時候似是在咬牙切齒，表情卻脆弱得像個易碎的瓷器。
倪茜茜怔然。
見她不說話，倪啟意的眼睛更顯凶惡，他惡狠狠地瞪著她:“如果不是阿凝攔著，我早就砍死你了！”
說著他突然笑了一下:“哦對了，還有陶大哥，你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有多慘嗎？阿凝和我說，她曾帶你去看過陶大哥，可你呢，看到他那幅樣子，你是不是恨不得早點和他撇清關係？”
倪茜茜如同被雷劈過搬，整個人楞在原地。
倪凝唯一帶她看過的人隻有一個。
是t。
她和她說，他代號t，姓名不詳。
倪啟意抬手用袖子胡亂地擦了通臉上的淚，他開口，還想繼續，右側突然傳來了女子驚慌失措的聲音。
“啟意！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倪啟意抬頭朝聲源處望了過去，驚詫道:“阿凝？”
倪凝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右手細微地顫抖著，臉比身後牆壁的顏色還要白。
慌亂和無措一瞬間湧上了她的雙眼。
但是很快的，她便找回了陣腳。倪凝走上前，一把拽住倪啟意的右手手腕，眼神失望，聲音嚴厲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在她麵前提他嗎？你怎麽還是不聽？”
倪啟意極為在乎她的感受，聞言後臉漲得通紅，他垂下頭:“對不起……我隻是沒忍住。”他憤恨地將指甲嵌進掌心，“我不懂，為什麽明明是她的錯，你還偏要護著她，你也看到了，陶大哥每日活得似人非鬼，她卻能每日過得……”
倪凝下意識抬頭朝倪茜茜看了一眼。
她的表情有些繃不住，見倪啟意還要再說，她情緒失控地甩開他的手，提高了聲音吼道:“倪啟意！我說了讓你不要再說了你聽不懂嗎？！”
倪啟意被她吼停了下來，他反應遲鈍地眨了下眼睛。
倪凝自知失態，卻又不敢在這個時候頻繁去看倪茜茜的反應——她怕她聽明白了。
便隻能狼狽地低下頭捂住臉，讓洶湧而出的淚水從指縫間流出，她聲音哽咽:“倪啟意你為什麽不能好好聽話，茜茜她什麽錯都沒有，你要一直埋怨她記恨她我沒有意見，但是……她畢竟也是我妹妹，看她受委屈我也會心疼的，啟意你為什麽不能好好聽話？”
這是她最擅長的招式。
眼淚，哭聲，示弱，以及恰到好處的責怪。
倪啟意畢竟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見她哭得無助，他便心慌意亂了，下意識想要將她往懷裏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倪凝將眼淚擦幹，無聲地躲避開。
比起倪啟意的反應，她更在乎的還是倪茜茜的想法。
倪茜茜在想什麽呢？
自然什麽都沒有想。
她的腦袋有些亂，剛剛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感歎什麽。
於是便麵色如常地看著倪凝哭，麵色如常地在二人道別的時候同他們揮手，麵色如常地轉身關門進門，麵色如常地將在床上打滾的陶哈哈抱到了懷裏。
良久以後，她才終於勉強理出兩條。
1.倪凝撒謊了。
2.t就是霸總。
倪凝明明認識t，也知道倪茜茜認識t，為何卻要在那個時候告訴她，他是個姓名不詳的人物？
難道倪凝知道她沒有原主記憶？
倪茜茜被這個猜想驚了一跳。
電子音也被她嚇了一跳，它猛地一下竄出來，哎喲哎喲地抱怨道:“哎呀女主人，你在想什麽呢，我的存在可是本世紀最高機密，她怎麽可能知道你不是原裝的！”
倪茜茜:“……”
聽電子音這麽說，她不由開始設想另外一個可能:倪凝不知道她沒有記憶，以為她能一眼認出霸總，結果倪茜茜……她當時完完全全就是看陌生人的反應。
若倪凝沒有別的想法，那麽在她眼裏，倪茜茜便隻是在她想要帶她去同總裁見麵的時候，默默選擇了不相認？
倪茜茜勉強接受了這個可能。
電子音聲音氣嘟嘟地:“你怎麽可以質疑我的權威，我可是為了滿足你這個身體的願望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普通人怎麽可能會知道你已經換了芯。”
這還是電子音頭一次這麽話癆，倪茜茜也有點意外。
她輕聲喃喃:“這個身體的……願望？”
電子音鏗鏘有力地道:“是呀，原主把身邊人得罪了個遍，沒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卻還放心不下她肚子裏的孩子，所以才有了現在的你，和現在的我。”
怪不得她的任務是……
將孩子帶大然後送到霸總身邊。
將陶哈哈送回給霸總，她的任務完成了，是不是就該離開了？
倪茜茜望了眼抱著她手撒嬌的陶哈哈。
電子音冷哼道:“你以為我為什麽一直不告訴你男主在哪，以他現在那個樣子，就算你去了，他也沒辦法照顧好孩子。”
嗬，末世之前怎麽不告訴呢。
倪茜茜猛地坐起來:“不行，我要怎麽才能將他救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從昨天過後，他的臉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腦海裏麵，睜眼閉眼都能看見他，還有他那無所謂生死的表情。
“……陶大哥每日活得似人非鬼……”
倪茜茜的心髒狠狠地擰成了一團。
可能是原主的感情還殘留在這個身體裏麵，她這會兒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心髒深處傳來的隱隱鈍痛，仿佛被人用刀絞過一般。
這麽難受，為什麽會像倪啟意說的那樣，做出背叛他的事情？
電子音忙道:“你以為他是你想救救能救的嗎？你現在連自己都保不住了，還不如默默等時機成熟……”
緊接著，它就像個大媽一樣，苦口婆心地繼續道:“你別被身體裏的錯覺騙了，原主她對陶知衍可壞可壞了。”
倪茜茜冷漠臉:“哦。”
她打定了主意要想辦法幫助陶知衍。
既然t的身份已經確認，那麽之前那個車禍的夜晚的聲音來源基本是也確定是他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好似全然沒了記憶。
那些藥物對他身體的傷害應該……相當大。
基地高層大概對他的神智非常放心，並沒有在看管他方麵花費太多人力。
這也沒錯，畢竟同陶哈哈同體質，那些人想要將他從茫茫人海裏揪出來簡直不要太簡單。
倪茜茜有些抓狂。
說好的“當總裁的小公舉，隻吃大餐不吃苦”呢！她的日子怎麽這麽苦！
智力平平異能平平的她，居然要肩負起他們父子倆因為異能太出眾而帶來的壓力。
夜裏去重新打探情況的時候，倪茜茜還得把自家兒子帶上——一個兩個的，沒一個能讓她省心。
摸去陶知衍房間的時候他居然還沒睡。
他的房間居然還開了電燈！原來電係異能這麽不值錢嗎！
倪茜茜有些憤憤。
憤憤了會兒，陶知衍注意到她了，於是他便將自己剛剛還在神遊的思緒抽了回來，然後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霸總範十足。
隔了會兒，他開口，聲音低沉:“……”
不好意思，隔太遠，他又不肯花力氣提高音量，倪茜茜壓根沒聽見他在說啥。
不出意料的話估計又是個“來”字！
倪茜茜有些真情實感地心疼自己當時陷入聲控磨難的心髒和耳膜。
總裁還是當初的那個總裁，可在倪茜茜眼裏，他已經變成一個二傻了。
當然，心疼還是有的。
話又說回來，不愧是當男主的人，他就算變得神誌不清，也照樣好看得一塌糊塗。
智商可以丟，酷帥必須有。
陶知衍這裏一點突破口都沒有，她隻得抱著她的娃，一臉苦逼地將目標盯上了藥樓。
藥樓，藥樓……
藥樓看管得很嚴格，倪茜茜在四周繞了一圈，也沒找到能翻進去的地方，所有有玻璃的地方都無一例外焊了鋼筋。
大門禁閉著，門口雖然沒有負責守門的人，但是遠處還是能依稀看到巡邏的零星製服們。
藥樓左右什麽建築都沒有，孤零零建在空地上，氣勢是有了，卻沒能給做賊心虛的倪茜茜一點遮蔽物。
倪茜茜繞到藥樓側邊，透過窗戶往裏麵看。裏麵黑漆漆的一片，隻有靠近窗戶的地方有些許微弱的光線。
濃濃的藥味爭先恐後地奔上來荼毒她的鼻子。
倪茜茜琢磨了會兒放火燒樓呢可行性。
不用試都知道，可行度為0。
緊接著她的視線落到了懷裏的陶哈哈身上。
倪茜茜:“咦……？”她點點小寶寶的鼻尖，小聲bb，沒誠意道歉:“我收回之前的話，其實你還是挺有用的。”
陶哈哈有些犯困了，在倪茜茜說這話之前，他剛揉過眼睛，正在打哈欠。
倪茜茜話說完後，他立馬睜圓了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嬌裏嬌氣地看著她。
又看了眼黑漆漆的藥樓，倪茜茜和陶哈哈打商量:“寶，你能幫媽媽把這裏麵的東西變走嗎？”
勉強比劃了半天，陶哈哈終於理解了她的意思。
然而不知是因為距離太遠，陶哈哈努力了半天後，樓裏沒有什麽動靜。
光線能照到的地方，十惡不赦的藥箱們仍舊頑強地存活著。
望著小寶寶委屈的表情，倪茜茜轉過身去重新開始思考放火燒樓的可行性。
她開始在腦內安排具體過程。
她開始在腦內設想逃亡路線。
她開始在腦內思考被抓供詞。
思考了一半，突然感受到右側吹來陣陣冷風。
她感慨了會兒天氣變幻無常後，呆滯了兩秒，僵著脖子向右看去……
本離她僅有一個拳頭距離的藥樓竟然就這麽憑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連地皮、鋼筋都被扒了的土地。
倪茜茜望著這個說淺不淺說深不深的大坑，陷入了沉思。
良久後，她表情沉重語氣凝重地誇了一句懷裏的寶寶:“……幹得漂亮！”
雖然他沒辦法把藥收進空間，但是他能把這棟樓直接收進去啊。
一夜之間丟了個大樓，倪茜茜覺得明天天亮以後基地估計得被掀翻天。
但是陶知衍那邊，最起碼未來半個月內都不會再受藥物折磨，他的日子應該會好過很多吧。
她趁著還沒人注意到這裏，趕緊開溜。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一亮，藥樓消失的消息便普通颶風席卷了整個基地。
一時之間猜測紛紜，有人說有外星人把藥樓帶走了，有人說藥樓可能是掉進了某個時空裂縫，還有人說藥樓成精自己長腿跑掉了。
一個賽一個不靠譜，卻沒人猜到空間異能上麵去。
本來還緊繃著心的倪茜茜在圍觀了全過程後暗暗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基地高層某位陸姓老者硬生生被氣昏厥的消息也傳到了倪茜茜的耳中。
倪茜茜不覺愧疚，她表揚了陶哈哈一整天。
陸思成昏迷了整整兩日才醒來，醒來後，第一時間便是跑去看藥樓，再一次確定藥樓的的確確消失了以後眼皮一翻，差點又昏了過去。
很快的，基地裏便騰了棟新樓來充當藥樓。
製藥機械搗鼓搗鼓還是可以重弄出來的，愁的是藥材不好找。之前為了加大劑量，為了充足藥庫，基地連隔壁幾個市的藥店都搜刮了空，現在想要再去弄藥材還得去更遠的地方。
陸思成咬牙，大手一揮:“弄！弄！再遠也要去給我弄回來，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負責尋藥的車隊憋憋屈屈委委屈屈地踏上了艱難尋藥之旅。
不過意外比藥材更早到來。
這一日，天還未亮，倪茜茜便被凶狠的撞門聲驚醒了。她的身子還未離開床，便聽到轟隆一聲，質量堪憂的門在門外的大力攻擊下慘烈犧牲。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進了屋。
房門被推開，數位著著各式衣服的人通過窄窄的門湧進房間，他們如流水一般將床上的倪茜茜包圍住。
手裏端著槍，表情凝重到像是站在了激烈的戰場裏。
而被黑洞洞的槍/口指著的，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和尚不會說話的嬰孩罷了。
倪茜茜受了驚，她下意識將陶哈哈護到自己身後，瞪大眼睛:“你們是誰，要幹什麽？”
答案不言而喻。
她曾設想過無數次的畫麵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領頭的男人做了個手勢，他身後的眾人齊刷刷將槍口對向了地板。
領頭男人麵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有人求我放過你一命，所以隻要你肯乖乖配合，是不會吃苦頭的。”
他的聲音頓了頓:“可以把孩子交給我嗎？”
倪茜茜的身體細微地顫抖著。
她的眼裏開始凝聚淚水。
她在眾人沉默而警惕的視線裏慌亂無措地跪了下去，聲音哽咽著:“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我就他一個親人了……他還小，他什麽都不懂，求求你們，能不能不要帶他走。”
年輕的女子頭發淩亂，小臉白皙，瘦削的身形因為哭泣而更顯楚楚可憐。
末世裏女人本來就少。
更何況是這般年輕漂亮的女人。
領頭男人的喉結上下動了動，他握槍的手下意識放鬆。
良久後，他垂著眼眸，聲音誠懇道:“抱歉，這個我沒辦法做主。”
她哀聲痛哭，眼淚泄了洪一般從眼眶裏洶湧出來。
人心都由肉長，更何況她哭得淒婉動人，在場的幾個男人不由都有些動容。
但是……也僅僅是動容罷了。
這個孩子是拯救末世的最後希望，也是他們眼裏所能看見的唯一光，為了生活，為了生存，他們別無選擇。
大概是見她沒有強烈反抗，他們都願意憐香惜玉一次，便由著她抱著孩子哭到渾身發抖。
領頭男子咽了口唾沫。
倪茜茜終於停了下來，她怯生生地抬頭，眼裏滿是絕望，聲音小到幾乎要被空氣吞沒:“你們……真的會放過我嗎？”
女子的聲音軟得像隻幼貓，身體柔柔地跪在床上，眼裏雖有絕望，卻還藏著些堅毅。
領頭男子忍不住道:“隻要你乖乖將孩子交出來，我一定會保你安全的，如果你不介意……”
他彎腰，在女子不舍而悲傷的視線裏伸手，準備抱過那團白白的小娃。
他口中的話說了一半。
身體也剛剛彎到了一半。
細線般的血從他的喉嚨處噴射而出，銀針輕而易舉地將喉嚨穿破，射出後便消失在了空氣中。
幾乎是同一時刻，在場的這個數十人喉嚨間都冒出了細小的紅色噴泉。
變故來的突然，他們連槍都沒來得及端起來便倒下了。
隻可惜領頭男人的話還剩了半句未曾脫出口。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走。”
沒想到真的完成了成功偷襲的成就，壓在心髒上的重石輕了一半，倪茜茜費力從床上站起來，將睜著黑眸懵懂四顧的陶哈哈抱進懷裏。
這次能得手不過是因為他們的輕敵，如果再來第二波，她估計會立馬死無全屍。
倪茜茜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去哪裏，她位置知道的是，這個房間已經不能繼續待下去了。
她抱著娃跳過那些屍體離開。
心髒的怦怦跳，好似有人在耳膜上敲鑼打鼓。
一刻也不能鬆懈。
出了樓，樓外明媚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灑了她滿臉，她這才感受到腰側疼得厲害。
倪茜茜拍了拍腦袋，努力逼自己打起精神。
剛踏下樓外的台階，便見一側撞出來個男人，這人似是早有準備，一看到倪茜茜便滿麵焦急地迎了上來。
夏時翎的眼裏是真心實意的擔憂。
掃眼看到她身上的血跡時，他才真正慌亂了起來:“你受傷了？”
倪茜茜望清了他的臉，她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向了自己從出房門前就疼得厲害的腰腹。
血將衣服的布料染成了暗紅色，她伸手摸了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裏的疼痛。
出手的時候太急太緊張，除了記著給陶哈哈護好外她便什麽都沒做了，居然真的不小心被人弄了道槍傷。
好在不是致命傷，子彈也沒有留在肉裏。
唯一讓她懊惱的是，太強烈的疼感導致她現在連步子都走不太穩了。
倪茜茜推開他，抱緊了懷裏的寶貝，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陶哈哈柔軟的肉手貼上她的側臉。
夏時翎焦急地追上來，伸開雙手似乎想要將她攬進懷裏:“你想要去哪裏？”
去哪裏？她好像哪裏都去不了。
“你以為他們來抓你，會隻派十幾個人來嗎？”
她沒有再推開他，而是止住了腳步，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夏時翎心疼極了，他放柔了聲音，貼近她耳側安慰她:“你不要害怕，有我在，我會保護好你的。”
見她表情鬆動，他大喜，再接再厲:“茜茜，你聽我的，現在誰也護不了這個孩子了，咱們放了他……放了他好不好？能為人類做貢獻，他就是死也會被曆史銘記，你要是喜歡小孩，我……我可……”
他剩下的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而卡在了喉嚨裏。
夏時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後退。
她不知何時變出了一把刀了，刀頭尖利鋒刃，捅入他腹中時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倪茜茜鬆開刀，困惑地道:“我怎麽就把你當成男二了呢。”
他領的分明是反派劇本啊。
她臉上的困惑隻持續了短短半秒鍾便消失。
“他們會找到我，是因為你吧？”
夏時翎又疼又懼，他後退數步，在她輕若囈語的喃喃聲裏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沒有絲毫陰謀敗露後該有的羞恥，隻咬牙切齒地捂住傷口，跌坐在身後的台階上，眼裏是揉碎了的深情和偏執。
夏時翎滿臉的悲痛欲絕。
“即使沒有我，他們也遲早會找到你的，我不過是趕在他們之前幫你做個選擇而已……”他怔然，眼裏淚光閃爍，“我隻不過是想讓你活下來，我有錯嗎？”
倪茜茜精疲力盡。
她沒再看他，而是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夏時翎想要追她，剛起身就又疼得坐回了台階上，他的麵孔有些猙獰，聲音卻是沙啞的:“你哪裏都去不了，你根本逃不走的……”
“那些人早就蹲守在這附近了，茜茜……你乖乖回來，我不想看你死，現在後悔來得及。”
像是為了證明他說的話沒有錯。
噠噠噠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響起，黑壓壓的，成群結隊的穿著黑色製服戴著黑色頭盔的人從各個方向小跑著朝她靠近。
他們警惕而又充滿敵意地站在離她三米遠的位置，用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她。
冷硬的聲音借著擴音器傳入她耳中。
“注意注意，這位女士，請您放下手中的孩子，他現在是全世界人民的希望，請您在十秒鍾內停下腳步，將他交與我們。”
倪茜茜感覺自己大概是瘋了。
她甚至想，就這麽被亂彈射死也會是個不錯的結局。
腰腹的血未曾停歇過。
她的身上疼得厲害，神智也便變得不太清醒了起來，在那麽多人的包圍下一步一步往前走，仿若什麽都沒聽見。
“警告警告，在我們采取暴力手段之前，請您停止反抗。”
她好像並沒有反抗。
倪茜茜不太開心地抱怨了聲，她隻是在走路而已。
漫無目的，隻有前方，好像這樣走著走著，便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末世裏找到一似光。
他們仍舊沒敢靠近她。
擴音器的聲音再次響起:“警告無效，決定采取暴力手段，各方準備，請注意不要傷到孩子，請注意不要傷到孩子。”
可眾人焦點處的年輕女人仿佛不帶怕的。
她的表情冷靜到近乎冷漠，腳步已經有些虛浮，身體卻在強撐著，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前走，將身後跟隨著她移動的所有人都當成了空氣。
緊接著，隨著命令聲響起。
扣動扳機的聲音整齊出現，整齊消失。
數百枚子彈自身後朝她射去。
幾乎是命令響起的那一瞬間，就有人腦補出了女人被射成血窟窿的淒慘模樣。
可既然她不願意拯救這個世界，那便讓她死吧。
此刻的子彈顯然已經不再是普通的子彈，而成了全世界人民的期望。
“全世界人民的期望”帶著怒意，撕裂空氣，奔向她。
第一秒鍾的時候，期望在狂奔。
第二秒鍾的時候，期望在狂奔。
第三秒鍾的時候，期望仍舊在狂奔。
在場的人集體沉默了又一個三秒。
“期望”便狂奔了又一個三秒鍾。
明明空氣還處於持續被撕裂的狀態中，明明子彈下一秒就該進入近在咫尺的女子的皮膚。
可它！就是！射不上去！
在震天的槍聲等待死亡的倪茜茜也遲疑了。
她下意識回頭，看見上百枚子彈在距離她半掌的地方永遠地停了下來。好似置身於一場魔幻世界當中，又好似成了電影中被按了暫停的畫麵。
它們……似乎被隔進了另外一個空間裏。
密密麻麻的子彈頭，如同嗡嗡的黃蜂，將視野染黑，組成了專為她編織的毒網。
無法傷害到她的毒網。
風聲在耳旁呼嘯，整個世界突然安靜。
她扭頭朝前方看去，心髒緩慢地，沉重地，有力地在胸腔裏撞動。
聲音傳入耳裏，像是成了一隻毛茸茸軟乎乎的爪子, 留了陣陣酥麻在她心裏。
倪茜茜琢磨了會兒, 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為什麽喊她這點先不提。
她就隻是好奇, 為什麽他要一副正在呼喚小貓小狗的樣子。
然而腦速拚不過身體的速度，這個疑問剛竄出來, 她人已經站到人家麵前了。
太近的距離導致她必須得仰著脖子才能看見他那張長得高貴無比的臉蛋。
她指了指自己，試探著問了句:“你，認識我？”
t的表情看起來比她還要迷茫。
他皺著眉，緩慢地搖了搖頭。
倪茜茜想了想, 換了個問法:“你是不是救過我？”
t看起來更困惑了。
好嘛。
倪茜茜心裏惴了下, 意識到自己這種見色起意的行為非常危險以後便想拉開同他的距離。
她試圖退開到安全範圍以內。
奈何懷裏的小寶寶非常不配合, 他非常積極地張開雙臂，一副想要往t的懷撲騰的樣子, 口裏發出“啊啊”的聲音, 興奮異常。
倪茜茜悲憤地咬牙, 按住亂動的小娃娃，伏低做小:“那你喊我有什麽事情嗎？”
行吧，人家畢竟是基地的領導者, 自然是想幹什麽幹什麽咯。
t的表情看起來非常高冷，眼睛微微眯起, 一副上層社會的精英人士模樣。
他可能是不屑於回答她的問題，隻安靜著, 冷漠著, 並用一種觀察小動物的眼神看著她。
不小心淪為小動物的倪茜茜在察覺到這眼神的含義後, 默默感覺自己的心髒大概好不了了。
下一秒，她的心髒更難受了。
固執而又倔強的小寶寶在他強大異能的支持下，成功從倪茜茜懷裏撲騰了出去，然後順利地撲到了空中。
倪茜茜驚出了一身冷汗。
小寶寶被t拎在了手裏。
t打量著他，再一次皺了下他那猶如天賜的精致眉毛，看小寶寶的眼神同樣像是在看小動物。
不過除了好奇以外，似乎還帶上了那麽一點點的不喜歡。
倪茜茜突然有了一種他下一秒就要把孩子扔出去的預感，果不其然，t看了會兒便覺得沒了興致，捏住小寶寶衣服的手指在鬆開的邊緣試探。
“啊喂！！！”
這該不會是個傻子吧！！
陶哈哈完全不知道自家親娘這會兒受了多大的驚嚇，他對t的喜愛並沒有因為他對自己的態度而產生改變，相反，被拎在空中使他更開心了。
寶寶笑容天真聲音可愛，一把抱住了t的手，張口便是一陣啃咬。
t的表情緩和了下來，他要扔不扔的動作得到了及時刹車，再抬眼看倪茜茜。
倪茜茜慌忙將小寶寶奪下來抱進懷裏，有些憋屈地開口:“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事實證明，t的腦袋好像真的有些不太好使。
當她試探著，鼓起勇氣將那句話說出口，並坐等他發火的時候，卻發現他好像並沒有什麽反應。
沒說話，也沒生氣。
他的表情仍舊是那種，好像全天下所有人都欠他一千萬的表情，不爽中透著點不耐煩，不耐煩中透著點……呆萌。
倪茜茜被自己腦海中突然蹦出來的這個詞嚇了一跳。
更讓她覺得可怕的是，她好像……也沒有特別生他的氣。
雖然他剛剛差點扔了她的娃。
和個傻子計較什麽呢？
她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嗨，你？”
他抬眸看著她，沒說話，隔了會兒後，蹦出兩個字來:“走吧。”
倪茜茜:“？？”
走？
她突然意識到，自剛剛第一眼看到他到現在，他好像隻說了三個字。
一個“來”，還有一個“走吧”。
倪茜茜:“……”
t的身份很危險，雖然她的確很想打探清楚他到底是怎麽個情況，但是眼前的這個人，很顯然是沒有辦法溝通的。
基地居然敢放他一個人亂逛，心真夠大的。
反正也問不出什麽，他肯開口讓她走，倪茜茜求之不得。
走出好遠去以後，她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他，發現他已經被一群慌慌張張的白大褂們給包圍住了。
他站在白大褂中間，任由他們手忙腳亂地在他身上又測又紮，視線卻飄向了遠處。
似乎是在發呆。
而當倪茜茜回頭朝他看過去的時候，他又很適時地撇過頭來同她對視了一秒鍾。
僅一秒，過後便將視線收了回去，一如那天在天橋上般。
寡淡冷漠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情緒。
她終於明白過來了，原來他不是故意要高冷，他是真的傻。
可倪茜茜卻在這種時候亂了心跳，回憶起那些五顏六色的注射器，亂糟糟的情緒化作又熱又燙的氣流湧上她的胸腔。
她抬手，捂住胸口，四肢有些發軟。
一直到回了住處，置身於安靜且光線昏暗的房間裏，她的心情都沒有平靜下來。
第二天的時候她一整天都沒出門，等到天黑的時候居然有人上門來尋她。
倪茜茜將陶哈哈安置好，打開門，卻看到倪啟意。
本以為是倪凝的她有些訝異。
倪啟意穿著的還是白天的那身衣服，他站在門口，表情有些僵硬，雙手局促不安地擱在褲腿邊。
倪茜茜頂了一頭問號，一邊請他進門，一邊詢問道:“有事情嗎？”
倪啟意沒進門。
他扯了扯嘴角，別過臉聲音幹巴巴地開口:“我姐姐讓我找你道歉。”
不知是不是為了故意氣倪茜茜，他把“我姐姐”這三個字咬得很重。
有t的插曲在後，倪茜茜早就忘了那段不愉快，她失笑:“沒關係。”
倪啟意大概隻是為了帶這一句話，說完他便毫不猶豫地轉身，準備走。
倪茜茜望了一眼他腦袋上緩慢增長的感激值，頗為不甘心。
她抱著試試看的態度叫住了倪啟意:“啟意。”
少年離開的身影僵在了原地。
倪茜茜放柔了聲音:“我知道你記恨我，但是我……”
她的良心小小不安了一下，幾乎是硬著頭皮說出了接下來的話:“但是我是有苦衷的，你相信我嗎？”
倪啟意沒轉身沒回頭沒出聲，也沒有離開。
他站在那，少年瘦削的背影看著孤零零的，卻似困獸般倔強。
倪茜茜見奏效，不舍得中途停止，輕吸一口氣，擰眉低聲開口道:“這一年的日子裏，我從來都沒有停止想你，我知道自己當初做的可能永遠也不會得到你的原諒……但是啟意，你可以不原諒我，但是能不能不要對我那麽殘忍。”
雖然不知道原身到底做了什麽，反正這種時候隻要道歉就對了。
倪啟意仍舊安靜著。
他的頭垂了下去。
他攥緊了拳頭。
良久以後，他突然情緒激動了起來，猛地轉過身，眼圈紅紅的，眼裏滿滿的都是淚水:“想我？我們滿世界找你的時候你在哪裏？陶大哥出事的時候你在哪裏？爸爸去世的時候你在哪裏？我最需要的時候你在哪裏？你怎麽可以這麽惡心？”
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臉上很快便被淚水布滿，說話的時候似是在咬牙切齒，表情卻脆弱得像個易碎的瓷器。
倪茜茜怔然。
見她不說話，倪啟意的眼睛更顯凶惡，他惡狠狠地瞪著她:“如果不是阿凝攔著，我早就砍死你了！”
說著他突然笑了一下:“哦對了，還有陶大哥，你知道他現在的情況有多慘嗎？阿凝和我說，她曾帶你去看過陶大哥，可你呢，看到他那幅樣子，你是不是恨不得早點和他撇清關係？”
倪茜茜如同被雷劈過搬，整個人楞在原地。
倪凝唯一帶她看過的人隻有一個。
是t。
她和她說，他代號t，姓名不詳。
倪啟意抬手用袖子胡亂地擦了通臉上的淚，他開口，還想繼續，右側突然傳來了女子驚慌失措的聲音。
“啟意！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倪啟意抬頭朝聲源處望了過去，驚詫道:“阿凝？”
倪凝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裏，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右手細微地顫抖著，臉比身後牆壁的顏色還要白。
慌亂和無措一瞬間湧上了她的雙眼。
但是很快的，她便找回了陣腳。倪凝走上前，一把拽住倪啟意的右手手腕，眼神失望，聲音嚴厲道:“我不是告訴過你，不要在她麵前提他嗎？你怎麽還是不聽？”
倪啟意極為在乎她的感受，聞言後臉漲得通紅，他垂下頭:“對不起……我隻是沒忍住。”他憤恨地將指甲嵌進掌心，“我不懂，為什麽明明是她的錯，你還偏要護著她，你也看到了，陶大哥每日活得似人非鬼，她卻能每日過得……”
倪凝下意識抬頭朝倪茜茜看了一眼。
她的表情有些繃不住，見倪啟意還要再說，她情緒失控地甩開他的手，提高了聲音吼道:“倪啟意！我說了讓你不要再說了你聽不懂嗎？！”
倪啟意被她吼停了下來，他反應遲鈍地眨了下眼睛。
倪凝自知失態，卻又不敢在這個時候頻繁去看倪茜茜的反應——她怕她聽明白了。
便隻能狼狽地低下頭捂住臉，讓洶湧而出的淚水從指縫間流出，她聲音哽咽:“倪啟意你為什麽不能好好聽話，茜茜她什麽錯都沒有，你要一直埋怨她記恨她我沒有意見，但是……她畢竟也是我妹妹，看她受委屈我也會心疼的，啟意你為什麽不能好好聽話？”
這是她最擅長的招式。
眼淚，哭聲，示弱，以及恰到好處的責怪。
倪啟意畢竟還是個年紀不大的孩子，見她哭得無助，他便心慌意亂了，下意識想要將她往懷裏摟:“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倪凝將眼淚擦幹，無聲地躲避開。
比起倪啟意的反應，她更在乎的還是倪茜茜的想法。
倪茜茜在想什麽呢？
自然什麽都沒有想。
她的腦袋有些亂，剛剛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感歎什麽。
於是便麵色如常地看著倪凝哭，麵色如常地在二人道別的時候同他們揮手，麵色如常地轉身關門進門，麵色如常地將在床上打滾的陶哈哈抱到了懷裏。
良久以後，她才終於勉強理出兩條。
1.倪凝撒謊了。
2.t就是霸總。
倪凝明明認識t，也知道倪茜茜認識t，為何卻要在那個時候告訴她，他是個姓名不詳的人物？
難道倪凝知道她沒有原主記憶？
倪茜茜被這個猜想驚了一跳。
電子音也被她嚇了一跳，它猛地一下竄出來，哎喲哎喲地抱怨道:“哎呀女主人，你在想什麽呢，我的存在可是本世紀最高機密，她怎麽可能知道你不是原裝的！”
倪茜茜:“……”
聽電子音這麽說，她不由開始設想另外一個可能:倪凝不知道她沒有記憶，以為她能一眼認出霸總，結果倪茜茜……她當時完完全全就是看陌生人的反應。
若倪凝沒有別的想法，那麽在她眼裏，倪茜茜便隻是在她想要帶她去同總裁見麵的時候，默默選擇了不相認？
倪茜茜勉強接受了這個可能。
電子音聲音氣嘟嘟地:“你怎麽可以質疑我的權威，我可是為了滿足你這個身體的願望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普通人怎麽可能會知道你已經換了芯。”
這還是電子音頭一次這麽話癆，倪茜茜也有點意外。
她輕聲喃喃:“這個身體的……願望？”
電子音鏗鏘有力地道:“是呀，原主把身邊人得罪了個遍，沒有了繼續活下去的勇氣，卻還放心不下她肚子裏的孩子，所以才有了現在的你，和現在的我。”
怪不得她的任務是……
將孩子帶大然後送到霸總身邊。
將陶哈哈送回給霸總，她的任務完成了，是不是就該離開了？
倪茜茜望了眼抱著她手撒嬌的陶哈哈。
電子音冷哼道:“你以為我為什麽一直不告訴你男主在哪，以他現在那個樣子，就算你去了，他也沒辦法照顧好孩子。”
嗬，末世之前怎麽不告訴呢。
倪茜茜猛地坐起來:“不行，我要怎麽才能將他救出來？”
不知道為什麽，從昨天過後，他的臉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腦海裏麵，睜眼閉眼都能看見他，還有他那無所謂生死的表情。
“……陶大哥每日活得似人非鬼……”
倪茜茜的心髒狠狠地擰成了一團。
可能是原主的感情還殘留在這個身體裏麵，她這會兒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心髒深處傳來的隱隱鈍痛，仿佛被人用刀絞過一般。
這麽難受，為什麽會像倪啟意說的那樣，做出背叛他的事情？
電子音忙道:“你以為他是你想救救能救的嗎？你現在連自己都保不住了，還不如默默等時機成熟……”
緊接著，它就像個大媽一樣，苦口婆心地繼續道:“你別被身體裏的錯覺騙了，原主她對陶知衍可壞可壞了。”
倪茜茜冷漠臉:“哦。”
她打定了主意要想辦法幫助陶知衍。
既然t的身份已經確認，那麽之前那個車禍的夜晚的聲音來源基本是也確定是他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他好似全然沒了記憶。
那些藥物對他身體的傷害應該……相當大。
基地高層大概對他的神智非常放心，並沒有在看管他方麵花費太多人力。
這也沒錯，畢竟同陶哈哈同體質，那些人想要將他從茫茫人海裏揪出來簡直不要太簡單。
倪茜茜有些抓狂。
說好的“當總裁的小公舉，隻吃大餐不吃苦”呢！她的日子怎麽這麽苦！
智力平平異能平平的她，居然要肩負起他們父子倆因為異能太出眾而帶來的壓力。
夜裏去重新打探情況的時候，倪茜茜還得把自家兒子帶上——一個兩個的，沒一個能讓她省心。
摸去陶知衍房間的時候他居然還沒睡。
他的房間居然還開了電燈！原來電係異能這麽不值錢嗎！
倪茜茜有些憤憤。
憤憤了會兒，陶知衍注意到她了，於是他便將自己剛剛還在神遊的思緒抽了回來，然後麵無表情地看著她。
霸總範十足。
隔了會兒，他開口，聲音低沉:“……”
不好意思，隔太遠，他又不肯花力氣提高音量，倪茜茜壓根沒聽見他在說啥。
不出意料的話估計又是個“來”字！
倪茜茜有些真情實感地心疼自己當時陷入聲控磨難的心髒和耳膜。
總裁還是當初的那個總裁，可在倪茜茜眼裏，他已經變成一個二傻了。
當然，心疼還是有的。
話又說回來，不愧是當男主的人，他就算變得神誌不清，也照樣好看得一塌糊塗。
智商可以丟，酷帥必須有。
陶知衍這裏一點突破口都沒有，她隻得抱著她的娃，一臉苦逼地將目標盯上了藥樓。
藥樓，藥樓……
藥樓看管得很嚴格，倪茜茜在四周繞了一圈，也沒找到能翻進去的地方，所有有玻璃的地方都無一例外焊了鋼筋。
大門禁閉著，門口雖然沒有負責守門的人，但是遠處還是能依稀看到巡邏的零星製服們。
藥樓左右什麽建築都沒有，孤零零建在空地上，氣勢是有了，卻沒能給做賊心虛的倪茜茜一點遮蔽物。
倪茜茜繞到藥樓側邊，透過窗戶往裏麵看。裏麵黑漆漆的一片，隻有靠近窗戶的地方有些許微弱的光線。
濃濃的藥味爭先恐後地奔上來荼毒她的鼻子。
倪茜茜琢磨了會兒放火燒樓呢可行性。
不用試都知道，可行度為0。
緊接著她的視線落到了懷裏的陶哈哈身上。
倪茜茜:“咦……？”她點點小寶寶的鼻尖，小聲bb，沒誠意道歉:“我收回之前的話，其實你還是挺有用的。”
陶哈哈有些犯困了，在倪茜茜說這話之前，他剛揉過眼睛，正在打哈欠。
倪茜茜話說完後，他立馬睜圓了兩隻水汪汪的眼睛，嬌裏嬌氣地看著她。
又看了眼黑漆漆的藥樓，倪茜茜和陶哈哈打商量:“寶，你能幫媽媽把這裏麵的東西變走嗎？”
勉強比劃了半天，陶哈哈終於理解了她的意思。
然而不知是因為距離太遠，陶哈哈努力了半天後，樓裏沒有什麽動靜。
光線能照到的地方，十惡不赦的藥箱們仍舊頑強地存活著。
望著小寶寶委屈的表情，倪茜茜轉過身去重新開始思考放火燒樓的可行性。
她開始在腦內安排具體過程。
她開始在腦內設想逃亡路線。
她開始在腦內思考被抓供詞。
思考了一半，突然感受到右側吹來陣陣冷風。
她感慨了會兒天氣變幻無常後，呆滯了兩秒，僵著脖子向右看去……
本離她僅有一個拳頭距離的藥樓竟然就這麽憑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片連地皮、鋼筋都被扒了的土地。
倪茜茜望著這個說淺不淺說深不深的大坑，陷入了沉思。
良久後，她表情沉重語氣凝重地誇了一句懷裏的寶寶:“……幹得漂亮！”
雖然他沒辦法把藥收進空間，但是他能把這棟樓直接收進去啊。
一夜之間丟了個大樓，倪茜茜覺得明天天亮以後基地估計得被掀翻天。
但是陶知衍那邊，最起碼未來半個月內都不會再受藥物折磨，他的日子應該會好過很多吧。
她趁著還沒人注意到這裏，趕緊開溜。
果不其然，第二天天一亮，藥樓消失的消息便普通颶風席卷了整個基地。
一時之間猜測紛紜，有人說有外星人把藥樓帶走了，有人說藥樓可能是掉進了某個時空裂縫，還有人說藥樓成精自己長腿跑掉了。
一個賽一個不靠譜，卻沒人猜到空間異能上麵去。
本來還緊繃著心的倪茜茜在圍觀了全過程後暗暗鬆了一口氣。
緊接著，基地高層某位陸姓老者硬生生被氣昏厥的消息也傳到了倪茜茜的耳中。
倪茜茜不覺愧疚，她表揚了陶哈哈一整天。
陸思成昏迷了整整兩日才醒來，醒來後，第一時間便是跑去看藥樓，再一次確定藥樓的的確確消失了以後眼皮一翻，差點又昏了過去。
很快的，基地裏便騰了棟新樓來充當藥樓。
製藥機械搗鼓搗鼓還是可以重弄出來的，愁的是藥材不好找。之前為了加大劑量，為了充足藥庫，基地連隔壁幾個市的藥店都搜刮了空，現在想要再去弄藥材還得去更遠的地方。
陸思成咬牙，大手一揮:“弄！弄！再遠也要去給我弄回來，越多越好！越快越好！”
負責尋藥的車隊憋憋屈屈委委屈屈地踏上了艱難尋藥之旅。
不過意外比藥材更早到來。
這一日，天還未亮，倪茜茜便被凶狠的撞門聲驚醒了。她的身子還未離開床，便聽到轟隆一聲，質量堪憂的門在門外的大力攻擊下慘烈犧牲。
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進了屋。
房門被推開，數位著著各式衣服的人通過窄窄的門湧進房間，他們如流水一般將床上的倪茜茜包圍住。
手裏端著槍，表情凝重到像是站在了激烈的戰場裏。
而被黑洞洞的槍/口指著的，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女子和尚不會說話的嬰孩罷了。
倪茜茜受了驚，她下意識將陶哈哈護到自己身後，瞪大眼睛:“你們是誰，要幹什麽？”
答案不言而喻。
她曾設想過無數次的畫麵終於出現在了眼前。
領頭的男人做了個手勢，他身後的眾人齊刷刷將槍口對向了地板。
領頭男人麵無表情地扯了扯嘴角:“有人求我放過你一命，所以隻要你肯乖乖配合，是不會吃苦頭的。”
他的聲音頓了頓:“可以把孩子交給我嗎？”
倪茜茜的身體細微地顫抖著。
她的眼裏開始凝聚淚水。
她在眾人沉默而警惕的視線裏慌亂無措地跪了下去，聲音哽咽著:“求求你們放過我們吧，我就他一個親人了……他還小，他什麽都不懂，求求你們，能不能不要帶他走。”
年輕的女子頭發淩亂，小臉白皙，瘦削的身形因為哭泣而更顯楚楚可憐。
末世裏女人本來就少。
更何況是這般年輕漂亮的女人。
領頭男人的喉結上下動了動，他握槍的手下意識放鬆。
良久後，他垂著眼眸，聲音誠懇道:“抱歉，這個我沒辦法做主。”
她哀聲痛哭，眼淚泄了洪一般從眼眶裏洶湧出來。
人心都由肉長，更何況她哭得淒婉動人，在場的幾個男人不由都有些動容。
但是……也僅僅是動容罷了。
這個孩子是拯救末世的最後希望，也是他們眼裏所能看見的唯一光，為了生活，為了生存，他們別無選擇。
大概是見她沒有強烈反抗，他們都願意憐香惜玉一次，便由著她抱著孩子哭到渾身發抖。
領頭男子咽了口唾沫。
倪茜茜終於停了下來，她怯生生地抬頭，眼裏滿是絕望，聲音小到幾乎要被空氣吞沒:“你們……真的會放過我嗎？”
女子的聲音軟得像隻幼貓，身體柔柔地跪在床上，眼裏雖有絕望，卻還藏著些堅毅。
領頭男子忍不住道:“隻要你乖乖將孩子交出來，我一定會保你安全的，如果你不介意……”
他彎腰，在女子不舍而悲傷的視線裏伸手，準備抱過那團白白的小娃。
他口中的話說了一半。
身體也剛剛彎到了一半。
細線般的血從他的喉嚨處噴射而出，銀針輕而易舉地將喉嚨穿破，射出後便消失在了空氣中。
幾乎是同一時刻，在場的這個數十人喉嚨間都冒出了細小的紅色噴泉。
變故來的突然，他們連槍都沒來得及端起來便倒下了。
隻可惜領頭男人的話還剩了半句未曾脫出口。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跟我走。”
沒想到真的完成了成功偷襲的成就，壓在心髒上的重石輕了一半，倪茜茜費力從床上站起來，將睜著黑眸懵懂四顧的陶哈哈抱進懷裏。
這次能得手不過是因為他們的輕敵，如果再來第二波，她估計會立馬死無全屍。
倪茜茜不知道這種時候應該去哪裏，她位置知道的是，這個房間已經不能繼續待下去了。
她抱著娃跳過那些屍體離開。
心髒的怦怦跳，好似有人在耳膜上敲鑼打鼓。
一刻也不能鬆懈。
出了樓，樓外明媚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灑了她滿臉，她這才感受到腰側疼得厲害。
倪茜茜拍了拍腦袋，努力逼自己打起精神。
剛踏下樓外的台階，便見一側撞出來個男人，這人似是早有準備，一看到倪茜茜便滿麵焦急地迎了上來。
夏時翎的眼裏是真心實意的擔憂。
掃眼看到她身上的血跡時，他才真正慌亂了起來:“你受傷了？”
倪茜茜望清了他的臉，她順著他的視線低頭，看向了自己從出房門前就疼得厲害的腰腹。
血將衣服的布料染成了暗紅色，她伸手摸了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那裏的疼痛。
出手的時候太急太緊張，除了記著給陶哈哈護好外她便什麽都沒做了，居然真的不小心被人弄了道槍傷。
好在不是致命傷，子彈也沒有留在肉裏。
唯一讓她懊惱的是，太強烈的疼感導致她現在連步子都走不太穩了。
倪茜茜推開他，抱緊了懷裏的寶貝，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陶哈哈柔軟的肉手貼上她的側臉。
夏時翎焦急地追上來，伸開雙手似乎想要將她攬進懷裏:“你想要去哪裏？”
去哪裏？她好像哪裏都去不了。
“你以為他們來抓你，會隻派十幾個人來嗎？”
她沒有再推開他，而是止住了腳步，怔怔地站在了原地。
夏時翎心疼極了，他放柔了聲音，貼近她耳側安慰她:“你不要害怕，有我在，我會保護好你的。”
見她表情鬆動，他大喜，再接再厲:“茜茜，你聽我的，現在誰也護不了這個孩子了，咱們放了他……放了他好不好？能為人類做貢獻，他就是死也會被曆史銘記，你要是喜歡小孩，我……我可……”
他剩下的因為突如其來的疼痛而卡在了喉嚨裏。
夏時翎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後退。
她不知何時變出了一把刀了，刀頭尖利鋒刃，捅入他腹中時幾乎沒有發出聲音。
倪茜茜鬆開刀，困惑地道:“我怎麽就把你當成男二了呢。”
他領的分明是反派劇本啊。
她臉上的困惑隻持續了短短半秒鍾便消失。
“他們會找到我，是因為你吧？”
夏時翎又疼又懼，他後退數步，在她輕若囈語的喃喃聲裏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沒有絲毫陰謀敗露後該有的羞恥，隻咬牙切齒地捂住傷口，跌坐在身後的台階上，眼裏是揉碎了的深情和偏執。
夏時翎滿臉的悲痛欲絕。
“即使沒有我，他們也遲早會找到你的，我不過是趕在他們之前幫你做個選擇而已……”他怔然，眼裏淚光閃爍，“我隻不過是想讓你活下來，我有錯嗎？”
倪茜茜精疲力盡。
她沒再看他，而是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夏時翎想要追她，剛起身就又疼得坐回了台階上，他的麵孔有些猙獰，聲音卻是沙啞的:“你哪裏都去不了，你根本逃不走的……”
“那些人早就蹲守在這附近了，茜茜……你乖乖回來，我不想看你死，現在後悔來得及。”
像是為了證明他說的話沒有錯。
噠噠噠的腳步聲從四麵八方響起，黑壓壓的，成群結隊的穿著黑色製服戴著黑色頭盔的人從各個方向小跑著朝她靠近。
他們警惕而又充滿敵意地站在離她三米遠的位置，用黑洞洞的槍口瞄準了她。
冷硬的聲音借著擴音器傳入她耳中。
“注意注意，這位女士，請您放下手中的孩子，他現在是全世界人民的希望，請您在十秒鍾內停下腳步，將他交與我們。”
倪茜茜感覺自己大概是瘋了。
她甚至想，就這麽被亂彈射死也會是個不錯的結局。
腰腹的血未曾停歇過。
她的身上疼得厲害，神智也便變得不太清醒了起來，在那麽多人的包圍下一步一步往前走，仿若什麽都沒聽見。
“警告警告，在我們采取暴力手段之前，請您停止反抗。”
她好像並沒有反抗。
倪茜茜不太開心地抱怨了聲，她隻是在走路而已。
漫無目的，隻有前方，好像這樣走著走著，便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末世裏找到一似光。
他們仍舊沒敢靠近她。
擴音器的聲音再次響起:“警告無效，決定采取暴力手段，各方準備，請注意不要傷到孩子，請注意不要傷到孩子。”
可眾人焦點處的年輕女人仿佛不帶怕的。
她的表情冷靜到近乎冷漠，腳步已經有些虛浮，身體卻在強撐著，一步一步緩慢地往前走，將身後跟隨著她移動的所有人都當成了空氣。
緊接著，隨著命令聲響起。
扣動扳機的聲音整齊出現，整齊消失。
數百枚子彈自身後朝她射去。
幾乎是命令響起的那一瞬間，就有人腦補出了女人被射成血窟窿的淒慘模樣。
可既然她不願意拯救這個世界，那便讓她死吧。
此刻的子彈顯然已經不再是普通的子彈，而成了全世界人民的期望。
“全世界人民的期望”帶著怒意，撕裂空氣，奔向她。
第一秒鍾的時候，期望在狂奔。
第二秒鍾的時候，期望在狂奔。
第三秒鍾的時候，期望仍舊在狂奔。
在場的人集體沉默了又一個三秒。
“期望”便狂奔了又一個三秒鍾。
明明空氣還處於持續被撕裂的狀態中，明明子彈下一秒就該進入近在咫尺的女子的皮膚。
可它！就是！射不上去！
在震天的槍聲等待死亡的倪茜茜也遲疑了。
她下意識回頭，看見上百枚子彈在距離她半掌的地方永遠地停了下來。好似置身於一場魔幻世界當中，又好似成了電影中被按了暫停的畫麵。
它們……似乎被隔進了另外一個空間裏。
密密麻麻的子彈頭，如同嗡嗡的黃蜂，將視野染黑，組成了專為她編織的毒網。
無法傷害到她的毒網。
風聲在耳旁呼嘯，整個世界突然安靜。
她扭頭朝前方看去，心髒緩慢地，沉重地，有力地在胸腔裏撞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