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宿舍位在大學校園的外圍。


    那是一棟三層樓高的鋼筋混凝土建築。從窗戶的數量來推測,內部規模約有五十間房間。雖然外觀與牛津大學或劍橋大學的宿舍相比十分單調,卻也新了許多。


    「後麵就是森林呢。」


    「因為校園就建在一座小山丘上,所以周圍幾乎都是森林。明年好像還要興建高爾夫球場。」


    「除了學生之外沒有人住在這裏嗎?」


    「這一帶沒有民宅。就如同剛剛在地圖上看到的,在山下有個火車站,車站附近似乎發展成為商圈。」


    「通勤的學生每天都要從那裏走路上來嗎?」


    「從商圈到這所大學,徒步必須走上相當長的距離。兩個地方之間有類似公共馬車的汽車定期往返,大家應該都是利用那個上下山吧。休假期間那種定期汽車好像也停止運行。」


    回答歐芙洛希妮問題的,是個幹枯的老人聲音。


    被硬生生扯下手臂,頭蓋骨破碎而死的三宅,如今四肢健全地站在那裏,隻是身上的衣服已不是那件血衣,而是換成倉庫裏的工作服。


    「衣服不一樣會不會被懷疑啊?」


    「我會設法蒙混過去。」


    「的確,你最會說話了。」


    「我會把這句話當成對我的稱讚。」


    事實上話太多也許才是問題。就算外表完全相同,動作及說話的習慣終究難以完全模仿,尤其說話時還是使用日文。


    「小心一點,艾瑪·v。」


    「不必擔心,倒是要請您依照剛剛說好的去做。」


    內在果然還是平常的艾瑪。不過之所以會有這種感覺,是因為自己熟悉平常的她,加上方才目睹「用餐」的關係,接下來將會遇到的人類不具備那種知識。


    將生物的肉消化,借此把自己的身體重新塑造為該生物形體的能力——


    內部藏有魔性少女的老人從入口處大搖大擺走進宿舍,雖然深夜時間入口是上鎖的,但是他有管理員的鑰匙。


    眼看他的身影融入出入口的燈光裏,歐芙洛希妮轉移陣地,繞到宿舍的後門,在種滿植物的花壇旁邊坐下,開始等待。


    身邊隻有夏季的蟲鳴,雖然必須獨自一人度過這段時間,但是歐芙洛希妮不覺得無聊。


    因為除了受到自森林蔓延而來的濃重黑暗支配的無人大學校園之外,她還可以看見另一幅景象。


    如同白晝一般鮮明的室內情景清楚出現在她的腦中。


    雖然晃動有些厲害,但是這也沒有辦法,畢竟是從口袋裏看出去的情景。


    「話說以前從來沒發現還有這種用法。」


    沒想到隻要把眼珠取出來交給別人帶著走,自己就能在原地看見其他地方的景象。明明沒有線之類的東西相連,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根據艾瑪的說法,這是因為視覺訊息被轉換成肉眼看不見的波動,並在自己的腦中重新建構影像的關係,聽起來似乎是交靈的一種。另外如果兩邊的距離太遠,或是牆壁之類的障礙物太多,似乎會讓這種功能無法正常運作。


    「這個身體說不定還挺好用的。」


    過去從來沒有遇過這樣的狀況,所以一直沒有機會知道。原來自己不僅可以輕易把肢體切斷再接起來,在必要的時候還能像現在這樣靈活運用。


    在沒有鏡子的地方綁頭發或是挑選衣服時,說不定會很方便。


    隻是在還沒習慣的時候,分離的眼球捕捉的影像,與身上另一隻眼睛看到的東西會在腦中互相混合,讓自己陷入混亂。不過這點可以靠著閉上眼睛放棄身體這邊的視覺來克服。姑且不論這些,從工作服胸前口袋看去的視野正順利往宿舍內部移動。


    出入口旁邊有個名叫管理員室的房間,看來似乎是學校分配給三宅,也就是現在被艾瑪借用容貌的老人的房間。在榻榻米這種東亞特有的地板上,有著矮桌這種同是這個國家特有的餐桌,另外還有電視以及冷暖氣機等現代利器。


    「有廚房與衛浴,所以屬於套房式。如果是位在東京的房間,每月租金大概在七萬元上不吧。」


    因為聽不見另一頭的聲音,歐芙洛希妮開始在看到的影像加上自己的見解,順便還可以、複習剛才在圖書館學到的東西。


    眼前的景象一變,來到一道牆壁前麵,身穿日本民族服裝「浴衣」的女性照片似乎與月曆搭配,旁邊還貼著某種表格。


    是宿舍的房間分配表。


    「看來生意不是很好……」


    房間有將近五十個,但是隻有大約三分之二左右填著居住者的名字。而且雖然幾乎所有的房間都是雙人房,絕大部分都隻有一個學生入住。


    「為什麽有兩種顏色?」


    房間分配表並非一張紙,而是用顏料畫在板子上,學生名字的部分則是小小的牌子,利用釘子掛在板子上,牌子上的文字有的是紅色,有的則是黑色。


    艾瑪——也就是老人的手向前伸去,把一塊名牌翻麵。另一麵也有同樣的名字,正麵是紅字,背麵是黑字。


    「我懂了!這是用來點名的,這樣有誰在宿舍裏、有誰離開宿舍外出就一目了然了。」


    如此一來,如今身在建築物的人數及名字,還有房間的位置全都清楚了。


    就連表格的空白部分也貼心地標注「黑——紅——不在」。


    目前宿舍裏的學生名單如下:


    鴨誌田沙也香 社會學係研究所一年級 101號房


    皆川由衣 文學係 二年級 111號房


    阿部昌弘 文學係 二年級 208號房


    須藤裕紀 文學係 二年級 210號房


    東浩 文學係 二年級 307號房


    人數之所以極端地少,多半是因為現在正好是長假,大部分的學生都已回鄉的緣故。每年夏、冬、春三季都有一個月左右的假期,看來這個國家的學生肯定是怠惰無比。


    「話說回來,婦女竟然和男士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


    雖然有女學生住一樓,男學生住樓上的規定,還真不知該說是自由奔放還是不知羞恥。當然歐芙洛希妮並不知道隔鄰的女生宿舍正在重新裝修,現在隻是臨時讓女生借用男生宿舍的空房間。


    眼前的景象繼續移動,來到管理員室外麵。


    直接穿過一樓走廊,爬上樓梯來到三樓。


    目的地不言可喻,是307號房。從外麵看去,隻有那個房間點著燈。


    「……有點不舒服……」


    歐芙洛希妮原本就不怎麽好的臉色變得更糟了。眼前的景象不停激烈晃動,加上場景不受自己控製地不斷改變,結果就是頭暈目眩。


    原以為閉上眼睛可以好一點,實際上卻是做不到。工作服的口袋裏隻有一顆裸露的眼球,沒有眼皮可以閉上。


    「意、意外的弱點……」


    歐芙洛希妮把頭靠在雙腳膝上,雙手無力地垂下。


    自己的胃明明隻是個空洞,為什麽會有想吐的感覺?


    另一頭,她忠實(似乎未必)的仆人艾瑪·v踩著老人的腳步來到三樓。


    站在房間號碼307的門前,手中拿著鑰匙。


    不,不需要那個東西。


    「東同學,還醒著嗎?」


    「——是。」


    敲了門之後,房內很快傳來回應。


    「我是三宅,可以打擾一下嗎?」


    「管理員?」


    打開門鎖的聲音傳來,門被謹慎地打開,從門縫裏露出住戶的臉。


    埋在臉頰之中的細長眼睛透過眼鏡往上看,油膩貼在額頭的頭發任意生長


    。


    東方人多半身材矮小,然而就算考慮到人種特質,此人在男性當中也不算高大,而且還給人一種垂直長度不足的部分全往橫向發展的印象。


    寬廣的腹部有個女孩。


    正確來說是女孩的畫像。綠色頭發的少女打扮成女服務生的樣子,耳朵像貓一樣。或許是出自日本人偏好的誇張手法,眼睛在臉上占的比例極大。


    自己看過這個女孩。老人嘴角的皺紋更深了。


    這就是在地下倉庫切開歐芙洛希妮胸口的小偷。雖然被眾多的雜物擋著沒辦法看清楚長相,但是絕對不會看錯這個女孩的笑容。


    「……是你嗎?」


    「什、什麽意思?」


    很明顯的反應,看來是個怯懦的人。


    「沒有印象嗎?身為管理員,我有幾件事得好好問你。」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今晚你去過舊館的地下室吧?沒說錯吧?」


    「那個……」


    「在這裏不太方便,到下麵去吧。」


    從心裏有鬼的對手那裏奪取主導權非常容易,隻要以平和但又不容反駁的態度下達命令,對方通常難以反抗。


    尤其是像東浩這種懦弱的年輕人,光是思考要找些什麽借口,就足以令他無暇去想其他事。


    為什麽自己得被帶到樓下、自己將會碰上什麽事,這些他都無暇顧及。


    「那件事不是我一個人做的,其他人也一起去……而且主意是阿部出的……把鑰匙拿來的也是……」


    被帶著走下樓梯的期間,東浩不停為自己辯白。


    「你說的大家,意思是目前住在宿舍的所有學生都是共犯?」


    「與其說是共犯,不如說是現場的氣氛……難得伊織提供情報,大家便想確認一下傳聞是不是真的。」


    「伊織?你說的傳聞是?」


    「咦?你不知道嗎?那件事很有名的……收藏在那間地下室的美術品還有古董裏頭藏著戰前日軍軍費的金塊。伊織是專門研究這些街談巷議,並且公開放上網路的人。」


    原來如此,這些學生是受到好奇心的驅使,試著去尋寶啊。


    結果雖然沒找到金塊,卻把一件不得了的寶物帶走了。


    「呃,不是去管理員室嗎?」


    「不,走這裏。」


    來到一樓之後,三宅並未走向管理員室所在的正門,而是往反方向的後門走去,這似乎讓東起了疑心。


    「可、可別送我去警察局妞。」


    「妞?」


    「審、審問之類豬排飯之類采集指紋之類的……我可不要妞。別的不說,隻逮捕我一個人太、太不公平妞。」


    「不會叫警察的,我們也不希望把事情鬧大……妞?」


    「啊啊,不好意思,一緊張就用上螺絲子的語尾。」


    「螺絲子?」


    「就是這個貓耳女孩,眼睛鑽頭發射!」


    東不知為何興奮起來,抓起t恤的衣擺往兩邊拉開,展示上麵的圖案。


    螺絲子被拉長的臉看起來有些痛苦。


    「螺絲子是生物,眼睛不會發射鑽頭。」


    「玩笑,日本動畫的玩笑啦。」


    「……我對最近年輕人的興趣不熟。」


    「摔——」


    隨著奇異的叫聲,年輕人肥胖的身體用力跳了一下,然後雙手張開,右腳前跨,擺出上半身後仰的姿勢。


    「……?」


    「摔、摔——」


    「這是什麽儀式嗎?」


    「呃……我是在摔倒。」


    「為什麽你現在要摔倒?」


    「這不是從美好的昭和時代傳承下來,我國傳統的普遍反應嗎?緩和緊張氣氛的萬能動作!」


    看來是這個國家文化方麵的習俗,就像紳士在路上遇見友人時會觸碰彼此的帽沿打招呼一樣。


    「再一次,摔——」


    「摔——」


    呼應以輕快到與外表毫不相稱的動作重複先前姿勢的東,這邊也做出同樣的動作。隻是在三宅滿是皺紋的臉後頭,艾瑪的精神始終保持冷淡。


    「滿足了嗎?」


    引導因為對方反應冷淡有些沮喪的東,三宅老人再次往後門走去,然而很快又被迫停下腳步。原因是一陣拖鞋與地板的摩擦聲,以及從背後傳來的說話聲。


    「哎呀——?東同學怎麽了——?」


    如同牙牙學語的女孩語氣。不知是否因為想睡的關係,語尾拖得很長。


    身穿淺藍色睡衣,上半身套著運動外套的少女——年齡大約二十歲,但是長相顯得非常年幼。淺棕色的頭發前半部剪得稍短,兩側和後方卻很長。


    「皆、皆川同學。」


    東像是喉嚨裏卡著麵包一般口吃,滿是麵皰疤痕的臉微微脹紅,不知是因為突然遇到女性朋友而不知所措,還是本來就不習慣麵對女性。


    皆川這個名字也出現在管理員室的房間分配表上,名字應該是皆川由衣,大學二年級。豐潤的嘴唇和大眼睛很有魅力,但是更引人注意的卻是她充滿肉感的肢體,尤其是豐滿的胸部。


    「管理員也是,怎麽了嗎——都這麽晚了。」


    「呃,有點事。」


    「皆川同學才是,怎、怎麽了?」


    麵對意料之外的狀況,三宅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反倒是東主動岔開話題。


    「我把手機忘在交誼廳了——就是剛才從舊館倉庫回來的時候……」


    「啊——皆川同學,皆川同學。」


    東的雙手不停在空中揮舞,看來是不希望在管理員麵前提起他們擅自到地下倉庫找東西的事,尤其他正為了這件事被問話。


    皆川由衣的個性格似乎很單純,不過此時還是意識到自己的輕率。


    「啊,這樣啊,所以東同學才會被管理員叫來……難道事跡敗露了嗎?」


    「什麽敗不敗露,現在還……」


    「好吧,我也一起去。」


    胸部激烈搖晃的由衣雙手插腰,擺出一夫當關的姿勢。


    「皆、皆川同學。」


    「因為那件事是我們所有人一起做的。隻有東同學一個人挨罵的話,在法律上我也不能接受。管理員先生,幹脆讓我去把所有人都叫起來吧?」


    「沒有必要。你現在也馬上回房間,明天我再來找你問話。」


    計劃之外的人物介入是件麻煩事。


    同時應付兩個人類,如果隻要殺掉他們,對歐芙洛希妮來說也是小事一樁,但是在其他方麵卻會造成大麻煩。在審問東浩時,皆川由衣在場隻會礙事。考慮到往後的需要,趁現在把兩個人都解決或許是最好的,然而此刻無論時間還是環境都不允許。畢竟這個地方是人類的巢穴。


    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隻有歐芙洛希妮擁有淩駕人類的力量,艾瑪自己卻極為脆弱。雖然現在靠著模仿人類的外型混入人群,並且巧妙地騙過他們,但是此舉無異於讓自己暴露在餓虎麵前。


    說服抱持善意而行動的人並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讓皆川由衣回房間,把東浩一個人帶出後門時,時間已經比原本的計劃晚了許多。


    「為、為什麽要特地到外麵……」


    已經重複好幾次的疑問再度從東的口中發出。


    眼前狀況確實很不自然,也很令人不安。要不是因為擅自闖空門這個把柄落在別人手上,就算是再懦弱的青年也未必會如此順從。


    「我不太想讓其他人看見。」


    被自己的眼睛弄得頭暈目眩的歐芙洛希妮一直蹲坐在花壇邊緣,直到發現有人靠近才抬起頭來。她


    的臉色有如病人一樣蒼白。


    「嗚……都已經死了怎麽還會這麽痛苦……」


    歐芙洛希妮還想繼續抱怨,不過隨即發現自己失言,連忙用力左右搖頭。


    「沒有死,沒有死。」


    與其因為這種比存在意義還要根本的事而煩惱,現在有更要緊的事要做。


    兩人份的腳步聲逐漸靠近。汗臭味,加上有些粗重的呼吸聲——艾瑪帶來的人類似乎很緊張。至於艾瑪,無論走路速度還是呼吸都像機械一樣沒有絲毫波動,就跟平常一樣。


    分離的右眼捕捉到室內的景象,他們沿著走廊前進,此時已到達後門。


    歐芙洛希妮迅速貼在門旁的牆上。


    艾瑪的——老人的手抓住門把,轉動,然後推開。


    鋁合金的輕巧門扉向外側敞開。


    「為、為什麽要特地到外麵……」


    「我不太想讓其他人看見。」


    在聽見這段對話之前,歐芙洛希妮已按照原訂計劃展開動作。


    目的是以最快的速度活捉艾瑪引來的人。


    「喝。」


    隨著一聲怯生生的呼喊,歐芙洛希妮從門後麵跳出來,兩隻手緊緊抱住男人的身軀。力道很難控製,因為人類的身體非常脆弱。


    「請、請不要動,會被擠扁的。」


    「……要是被擠扁就傷腦筋了。」


    「哎呀?」


    仔細一看自己捉住的對手,歐芙洛希妮愣了一下。


    管理員三宅,也就是艾瑪·v的撲克臉就在距離自己五公分的位置。


    老人用自己的鷹鉤鼻指示身後的另一個人。


    「該捉的人不是我,而是他。」


    東浩此時做了錯誤的判斷。


    當來自上上個世紀的兩個妖怪意外地來個重逢的擁抱時,他應該馬上掉頭回走廊,頭也不回地全速離開這裏。


    然而現實中的他卻一臉茫然若失地愣在原地,歐芙洛希妮輕易抓住青年肥胖的雙手,就像從曬衣竿上收起襯衫一樣簡單。


    「捉到了。」


    「啊……噫!噫!」


    「你、你好。」


    麵對全力露出友善笑容的歐芙洛希妮,東發出如同向雌性求愛的鳥類一般奇怪的哀號,身體開始抖動。他似乎試圖掙脫抓住自己的手,但是兩者的臂力差距太大,隻見東不停扭動


    腰部,頭也跟著搖來搖去,看起來就像在跳舞。


    「怎、怎麽會……放開我……怎麽可能……那個標本……是、是詛咒!」


    「冷靜一點。」


    艾瑪的聲音已經變回清純少女應有的樣子。不,不隻是聲音。


    「大小姐……千萬不要放開那個男人。」


    像是因痛苦而扭曲的老人麵孔漸漸剝落,五官向下滑落,仿佛水分過多的麵團抵抗不了重力而崩解。


    身體同時前傾,手腳著地趴在地上。


    「艾、艾瑪!」


    「時間到了,身體組織的變形達到臨界點……無法再維持現在的形狀。」


    四小時前在圖書館目睹的那種變化,又一次出現在老人的軀體。


    身體發出類似撥動琴弦的聲音,體表以驚人的速度不斷振動,產生的熱度將相當於人類汗水的體內廢物蒸發,發出陣陣的水蒸氣,以及像是藥品的氣味。


    變化的方向與在圖書館的時候相反,肉的質量化為熱能消散,高大男性的骨骼迅速收縮變小。


    「……結束了。」


    過了大約一分鍾,從地上抬頭的人已是十歲左右的伶俐少女,從變得鬆垮垮的工作服領口可以看見有如白色石雕的鎖骨。


    「大小姐,你該不會已經折斷了吧?」


    「咦?」


    東浩被歐芙洛希妮緊緊握住的雙手,手腕以下的部分無力垂下,肌膚變成紫色,一看就知道是內出血的症狀。


    「啊,對不起,不小心太用力了……你、你還好吧?」


    「一點都不好,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


    翻白眼,臉色發青的青年臉上全是冷汗,微微顫抖的嘴唇吐出白沫,短褲變得濕漉漉,歐芙洛希妮還注意到地麵多了一個水窪。


    「哎呀,這個人。」


    「失禁了。不過也不能怪他。」


    「男、男士出現這種失態時,還是裝作沒看見比較有禮貌吧?」


    「不,現在不是煩惱社交禮儀的時候。」


    被侍女變身的情景吸引所有的注意力,歐芙洛希妮握緊雙手的一分鍾裏,東浩想必不止一次發出痛苦的慘叫。


    學生們很有可能因此被吵醒。


    「大小姐,我的東西在哪裏?」


    「呃,在那裏。」


    艾瑪跑向放在磚造花壇的包包,拿出小玻璃瓶,把它放到東的鼻子下麵。


    「那是什麽?」


    「標本用的福馬林,我從倉庫裏拿來的。要是沒有變質的話,應該可以用來叫醒他。」


    稍微推開瓶蓋,氣化的化學藥劑立刻剌激鼻孔,被歐芙洛希妮支撐身體的青年開始發出陣陣呻吟。


    「沒有時間了,我就簡短問你。隻要你老實回答,我們不會再加害你。」


    「饒、饒了我……醫生……醫生在哪裏?」


    「你們從大小姐體內奪走的東西在哪裏?」


    「我不知道……救救我。」


    「不可能不知道,剛剛你對著大小姐說出『那個標本』。這代表你不止踏入那個倉庫,而且還近距離看見正在休息的大小姐。之所以把大小姐當成標本,是因為你們解開胸口的縫合,看到胸腔內部吧。」


    「……不,我們是偷了一個奇怪的石頭,可是現在不在我這裏……」


    「那麽在誰手上?」


    「……鴨誌田學姐。」


    「研究生鴨誌田沙也香,是嗎?」


    「我沒有騙你,鴨誌田學姐一向喜歡這種靈異的東西……她說要借一個晚上……那個人也是伊織網站的常客……」


    「原來如此。」


    如果情報來自那個名叫伊織的人,那代表他又或是她知道歐芙洛希妮的秘密。百年前在英國失蹤的少女,她的身分會以什麽樣的傳說流傳在這個遠東國家?


    「難道……難道真的有詛咒……根本、根本、根本不可能。」


    「詛咒?」


    「那個地下室裏有屍體……一旦把門打開……」


    「就會受到詛咒?那一點都不科學。」


    「哎呀,艾瑪,這樣說太失禮了。印度有句諺語叫入境隨俗,就算是再野蠻的風俗,我們也應該要表示尊敬。」


    「還是大小姐比較失禮。而且那句話是中國的諺語。」


    「我、我知道!我是故意說錯的!」


    「故意的……大小姐?」


    麵對滿臉通紅拚命解釋的歐芙洛希妮,艾瑪仿佛看著愚蠢學生的家庭教師。


    諷剌的是,此時歐芙洛希妮的叫聲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啊——從剛剛開始在吵什麽——是東同學吧?」


    突然的抗議聲從意料之外的近距離傳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室內燈光亮了起來,把周圍黑暗的濃度稍微降低。


    就連艾瑪·v也不免驚訝地回頭望去,琥珀色雙眼出現皆川由衣穿著睡衣的身影,正從一樓窗戶瞪視這裏。


    太大意了。她的房間是111號房,宿舍裏的所有學生中,就屬她住的房間離後門最近。而且十多分鍾前才在走廊遇到她,就算她就寢了也一定還沒熟睡。


    「大小姐!」


    「要、要逃走嗎?」


    「


    在那之前請先殺死這個人類。」


    「嘿?可是剛剛不是說隻要老實回答就不會對他怎麽樣嗎?」


    「那種承諾沒有必要遵守。」


    「卑鄙小人!」


    就算被人用食指指著鼻頭,艾瑪依然麵無表情:


    「這跟卑不卑鄙沒有關係,這是種戰略,我們弱者就是需要這種奇策。想想看,要是就這樣讓他回到同夥身邊,我們的情報很有可能泄露出去……大小姐,你的手已經放開了。」


    從恐怖的禁錮解放的東,此時正朝著打開的後門跑去。隻是與其說是跑,其實光是不讓自己跌倒就已經很不容易。骨折的雙手就像裝滿山羊乳的皮袋垂落。


    「誰來……救救我。叫救護車……」


    「東同學!」


    麵向走廊的其中一扇門打開,皆川由衣剛從門後探出頭來,隨即驚訝地目睹朋友淒慘的模樣。


    剛才從窗戶往外看時,室內的光亮使得漆黑的窗外很難看清,而且茂密的草木也遮蔽視線,因此她走出房門打算確認外麵的狀況,結果一出門就碰到東。


    「大小姐,現在是最後機會,請一定要在其他人起來之前動手。」


    「真是的……好吧。」


    歐芙洛希妮心不甘情不願地答應侍女的懇求。


    她慌張地環顧四周,然後把手伸向花壇,輕易從上頭掰下一塊磚頭。


    「我也不想這樣做……對不起!」


    歐芙洛希妮用笨拙的動作用力把磚頭朝走廊的方向丟去。


    空氣為之顫動。


    如同水瓶破碎的聲音響起,鮮血與腦槳與大腦與碎骨的混合物四散飛濺,在白色的走廊染上紅棕色。


    「……咦?」


    茫然望著眼前景象的皆川由衣,上半身沾滿黏答答的腥臭液體。


    在她前方數公尺,東失去頭部的肥胖身體正以奇異的姿勢旋轉倒向地麵。


    將頭蓋骨粉碎的磚頭一直飛向走廊的另一頭,把正門的玻璃也打穿一個洞。


    「這……這是什麽——!」


    不理會用手擦臉對著雙手的血汙大聲尖叫的由衣,歐芙洛希妮急速奔跑,她的右手抱著艾瑪的包包,左手則抱著艾瑪本人。


    「大小姐,我不是行李,我自己會跑。」


    「可是我跑得比較快不是嗎?」


    「總覺得有點氣人。」


    雖然麵有慍色,艾瑪還是放鬆四肢沒有抵抗,像隻有格調的老貓。


    歐芙洛希妮沒穿鞋子也沒穿襪子的腳,踩著小庭院的草皮往前奔馳。


    突然用力跳躍,接著在山毛櫸的樹梢借力一跳,歐芙洛希妮來到相當於校舍三樓的高度,如同踩著星星在空中移動,最後落在庭園中央的涼亭屋頂。


    時刻已過淩晨兩點,牆上時鍾的長針指著左斜下方。


    按這個國家的傳統說法,此時正是醜時三刻。


    「三隻牛的時間(triple cows time)是什麽意思啊?」


    「什麽意思啊?」


    「請不要翻譯成奇怪的英文。這是源自中國,稱為十二支的時間單位。用動物的名字除了討吉利,也是一種文雅的說法。」


    「就跟法國共和幫月份取霧月跟葡萄月之類的別稱一樣。」


    對話聲在高高的天花板下回蕩。


    從學生宿舍一路風馳電掣而來的主仆兩人再次出現在圖書館裏。


    閱覽用的桌子上堆積著如山的書,其中大部分是有關日本文化及製度的書。


    「為什麽不回那個地下室呢?」


    「大小姐沒讀過布萊姆·斯托克的小說嗎?」


    「沒有。」


    「不然童話故事『小紅帽』也行。事成之後毫無戒心睡在床上的大野狼,最後被獵人切


    開肚子殺死。人類是一種不能小覷的生物,小心一點總是不會錯的。」


    「嗯——」


    歐芙洛希妮雙手支頤,心不在焉地翻著書頁。


    掃視書上文字的左右兩眼都已回到眼眶,視神經也完美連接,眼珠絲毫不差地擺在應有的位置。


    又長又亂的頭發束在頭側,不再遮住臉孔。雖然身上依然是一副隻穿著襯衣,連雙鞋子都沒有的寒酸模樣,至少看起來清爽許多。


    艾瑪也從工作服換回侍女的製服。


    「人類那邊現在應該陷入混亂,我們要借此機會進行下一步行動。」


    「又要像剛才那樣?」


    「那樣太危險了。從現在起他們一定會開始注意外來的入侵者,可以的話最好設法讓對方主動外出……」


    艾瑪對著攤開在桌上的校內地圖沉吟。


    對麵的歐芙洛希妮把身體往前探,手指放在地圖上圖書館的位置:


    「現在我們在這裏吧。」


    「是。」


    「然後這裏是學生宿舍,我們是穿過這個中庭逃到這裏來的。這個名叫8-10的建築物是什麽呢?」


    「根據說明,這似乎是校內商店。看來是模仿有名的便利商店7-11取的名字,真像是鄉下人的點子。」


    「為什麽店名會是數字……啊——!」


    歐芙洛希妮突然踢倒椅子站起來。


    雙手用力在閱覽桌一拍,桌腳應聲折斷,桌子就此翻倒,大量書本飛上天空,接著像是下雨一般墜落在地毯上。


    機靈的艾瑪早一步把手從地圖上移開,幸運地沒有受傷。她縮著膝蓋坐在對麵的椅子上,一臉嚴肅地說道:


    「請問有什麽原因讓您必須把一張還可以繼續使用的書桌變成一堆廢材嗎,大小姐?」


    「我、我看得懂日文……」


    直到不久之前,遍布在圖書館裏的異國語言對自己而言還不過是毫無意義的象形文字,如今自己竟然能夠掌握其中大部分的發音和意思。


    「您到現在才發覺嗎?那兩個叫東浩與皆川由衣的人類,還有我自己一直都是使用日文。」


    也就是說不僅是讀寫,就連會話也有足以應付日常生活的程度。歐芙洛希妮把手貼在放鬆的臉頰,陶醉的眼光在空中亂飄:


    「難道我是那麽地聰明嗎!」


    「不是的。」


    「……我想也是。」


    把腦中幻想隨著沉重的歎息吐出來之後,歐芙洛希妮回歸現實。


    擁有同一顆腦袋三百年之久,它的好壞自然很清楚,而且歐芙洛希妮想到另外一件事:


    「是剛剛的……那個吧?」


    「接吻對吧。」


    「對,就是那個。」


    「正是如此。剛才黏膜接觸時,我把自己的一部分移植到大小姐身上。然而對我來說,大小姐的身體構造也有許多未知的部分。雖然有些冒險,但是總算能夠順利更新資訊,道樣我就放心了。」


    艾瑪移動到隔壁桌邊,重新檢視地圖。


    歐芙洛希妮也把散落在地上的書本一一撿起,放到那張桌上:


    「8-10旁邊的記號是什麽?」


    「是電話吧。」


    「電話就是那種可以透過細細的線跟遠方的人說話的機器吧?這棟建築物和宿舍裏都有電話,為什麽外麵也有呢?」


    「大概是為了在外出時也能聯絡事情,所以連公共場所也一起設置吧。這也許可以拿來利用。」


    默默思考了一會兒,艾瑪迅速折起地圖:


    「我們得快一點。現在也許還來得及。」


    「去哪裏?」


    「回學生宿舍。」


    一如預料,此時的學生宿舍吵得像隻被踩到尾巴的貓。


    直到不久前還是漆黑一片的窗戶有好幾麵


    亮成白色,屋內傳出人來人往的聲音,還可以聽見像是在大聲怒罵的對話聲。


    「艾瑪,這裏。人們都聚起來了。」


    歐芙洛希妮從樹叢後頭不停招手,像是發現什麽天大的事,艾瑪彎腰拖著包包來到她的身邊。


    那是一樓出入口附近的大窗子。兩人就像偵探,也可以說像是偷窺狂一般隻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隔著窗框監視室內。


    「是交誼廳,學生們大概在商量接下來的事吧。」


    「也就是說所有人都在這裏?」


    「若要記住標的特征,現在是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雖然已經在圖書館找到學生名冊,而且名冊上有宿舍學生的照片,但是有些資訊不透過直接觀察很難獲得。


    中間隔著合板桌子的兩個沙發上,一共坐著五個人。


    首先是皆川由衣。


    這個樂天的女孩此刻也是一臉陰鬱。身上穿著t恤和運動褲,看來是把被東的血弄髒的睡衣換掉了。頭發是濕的,可能剛洗過澡。


    坐在她旁邊的人多半是須藤裕紀。


    雖然發型與照片不同,還是可以認出他那副好好先生的長相。身高以西方人來說是平均以下,但在東方人裏已經算是高大。略帶紅掠色的頭發呈現像波浪一樣的層次,卻不是剛睡醒頭發亂翹的樣子,這種像是被強風吹亂的發型似乎是這個時代的流行。


    說到流行,這個國家的人發色之豐富令人十分驚訝。黃種人的頭發多半是黑色,頂多有少數人是棕色或黑褐色,不過在雜誌之類的媒體上到處都是金發、銀發、紅發,甚至綠色或藍色等色彩鮮豔的頭發。


    「威尼斯的富豪和仕紳的子女也經常像這樣染頭發。」


    「法國的宮廷貴族和流鶯也會使用發粉,這在以前是少部分特權階級用來顯示虛榮或賣春女用來裝扮自己的東西,不過現在似乎已經普及成為一般大眾的流行。看來脫色或染色用的藥品不像過去那麽昂貴。」


    「生活變得越來越便利了——可是發色也是重要特征吧,隨意改變父母所脈的身體實在不是好的風潮。」


    「大小姐說這種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說到改變原有的身體,世上沒有任何人比得上歐芙洛希妮。她臉上和手腳的傷痕在在訴說改變的程度有多激烈。


    「我、我是因為不得已的緣故才……而且動手的人就是父親大人自己,我覺得這不算是不孝。」


    「是啊,而且那些傷痕一點流行感都沒有。」


    「…………」


    被戳中痛處的歐芙洛希妮一時語塞。雖然艾瑪一臉無辜,但是她鐵定很享受精神霸淩主人的樂趣。


    「瞪著我也沒有意義,要看請看這裏。」


    「嗚——」


    玻璃窗另一側的屋內正在進行激烈的爭論。


    爭論的中心似乎是在須藤裕紀的對麵,窩在沙發上的高大青年。


    如同雕刻的深邃五官散發貴族公子的氣息。修長的手腳,加上適量肌肉形成的軀體,看起來就像是古希臘哲學家描繪的理想男性形象。


    穿著打扮除了反映時代,同時也是表現個人內在的手段。從這點來看,他的服裝和發型都十分講究,讓人感受到品味與帶有幽默感的豐富知性。


    「那就是阿部昌弘。東浩說他是這次的主謀。」


    「……好棒的人。」


    「大小姐,口水流出來了。」


    「嗚咦?騙人!」


    「騙您的。」


    歐芙洛希妮拚命用手背擦拭嘴角,聽見這句冷冷的回答立刻全身僵硬:


    「我說啊,艾瑪·v……我實在不想說這種話,可是你還是多學習一點禮節比較好。」


    「大小姐才應該學習做些與年齡相稱的事。沒有什麽事比年老婦人垂涎年輕男性更下流的了。」


    「下、下流……」


    到底該生氣還是該歎氣?不,更令人在意的是「年老婦人」這種說法。就在腦袋一片混亂的歐芙洛希妮張開嘴巴說不出話來的同時,交誼廳的狀況也很混亂。


    「難道你們想說東被殺是我的責任?」


    「正是,是你先說要去調查那個倉庫的。」


    「是東自己說那裏藏著日軍的金塊,又說如果打開那扇門會被詛咒。我隻是覺得他說的那些事挺有趣,才問大家要不要去確認一下,要不要去可都是你們自己決定的吧。」


    「你的意思是東死了也是他自己的責任?」


    「嚴格說來是這樣沒錯,至少不能把責任推到我身上。又不是我殺了他。」


    阿部昌弘把須藤裕紀尖銳的責難一一駁回,看得出他在所有人當中是比較平靜的一個。桌上與在場人數相同數量的紙杯中,隻有他麵前的那個偶而會拿起來。


    精神極度疲勞的皆川由衣看起來完全沒有心情進食。


    「可是為什麽東同學會……」


    「如果那個堆滿灰塵的標本少女真的會動——」


    「是真的!剛剛才看過監視影像不是嗎!」


    「不,由衣,那卷帶子隻照到管理員跟東而已。」


    「那是因為攝影機對著走廊照的……可是她真的在外麵!那個眼睛下麵有傷痕,像個僵屍的美少女!」


    聽見身為殺人現場唯一目擊者的由衣如此表示,歐芙洛希妮的臉頰染上薔薇的顏色,嘴角更是不由自主地露出燦爛的笑容。


    「她說我是美少女,艾瑪有聽到嗎?呐,她說我是美少女呢。」


    「是是是,還像個僵屍。」


    「不用強調那個部分吧!」


    「請安靜。」


    想當然爾阿部昌弘並不相信由衣的說法。


    「僵屍,會動的屍體。鴨誌田學姐有什麽看法?」


    「這個嘛。」


    一個靜不下來,在屋內忽左忽右踏響拖鞋的女性,在昌弘的隨口詢問之下停下腳步。


    與名冊的照片相同,此人擁有適合用知性兩字形容的容貌,她就是在場學生中最年長的鴨誌田沙也香。照理來說所有人到剛才為止應該都在睡夢中,不過她的身上卻穿著近乎正式服裝的純白襯衫與斜紋布裙,瀏海梳得整整齊齊,其餘頭發束在腦後,甚至還能明顯看出她的臉上化著淡妝。


    她的手指神經質地觸摸帶有清潔感的美麗臉孔與略顯冷硬的眼鏡,這或許是她在思考時的習慣動作。


    「我認為皆川同學看見的就是那個地下室裏的屍體。」


    「對吧?對吧?學姐!不,姐姐大人!」


    「停、停止那種叫法跟你的行為。」


    得到他人的讚同,由衣感動地撲過去抱住鴨誌田沙也香的手。她一麵掙紮試圖脫離胸部在手上造成的壓力,一麵繼續說道:


    「看來那具屍體被賦予某種超自然力量。根據可靠情報指出,西洋魔術史上的大人物史圖迪翁男爵對自己的女兒施加不死之術,女兒的遺體被英國的神智學協會,又或者是薔薇十字學會交給德國漢堡的共濟會,後來在大戰時期被納粹的遺物鑒定局接收。德國戰敗之後似二乎被奧德薩組織用潛水艇運送到日本。根據可靠情報,在得知香巴拉喻示的西藏聖雄們的指示之下,原本是要運送到位在南極一〇三地點的地下基地,用來研究令希特勒重生以重建第四帝國吧。」


    「……可靠情報,是嗎?」


    「當然。南極的新納粹基地正以新聖殿騎士團的直係後裔納粹親衛隊餘黨,也就是所謂的黑騎士團為中心,以許珀耳玻瑞亞的超古代文明為模範發展以圖勒主義為基礎的雅利安民族超人研究,這種事是常識吧?」


    「…………」


    包括喜孜孜地撲過來的由衣,還有


    昌弘和裕紀都露出一副聽不下去的表情。


    看來鴨誌田沙也香就是這種人。


    「艾瑪,那個人有點可怕……」


    「我完全能夠理解。真要說來,她算是我們這邊的人。」


    東說過她喜歡靈異,不過看來她喜歡的東西和正統的神秘學完全是兩回事。


    「照理來說那個東西現在就在她的手上。不過看她的樣子,大概不必擔心被拿來惡用吧。」


    這段評語要是被本人聽到,她一定會感到非常遺憾。但是比起窗戶外的兩個觀察者,室內還有一個語氣更加辛辣的批評家。


    「無聊!」


    短促尖銳,如同利刃一般的說話聲令沙也香轉過頭來。


    「你有什麽異議嗎,真子?」


    「異議?連反駁的價值都沒有。」


    聲音來自坐在阿部昌弘身旁的少女,她的語氣帶有一種來自理性,近乎於義憤的輕蔑,當然表情也是。


    「那個人是……」


    艾瑪手指靠著嘴唇喃喃開口,那個人沒有記載在名冊上。


    她怎麽看都不像個大學生。年紀應該是十二、三歲,就算考慮到東方人外表看起來通常比較年幼,她的年紀頂多隻是和歐芙洛希妮的外表相仿。身上用來當成睡衣的體育服寫著,「閨櫻」兩個漢字,那是附近一所知名私立中學的名字。


    大概是這裏某個學生的妹妹剛好過來玩吧。


    話說回來,這個人實在是個令人驚訝的美少女。仿佛從夜空中最深沉漆黑的部分榨取顏色的頭發,比對如同象牙雕刻而成的潔白肌膚。經過精密計算的五官配置隻以理想兩字並不足以形容。樸素而輕便的服飾,以及隻是用橡皮圈隨意束在身後的簡單發型,更加凸顯她未經雕琢的美麗本質。


    「你還真敢說。姐姐我是很溫和的,不過如果晚輩太不懂禮貌,我可得盡長輩的社會責任教訓你喔?」


    「不要跟我說話,愚蠢會傳染的。」


    少女露骨的諷刺讓沙也香的虛偽笑容瞬間崩潰。


    「你!我不管你是歐洲名門家族的後代還是混血什麽的,日本社會可沒有開放到可以笑著接納你這種傲慢的小鬼!」


    「當抑製不了激動的情緒,選擇用虜淺的怒罵來維持自尊的那一刻開始,你的智能不如人這點就已經很明顯了。」


    「……就算是小鳥遊老師的妹妹,再繼續這樣胡說八道……」


    「說什麽身為長輩的社會責任,結果還是為了自保而放水了。我可不想被你這種信念薄弱的人責罵。」


    「我要祖咒你,小鬼!」


    沙也香伸出右手,手中握著銀製裝飾品——赫耳墨斯之杖。仔細一看,她全身上下掛滿能招來幸運的紫水晶項鏈、代表不動明王的梵文造型墜飾,還有雕滿盧恩字母的手環之類的東西。


    「沒有人能證實詛咒具有任何力學上的幹涉力,那隻是一種徒具表麵形式的暗示而已。」


    「那你就試試看!馬撒斯大師在勞爾史納爾圖書館發現的阿卜拉美林禁忌秘術有多厲害,你就親身體驗一下吧!」


    沙也香用左手拿起掛在裙子腰帶上的稻草人偶,另一隻手抓起鐵鎚,朱唇露出陰森的微笑,嘴上叼的五寸釘閃閃發亮。


    「那個怎麽看都是純日式的醜時詛咒吧!」


    「給我閉嘴,臭丫頭!」


    「那個人總是帶著那種東西在身上嗎……?」


    躲在外麵的歐芙洛希妮忍不住提出疑問。


    「學、學姐、學姐。」


    眼看現場火藥味越來越濃,阿部昌弘從旁插嘴:


    「你就別計較了吧。真子還很純真,應該說是個有點太過正直的孩子,你就發揮一下大人的度量,好嗎?」


    「……也罷,既然阿部同學這麽說,這次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其實我也不想把秘術用在這種事。」


    「不愧是沙也香學姐。」


    在昌弘充滿魅力的笑容與親切語氣的攻勢下,沙也香似乎頗為受用,就連耳垂也微微變紅。


    真子似乎一點也不感謝青年的拔刀相助,別過頭去輕聲說道:


    「結果還不是跟諾斯德拉達姆斯的預言一樣,隻是騙人的東西。」


    「你這小鬼!我不會原諒敢侮辱諾斯德拉達姆斯的人!」


    「一九九九年人類會滅亡的預言不就落空了。」


    「那、那是因為人們對四行詩的解讀不夠充分的關係……可是拿破侖的出現還有希特勒的自殺都完全說中了!」


    「那隻是把抽象表現與曆史事件硬湊在一起而已吧。根本是跟算命師一樣的詐欺手法嘛。」


    「……你還是乖乖接受詛咒吧!」


    當鐵鎚瞄準放在地板上的稻草人偶胸口的釘子,正要往下一揮時,交誼廳的拉門往旁邊開啟。


    所有人都把頭轉向門的方向。


    「哎呀,真受不了。」


    一個人把手伸進久未修剪的頭發裏,頂著滿肩頭皮屑走來。他正是繼真子之後另一個令艾瑪懷疑的人。


    學生名冊上找不到這個人,不過在附錄的教職員名冊有他的照片。這個有著細瘦上半身的男子名叫小鳥遊修一郎。從名字看來,這個人是真子的親戚,以父親來說他的年紀實在太輕,看來應該是年長許多的哥哥吧。


    「教職員宿舍不在校內,而是在車站附近。照理來說除了管理員之外,現在應該沒有教職員在……這是意料之外的狀況。」


    「明明是兄妹,那兩個人長得不太像呢。」


    相較於容貌秀麗的妹妹,這位哥哥確實有些其貌不揚。雖然相貌還算不壞,但是身上那件皺巴巴的襯衫還有膝蓋磨損的髒褲子,使得他整個人看起來非常邋遢。從蓬亂的頭發中透出的藍色雙眼,證明他白人混血兒的身分。


    「老師,怎麽了嗎?」


    「不見了,這種時候管理員到哪裏去了?」


    「剛才皆川看到他時,他是跟東一起到外麵,也就是說……」


    須藤裕紀沒有把話說完,但是餘下的部分也是所有人共同的猜測。


    外頭的歐芙洛希妮和艾瑪知道他們的猜測是正確的。


    「不是我要多嘴,這種時候還是趕快報警比較好吧?」


    「如此現況果然會讓判斷力降低呢。」


    事實上就算想聯絡警察,現在的他們也做不到。


    歐芙洛希妮右手拿著的鐵製工具,也就是經常使用在土木工程中的巨大剪切鉗,剛才已經用來剪斷這棟建築物的電話線路。


    另外她還順便把停車場裏所有的自行車拆成廢鐵,並把以石油燃料驅動的兩輪交通工具的輪子仔細切成碎片。此外還確定教職員停車場裏沒有任何汽車。


    「一直守在這裏也沒什麽意思。該做的事已經做了,我們先過去埋伏吧。」


    「好吧,可是我還是不太喜歡這種像是暗算的行為。」


    「不是好像,這就是暗算。」


    也許是料定大學長假期間沒有客人的關係,8-10商店所在的平房沒有開燈,鐵門也拉下。


    除了散布在步道上的路燈,此時隻有公共電話和兩個長方形的巨大直立箱子發出白色的人造光源,吸引飛蟲聚在四周。那些箱形的器械有著三個長方形的窗子,一個箱子排列著色彩繽紛的罐子模型,另一個則是各種香煙的品牌。


    「這些箱子是什麽?」


    「香煙和……從另一個箱子上的coca c字樣來看,也許和coca的果實,也就是古柯鹼有關吧。」


    「照片上的人看起來像在喝它……喝古柯鹼好嗎?」


    「非常不好,那是麻醉藥。」


    在百


    年前的英國,就像進行外科手術時會使用嗎啡進行麻醉,古柯鹼也是十分普遍的疲勞恢複劑,隻是在當時已經有不少醫生對這種藥品的安全性產生疑慮。


    「有標價跟投硬幣的入口,看來這是一種不需要人手就能販賣飮料的機器。」


    「好像是這樣,這裏丟了好多空罐。」


    看著主人打開一個以紅色樹脂製成的箱子,還把手伸進去隨意攪拌,艾瑪不由得臉色一沉說道:


    「大小姐……身為尊貴的史圖迪翁男爵家千金,竟然做出翻垃圾桶這種事……真是太適合了。」


    「呃,那個,就算你誇獎我……」


    「真抱歉,因為衣服和頭發都很破爛,看起來一點也不會不自然。」


    這兩個人不是為了撿空罐賣給資源回收業者而來到這裏。


    她們正在等待為了聯絡警察而過來這裏的人,為此她們才特地剪斷學生宿舍的電話線。


    「……還沒來呢。」


    「還沒來呢。」


    三十分鍾悄悄過去了。


    坐在垃圾桶上的歐芙洛希妮用腳跟「咚、咚、咚。」地撞擊垃圾桶,發出像是胡亂打鼓的節奏。


    「難道其他地方還有電話嗎?」


    「不可能。這裏的公共電話距離學生宿舍最近,害怕殺人犯的人類一定會選擇這裏。」


    「那麽他們難道不打算找警察嗎?」


    「日本的國民在發現有人遭到殺害時,有義務通報警察機關。就算不是這樣,這件事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處理的。」


    「難不成他們想直接到警察局報案嗎?」


    「就是為了避免他們這麽做,我們才把大學裏所有的交通工具破壞。我想他們沒有大膽等到敢在這種深夜徒步行走三十分鍾以上。」


    「那麽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人過來?」


    「不清楚。」


    「你的智慧也不怎麽可靠呢。」


    「任何事都伴隨不確定因素,沒有任何計劃是完美的。」


    歐芙洛希妮心不在焉的一句話,似乎傷到艾瑪的自尊。雖然她平常就是那副看起來不怎麽高興的表情,但是此刻她的嘴角似乎又往下了一些。


    歐芙洛希妮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兩手一拍表示:


    「我知道了!一定是還沒有人想到要報警。」


    「怎麽可能那麽悠閑……」


    「我也有過這種經驗。像是突然要搬家時,老是會手忙腳亂到忘記重要的事。對了,記得那時候是住在呂貝隆的別墅,高等法院的梅涅·杜貝朵議長派了軍隊過來,一次就把瓦勒度派的人殺死五千多人,那個時候父親大人與我也被牽連,還差點被捉起來。我們急著從別墅逃走時,我不小心忘了帶砂糖和蜂蜜的瓶子,隻好趕回去拿,結果騎士們咻咻咻地朝我射了好多箭,簡直嚇死我了!這就是那個時候受的傷。」


    「大小組無論是悠閑程度還是手忙腳亂的規模,都超人一等呢。」


    看著用手撩起瀏海,露出額頭上淡淡圓形箭痕的歐芙洛希妮,侍女的眼神多少帶著一些尊敬。


    「姑且再等一會兒吧。」


    「是啊,反正離天亮還挺久的。」


    「既然閑著沒事,我們用日文來玩文字接龍吧。先從我開始,忍者!」


    「……流氓。」


    「座、座墊。」


    「這麽快就結束了嗎?」


    「啊,剛剛的不算,薩奔格爾。」


    「那算是日文嗎?……算了,沒關係,流放罪。」


    「烏、烏賊飯。」


    「死罪。」


    「呃,家園。」


    「冤罪。」


    「靈、靈、靈媒。」


    「叛國罪。」


    「呃、呃、呃,打鼾。」


    「危險駕駛致死罪。」


    「呃、呃、呃、呃,三姑六婆。」


    「業務過失致死罪。」


    「嗚嗚……你那個係列還要持續多久啊?」


    「直到刑法條文用完為止。」


    之後歐芙洛希妮雖然繼續努力,卻還是越來越難回答,直到一陣尖銳的金屬摩擦聲拯救了她。


    那是當艾瑪說出偽造公文罪之後的事。


    一道微弱的燈光隱約透過灌木叢的縫隙射來,光源正在不斷接近,而且與她們距離出乎意料地近。


    「來了!」


    「請等一下,有點奇怪。」


    方向不對,聲音和光點不是來自學生宿舍,而是相反的方向。


    也因為如此,感官靈敏度可比野生動物的歐芙洛希妮才會到距離已經如此接近,才注意到來者。


    為了對來自宿舍的人類發動奇襲,兩人躲在從那個方向看過來是死角的自動販賣機後麵,結果反而讓另一個方向過來的人可以清楚看見她們。


    「怎、怎麽辦?要過來了。」


    雖然沒有武器,歐芙洛希妮雙手還是握著方才在宿舍派上用場的剪切鉗,戰戰兢兢地詢問她的侍女。


    「叮!」警鈴響了一聲。


    「喔,你們在做什麽?」


    來者騎著自行車,難怪如此之快。


    「看,人家過來了。」


    「請不要說得那麽得意。」


    「報警的人是你們兩個嗎?」


    跨坐在自行車座墊的男子抬起帽沿,看起來年約三十出頭。


    雖然在夜色中無法看清,男子似乎穿著淺藍色的短袖製服和深藍色的褲子。


    歐芙洛希妮倒吸一口氣。是警察。


    「艾、艾瑪,怎麽會這樣?」


    「不知道,竟然在電話線切斷之前就報警了。他們之中大部分的人原本都在睡覺,照理說不太可能發生這種事……請問是什麽時候報的警?」


    最後的問題是對警官說的。


    「三、四十分鍾前吧。不是你們的朋友打電話的嗎?」


    因為是爬山上來,汗水沿著他的鼻頭流到嘴角的細小皺紋,最後融入下巴的水滴中。


    「那個時候宿舍裏的電話應該不能用吧?」


    「是啊,打電話來的女生也是這麽說,打來的號碼也是手機……你們是這裏的學生嗎?看起來好年輕啊。」


    「手機是什麽?」


    「行動電話啊,你看。你們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警官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型機器,接著像貝殼一樣打開,讓艾瑪看得微微一愣,歐芙洛希妮則是顯得十分吃驚。


    她們還是太小看這個時代自然科學的發達程度和方便程度了。


    「看來這個計劃打從一開始就有缺陷。我太大意了。」


    「不要難過,至少點子本身很不錯,嗯。」


    「感謝您的體諒。可是被大小姐安慰實在是種恥辱。」


    「……你說的話對我而言也是恥辱就是了。」


    仿佛耍賴孩子的眼神瞪向艾瑪,眼中還含著淚水。


    「請不要當真,還有請趕快殺了他。」


    「可是……這個人跟我們沒有關係。」


    「已經有關係了。我們不能讓他就這樣過去宿舍,也不能讓他回警察局。」


    「等一下,什麽殺不殺的,你們不該說這種話。」


    警官被太陽曬黒的臉散發身為長輩的責任感。


    「就算是開玩笑也不可以當著別人的麵說那種話……看樣子剛才的報案應該也是惡作劇吧。虧我還老實地爬到山上……學生被女孩子的僵屍還是標本什麽的殺掉這種事,根本不可能嘛。」


    為自己忠於職務的態度而感歎的男子突然張著嘴巴愣住了。


    僵屍、標本……讓人聯想到這些東西


    的少女就站立在他的眼前。


    在瞠目結舌的警官逼視之下,歐芙洛希妮露出靦腆的微笑,害羞地揮揮手:


    「你、你好——」


    「好……好什麽!是真的嗎?真的是你?」


    「好像是的樣子。」


    在露出深深歉意的笑臉前方,冰冷的剪切鉗發出「鏘!」的一聲。


    「我知道向第一次見麵的人拜托這種事很失禮,但是,能不能請你讓我殺了你呢?」


    「離、離我遠一點!」


    原本掛在腰間的手槍貼著歐芙洛希妮的鼻子。


    「哎呀?」


    隻是一眨眼的時間,槍口發出胞哮。那是類似爆竹的爆破聲。


    「哎呀呀!」


    「大小姐,過來這裏。」


    歐芙洛希妮以柔軟體操一般的動作把上半身往後仰,好不容易避開子彈。第二聲槍響接著傳來,她連忙朝艾瑪正在招手的自動販賣機後方滑去。


    「被被被被射中了!被射中了!」


    「射擊時必定在第一發之後馬上發射第二發,基本功很紮實呢。」


    「被射中了!」


    「可是在嫌疑人沒有妨害公務執行,甚至連拒絕偵訊也沒有的情況下不加警告就開槍,這不得不說這是越權行為。」


    「我被射中了!你多少擔心我一下吧!」


    上下檢視一邊哭泣一邊靠向自己的歐芙洛希妮,艾瑪機械性地點頭回應:


    「不必擔心,子彈沒有擊中。」


    「說得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很害怕呀。」


    「沒有害怕的必要,就算被擊中也不會死的。」


    「這是沒被射中的人說的話。」


    「是的,我從來沒有被射中,未來也不想被射中。因為我會死。」


    「就算不會死還是很可怕!」


    艾瑪像個被任性的孩子累壞的奶媽一般感歎說道:


    「我知道了,那麽我也稍微冒險一下吧。」


    利用短暫時間進行必要的對話之後,艾瑪讓歐芙洛希妮留在原地,自己從安全的掩蔽物後方現身到路燈照亮的危險路麵。


    當然,麵對正舉槍等待射擊標的出現在視線範圍的警官,艾瑪必須搶先聲明自己沒有半點敵意。


    「請不要開槍,我投降。」


    「很、很好,不要靠近我,把雙手放到頭上,慢慢走出來,到亮一點的地方。不對,在那之前先把那個包包放到地上。」


    「我知道了。」


    艾瑪從自動販賣機後頭走出,把肩背包放在地麵,接著移動到視野寬闊的步道中央,警官的槍口始終慎重地跟著她移動。


    剛才因為槍聲被嚇得閉嘴的蟲子又開始熱鬧唱歌。


    「很好,在那裏停下來。現在跪在地上,然後趴下來。」


    「是。」


    「另外一個人怎麽了?她也得出來。」


    艾瑪趴在殘留白天太陽餘熱的柏油路上。警官一麵用準星瞄準她,一麵把視線投向自動販賣機,此時他應該已經注意到自己背對商店。


    由於必須用槍口對準移動的艾瑪並改變身體的方向,大部分的建築物因此離開視線範圍。當暴徒有兩人時,先讓其中一人趴在地上,自己再移動腳步去尋找另一人是正確的應對方式。


    「怎麽了?出來,你的同夥已經被捉了。」


    「大小姐,請出來。」


    在艾瑪的呼喚聲下,歐芙洛希妮縱身一跳。


    從商店的屋頂往毫無防備的背影跳去。


    不必等到警官隱出米蘭達警告,艾瑪與警官的問答已提供足夠時間,讓歐芙洛希妮把自動販賣機當成墊腳石,攀爬到商店平房的屋頂。


    「——?」


    警官在無雲的夜裏因為月光被遮住而感到訝異。


    「嘿呀!」


    像隻怪鳥一般從天而降的歐芙洛希妮用腳跟砸向他的頭,與軟弱的喝叫聲相反,右腳的動作仿佛鞭子撕裂空氣。


    麵對這樣的一擊,人類的頭蓋骨就像雞蛋。


    蛋白般的鮮血和腦漿,蛋黃般的大腦,還有如同蛋黃係帶的眼球全都往外飛散,灑落在周圍的路麵。如同雷雨過後的濕氣伴隨惡臭形成陣陣霧氣。


    就在剛成為屍體的警官倒下前一秒,「砰!」的一聲,像是用指甲彈空罐的聲音響起。在殘餘的聲響被夜空吸收之前,歐芙洛希妮利用飛踢時的反作用力在空中做個前滾翻,張開雙手落地。單膝著地的她先整理淩亂的裙子,然後梳理頭發。


    「你在做什麽?」


    「……我在反省。以後絕不能再做出這種毫無計劃性可言的冒險行為。」


    板著臉回答的艾瑪依然像隻小海豹趴在地上,就在距離她的腦袋十公分處,一個射穿柏油路的彈痕冒出輕煙。


    警官死前的最後一擊雖然沒有讓侍女的身體染上鮮血,仍帶給她強烈的悔恨。


    「站得起來嗎?還好你沒受傷。」


    「就算沒受傷,精神上的負擔還是很大。」


    「你知道我的感覺了吧?」


    歐芙洛希妮露出惡作劇的笑容,艾瑪拉著她的手站了起來,但是沒有露出害羞的笑容,而是把頭偏到一旁:


    「我們要有效利用時間。警察的介入雖然是個意外,不過反過來說,這也是個好機


    「就是俗話說的因禍得福,對不對?」


    「就是那個。」


    艾瑪照例絲毫不帶感傷地檢查警官身上帶的東西,接著拿起掛在遺體左邊胸口的機器。那是個大人的手可以一手掌握的塑膠盒子,盒子用螺旋狀的繩子連接胸前口袋的主機,可以自由地拿起來。


    「這是……」


    「啊,我知道了,是武器,你看。」


    歐芙洛希妮的手從頭上伸過來,把那個東西搶過去,接著用雙手分別拿著由富有彈性的繩子連接的盒子和主機,開始高速旋轉。看起來就像是香港電影裏的某位巨星。


    跳著避開高速舞動的兩個物體,艾瑪繃著臉說道:


    「很危險的,請住手。那種用法明顯是錯誤的。」


    「是嗎?啊,好痛!」


    被離心力甩到背後,接著又受到反作用力驅使而急速墜落的物體,就這麽撞到歐芙洛希妮的頭頂。


    衝擊力似乎正好打開開關,小盒子發出有如砂紙摩擦的雜音,除此之外還有清楚的人聲——『——定時報告嗎?請說。』


    隔了一段空白的時間,又一次——


    『那邊的狀況怎麽樣?有什麽異狀嗎?請說。』


    「……請、請說。」


    不知該怎麽應付這個突然開始說話的盒子,歐芙洛希妮把它交給艾瑪。


    來到學生宿舍的警官,第一句話就沒有半點警察的威嚴。


    「救、數數我。」


    他的製服胸口以上的部分一片通紅。縣警察的夏季製服本來是淺藍色,那布料原本的顏色,很遺憾地也不是油漆或番茄醬,而是鮮血。


    「警察先生怎麽了!」


    「我被襲擊了。多半就是你們看到的那個少女幹的。」


    從後頭走出來的學生一陣緊張。


    「看吧我果然沒有看錯。」


    「現在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吧?有人受傷了。」


    須藤裕紀念了皆川由衣一句,把毛巾遞給警官。警官用毛巾擦拭額頭,在出入口的脫鞋處坐下,一副極度緊張過後全身發軟的樣子。


    「沒事,傷沒有看起來那麽嚴重。有一半是別人的血。」


    「放輕鬆,這裏應該是安全的。」


    看著玻璃門外麵,把門鎖上的阿部昌弘將手放在警官肩上說


    道。雖然隻是隔著一層玻璃,但是處在密閉空間裏的感覺還是讓人安心。


    「沙也香學姐,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倒一杯水來?」


    「沒問題。真子,拜托你了。」


    「你沒有資格命令我,請自便。」


    「你這小鬼!我詛咒……」


    「有空詛咒別人的話,用魔法變出一杯水如何?」


    「求雨的咒法要花很多時間準備靈壇!」


    「好個光用效率差三個字都無法形容的原始供水方法。」


    即使在這種緊急時刻,彼此水火不容的鴨誌田沙也香和小鳥遊真子還是不停鬥嘴。這時真子的哥哥小鳥遊修一郎已經從洗臉台端了一杯水過來。


    「請用。」


    「真不好意思。你是這所大學的老師嗎?」


    「呃,是的,隻是個講師……現在剛好住在這裏。」


    「為什麽?」


    「像我這種小角色不能隨便使用研究室,所以放假時隻能借甩這裏的房間。」


    「原來如此,倒是那位小姐看起來真年輕。」


    「那是我妹妹,我請她來幫忙我做研究。她本人不太願意,說是暑假就這樣浪費了,可是滿這裏無論如何都需要她,所以才求她過來……」


    難怪真子從頭到尾都是一副不高興的樣子。雖然與個性也有關係,但是這個哥哥之所以對妹妹特別客氣,這或許是原因之一。


    「回到剛才的話題,您剛才說這是別人的血?」


    「對,跟我一起過來的一名同事被那家夥殺了……這就是他的血。簡直教人難以置信,他竟然會被一個赤手空拳的少女殺死。」


    「也就是說那個女的毫發無傷?」


    「不,同事遇襲時,我朝犯人開了槍。」


    警官慎重地回答昌弘的問題,在場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淺黑色的臉上。


    「用手槍嗎?」


    「對,我射中對方,但是對方逃走了。」


    「所以那個女的還在校園裏嗎?」


    「恐怕是這樣。現在很危險,希望大家不要離開這棟建築物。」


    「雖然不知道那個女人為了什麽目的而殺人,不過既然受傷,應該不會特地跑來這裏吧。與其限製人民的行動,我覺得你應該馬上呼叫支援展開搜索。」


    真子坐在訪客用沙發的扶手上,用事不關己的語氣冷冷開口。沙也香對著她冷笑說道:


    「小孩子該上床睡覺了吧。」


    「那種虜淺的諷剌無法對我的自尊心造成損傷。你應該多學些詞匯,好好在詞句的組合下點工夫才對。」


    「嗬、嗬嗬,你應該感謝我是個擁有無比耐心的大人。還有一件事要提醒你,殺死東同學的不是女人,是那個地下室裏的屍體。子彈之類的物理性損傷對那個東西是沒有意義的,不管來幾個警察都無濟於事。」


    「我已經用無線電聯絡分局,縣警局搜查隊淩晨,最遲早上就會過來這裏。」


    「早上啊。」


    裕紀的聲音明顯帶著不服。這也難怪,畢竟朋友遇害,管理員行蹤不明,電話線被剪斷甚至還有一位警官喪命。


    「我知道你們很擔心,我會負責在這裏守上一整夜,大家可以在自己的房間或交誼廳裏休息。對了,在這之前,能否讓我看一下大家的行動電話?」


    「為什麽要看手機?」


    「為了調查。雖然很難開口……我想知道各位和死去的東浩先生彼此的關係。」


    「怎麽這樣!太過分了,警察先生。」


    由衣晃著胸部抗議,裕紀和昌弘也馬上附和。


    「你在懷疑我們嗎?我們是被害者吧。」


    「你的同事不是也被來路不明的女人殺了嗎?」


    「偷看女生的手機內容比吸毒還糟糕,絕對不行。」


    「……由衣,不是那種問題。」


    「咦——?可是偷看少女的秘密本來就不好。」


    「我知道這樣會讓大家不高興,但是請協助我,我會小心不讓其他人看到的。十分鍾後就會把手機還給大家。」


    終究沒有人可以拒絕警察的強力要求,很快地六支手機就被交到年輕警官手上。其中一支掛著比手機本身還大的粉紅色兔子玩偶,那是由衣的手機。沙也香的手機上則掛著獨鈷和太陽等各式各樣讓人聯想到咒術的吊飾。


    「感謝各位,那麽請各位回自己的房間。」


    「不看屍體嗎?安永文爾警官。」


    「你說什麽?」


    「那是你的名字吧,安永文爾警官。」


    真子如同深海生物的美麗手指指向警官胸前的名牌。


    仿佛靛藍色滿月的眼眸略微向上直視警官的眼睛,雖然不是利箭一般尖銳的視線,卻有著能夠將對方的意識吸進去的神秘引力。


    「呃,我的名字是安永沒錯。」


    「那麽去看看那個名叫東的人的屍體如何?」


    「啊,他的遺體在後麵用墊子蓋著。因為我們覺得亂動不太好……隻是那個臭味實在讓人受不了。」


    走廊後方,靠近後門的地方可以看見一張中間隆起的藍色防水墊。牆壁和地板上的褐色斑點多半就是被空氣奪走水分,失去存在感的血液。


    「有開冷氣所以應該不至於腐爛,隻是就算使用空氣清靜機還是沒辦法去除血腥味。」


    修一郎如此解釋。雖然距離如此之遠,還是可以聽出他的聲音很不舒服。


    「看來各位有注意保持現場,真的非常感謝。可惜我不是鑒識人員,就算檢查屍體也得不到什麽成果。不過也好,稍微看一下吧。」


    「那就拜托您了。真子,過來。」


    在修一郎的呼喚下,真子往樓上走去,其他學生也一一離開,現場隻剩下雪霧般的寂靜和血腥味。


    安永警官走進管理員室,從內側把門鎖上,房內一片漆黑。


    行動電話散落在地,他像個極度疲憊的人一般雙手撐地,同時又像個因為惡寒而顫抖的病人,四肢在黑暗中痙攣。


    「……那個女孩。」


    滲入黑暗中的低吟是少女的聲音。那是艾瑪·v。


    「大小姐,請安靜。」


    「好好好,輕——輕地。」


    歐芙洛希妮用完全不符合淑女形象的動作跨過窗台,赤腳踏上管理員室的榻榻米。室內沒有點燈。


    「衣服和包包,來。」


    「麻煩您了。那麽順便請在我換衣服時,把那些行動電話全部破壞。」


    「弄壞太可惜了,小心浪費妖怪會來找你。」


    「沒有那種妖怪,那隻是為了教育幼童創造出來的虛構產物。在這個房間裏應該還有管理員的行動電話,請把它也一並破壞。」


    永安警官的手機在剛才打鬥時已經弄壞,因此接下來大學內部的所有行動電話都將失去作用。由於電話線路不通,透過電腦的e-mail也連帶無法使用,所有與外界通訊的手段都已失效。


    不,還有一樣。身為這個國家的一般人,死去的東浩一定也擁有行動電話。


    兩個不法入侵者悄悄走出管理員室,前去調查被防水的塑膠纖維布蓋住的青年屍體。果不其然,在他身上找到掛著螺絲子玩偶的行動電話。


    「嘿!」


    像是擰抹布一般,高度資訊網路社會的象征,在歐芙洛希妮手中成了毫無價值的碎片。之後兩人壓低腳步聲,來到鴨誌田沙也香的房間前麵。


    兩人已從東的口中得知要找的東西就在她的手裏。女學生的房間正好位在一樓,因此暫時不必擔心其他人插手。


    「好了嗎?」


    「嗯、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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