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訓第四天上午八點三十分,天栗浜高校正門前。


    「人還真不少哩。」


    幸宏環顧四周,身穿運動外套與運動服的學生們,各自聚集在所屬的社團處,總數應該在兩百人之上。雖然男學生居多,但是也有女學生參加。有一群身穿學校指定的紅色運動外套和體育服的人,應該是藝文社團吧。雖然人數不多,不過這一群人也頗受注目。


    「搞什麽鬼啊,竟然有這麽多人要爭奪小泉。」


    九重在一旁盤起手臂,不滿地說道。


    「嗯,這代表『雷之女神』名不虛傳啊。棒球社跟足球社大概是想要讓小泉擔任經理吧,不過攝影社是想找小泉搞什麽鬼啊?」


    三枝回答。幸宏在學生群中看到應該沒有來參加集訓的同班同學。


    「文藝社有來參加集訓嗎?」


    「有啊。他們似乎是昨天聽到情報之後,今天就跑來參賽。畢竟優勝獎品是可自由運用的社費十萬元耶,光是這點就足夠吸引很多人參賽了吧。我想現在的人數一定比昨天宣布比賽時還多。」


    三枝單手操作電腦說道。


    「嘿,那些軟腳蝦根本不足為懼。」


    井筒不屑一顧地斷言。


    「話說回來,電研會的人果然如我們所料來參加比賽了。就是在那邊的集團。」


    三枝手指了一個方向,幸宏等人往那邊看去,便發現一個身穿製服的學生集團。他們看起來不知是冷靜還是對比賽沒興趣,一群人聚集在一起靜靜地觀察著周遭的學生。


    「看來是沒問題啦,這樣一來三枝學長也可以順利展開行動。」


    井筒一邊轉動手腕一邊說道。幸宏不明就裏地摸了一下口袋裏的手機,然後輕輕轉動腳踝熱身。


    「照過來、照過來,我要召開最後一次的作戰會議喔。」


    九重強行拉走幸宏,大家也跟著到樹蔭下集合。刈穀在這裏悄悄把參加卡遞給井筒,同時三枝也開始確認作戰細節。幸宏發覺凪原在稍遠處露出一副焦慮不堪的模樣,便開口問她發生什麽事。


    「那、那個」


    凪原的臉色極差,她今天沒有帶著攝影機。


    「咦?你的攝影機哩?」


    幸宏問道,但是凪原卻支支吾吾地答不上話。幸宏更進一步詢問後才知道,原來凪原放在枕旁的攝影機不見了。


    「你這是碰上竊盜事件耶!跟老師報告過了嗎?」


    「葛城老師從早上就出門去買東西我有跟神庭老師說」


    「這樣啊咦?話說小夏老師是上哪去了?」


    幸宏不見小夏的身影,這才想到吃早餐時也沒看到她。


    「咦?這情況該不會是」


    幸宏有股不祥的預感。


    「喂,那邊的!專心聽我說作戰策略!」


    幸宏背後挨了一拳,是九重不高興地鼓起腮幫子賞的。


    「以簡訊為信號,大家同時往小泉的方向衝刺。負責擾亂敵人的成員也是身負重任喔。」


    三枝強調。


    「明白了。」


    幸宏回答完,與所有人交換了眼神。


    時間到了上午九點整。


    手拿擴音器的遊佐出現在正門前,用悠閑的語氣對大家道早後──


    「各就各位,預備──」


    唐突地冒出這句話,在場學生們都慌了。


    「開始!」


    一瞬間,階梯社全員往四處飛奔。九重朝第一校舍起跑衝刺,刈穀往鋪裝道路全速直衝。幸宏奔向禮堂,三枝同樣衝往鋪裝道路,但是他朝與刈穀反方向的新校舍特別大樓奔跑。


    「啊?哇,快追啊!」


    「別讓他們跑了!」


    其他學生一陣手忙腳亂。井筒不放過這個良機,衝進陷入混亂的人群中。他忽左忽右地輕踏靈活步法,徹底擾亂人群。


    「喔喔歹勢啊!歹勢!」


    井筒雖然不會自己跑去撞上別人,但是在此擁擠的情況下,隻要有人一個踉蹌,就會立刻頂到別人的肩膀,慘叫聲此起彼落。


    「嘎啊啊!可惡!別管這家夥,去追九重和刈穀啊!」


    有人叫道。一部分的人馬迂回奔過鋪裝道路,繞道衝刺;其他學生看到此景也各自散開。井筒確認事情發展後,用盡全力逃離現場,身後有數位學生追上來。


    好──!第一階段成功。再來就四處逃跑,直到信號傳來為止。


    井筒從第一校舍玄關進入校內。


    「神庭!給我站住──!」


    另一方麵,幸宏正被十個以上的男同學追逐。雖然這人數超乎他預料,不過仔細一看,大多都是籃球社社員。他們喊叫著「我絕不饒你──」、「你堂姊害我們原本愉快的集訓全泡湯啦!」等等,很明顯地是公報私仇。可是,就算跟這群人講道理大概也沒用。


    「唉,真是的千秋姊害我遇上這種麻煩事。」


    幸宏衝上階梯,他立刻與籃球社員拉開差距,接著稍微放慢速度。不能把他們完全甩開,必須要保持一定的距離帶著他們奔跑才可以,所以這場比賽無疑會是持久戰。想不到幸宏「強化基礎體力」的課題,立刻就要在此驗收成果。


    果然我的體力還不夠啊


    幸宏一邊在心中喃喃自語,一邊控製步調配合在後方喊著「摸魚籃球社萬歲──!」的跟班集團。他掌握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奔跑,中途還與追逐九重的集團擦身而過。看到一群殺紅了眼的壯碩男子追著愉快奔馳的九重,讓幸宏不禁覺得這幅景象頗丟臉。


    幸宏繼續前進,奔跑在第二校舍四樓的西側走廊時,有三位學生手拿細長的棒子從遠方跑過來。他們穿著製服的手臂上別著紫色臂章,是執行部員。由於幸宏不能被他們抓到,因此他加快腳步,讓執行部員與籃球社員在自己身後撞個正著。可是當幸宏慶幸自己運氣好的時候,其中一個執行部員馬上跑過來追捕幸宏,他隻能急忙加速逃逸。


    「逮到他!」


    某人在後麵大叫。幸宏左彎過轉角,忽然察覺前方有危險──再往前衝會出事。於是他當場折返跑回轉角,並抓準執行部員衝過來的瞬間,穿過執行部員的身旁。


    「對不起。」


    幸宏沒有忘記道歉。執行部員一瞬間搞混幸宏的位置,混亂得說不出話來。接著幸宏衝入南西側的階梯,向下直奔;這時擺脫執行部的幾個籃球社員也追了上來。幸宏閃過從樓下衝上樓的學生奔至三樓,在通往餐廳的直線穿廊途中換穿鞋子,接著衝進中庭,從種植的花木中間穿梭前進。因為追逐他的學生又開始落後,所以他再度放慢速度。這時頭上傳出一陣慘叫聲,讓他急忙仰望第二校舍四樓。


    「中計了吧!我要讓你們知道執行部的恐怖!」


    中村站在窗邊,用不知從哪拿來的網子把十名以上學生一網打盡。中村一邊拉緊繩子把他們吊起來,一邊用腳踐踏他們。


    「真可怕。」


    幸宏在心中暗自慶幸自己剛剛有折返回頭。


    「嗯──執行部的各位很賣力呢。小鶴還率眾站在最前線,真是有幹勁。」


    遊佐由宇一在學生會悠閑的觀賞著電腦畫麵。一位長發戴著眼鏡,姿勢略為駝背的少年坐在他身旁,冷冷地「哼」了一聲。


    「暑假我們正忙著為運動會作準備,你這時找我來幹嘛?」


    「嗬嗬,別這麽說嘛。我很感謝你們電研會的協助啊,木村同學。」


    木村再度「哼」了一聲,斜眼瞪著遊佐說:


    「少來這套,你明明就沒有打算要感謝我們,真虧你說得出這些口是心非的話。」


    「喔,你也真是講話不饒人啊。」


    遊佐微笑回應,他把背靠在椅子上向後仰。


    「不過別那麽生氣嘛,這件事對你一定也有好處的。」


    「有好處才怪!隻是給我找麻煩而已。」


    「是嗎?最起碼那個他叫什麽名字啊?原本跟你同社團,現在跑到階梯社的那個──」


    木村把目光從電腦螢幕上轉開。


    「你說三枝嗎?跟他有什麽關係?這場騷動是二年級的天崎引起的吧。」


    「這場騷動是天崎引起的沒錯,可是我想這次的事件也會被他納入『資料庫』之中。對他來說,時機就快成熟了。」


    「你在胡說什麽。」


    木村皺起眉頭,把目光移回電腦畫麵。然後一邊操作鍵盤,一邊驚訝地「喔」了一聲。


    「有不明的使用者企圖侵入電腦。可惡,我無法阻止對方。喂,遊佐,你說要怎麽辦啊?」


    「別管他,反正沒關係。」


    遊佐悠閑地回答心急如焚的木村。他把腳跨到桌上,閉目養神。


    「這樣好嗎?我們的情報會完全泄漏出去喔。會幹這種事的人我看隻有──」


    木村說這裏,突然停下思考,注視著進入夢鄉的學生會長。


    三枝你到底想幹什麽?


    「原來如此,很爽快的讓我入侵了啊。雖然說防守薄弱到這種地步反而讓人覺得可疑,不過現在還是先不客氣地侵入吧。」


    特別教室二樓,三枝正在電腦教室的一個角落注視著電腦螢幕,上頭映著與學生會室電腦螢幕相同的影像。這裏可以清楚看到所有參賽學生的所在位置,第三校舍屋頂有一個光點應該是天崎。


    「他果然是使用了這邊的機器。畢竟這個時期電研會忙於準備運動會,所以基本上不可能會去用他們的電腦。」


    放在教室中靠牆壁區域的電腦陣列不是學校的資產,而是學生的私有物品。大多是三年級學生自己帶來的自家專用電腦,而且齊聚各式最新機種。其中一台原本被放在角落,外型稍舊的機型正輕聲轉著風扇,執行程式。


    「木村學長是要把這台機器放到什麽時候啊我們又不是整天戀舊『資研社』。」


    三枝突然想起往事,不禁露出苦笑,並暗暗吐槽自己「說歸說,我回想起往事還是忍不住感傷了啊」。他停止回憶過去,開始敲打鍵盤。不一會兒,三枝的筆記型電腦螢幕上呈現出校內的影像。


    「好,這樣就大功告成啦,再來就差不多該聯絡他們了。」


    三枝站起身,拿出手機輸入簡訊,接著移動到走廊。


    他一邊奔跑,一邊往學生會室的方向看去。那裏現在大概有電研會的人在幫忙,而且應該是製作這次監視係統的人。


    也罷,不用管那麽多。


    三枝轉身奔往第一校舍。


    喧囂聲從遠處乘風而來。


    天崎從第三校舍屋頂眺望著第三體育館。背後傳來的騷動聲越來越響亮,看來是人群正在逐漸接近。


    我到底該怎麽辦?


    天崎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可是找不到答案。她不斷地在「返回階梯社」、與「不能回去階梯社」兩者間徘徊。天崎想待在階梯社,可是如果有人問她為什麽要待在階梯社,她也答不出理由。另一方麵,她覺得自己該繼續打網球的理由都非常合情合理。身邊的人勸過她無數次,昨天龍膽也再一次邀請她入社。而且階梯社是會給人添麻煩的社團,不論是誰都叫她早點退出。甚至在前天,連社團學長都對她的存在抱持疑問。


    自己到底應該要去哪裏呢?


    該待的地方,以及真心想待的地方。以前這些問題都沒有這麽複雜,想待的地方就是該待的地方,該待的地方同時也是想待的地方,一點矛盾都沒有。


    直到一切都扭曲的那一天為止。


    「我」


    「鏗」地一聲,背後有人找開出入口的門。天崎內心一驚,心想:「終於有人來了嗎?」可是來得也未免太快了,天崎覺得學生們的騷動聲聽起來還距離自己很遠啊。


    天崎回頭一看,那裏──


    「午安。」


    早手上拿著一個紙袋的美冬。


    「神庭同學,有事嗎?難不成女子網球社也參賽了?」


    「不,我們並沒有參賽,可是昨天倒是大吵了一架。畢竟能讓天崎同學入社這件事很吸引大家,而且我們很想要社費十萬元。不過因為社長瀨野同學她極力反對,所以最後就決定放棄。」


    「瀨野同學她」


    天崎想起瀨野的相貌,不由得露出苦笑。因為瀨野在她記憶中的容顏,不是昨天看到的模樣,而是國中時的樣子。


    「我起先騙大家說我要練跑,可是社長聽了之後卻說:『那就大家一起練跑吧。』變成女子網球社全員出動尋找天崎同學。不過最後我去問執行部的朋友,才知道你在這裏。因為我沒有參加比賽,所以我朋友就毫不保留地告訴我了。」


    「全員出動練跑還真虧龍膽老師肯答應啊。」


    「嗯她叫我們要好好跟你問個好。」


    美冬露出微笑,天崎也跟著笑了。


    「很像龍膽老師的作風。」


    「是啊。」


    美冬低頭看向手拿的紙袋。


    「剛剛小夏姊和執行部的人起了點爭執。她畢竟是階梯社的顧問,與比賽有所關聯,不能上來屋頂,所以由我代替她上來。剛好現在這裏也隻有我們兩個人。」


    美冬遞出紙袋。天崎接下之後探頭一看,裏麵放著階梯社的運動外套,還有一台攝影機。


    「這攝影機你拿這個來要做什麽?」


    「誤判事件。」


    「!?」


    這個詞語讓天崎的身體起了反應。她盯著美冬的眼睛,美冬也完全沒有移開視線。


    「你還在意當時的事情嗎?」


    「我也不知道。」


    美冬從紙袋內拿出攝影機。


    「這是叫凪原的一年級同學的東西。你應該知道吧?她說她是你的追星族,似乎從國中開始就一直支持你呢。」


    「呃」


    「我嚐試去尋找之後,果然有找到那場比賽的紀錄片──」


    美冬的目光變得非常冷淡,她拿出一片dvd放進攝影機內。


    「我也有參加那場大賽,而且也看到那場比賽,很令人懷念呢。」


    美冬抓住向後退的天崎手腕。天崎反射性地想甩開美冬,可是美冬卻絲毫沒有鬆手,反而更加重力道拉住天崎。


    「一起看吧。」


    美冬的話中有著讓天崎無法拒絕的力量。她的口氣並不強烈,更沒有怒吼。她隻是把話深深傳到天崎的內心中,讓她無法逃避。美冬用無形而神秘的力量,將天崎束縛在她身旁。


    天崎咽下口水。美冬用手指按下放映鍵,螢幕上的影像是距今大約三年前的秋季,當時天崎還是國中二年級。內容是天馬財團旗下一個企業所主辦的網球大賽中,十五歲以下青少年女子組的第四戰。那是賭上前八強資格的一場勝負。


    機器播放影像的同時,記憶也在天崎的腦海中蘇醒。


    天崎一懂事就開始練網球。天崎家不論老小,都在幼年時有練習網球。打下「天馬財團」事業基礎的天崎曾祖父與其友人,在當時被稱為「草莽英雄」,於是他們就選上網球作為自己與名門望族交往用的社交手段。最後,曾祖父迎娶了赫赫有名的名門閨秀,把名門望族的「曆史」納入手中,讓公司高度成長。


    之後,天崎家世世代代都會讓小孩子學習網球,但隻是作為興趣的一種,而不是把目標放在成為職業選手。說穿了,網球不過隻是天崎家的社交工具


    ,近年來這件事甚至根單純的被當成家庭習慣。可是即使如此,天崎還是沒有因此不滿。雖然她沒有想過要成為職業選手,可是就測驗自身實力的出發點來看,網球這項運動可說是恰到好處。


    「小姐,您還沒就寢嗎?」


    西園寺敲門後走進房內。天崎聽到她的話轉頭看了一下時鍾,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十二點。


    「啊,對不起。我馬上就會去睡了。」


    天崎暫停錄影帶。她的身體似乎因為過度使力而緊繃,於是她活動手臂放鬆身體,伸了一個懶腰。


    「您還在看帶子嗎?」


    西園寺看著電視螢幕問道,天崎點點頭回應她。螢幕上映著網球場,上麵有兩位女孩子在比賽。


    「再不久我就可以模擬出比賽的情況,所以請你再等一會兒。」


    天崎雙手合十拜托西園寺。西園寺雖然麵露難色,但還是微笑著說:


    「請您要早點休息喔。」


    「嗯,這場比賽看完之後就會去睡了他們回來了嗎?」


    天崎在想是不是雙親其中之一回家了,所以順口問了西園寺;但答案卻是否定的,今天父母似乎都不會回家。


    「雖然他們很忙,但不論何時都還是掛念著小姐的。」


    「我明白,不要緊的。」


    天崎舉手製止意圖多加解釋的西園寺,繼續專注地看著錄影帶。西園寺靜靜地離開房間。


    再一下子就可以模擬出自己與花田同學的比賽。


    天崎緊盯著畫麵,其中一方的少女用強而有力的雙手反拍得分,那是花田倫沙。雖然她不過是較天崎高一個學年的國中三年級,但她卻已經是被謠傳會成為職業選手的日本女網界新星。現在天崎看的,是前陣子舉辦的青少年網球大賽決賽錄影。花田在這場僅限十八歲以下選手參加的比賽中獲得優勝,目前還參加了海外的青少年網球大賽。從這兩點來看,花田可說是幹得相當漂亮的優秀選手。


    這次的比賽隻要順序正確,天崎在第四場就會與花田交鋒。畢竟可以和目前日本青少年女子組最強的選手比賽,所以天崎也打算拿出最好的一麵應戰。


    天崎確實有可能與花田對戰,她們或許會在限定十五歲以下人士參加的青少年組中對上。雖然天崎的實力說不定不足以參加這場大賽,但是因為此大賽的主辦者是天馬財團旗下的一個企業,而且這場大賽還處在提升賽事水準的狀態中,所以天崎才能夠參賽。近幾年來,此大賽特別致力於青少年組的部分。這次甚至還招待了日本青少年組的優秀選手來參賽,意圖藉此提升其他參賽者的比賽水準。


    花田就是受邀選手之一。她的體格結實,是位臉蛋圓潤,適合留短發的可愛少女。天崎雖然從未與她交戰過,可是據說她的得意技巧是強而有力的雙手反拍球。對此,天崎從一拿到賽程表開始,就一直針對花田研究對策。她盡可能收集所有花田出賽過的比賽錄影帶,日複一日地分析花田的球路,思考如何與她對戰。


    如果天崎身邊有專屬教練,就可以從教練身上得到對自己有幫助的建議,可是天崎並沒有個人專屬的教練。她認為隻要在練球時請教練來指導就足夠,不需要為大賽特別請一位個人教練。比賽的作戰方針以及麵對對手的對策方法等大小事,她都會自己處理。雖然她國中時有加入網球社,也沒有發生過需要和當時的顧問商量的問題。天崎從來沒有要父母來看自己的比賽,因為她知道父母工作繁忙,很難抽出時間來觀戰。同時天崎她也不認為自己需要旁人加油打氣,因為她認為一切勝負都掌控在自己手上,最重要的問題是如何把自己的力量發揮到極致,贏得勝利。


    就是這裏!


    天崎暫停帶子,她心中的假設轉變為確信。果然如她所想,雖然大家都說花田的武器就是她那強而有力的雙手反拍球,可是天崎一直無法認同。花田的雙手反拍球的確相當快速威猛,但是天崎認為花田打出來的球角度都不夠刁鑽,並沒有相當深入的把球打至接近底線的位置。隻要能夠事先預測球的落點,用力氣夠大的擊球技巧反擊,應該就可以輕易把球打回去。對天崎來說,跟雙手反拍球比起來,反倒是花田在網邊的切球截擊(注:slice指由上往下揮拍擊球,使球產生與行進方向相反方向的旋轉,通常著地後彈跳較低)較具威脅性。雖然花田成功打出切球的機率不高,但是一旦切球成功,那種在硬地球場(注:原文hardcourt網球場地若是以瀝青或相似的固體材質建構而成,都可稱為硬地球場。美國與澳洲公開賽就是在硬地球場舉行)會以極快速度彈跳的球就很難追上。


    天崎認為隻要能夠對抗花田的雙手反拍,她就有勝算。


    天崎閉上眼試著模擬比賽情況。她想像自己以正手拍還擊花田強力的雙手反拍。對,要用正拍擊球跟她對決。要能夠打出不輸給她力道的正手拍,這樣就有辦法擊敗她。


    好!


    天崎站起身,開始在筆記本上寫下針對這次比賽要做的訓練清單。


    挑高且深入的高吊球飛進場內。天崎認為此球的落點應該會出界,所以下定決心不動。


    但是球最後似乎是掉落在底線上。沒辦法,這次的失分就罷了。現在要重整心情,準備麵對下一次的──


    「界外!」


    線審大聲叫道。天崎回頭一看,場內也在一瞬間喧鬧起來,可是喧鬧立刻被歡呼聲取代。


    「天崎獲勝,比數4-5。」


    天崎感到相當不可思議,這球的判定太極端了。今天的判定好幾次都讓她覺得非比尋常,而且幾乎每一次的判定結果都對天崎有利。


    (該不會是裁判不公吧?)


    雙方換場前,天崎坐回椅子上休息。她慢條斯理的擦汗調整呼吸,接著補充足夠的水分,然後輕輕閉上眼,模擬接下來的比賽。如同她事前的計劃,花田發球之後,她就用強力的上旋球把球打到對方場地的反對角。當花田使用雙手反拍回擊,自己就用正手拍回擊。天崎為了這一天所改良的正手拍打法,是一種扭轉全身使力擊球的技巧,力道不會輸給花田。事實證明到目前止的比賽中,天崎靠這項技巧占了上風。她用這招把角度不夠刁鑽的球狠狠反擊回去。


    「時間到。」


    天崎聽到裁判的聲音睜開雙眼並走入球場,開始第十局。單盤的比賽中,隻要先下六局就算獲勝。現在隻差一局,而且發球權在自己身上。天崎打算在這一局結束比賽。


    隻要維持住就好,不需要特別去做什麽。


    天崎集中精神,站在底線外側,把左腳的腳尖放在線的稍後方。她拍彈兩次球之後,注視線與腳尖之間可見的綠色硬地球場。接著用手握住球,透過球拍看向對方場地,瞄準好落點之後拋球、揮拍。


    球「磅」地一聲打在硬地球場上,落點位置在外角。花田立刻做出反應,她站在底線上用對角球還擊。天崎以直球回擊,順勢稍微往前移動。專注觀察花田的動作。花田把球拍麵向天崎,準備用雙手反拍回擊對角球。天崎立刻判斷花田的動作,一口氣衝上前場,在網邊用正手拍截擊。


    「15-0」


    裁判宣布比數,場內一口氣歡聲雷動。天崎感覺身體狀況不錯,可以隨心所欲的打球。場上觀眾的歡呼聲非常大聲,成為驅使天崎行動的動力。她移動到下一次的發球位置。


    天崎的第一次發球失敗,第二次則是將球打入對方場地內側。可是對方似乎成功預測到她的球路,強力地將她的球反擊回去。網球被大幅度地擊向外側,天崎難以追上球。


    (糟糕,失分了!)


    天崎心想。雖然她拚命追球,但還是差了一步。網球似乎從外側彈跳


    到場外。


    「出界!」


    線審叫道,天崎不禁回頭觀望。剛剛那球出界了?真的是如此嗎?


    「30-0」


    裁判宣布比數,接著場內觀眾鼓掌。花田一臉不滿似地揮了球拍,皺起眉頭;天崎心中也是五味雜陳。剛剛是因為花田失誤而得分,照理說觀眾不應該鼓起掌喝采。


    接下來的戰況變成拉鋸戰。兩人互相用對角球交鋒,並且不時混雜直球擾亂對方。天崎力道不足的對角球被花田追上,用切球截擊反擊。天崎完全來不及反應,眼睜睜看著網球彈跳出場外。


    「30-15」


    裁判淡淡地宣讀比賽,場內響起奚奚落落的掌聲。天崎有點訝異,她認為剛剛這記擊球應該更加受到讚賞才對。她總覺得觀眾似乎是站在自己這邊,雖然這樣很令人高興,但是她還是希望剛剛花田的球技能夠得到更多的正麵評價。


    接下來,天崎再度依照她的計劃,以正手拍反擊得分,比數成為「40-15」,天崎將有機會結束比賽。場內觀眾再度給予天崎更大聲的掌聲和聲援,但是當天崎走到底線前站定後,場內立刻鴉雀無聲。


    集中精神。


    天崎知道自己非常冷靜,她沒有特別去意識自己再一分就可以得勝這件事,腦中隻惦記著要紮紮實實地拿下一分。


    天崎調整腳尖的位置到底線的稍後方,一邊拍彈兩次網球,一邊注視與腳尖中間可見的綠色區塊。接著左手握住球,透過球拍注視對方球場,瞄準好擊球點之後一拋,再用力揮下球拍。


    這球看起來稍微偏出外角邊線。沒辦法,看來是擊球時用力過當。


    「比賽結束,6-4,天崎獲勝。」


    可是下一個瞬間,裁判卻宣布比賽結束。天崎驚訝得整個人呆住。場內歡聲雷動,觀眾對天崎報以熱烈的掌聲。甚至有人站起來鼓掌。


    咦?怎麽回事?剛剛那球沒有出界嗎?


    天崎不禁一陣茫然。她彷徨了一會兒,接著看見花田手叉腰站在對麵場地,露出相當不滿的表情。


    「謝謝指教。」


    「謝謝指教。」


    天崎與花田越過網子互相握手,但是花田完全沒有看天崎一眼。兩人輕輕握完手後,花田立刻走向裁判席,天崎仿佛是追隨花田般地跟上去,與裁判握手致謝之後,她回頭揮手答謝觀眾的響亮掌聲,這時花田已經離開球場了。


    (我贏了?贏了我真的贏了!)


    到這時天崎才真正感受到獲勝的喜悅。她揮手感謝大家,用笑容回應觀眾的歡呼,心情非常愉快。


    那真的是最棒的一刻。


    天崎為了平複心情而外出慢跑。她認為自己情緒太過興奮,不隻是身體,連心也有必要靜下來。她一邊慢跑,一邊想到下一位對戰選手的事,才發覺自己完全沒有收集對方的資料。隻能說自己是把所有心力都投注到剛剛的比賽上了。


    「啊。」


    天崎在途中看到坐在椅子上的花田身影。雖然這麽做或許有失禮數,但天崎還是想再上前跟她好好打一次招呼,因為她真的是一位非常優秀的選手。天崎悄悄地走了過去。


    「」


    花田似乎在說些什麽,她身邊站著一位大塊頭的中年男性。那是她父親,似乎同時也擔任她的教練。他一臉困擾地麵對坐在椅子上,垂頭喪氣的花田。


    「可是第九局的破發局一定也是誤判啊!這場大賽太詭異了,那場比賽應該是我贏才對!」


    「倫沙,你該適可而止了!你要抱怨到什麽時候?你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不對勁啊!」


    「不對勁?沒錯,的確是不對勁。但是不對勁的不是我,而是這場大賽啊!從頭到尾發生好幾次奇怪的判決耶!如果隻是一兩次就算了,可是這場比賽的不公平判決次數多到異常啊!感覺好像是大會故意要讓她獲勝一樣,根本就是偏袒自己人嘛!這太卑鄙了,就連觀眾也跟裁判一個樣,實在是差勁透頂。所以我早就說我不想參加這種大賽嘛!」


    「倫沙!你不該說這種話,你該做的是檢討自己在擊球技巧上的缺點!剛剛的比賽中,你好幾次都沒有專注精神打球啊。你以為那樣打球就可以成為職業選手嗎?還有你的步法也有問題,根本沒有跟著球移動位置嘛。」


    「那不是我的錯!不是因為我沒有專注精神打球,是因為我打的球被判定成界外啊!所以我隻好控製力道擊球,然後被對方回擊,這樣我根本沒辦法打球嘛!是那個裁判有問題啊!我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輸給那種把網球當玩票的千金小姐啊?對啊!我不可能會輸,我不可能會輸的啊!為什麽為什麽會變這樣」


    花田突然變得有氣無力,拿起披在肩膀上的毛巾扭成一團掩住臉。她的父親看起來無計可施,叉起手臂保持沉默。花田用手按住毛巾,繼續小聲說道:


    「我的運動鞋運動鞋被割破了,一定是有人故意割破的。穿不習慣的鞋子害我沒辦法靈活動作。天崎那種程度的發球不算什麽,我在國外還有看過球速更快的不該是這樣啊,我不應該會輸的啊。為什麽」


    「那是你自己賽前準備不夠充分昨天你有去檢查鞋子的狀況嗎?而且替換用的鞋子你應該也穿得習慣了啊。」


    父親不耐煩地回答,花田依然弓著身體喃喃抱怨。父親無奈地把視線從她身上移開,環顧了一下周圍──


    然後跟天崎四目相會。


    他臉色大變,急忙推推女兒的背。


    「倫沙!你說夠了沒!」


    花田憤怒地抬起頭,雙眼哭得通紅的她怒道:


    「吵死了!我不能輸在這種地方啊!愛麗跟金都說明年就要成為職業選手,我不能比他們慢啊!我不能輸,不能輸啊。我怎麽可以在這種地方落敗呢」


    天崎按捺不住地飛奔出去,背後傳來花田父親的怒斥聲,但是她隻能全力衝出網球場外。


    下一場比賽,天崎因缺席而落敗。


    「您是說裁判的挑選嗎?」


    「對!我要知道他們是怎麽被選出來的。」


    天崎遲遲不出場比賽,直到她確認自己已經因缺賽而落敗之後,才造訪了大賽本部,質問一位幹部。


    「您是懷疑裁判素質嗎?他們當然都是有擁有正式裁判證的b級裁判。同時我們還因應晉升為國際級比賽的準備,邀請持有itf(注:iionaltennisfederation指國際網球聯盟)資格的人來擔任本次大賽的」


    本部一位穿西裝的男性謙恭有禮地回應天崎。他大概知道天崎是誰,也很清楚自己隻要冒犯「千金小姐」,就有可能被炒魷魚。天崎察覺到他的心態不禁心生厭惡,但她還是決定利用這點提出問題:


    「那個裁判是錄屬於哪個單位?」


    「單位?您是指裁判的審友會嗎?」


    「我是想知道他平常的工作單位在哪裏,是不是跟我們的財團有關係?」


    「這點事關個人隱私,所以我們也沒有調查。」


    「那就請你去查清楚!我隻要知道擔任我比賽裁判的人是在哪個單位就好了。」


    「小姐,雖然您如此堅持──」


    男子麵露難色。果然如此,天崎瞬間理解這個人知道她是「誰」。


    「我想您一再追問也是沒有用的。尤其是關於誤判這種事,選手若有疑問,應該要在比賽中當場指正,才算是有效吧?您拖到現在,而且還是以贏家的身分來質疑比賽,老實說會讓我們很困擾。」


    天崎啞口無言。他說的沒錯,自己也對這件事抱持疑問。天崎並不是咬定所有的判決都是誤判,可是也的確對判決的結果存疑。照理說有疑問就應該在比賽中提出,可是自


    己卻沒有那麽做。因為天崎認為隻要對誤判提出疑問──


    自己就會輸。


    她很想贏。


    當時這個想法蓋掉天崎對誤判的疑問。她在下意識中逃避麵對真相,可是現在卻為了這件事放馬後炮。天崎並非要追求公平,而是不想讓人認為因為她是財團會長的孫女、是社長的女兒,所以就可以有差別待遇,她不過是為此意氣用事罷了。


    「請問還有問題嗎?我們這裏還有公務要處理,不能拖延太久。」


    天崎被男子禮貌地請走,垂頭喪氣的走向選手更衣室。她走進室內,在沒有人的地方坐下來。這間選手更衣室內完全沒有她的衣物,因為西園寺幫她準備了另外一間個人專用的更衣室。雖然天崎討厭受到差別待遇,但是西園寺用「我們必須考慮到天崎家的千金小姐會有遭到他人襲擊的危險性」這點說服了她。天崎現在之所以會故意走進這間更衣室,是因為她現在不想見到西園寺和任何天崎家的人。


    天崎一個人思考關於那場比賽的事。


    是自己太沒誌氣了嗎?隻要當時要求更改判定結果,說不定自己就輸了。可是,自己真的有必要刻意把對自己不利的事說出來嗎?如果是沒有裁判的比賽就罷了,然而這是有職業裁判監督的比賽啊不對,真正的問題點不在裁判身上。問題在於他們是因為我是天崎會長的孫女,所以才對我差別待遇嗎?真是如此嗎?難道我在他們眼中不過爾爾,根本不被當成一個運動選手看待嗎?


    天崎泉。我這個人,真的擁有足夠稱得上是一位網球選手的實力嗎?


    出入口「喀」地一聲打開,天崎聽見好幾個交談聲與腳步聲,一時之間緊張到動彈不得。很慶幸的,進來的少女們並未走向天崎所在的位置。她們站在櫃子的另一側,似乎一邊聊天一邊換衣服。


    「可是啊,我覺得花田選手實在是太可憐了。」


    「對啊──那場比賽一定有作弊啦,花田選手不可能會輸啊。」


    「因為人家是千金小姐嘛,可是我也沒想到比賽會差別待遇到那種地步。」


    「叫人難以置信,對吧?」


    「嗯,真的讓我不敢相信,說穿了這種非正式比賽就是這樣啊。」


    「哇,你說的太直接了吧。那這樣看來那位千金小姐是注定會拿第一羅?」


    「不,我剛剛去確認過了,那個女孩已經因為缺賽而落敗了。原本我們的學妹要跟她交戰,結果她開賽時間到了還不出現,真是有夠差勁。」


    「哇──太任性了吧──她什麽意思啊,以為比賽時間是隨便她訂嗎?」


    「嗯,我看就是這樣吧,反正人家千金小姐也隻是隨便玩玩嘛。不過對我們來說可真是看不下去啊──」


    「因為人家是千金小姐,所以網球隨便打打當遊戲就好啦。」


    「你說的對。啊──我不用跟她交手真是太好了,要不然我可會吃不完兜著走呢。」


    「還敢說呢──你還沒碰上人家就先落敗啦。」


    「所以我才慶幸啊。那種千金小姐不可能了解平民拚命努力向上的心情啦,因為她們有裁判撐腰啊,不管哪種比賽她們都可以輕鬆獲勝咩。」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們一邊高興地談天說地,一邊走出更衣室。


    天崎不懂。


    她不知道到底該怎麽辦。


    自己過去在做什麽?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自己投注在網球上的努力與熱情都是真的嗎?自己真的努力過了嗎?


    不知道。


    完全不懂了。


    就算她希望有人能夠給她答案,她身邊也沒有那種人。


    她到現在都是一個人努力過來。天崎的身邊隻有負責指導她技術層麵的教練、沒有打過網球的西園寺、從未看過她比賽的雙親、對她采取放任態度的網球社顧問,和隻會在學校逢場作戲的網球社同學。


    不論她去詢問其中哪一方,也都隻會得到無關痛癢的答案。


    天崎的世界從那天開始扭曲了。本來亮麗且簡單明了的世界,突然變成了不透明且雜亂不堪的地方。後來──


    天崎再也不打網球了。


    退出網球社之後,有來往的朋友也大幅減少。雖然古道熱腸的瀨野經常會上門攀談,但是後來天崎刻意避著她,並且開始反抗父母。天崎拒絕就讀推薦甄試合格的「山上桔梗學園」,跑去報考其他高中。雖然她知道自己這樣做會帶給後輩困擾,但是她不想去接受因為「天崎」這個頭銜而合格的推薦甄試。她覺得念哪間學校都可以,就隨手翻閱入學簡章,報考一間看得順眼的學校。天崎的父母雖然對她的行為感到訝異,但他們也隻把這當做是「孩子遲來的反抗期」,並沒有特別去詢問天崎突然放棄網球,以及臨時改變就讀學校的理由。


    於是,天崎進入了「天栗浜高校」就讀。


    剛入學的時候,她經常被女子網球社邀請入社,讓她覺得這完全是自己選校失敗。她沒想到「天栗浜高校」的女子網球社竟然具有全國水準等級,早知道就該調查清楚點再來報考。這所學校的顧問跟教練會曉得天崎入學,或許也跟瀨野就讀這所學校,而且加入了網球社有關吧。因為在那次比賽中,瀨野有來加油,而且在事後還一直注意著天崎的狀況;可是當時的天崎隻認為她是在多管閑事。


    黃金周假期結束後,天崎的周遭總算平靜下來。她都與不參加運動活動的朋友來往,而溫柔嫻靜且不擺架子的個性,讓她這位「千金小姐」同時受到了男女學生喜愛。平靜的日常生活溫柔地擁著天崎,並且讓大家慢慢地把她當成有氣質、清純、端莊有禮的「千金小姐」。隻要天崎肯一直照這個形象活下去,她的人生就會很吃得開。


    隻不過,她的世界依然是扭曲的。


    「然後,我在想要不要跟美紀她們一起去海邊呢。」


    天崎一邊看著興高采烈討論暑假計劃的同學們,一邊孤伶伶地站在扭曲的世界中。同學或許是顧慮到她的身分,並沒有邀請她一起參加暑假的旅行。


    高一暑假無所事事的天崎自發性地報名了暑期輔異,藉此消磨時間。


    「對不──起!」


    一位個子矮小的少女穿過天崎麵前。剛上完課的天崎在第一校舍二樓的中央走廊上,正準備要離開教室。眼前的少女往西邊跑了去,這時天崎低頭看到一個小袋子掉在地上。她撿起袋子之後,發現這是一個隨身袋款式的錢包,裏麵還有清脆的零錢聲。


    「同學,你錢包掉了喔。」


    天崎雖然對少女的背影說了,可是少女卻渾然不覺地在轉角右轉,讓天崎猶豫著該不該追上去。她環顧四周,還待在教室內的同學雖然是同學年,不過都是沒什麽交談過的人。


    應該沒問題吧。


    天崎開始在走廊上奔跑,平常的她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因為在大家眼中「千金小姐」天崎必須是要高雅而有氣質的。她跑到轉角右轉,眼前已經不見少女的身影。前方是死胡同,所以少女應該是在北西側角落的階梯上樓或下樓了。天崎衝到階梯前先往樓下看,當她不覺得有人之後,便決定上樓。她跑上數道階梯,從扶手的縫隙向上觀望,似乎隱約可看見製服的衣角。


    啊。


    雖然不確定那就是少女的衣角,可是天崎依然向上疾馳,這種事她隻有在四下無人時才敢做。她一次跑上兩道階梯衝上三樓,抵達走廊後快速確認右方,然後立刻奔上四樓。她的呼吸急促,心髒也久違地急速跳動著。天崎衝到四樓後立刻確認左右方,發現少女正在通往第二校舍的直線穿廊上奔跑。她辨認到少女的身影後,便不加思索地向前衝並呼喚少女。可是天崎的音量似乎不夠大聲,少女完


    全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所以她隻好繼續追逐少女不斷呼叫,但是少女仍然全無反應。


    進入第二校舍之後,立刻從左側的階梯奔上四樓。天崎到此已經上氣不接下氣,大概是因為最近太少運動的關係。她在抵達四樓之後忍不住停下腳步,可是眼前的少女依然健步如飛地在西邊走廊奔跑,從中間的位置左轉,進入通往新校舍特別大樓的直線穿廊。


    (看來是追不上了)


    當天崎覺得追不上時,消失在轉角的少女突然又流暢地倒退跑回來。她回頭看向天崎,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同、同學。」


    天崎看到少女,急忙跑上前,把撿到的錢包交給她。


    「你錢包掉了。」


    「喔喔!」


    少女把本來頗圓的眼瞳張得更圓,拍拍自己的製服四處,喊道:「真的耶!我的八百六十七元消失了!」天崎有點訝異,想不到女孩連錢包內的個位數都記得如此清楚。


    「真是謝謝你。」


    少女從天崎手上接過錢包,誠心誠意地道謝並舉手表達喜悅。她看起來就像個孩子,但是卻讓人覺得她非常坦率,討人喜歡。


    「那麽我就此告辭。」


    天崎低頭行禮準備離去,卻突然被一把抓住。她回頭一看,少女麵露微笑,頻頻點頭。


    「別急別急別急,先聊一聊再走嘛。你是幫我找回八百六十七元的恩人啊,而且我也想跟你認識一下。」


    「啊,不,這隻是小事一樁」


    「沒關係、沒關係,你跟我來。」


    天崎想要委婉拒絕,卻被少女強硬地拉著走。雖然天崎試著稍微出力抵抗,可是少女還是毫不在乎地向前走。眼前的牆壁上有一扇門,少女轉動門把將門打開,溫暖的空氣隨著沉重的開門聲流泄進來。兩人走出門外後,天崎才發現這裏是第一體育館的屋頂,這也是她第一次得知校舍內抵達這裏的方法。雖然陽光刺眼,但是這裏是個非常開闊、讓人心曠神怡的地方。天崎被少女拉到角落,有一位少年站在那裏,手上拿著不知什麽東西。


    (那個人好像在哪看過。)


    雖然少年是個相貌堂堂的高個子,可是身上卻帶有一種野性的氛圍。天崎應該是在開學典禮或是迎新活動之類的場合看過他,難道他不是學生會的成員嗎?


    「嗨──健吾!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喔!」


    「喔,我也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你終於把最差成績拖到超越五分鍾了。優子,你幹什麽悠閑的拉著一年級學生走回來?」


    「哎唷,健吾你實在是很頑固耶,老是在乎那些芝麻小事。你是不是也這樣覺得?」


    少女轉頭向天崎尋求同意,這讓天崎不知該如何回答,視線四處仿徨。這時少年歎了一口氣說道:


    「那你要說的好消息到底是什麽?你是怎麽跟她認識的?她來頭可不小哩。」


    少年似乎認識天崎,但這也無可奈何。因為「天馬財團」與「天崎」的名號,早已響亮到讓天崎自己都覺得不耐煩的地步。


    「什麽!健吾你認識她嗎?」


    少女吃了一驚,她捉住天崎的手甩來甩去。


    「嗯,她很有名啊。你是天崎泉同學,對吧?」


    少年看向天崎,而天崎稍微低下頭。此時少女突然放開手。


    (啊)


    天崎覺得自己忽然被一種落寞感侵襲,內心深處有刺痛的感覺。


    「有這種事!」


    少女叫道。啊啊,看來這個人也察覺到「天馬財團」名號,還有「天崎」家世的事情。接著自己就又會被──


    「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人被取名叫泉這種秀麗的名字呀!」


    「你怎麽會去注意那裏啊。」


    少年不敢置信地對興奮的少女吐槽。天崎的世界開始往反方向傾斜。這時少女又拉住天崎的手說:


    「好棒喔──好棒喔──我的名字叫做優子耶,你不覺得這名字聽起來很像是平安時代也會出現的菜市場名嗎?好棒喔──小泉,你真令人羨慕──」


    「可是泉這個名字不也是從很久以前就有了嗎?」


    「和泉式部日記(注:日本平安時代文學名著之一,作者為和泉式部)!」


    「那不是名字,而且兩者拚音出來的字也不同(注:和泉式部並非正式人名,而是因當時平安時代婦女仕宮多以父兄或丈夫的官職做稱謂,所以有此代名)。」


    「你扯後腿是什麽意思嘛──是健吾先提起的耶──啊,對了對了。我要問你姓名啊。啊,不對,姓名我現在知道了!那請你告訴我你的學年班級還有電話號碼跟住址和生日血型,順便再告訴我你愛吃什麽!」


    (有必要問這麽多嗎?)


    雖然天崎相當困惑,但不知為什麽,她不想離開這裏。


    隻有待在這裏的時候,她那扭曲不堪的世界才會顯得平整。


    從那一天開始,天崎被拉進「階梯社」這個奇怪的社團活動之中。雖然她聽到活動內容是在校內四處奔跑的時候,忍不住主張這並不是件好事;可是看到九重笑容滿麵的對她比出勝利手勢後,她就無法再反駁了。隻要暑期輔導的課程一結束,她就被九重拉去參加社團活動。一開始她隻是負責計測秒數,可是不知不覺中她也開始奔跑,然後社上開始規定當天秒數最慢的人要留下來負責打掃場地,於是總是吊車尾的天崎就變成每天都得在校內的某座階梯打掃。暑假結束,第二學期開始後,同班的女同學聽到天崎加入階梯社,就告訴她關於階梯社的惡意流言,叫天崎早日退出。雖然她們說的有道理,但是天崎不知為何不喜歡別人說九重的壞話,就隨口應付同學了事。


    後來又發生了許多事情。階梯社曾經被大津傳喚,差點被逼到全體退學;同時也遭到執行部學姊的嚴格糾舉。總是會將天崎在學情況報告其父母的西園寺,也變得會在報告中參雜些許不實謊言。天崎為了階梯賽跑,把收在衣櫃深處的運動短裙拿出來。到了運動會,大家為了要能用「階梯社」名義報名「社團接力賽跑對抗賽」,跑去跟實行委員會大吵一架。後來三枝入社,然後──


    啊啊,對了。


    天崎想起另一件事。自己因為連戰連敗輸得很不甘心,所以一直在想如何才能獲勝。這個意念讓她在打掃時察覺自己可以善加利用牆壁與窗緣的位置彈跳下樓。後來她藉此技巧初次超越九重,搶先抵達一樓終點。當自己初次獲勝時──


    『她的頭發整個散開飄逸,就像羽翼一樣喔!然後、然後啊,我就立刻想到小泉的別稱該叫什麽了!』


    社長興高采烈地給了天崎一個「別稱」。


    「影片結束了。」


    美冬的話讓天崎回過神。最後一幕是天崎對著鏡頭揮手致意,她看起來對事實一無所知,非常自豪地揮著手。舉止高貴優雅,有著千金小姐的風範。


    「結果還是看不出誤判事件的正確與否啊。」


    美冬淡淡地說道。的確,這卷帶子的影像沒有拍清楚網球與球場的邊線部分,取而代之的,鏡頭大多放在天崎的臉和肢體動作的特寫上。大概對凪原來說,重要的是天崎本人而不是判定吧。


    「天崎同學,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沒對別人說過。」


    美冬先把視線轉開,注視了一會兒左下方,然後再度看著天崎的眼眸說道:


    「前陣子的大賽中,我在比賽開始前,跟對戰選手碰了麵。」


    「」


    「她淚流滿麵地拜托我輸給她。她今年三年級,跟我說這可能是她人生最後一場比賽,如果沒有打出好結果,就無法繼續打網球。我被嚇得驚慌逃走,可是在比賽中一直在意這件事情,結果無法


    集中精神打好球。」


    美冬再度低頭看著地麵,臉色顯得更加凝重。


    「這當然不能拿來當作敗戰的藉口,所以我沒有把事情說出來。可是從那之後我變得無法理解網球的本質大家都是為了獲勝而努力。但難道就可以因為如此努力而不擇手段嗎?我隻要一想到網球高手中有許多那種不擇手段的人,就更加不懂了。」


    天崎在不知不覺中被美冬抓住手腕。美冬好幾次想要開口,但是當話快說出口時,卻又隻是空虛的歎了口氣。


    「可是──」


    美冬與天崎四目相對,她的眼神找回了堅強的光芒。


    「在昨天與天崎同學的比賽之中,我沒有一絲的不快感,隻有純粹地感覺到你的『強勁』。所以所以我放心了,因為像你這樣正直的選手還是存在於球壇,讓我覺得打網球果然是一件快樂的事。


    天崎同學,雖然我剛剛刻意沒說出口,但其實我在當年的那場大賽中也打進了準決賽,不過之後就沒有再晉級。老實說,當時的我認為自己應該在前八強賽就會敗陣。可是我的前八強賽對戰選手卻遲遲未到,結果變成我直接晉級。那位選手是曾經戰勝現任職業選手花田倫沙的人喔。」


    「!」


    天崎驚訝的睜大眼,腦中一片空白。


    「天崎同學。」


    美冬更加用力地抓緊天崎的手臂,強硬地叫道:


    「誤判事件算什麽!那些空穴來風的傳言算什麽!我敢說,你真的很強。就算那場比賽真的有差別待遇,你的強勁也依然不變,這點是千真萬確的!不然你不可能走到那個地步。如果隻是抱持玩票心態打球,不可能打得出那種比賽。」


    美冬的臉貼近天崎,被她抓住的手腕隱隱作痛。


    「你不要被周遭的旁人說的話影響,不要去在意那些流言。這些道理是你告訴我的啊,是你的網球讓我明白這些事,所以你也應該繼續打網球才對。」


    美冬淚濕了眼眶。天崎從來沒有看過她這麽感情用事,她從中途開始就變得非常激動。


    「天崎同學,再回來打網球吧。你一定辦得到,因為你是如此強勁啊。不管其他人怎麽說,我都絕對相信你。你非常強。」


    急切的說話聲,不停顫抖的手臂。美冬緊盯著天崎,絕不別開視線。眼淚從她的雙頰落下,嘴唇也微微顫抖。


    天崎忽然緊抱住美冬。


    「!?」


    美冬倒吸一口氣。天崎用力抱住她,在耳邊細語:


    「謝謝你。」


    謝謝你。天崎發自內心道謝,她終於領悟到了。


    「謝謝你。」


    天崎緊緊抱住美冬。美冬鬆開抓住天崎的手,怯生生地環住天崎的背。


    兩人相擁了好一陣子。


    「嗬嗬」


    「嗬嗬嗬」


    過一會兒之後,兩人相視而笑。笑意越來越高漲,最後到了無法遏止的程度,兩個人便擁著對方大笑出聲。


    「哎唷,怎麽辦,我差點就要順勢吻你了呢。」


    「天崎同學個子高,所以是男朋友喔。」


    兩人笑了一會兒後輕輕放手,接著深情地凝視著對方,又忍不住笑了出來。現在的情形,實在讓她們覺得非常爆笑。


    「啊──啊,我被熱情告白了耶。」


    天崎把攝影機放到地上,目光停留在紙袋內的「那個」上麵。


    「啊──請你盡可能忘掉剛剛發生的事情,其實我原本沒打算要那麽說的。小夏姊──我是說神庭老師──拜托我的不是這件事,而是──」


    美冬慌張地把手伸進紙袋,可是天崎卻製止了她。


    「沒關係,我懂你的意思對不起。」


    天崎深深低頭致歉。美冬嚇了一跳,不知該如何是好。


    「神庭同學,我了解了,我終於了解了。不,應該說是我想起來我之前一直忘記的事。」


    天崎露出微笑,凝視著歪頭不解的美冬,輕輕解下製服的鍛帶,接著一個個解開製服開口的扣子。


    「神庭同學,我有一個請求,你願意聽嗎?」


    「什、什麽事?」


    美冬有點害羞的注視著一一解開扣子的天崎答道。天崎一邊脫掉製服開口一邊說:


    「請讓我直接稱呼你為美冬。」


    美冬雖然一瞬間驚訝的睜圓眼眸,但是又立刻點頭,然後高興地回答:


    「那麽,我以後也要稱呼你為──」


    屋頂上刮過一陣強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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