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庭老師。」


    午休時刻,大津叫住正要離開教職員辦公室的小夏,並在小夏把「?」符號拿到頭上之前就先出手製止,然後告訴她剛剛二年級學年主任所說的話。


    「對方家長今天放學後就會來學校拜訪。他們會等到工作結束之後才過來,所以時間大概會是六點前後。你可要好好跟人家溝通。」


    小夏不解地歪頭。大津有點擔心地繼續說道:


    「三枝的家長要來學校訪問,你該不會忘了這件事吧?」


    小夏「啪」地一聲擊掌,看來她徹底忘了這件事。


    「交給你囉。不過你們昨天好像也起了一場風波啊?」


    「大津老師。」


    大津皺起眉頭看著一派認真的小夏。


    「請你代替我去。」


    她說得如此幹脆,大津不禁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你之前話說的這麽滿,可是現在卻說這什麽鬼話啊。」


    「我今天不方便,因為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你是有什麽事要處理?」


    「最終決戰。」


    「最終決戰?」


    大津不懂小夏的語意。小夏再度帶大津到中庭,在溫室後方跟他提起三枝的事。


    「你們怎麽可以這樣亂來!?真是一群不知長進的家夥,所以你的意思是說,你今天還要去當裁判囉?」


    「今天是關鍵時刻,我有必要目睹一切。」


    「可是這樣一來……」


    大津苦惱地盤起手臂。他個人覺得階梯社的做法太過幼稚,同時也有很多話想對允許、甚至鼓勵他們的小夏說。可是,現在沒有時間去講這些,因為三枝的雙親再過幾小時就會來拜訪學校。


    「聽起來滿有趣的啊。」


    突然從別的地方傳來說話聲。


    大津環顧周圍,發現有一位中年男子身穿運動服,戴著墨鏡,從溫室中走出來。他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汗,舉手向大津及小夏打招呼。


    「校長!你怎麽會在這裏?」


    「喔,這個嘛,我想嚐試看看種植蔬菜啊,所以借了一部分的溫室使用。倒是關於三枝雙親的事情,要不要讓我接手處理啊?神庭老師你要去顧著學生吧?」


    「不,校長,用不著你親自出麵啊……」


    「我是學校的負責人啊。而且我今天沒什麽事要忙,同時我對階梯社也還算熟悉,應該可說是不二人選。神庭老師,我隻要照實說明就好了吧?我想我應付得來。」


    「可是……」


    「交給你了。」


    小夏站在麵色凝重的大津身旁,輕拍校長的肩膀說道。她的舉動讓大津看得目瞪口呆。


    「神庭老師!你這是什麽態度啊!」


    「不必生氣,先冷靜下來吧。那麽,這件事就這樣決定啦。大津老師,你有準備好談話的房間嗎?」


    「啊,有的……校長,我覺得您不能太偏袒階梯社啊。」


    「我不會偏袒他們,我隻是無法放他們不管。我會把他們的活動內容一五一十說出來,這樣你可以接受嗎?」


    「……好的。」


    大津無奈地點頭答應。校長拿下墨鏡,用毛巾擦去臉上汗水說:


    「可是話又說回來,要培育種子真不是件輕鬆的事啊。」


    大津無法判斷他是在形容什麽事物。


    突然想呼吸新鮮空氣的刈穀來到走廊,把北側的窗戶整個敞開靠上窗緣。一邊茫然地望著第三體育館,一邊深呼吸數次。


    (不妙,竟然在緊張。)


    刈穀確定自己目前的狀況絕對稱不上完善,不管怎麽做都覺得準備得不夠充分。


    (到目前為止,比賽情形完全都在三枝的掌控之中。)


    他回想昨天的事。他認為三枝是故意把自己和神庭留到今天再分勝負,而目前的事情發展恐怕都在他的計劃之中吧。說到底,「階梯社與三枝對決」這個構想,就已經是中了他的計。三枝為了要能夠確實勝利,與其和刈穀一對一較量,他選擇把階梯社所有人都拖下水。


    所以才在那個時候提出「退社申請書」,想不到他連這種小地方都推算到了……


    事情要從運動會隔天,三枝突然提出「退社申請書」的時候開始說起。當時他單方麵把信交給小夏是有意義的。隻要這麽做,刈穀就隻好把一年前的「約定」跟大家說明清楚。如果三枝在場,其他社員一定會對他提出不少問題。但是他偏偏故意缺席,讓刈穀來跟大家說明情況,藉此讓其他社員有被排除在外的感覺。這樣一來,大家就會對「一對一決勝負」這個狀況抱持不滿。結果也如他所料,小夏提議讓所有社員都跟三枝較量,大家也表示讚同。


    可是這正是三枝設下的圈套,而且是隻針對刈穀一個人的圈套。


    本來是隻有三枝和刈穀兩個人的比賽,現在變成階梯社全體的共同勝負,無形中增加了刈穀的負擔。他無法隻顧自己特訓,還需要照顧其他社員。而且這個時期是運動會剛結束,要接著準備校慶的期間。校慶的實行委員會是由學生會兼任,所以學生會成員的工作量也會增加。有在私下幫忙學生會事務的刈穀,同樣要為了這些工作消耗時間。


    刈穀原本有打算向遊佐說明事情原由,請他讓自己休息一陣子,可是……


    恨不得天下大亂的學生會長先發製人。他把到校慶為止刈穀該做的工作行程都排好,再告知刈穀,讓他無法拒絕。如果刈穀跟中村商量,或許還有轉圜的餘地,但是他不想和中村商量這件事。


    最後,刈穀必須在肩負學生會的工作和照顧階梯社兩個包袱的狀況下,準備和三枝的比賽。接著這兩個星期的準備期間,確實讓刈穀累積了疲勞。這段時間對刈穀來說,不是「準備」,而是成了「疲憊」的時間。這也一切都在三枝的計算之中。三枝在這段期間一個人做最後的賽前調整,而刈穀逐漸變弱。他為了要得到完全的勝利,對刈穀使用了各種手段。


    三枝的計劃到目前為止可說是完美進行。照這情況下去,恐怕神庭也會被輕鬆打倒,他們比賽的項目一定會是標準賽。三枝把一年級的兩位學弟當作暖身工具使用,昨天是井筒,今天換神庭。他們兩人都還沒摸熟在標準賽的體力分配,對三枝來說正好是個絕佳的熱身對手。三枝也是為此而在昨天故意和天崎及九重起口角,然後與她們對決。他要故意預留一位熱身對手以供今天使用。


    最後,他今天要讓我一敗塗地……


    刈穀沒有想到自己會變得這麽怯弱。說老實話,他心裏在期待神庭會不會像以往一樣有驚人之舉。這場比賽原本是他和三枝的勝負,可是現在他卻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很想倚賴他人。


    ……可惡,我太沒用了吧。


    當刈穀咬牙咒罵自己的時候──


    「刈穀,能跟你聊聊嗎?」


    有人對他說話。刈穀轉過頭,看到一位身材瘦高,戴眼鏡的長發少年。他是電腦研究會會長木村馬。


    「怎麽了?是有校慶的事要問我嗎?」


    刈穀調整心情,詢問木村的來意。可是木村卻搖搖頭說:「換個地方談吧。」兩人走到第三校舍地下一樓,在販賣機旁的椅子上並肩而坐。


    「看來你們社團又起了一場風波啊。」


    木村一坐下就丟出這句話。刈穀搖搖頭答:「不是什麽大事。」


    木村嗤鼻哼了一聲,靠上椅背繼續說:


    「如果事情有那麽簡單就好辦了,三枝那家夥可沒那麽好對付啊。」


    「……是啊,現況正如你所說。」


    刈穀猶豫一會兒,向木村承認目前的劣勢。因為他覺得就算在這裏


    爭麵子,也無法跟木村有效溝通。


    「時間過得真快,介紹三枝給你認識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


    木村麵向前方侃侃而談。刈穀隨口回應,但是其實他已經不記得第一次跟三枝見麵是什麽時候的事,隻依稀記得應該是去年的這個時期。


    「我提這件事倒也不是因為陷入感傷。刈穀,三枝那家夥似乎說要退出階梯社?」


    「是啊,這是我跟他在一年前做的約定。隻要他能勝過我,就可以退出社團。三枝在當時宣稱要在一年之內超越我。」


    「……你們幹嘛死守著這個約定?」


    木村歎了一口氣,調整坐姿,他完全不看身旁的刈穀,把手肘放上膝蓋,手指交叉沉思。在注視了地磚一會兒後,才下定決心說道:


    「刈穀,我知道我沒資格拜托你這件事。但是我還是想麻煩你,求求你,不要讓三枝變成孤獨一人。」


    刈穀默默地看著木村。木村低下頭,從刈穀的位置看不見他的表情。


    「從根本來說,這是我們和我犯下的錯。要是我們沒有幹下那種白癡事,他現在應該會繼續待在我們社團才對。他會離開社團的原因,都是因為我們不好。」


    「…………」


    「去年的黃金周假期結束後,我提出了『會內獨立宣言』。」


    「『會內獨立宣言』?」


    「對。以反對現任體製為基本信念,我設立了『資訊研究社』。我召集當時所有的一年級社員,還有部分二年級社員,一起跟『電研會』挑戰。」


    刈穀第一次耳聞這件事,學生會應該不會承認他們的創社申請。當時還待在執行部的刈穀,從來沒有聽過關於這件事的任何風聲。


    「我第一次聽到這件事,我完全不知道當時你們跟『電研會』有起爭執,而且你們竟然還能在那種情況下為運動會和校慶做準備啊?」


    刈穀提出疑問。木村吸口氣回答:


    「你會不知道也是理所當然,因為那件事就是我身負之罪的核心啊。我……不,應該說我們全體,在那個時候殺死了三枝。」


    木村輕描淡寫地開始說起關於一年前騷動的始末與真相。


    「結果因為三枝離開,所以『電研會』跟『資訊社』最後都隻做出半吊子的成品,比賽結果就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結束。校慶過後,學長們也因為要準備考試而退出社團。我想學長們大概也對這個結果感到很內疚吧。雖然最後由我當上會長了事,但是還有一些二年級社員主張『資訊社』沒有輸給『電研會』,直到現在,當時的一年級都還稱呼我為『社長』。」


    木村嗤鼻哼了一聲挺起身子,然後又靠上椅背繼續說道:


    「我根本是如坐針氈啊。隻要有人稱呼我社長,我就會想起惱人的過去。要不是同年級的社員還很敬重我,我大概也退出社團了吧。我有好一陣子一直很厭惡自己,之後開始痛恨三枝。雖然我知道我不該恨他,但是當時的我不那麽做,大概根本沒辦法保持理智。


    前陣子我久違地跟他碰麵,當時我有點吃驚。原本老是一張撲克臉的他,竟然會故意對我們惡作劇。當時我鬆了一口氣,認為他找到了一個可以讓他待得愉快的地方。」


    木村講到這裏,轉過頭麵對刈穀說:


    「我覺得如果他能在階梯社快樂的待下去,那也是好事一件,可是現在他卻說要退出社團。他要退出的理由我不清楚,隻是我認為一定要阻止這件事。刈穀,拜托你,要讓你收爛攤很抱歉,但是拜托你不要讓他退出。他不能再孤獨下去,如果這次再讓他變成孤零零一個人,他一定會崩潰。那家夥總是會把一切恩怨都背負在自己身上,當他認為隻要犧牲自己就可以了事的時候,他會毫不猶豫的舍棄自己。請你不要讓他陷入孤獨,雖然他是個讓人摸不著頭緒的家夥,可是他總還算是我們的學弟。」


    木村深深地低下頭請求刈穀,然後他一直維持這個姿勢,讓人感覺到他的決心。相信除非刈穀給他回答,不然他就不會離開。


    「木村。」


    刈穀一邊站起身,一邊說道:


    「我的確沒有理由要幫你處理三枝的事。」


    木村慌慌地抬起頭。刈穀看著他的雙眼,明確地說:


    「但是三枝是階梯社的一員,直到今天一直都是,往後也一樣。這件事是永遠不會變的。」


    預備鈴聲響起,刈穀在轉過身離開之前補上一句:


    「謝謝你,木村。其實我剛剛陷入了低潮,但是我現在不要緊了。」


    沒錯,不管三枝用什麽手段都一樣。


    我一定要贏。


    刈穀再一次把這個意念記在心中。


    高中一年級──九月十九日(星期日)


    人生是一場鬧劇,我今天徹底理解了這句話的意義。我知道世界上充斥著愚民集團,但沒想到我自己竟然也會成為其中一員,真是太愚蠢了。


    今天是運動會,不過這不重要,反正隻不過是想要大鬧一場的三年級,強迫二年級和一年級參加的無聊活動罷了。老實說,我也不記得自己所屬隊伍的名次,因為我除了全體參加的項目以外根本都沒有參與。


    今天的重點是在運動會之後。我在活動結束準備前往電腦教室的途中,被木村學長叫住,他說有事要和我談,但是我跟他走了一會兒,竟然見到會長,現在就是他率領著岌岌可危的「電研會」。我原本不懂為什麽我非得要和他見麵不可,但是聽過木村學長和會長說明後,我就能理解他們找我的理由。


    還有這出鬧劇的真相。


    說穿了,這一切都是「表演」罷了。從基本架構來說,就是由二、三年級串通起來一起欺騙一年級,據說這還是「電研會」每年固定的傳統。雖然模式有許多種,但是基本的大綱就是由一部分的二年級跟三年級起爭執,然後找一年級一起跟學長一決勝負。他們藉此在校慶準備期間凝聚社員的向心力和提升技術力,並且讓社員了解學長們的偉大。我看創下這種傳統的家夥,個性一定相當惡劣。


    勝負的方法各式各樣,但是結果一定是三年級這方會獲勝,畢竟三年級的技術水平較高。表麵上看起來三年級會因為要一邊應付學生會的工作,一邊與後輩對決而處於劣勢;但是其實所有二年級都在背地裏協助三年級,所以其實他們的劣勢隻是假象。


    一般看來,這場勝負的結果是顯而易見,因為這其實是一年級對三年級的戰爭。基本上一年級連喜歡電玩遊戲的人都很少了,更遑論會有高超的技術力;三年級則是已經有兩年的活動經驗,雙方根本不能相比。至今為止,一定都是三年級這邊獲勝。


    他們今年的失策就是碰上我。老實說,我有自信我的能力在現在的三年級之上,會長也承認我的實力。除了寫程式以外,會長承認我精明幹練的辦事手腕、能夠把他人構想完成的實行力,還有靈活的頭腦、細膩的邏輯思維等各項能力都在他們之上。不過,這些話多少也包含奉承的意味。


    會長提議──或者說半強迫的「請求」,希望我可以放水。因為這樣下去三年級會輸,所以他希望我可以手下留情,而且情況許可的話,還希望我去幫三年級製作遊戲。據他所說,二年級和三年級現在都很困擾。要是「資研社」真的獲勝,三年級會非常沒麵子,然後木村學長也必須要以「資研社」社長的身分和學生會抗爭才行。因為這種事不可能實現,所以會長和木村學長請求我,不要破壞電研會的「和氣」。


    這真是一場愚蠢到極點的鬧劇。一年級其實對這場假比賽信以為真,每天一邊抱怨一邊開發遊戲。我隻要想到我也是其中一人,就忍不住想吐。因為我雖然知道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事情在背地裏都


    已經被人操控,愚笨的一般民眾都隻能隨之起舞,可是我萬萬沒想到我也會成為愚笨的大眾之一。


    總而言之,從明天開始要改變工作方向。因為別無選擇,所以我也隻好配合演出這場鬧劇。老實說,我已經沒興趣了。這件事的結果會變怎樣,我都懶得管。


    感覺很累,今天早點睡好了。


    高中一年級──九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狀況大幅改變,我放棄把解析資料軟體拿給岩穀等人。用容量不足當藉口,退掉糸山的企劃案。唯獨朝井的文案實在太差,所以我還是叫他重寫。但是這應該不會造成太大問題。倒是三年級那邊的遊戲係統還有不少故障問題要立刻修正,還有太單調的程式部分也必須調整,不然會消耗掉太多容量。真是一群專惹麻煩的家夥。


    我認為瑣碎無意義的工作太多了。平心靜氣來看這群人,可以發現他們全都是呆子。上島學長和大川學長都在偷懶,我在花時間配合你們耶,你們也該拚命工作吧。


    高中一年級──十月二日(星期六)


    今天遇到了討厭鬼。我有聽說過那群突然從第二學期開始活動的團體,他們每天在校內四處奔跑,是非常幼稚的一群人,可是我沒有想到他們的副社長會來我們社團。來的人是一位叫做刈穀的學長,我當然沒有理會他,但是木村學長卻把我介紹給他認識。木村學長是白癡嗎?我光是配合你們演出鬧劇就忙得不可開交了耶,你們以為你們自己能完成遊戲嗎?再笨也該有個限度。


    那個叫做刈穀的非常囂張。我對這種人就是沒啥好感,他們總是認為自己是對的。雖然木村學長想把事情交給我,但是因為我完全沒打算幫忙,所以開口拒絕他了,同時還順便叫他別成天搞些小孩子的惡作劇。他說他還會再來找我,這讓我覺得很不爽,他最好去死死算了,別再來煩我。


    高中一年級──十月三日(星期日)


    我一直認為會被挑釁到動怒的家夥根本就是笨蛋,然而我今天卻非常生氣。也就是說,我成了笨蛋。我完全著了對方的道,讓我想到就不爽。


    我今天為了笨蛋學長們特地放棄休假到電腦教室工作,結果又遇到昨天那個刈穀。因為他實在太煩人了,所以我就向刈穀解釋他有多麽愚蠢,可是大概就是這點做錯了吧。因為最近心情一直很差,所以對他破口大罵的我真是太傻了。最後我還跟他比賽無聊的階梯賽跑,他強迫我接下輸比賽就要幫他製作地圖的條件,讓我無法敷衍了事。


    結果,說穿了就是我敗了。理論上應該是沒有任何錯誤,我想我隻是運氣不好罷了。可是對方勝利之後卻擺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樣子,尤其是那個叫做九重,身材像小學生的二年級非常過分,明明什麽功勞都沒有,卻最是耀武揚威。我希望她下地獄。


    還有,我在近距離看到了「雷之女神」。她是位名符其實的美少女,我也多少可以理解為什麽會有一堆笨蛋為她瘋狂。不過,她不是我喜歡的型。我覺得「火焰女神」比她漂亮。


    看來我隻好幫階梯社製作地圖了,真麻煩。


    我很意外,原來衝上階梯是一件這麽舒服的事。


    高中一年級──十月五日(星期五)


    我對自己的愚蠢無法忍受。


    我在今天退出電研會,然後加入了階梯社。


    關於這件事的始末,我不想多寫,也沒辦法寫清楚。簡單來說,除非勝過刈穀,不然我沒辦法超越自己。我要在一年之內勝過他,然後讓一切結束。


    高中一年級──十月二十日(星期三)


    我好像有好一陣子沒寫日記了,但是沒想到會是兩個星期這麽久。日記不會有別人看,所以我也不需要找藉口,不過我這兩個星期是真的很忙。我帶著卷尺和直角尺,去仔細測量校內的各個角落。


    學校的平麵圖我很輕鬆就弄到手了,可是光看圖無法了解實際狀況,所以我決定去實際測量。本來我是打算一個人做,但是因為社長莫名地有興趣,所以變成所有社員一起花了兩個星期的時間,每天測量校內各走廊和階梯的長、寬、高、凹陷、歪、傷痕、以及有損壞的地方,把這些資料全部都輸入我的電腦。如果隻是要製作3d地圖,根本不需要做這種測量。我之所以這麽做,是為了要熟悉環境,以便在將來可以勝過刈穀學長。可是社長他們卻為這件事來幫忙我,讓我覺得他們真是群樂天派。階梯社那三個人的心地都有夠善良,我可以給予他們偽善者的稱號。


    很快就到了放學後。


    幸宏在第一體育館屋頂做熱身運動,井筒在一旁協助。


    「總之你要給我贏!沒別的路好走啦。」


    「沒錯,一定要贏啊!不能再讓小三三得意下去了!」


    「你至少要消耗他的體力,讓他跑不贏刈穀學長!拿出骨氣跟他拚命啊!」


    「然後你要給我幹掉他,讓他吃點苦頭!懂了嗎!」


    井筒跟九重今天一直都是這副德性。天崎雖然沉默不語,可是她的表情也比往常來得凝重。凪原安靜地操作著攝影機,她身旁的小夏盤著雙手等待比賽開始。刈穀不在現場。他剛剛穿著運動外套過來,然後跟大家說:「我去跑一跑熱身。」之後就離開了。


    「平手也沒關係,反正你一定要結束這次的比賽啊!」


    「瓶蓋!你要把秘藏的絕技拿出來使用,在這次的比賽中反敗為勝啊!」


    兩人不停地在幸宏的耳際叫囂。九重說的話可謂徹底不切實際,幸宏根本就沒有秘藏什麽「絕技」。


    「你那古怪的第六感就是要趁這場比賽發揮啊。像以前一樣,飛上天然後獲勝吧。」


    井筒,我從來沒有在空中飛過耶。


    「我以社長身分命令你,要以光速奔跑!」


    九重學姊,你說的事我不可能辦到,那已經超越了人類的體能極限啊。


    幸宏在心中吐槽兩人詭異的激勵,然後重整心情,集中精神準備麵對比賽。


    接著,他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事。


    「你在害怕明天的比賽對吧?」


    麵對氣勢逼人的小夏,幸宏忍不住咽下一口口水。眼前的堂姊輕輕揮下木刀,刀身「咚」地停在幸宏肩上。


    「我跟你說點陳年舊事。」


    「咦?」


    幸宏瞪大了眼。


    「這是一位少女的故事。」


    小夏的目光輕輕移開,開口說道:


    「那個女孩因為各種原因,使得她的思考邏輯變得非常鑽牛角尖。她覺得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敵人,隻要自己稍微露出破綻,就一定會受到襲擊。相對的,隻要她看到對方有所疏忽,就非得將之打得潰不成軍不可。她就是這種無可救藥的人。」


    「…………」


    「女孩大概是沒有辦法打從心底信任別人吧,所以她幹脆和一群輕浮又不務正業的家夥混在一起。她不懂得講藉口敷衍、或是無視那些人,所以她也交不到真正的朋友,隻會不斷為自己樹敵。再加上跟她相處在一起的也都是些病態的家夥,結果這種環境讓她覺得自己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小夏姊說的該不會是……?幸宏有種不可思議的感覺。雖然他是第一次聽到這故事,可是他卻又有種錯覺,認為自己以前好像聽過與這內容「相同」的故事。


    「現在女孩回想起來,其實當時她身邊還是有一些認真為她著想的人,隻是當時女孩根本不相信他們,當作那些都隻是虛情假意而已。在女孩眼中,他們全都是敵人。女孩認為隻要對他們多少施與暴力,他們就會閉口不再囉嗦,而實際上也真是如此。總之世間的一切都讓女孩覺得難以忍受,每天憤世嫉俗地過日子,她甚至想要見人就打。」


    幸宏的錯覺漸漸轉為肯定,小夏姊現在說的故事八成是……


    「其實那個女孩有位姊姊,隻是她一直不把姊姊當一回事。她的姊姊是位非常溫柔賢淑的女性,光是跟女孩四目交會,就會緊張的不知如何是好。但是姊姊卻從不會把目光從女孩身上移開,所以經常挨女孩怒罵。女孩總是在心裏覺得有話想說就說啊,反正量你也沒那個膽。」


    說到這裏,小夏的目光焦點變得有點茫然,或許是回想起往事了吧。


    「有一天,她跟看不爽的人打完架回到家之後,看到姊姊站在玄關等她,還說要談一談。女孩對姊姊破口大罵,但是姊姊卻不動聲色,女孩原本可以無視姊姊直接回房間,但是看在姊姊態度堅定的份上,她跟著姊姊走進客廳,想要看看姊姊打算搞什麽鬼。」


    木刀從幸宏的肩上輕輕滑下。小夏手叉腰,低下頭喃喃說道:「然後女孩跟姊姊鬧得一發不可收拾。」


    「老實說,女孩認為姊姊大概是要跟自己身邊的其他人一樣,講些摸不著邊際的廢話,不然就是要哭鬧一番,所以原本打算用暴力製服姊姊。可是女孩萬萬沒想到姊姊竟然會反擊。雖然女孩早就身經百戰,但是她完全沒料想到姊姊會跟她大打出手,而且就算女孩騎在姊姊身上飽以老拳,姊姊也還是很用力地抓著她不放手。結果兩個人開始拿東西互砸,還對彼此叫喊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話語,最後竟然鬧到天亮,兩個人都累癱了。」


    小夏的說話聲越來越小,可是她的語氣卻讓人覺得越來越堅定。幸宏這時已經了解,小夏故事中所說的姊姊是指誰。


    「吵了一晚,女孩莫名地覺得空虛走回房間。然後當她躺上床要睡覺時,不知為何流下了眼淚。女孩明明就不覺得悲傷,也不覺得痛苦或悔恨,但是眼淚就是一直掉不停,她一整天都把自己關在房內。」


    小夏撩起放下的頭發哼笑了一聲。


    「那時女孩覺得自己真傻。她發覺盡管自己一直擺出強硬態度不去相信別人,也不去嚐試相信別人,可是實際上她卻連一個柔弱的姊姊都打不贏,讓她突然開始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非常幼稚。


    於是女孩改變了,不知不覺中,她身邊也聚集了不少人,所以當她說要放棄當領導的時候,也起了一陣風波,大家都吵著要跟她算帳或是要她選出下一任領導者。因為他們太囉嗦了,所以原本打算要脫掉的這件學生長衣,到現在都還由我保管。」


    小夏說到這裏,突然瞪大眼睛對幸宏強調:


    「我告訴你,這不是我的故事喔,是某位不知名少女發生的事。」


    「……這、這樣啊。嗯,我了解了。」


    幸宏拚命忍住笑意。小夏不理會他,重新看向幸宏說道:


    「過了一陣子,女孩嚐試重新審視當時的自己。結果她發現,當時的心裏一直有一種劣等感。那是一種充斥著什麽都做不到的悔恨、挫敗、無力,還有即使如此,也拚命想要改變現況的感覺。她選擇孤獨地承受這些負麵情緒,但這卻使她的性格變得扭曲,所以她開始用些簡單的手段來實現她的願望。比方說她把比自己弱小的人當做敵人,然後將其打倒,藉此以為自己很強;或是大聲怒罵那些人,以為這樣就可以顯示出自己的存在價值。女孩相信隻要打架打贏,就不會感到挫敗和無力。結果,她就一直用這些錯誤的方法去掩飾那份劣等感,逃避真正該解決的問題,根本就沒有去麵對現實。說明白一點,她根本就是個會錯意,不了解自己內心有多脆弱的傻女孩,可是卻一直強裝出強悍的樣子。」


    「……嗯。」


    幸宏覺得自己可以理解小夏說的劣等感。雖然很難用言詞說明,但是幸宏認為現在他身上就有與那種劣等感相近的情感存在。


    「我今天看到三枝,就聯想到那位少女。我也不知道這個聯想有什麽意義,但是幸宏你或許可以理解。最起碼你和三枝相處的時間比我來得久,也許你會想到解決方法。」


    「解決方法──」


    幸宏不禁喃喃說出口,與昨天相同的異樣感開始在他心中蔓延。他認為自己一定遺忘了些什麽,必須要找出被遺忘的答案才行。


    「我不會叫你明天一定要『贏』,但是如果你因為懼怕三枝,而跑出丟人現眼的比賽,我可饒不了你,因為那樣一點意義都沒有。我要你拿出堅強的意誌力去跟他較量。」


    小夏再度舉起木刀,刀尖直指幸宏的心髒。她直視幸宏,幸宏也正麵承受她的視線。


    小夏點點頭放下木刀,轉過身說道:


    「以上就是我要跟你說的。」


    說罷便離開了房間,幸宏也點了一下頭。


    「神庭?你有沒有在聽我說啊?」


    幸宏的肩膀被強烈搖動,使他回到現實。井筒在麵前怒瞪著他。


    「你在這種時候發呆不行啊!瓶蓋你輸掉的話,我要把你降格為別針(注:別針的原文發音近似於瓶蓋)作為懲罰喔!」


    九重大聲叫道,難道別針的地位比瓶蓋低嗎?還有,別針這個綽號已經跟神庭的發音沒有任何關係了耶?幸宏雖然有不少地方想吐槽九重,但是因為說了也是白說,所以他選擇沉默,然而井筒跟九重卻是更加變本加厲。幸宏不予理會,抬頭向上看。


    「你做好敗戰準備了嗎?」


    三枝站在地勢較高處說道。他身穿的不是階梯社的運動外套,而是學校製式的紅色運動外套,腋下夾著筆記型電腦。西邊的日光打在眼鏡上造成反射,使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開始吧。」


    幸宏仰望三枝說道。三枝點點頭,把筆記型電腦交給凪原保管。幸宏把小型追蹤器裝在身上,兩個光點顯示在電腦螢幕的3d地圖上,目前兩個光點都還在第一體育館屋頂。


    「神庭,我要跟你比賽標準賽第二賽道。」


    三枝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九重對他大叫:「這次你輸定啦──!」天崎似乎因憂心著刈穀遲到而詢問小夏刈穀的去向,但顧問隻是搖搖頭,敦促天崎注意比賽。


    「走吧。」


    幸宏對三枝開口,向前邁步。


    標準賽的第二賽道是以第二校舍作為舞台。幸宏一邊往起點移動,一邊在心裏反芻自己的決心。


    (我要使出全力戰鬥,那就是我現在唯一做得到的事。)


    昨晚過後,幸宏一直在思考關於小夏說過的話,還有他感覺到的那股「異樣感」。雖然還沒有找到答案,但是他下了一個決心,那就是要不畏懼敗北,勇敢地跑到最後,至少一定要守住昨天和小夏的約定。


    兩人就起跑位置。


    標準賽第二賽道,地點是位在第二校舍南側走廊的南東角,以通往新校舍a大樓的直線穿廊旁的階梯,與北西側的階梯為競賽路線。從東南角的一樓起點處的階梯衝上四樓,沿著走廊跑到西北側最底,再從這裏的階梯下行至一樓,最後順著一樓的走廊跑回起點,總共往返六次定勝負。


    「那麽,就讓我見識一下你今天的表現吧。」


    三枝在一旁露出讓人厭惡的笑容。幸宏不予理會,把目光朝向階梯。他必須注意體力分配,以防重蹈昨天井筒的覆轍。


    「各就各位。」


    小夏喊出起跑口令,兩人做出起跑姿勢。九重在幸宏身後打氣。


    「預備,開始!」


    兩人在小夏喊出聲音的同時一起衝上眼前的階梯,幸宏刻意放慢速度奔跑。現在不過是第一次往返,不能在此消耗過多體力。


    「!?」


    三枝在衝上二樓後超越幸宏,他看起來像是在加速奔跑,兩人之間產生了五段階梯的差距。幸宏按捺住焦急的心情追趕三枝,他打算趁此機會配合三枝的步調奔跑


    ,保存體力為後半戰做準備。


    兩人跑到四樓走廊,朝西側直進。遇到轉角後過彎,繼續朝北西側的階梯奔跑。幸宏覺得目前的狀況不錯,應該可以帶給三枝壓力。


    「瓶蓋,衝啊衝啊!」


    「跟緊他!」


    幸宏奔下階梯回到起點,聽見九重等人的聲援。雖然自己的呼吸有點急促,但體力還很充沛,情況不錯。幸宏打算先保持現況往返四次,等到第五次才開始真正的勝負。


    「呼……哈……」


    幸宏越喘越急。他奔上階梯,在走廊上衝刺,接著又跑下樓結束第二次的往返,開始第三次。當跑到通往四樓的樓梯間時,感覺三枝似乎朝他看了一眼,接著衝進四樓的走廊。


    「!」


    三枝突然加速衝過轉角。幸宏暗叫不好,也跟著加快腳步。可是在這一瞬間,他的腳扭了一下。幸宏搖搖晃晃地移動到走廊,三枝已經領先他數公尺。


    (糟糕,我中計了。)


    幸宏開始提升速度。然而前方教室的門卻剛好在這時候打開,幾個學生慢慢走出教室。他們看了一下幸宏,擺出極為厭惡的表情。


    「對不起。」


    幸宏低頭道歉並穿過學生身旁,雖然這些學生並沒有阻礙幸宏,但是這樣一來他和三枝的差距又被更加拉開,三枝繞過轉角,身影消失在階梯之中。


    被先發製人了。


    幸宏算錯了拚勝負的時機。他本來想先配合三枝的步調,然後在後半戰超越三枝,卻突然在此被一口氣拉開差距。如果想要扳回劣勢,就必須要從此拚命追趕才行。


    幸宏顧不得體力分配的問題,現在的他隻能盡全力追趕三枝。他衝下階梯,在一樓走廊奔馳,途中超越兩位學生,繞過彎角。九重等人在終點大聲為幸宏打氣:


    「瓶蓋!快點、快點!」


    「還剩三次往返喔,你給我死命跑啊。」


    幸宏奔上上行階梯,拚死衝上四樓後轉進走廊。他在此很意外地看到了三枝的背影。三枝似乎是刻意放慢速度等他。幸宏認為要超前就隻有趁現在,於是發足狂奔。


    「?」


    心中突然有一股不祥的預感,讓幸宏在轉角前放慢速度,三枝則是開始大幅度轉彎。這時幸宏──


    急忙把身子靠上牆壁,停下腳步。


    「對不起。」


    三枝冷靜地說道,接著有三位女同學從幸宏麵前走過。她們本來隻有注意到三枝,可是當發現到幸宏的存在後都不禁驚呼。幸宏低頭致歉後立刻繞過轉角,與三枝齊頭並進。


    「你沒中計啊。」


    三枝小聲說道。幸宏趁這時超越三枝,打算一口氣甩開他。


    「你的腳抬得不夠高喔,看來累積了不少疲勞嘛。」


    三枝的說話聲從背後傳來。幸宏無視他的話,意誌堅定地向前衝。


    幸宏開始下行階梯。他用跳躍的方式下樓,膝蓋漸漸地感到疼痛,他的腳已經快不行了,可是他還剩下兩次往返,希望能勉強撐下去。


    「所以我說過要注意體力分配的啊。」


    三枝的說話聲再度傳來。位置很接近,難道他緊跟在後嗎?


    「!」


    幸宏跑到一樓走廊,朝終點全力衝刺。他已經氣喘如牛,繞過彎角時,還跌了個踉蹌,現在的他已經無法做出細膩動作了。


    (還剩兩次往返!我一定要撐下去。)


    九重等人在起點拍手,要幸宏快跑。玄關有幾位正在換穿鞋子的學生看向幸宏,他們擋住路使幸宏無法直線前進。幸宏意圖從側邊前進,可是他們卻意外的向左靠,再度擋住幸宏的去路。這時三枝在斜後方說道:


    「時機差不多了。」


    幸宏咬緊牙根衝上階梯,死守內側。他現在必須卡死三枝,防止他超前。三枝剛剛盡全力奔跑,所以現在應該也相當疲勞才對。


    ……不對,難道三枝剛剛是在休息嗎?


    幸宏猛然驚覺。三枝故意在第三次往返時加速衝刺,接著在第四次往返時放慢速度。當幸宏拚死追趕,甚至超越三枝的時候,其實三枝是在保存體力。


    「腳抬高一點,你這樣會摔倒。」


    幸宏繞過樓梯間時聽見三枝的話,他從外側過彎超越幸宏。幸宏被段差絆到腳尖,雖然勉強站穩身子,可是三枝已經徹底超越他,直到抵達四樓為止,三枝都輕鬆地卡死幸宏,讓他沒有超前的機會,兩人跑出走廊。幸宏努力追趕三枝,氣喘籲籲地繞過轉角,他可以感覺到自己的腳步聲越來越吵,正如同剛剛三枝所說,他的腳抬得太低了。


    「你在待會兒的下行階梯可要小心點。」


    三枝稍稍把視線朝向幸宏說道。他的眼神冷峻,口中雖然說著「要小心點」,可是態度卻讓人覺得他似乎期待危險意外發生。幸宏沒有答話,隻用眼神回瞪三枝。


    兩人穿過走廊,衝入下行階梯。三枝輕盈地一次躍下兩段階梯;幸宏尾隨他,同時一次躍下兩段階梯。他覺得每跳下一步,膝蓋要承受的痛楚就更深。然後一個踉蹌,腳跟絆到止滑條而煞不住車,向前多衝了幾步才勉強站穩,再一口氣躍過剩餘的五段階梯,雖然他在此勉強安全落地,但是與三枝的差距又被拉得更開。


    「呼。」


    幸宏吸口氣聚精會神,繼續追趕三枝。兩人跑過三樓、二樓,在通往一樓的樓梯間附近與其他學生擦身而過。三枝行雲流水般地繞過,頭也不回地說:「對不起。」學生們看向幸宏,並靠向外側讓出路來。幸宏低頭道歉後繞過樓梯間,朝通往一樓的階梯衝下──


    在踏出腳步的瞬間,跑步姿勢垮了下來。


    他的膝蓋一陣無力,急忙伸出右腳踩在下方第四段階梯企圖站穩,接著整個人因為煞不住車而順勢撞上牆。幸宏原以為厄運到此為止,可是他的加速度卻比想像中的還要快,根本停不下來。


    「嗚哇!」


    幸宏不由自主地踉蹌下行數段階梯,最後整個人摔倒,滾到一樓走廊。從樓梯間看見幸宏受傷的學生發出小小的悲鳴。幾位正在一樓走廊的學生也轉頭看向幸宏,其中甚至有人麵露不耐煩的神色。


    「啊……這下糟了。」


    幸宏打算立刻站起,可是右腳踝卻有股刺痛感,讓他不由得蹲下身子。他把重心放到左腳,輕撫右腳腳踝。很痛,而且有灼熱感,看來是挫傷了。


    「真難看啊,神庭。」


    頭上傳來三枝的說話聲。幸宏抬起頭仰望上方,三枝正冷冷的看著他。


    「你的腳傷成這樣,已經沒辦法再跑了。不管怎樣你都贏不了我的啊,神庭。」


    「…………!」


    幸宏不發一語打算站起來,可是瞬間襲來的痛楚使他又蹲了下來。


    「你搞什麽鬼?算了吧,你的腳已經沒辦法跑步了,真是不堪啊。」


    「…………」


    幸宏保持沉默,拚命想要站起,他把重心放在左腳,緩緩挺直身子。


    三枝微微歪頭搖頭道:


    「還不放棄嗎?我就說你再跑也沒用嘛,真是講不聽。」


    幸宏咬牙站起,然後一個踉蹌,再度垮了下來。他的腳撞擊地板,發出沉重的聲響,周圍的學生麵露擔心的神情,但是三枝繼續麵露冷笑,對默默仰望他的幸宏聳了聳肩轉過身。


    然後背對幸宏說道:


    「再怎麽掙紮也沒用的啦……神庭,你也等著絕望吧。」


    三枝說罷就向前邁出腳步,他大概是認為已經連奔跑的必要都沒有了吧,幸宏則蹲在地上回答道:


    「我不會絕望的。」


    三枝停下腳步。幸宏正視著他的背影繼續說:


    「我現在這種程度還不足以說是使出了全力。三枝學長,你在運動會時也說過,隻要心裏想跑,就算有一隻腳骨折,還是可以繼續跑下去。」


    這點痛楚不算什麽。


    幸宏這樣告訴自己,然後一口氣站起身。原本椎心刺骨的痛楚,現在似乎有點緩和。


    「你幹嘛這樣逞──」


    幸宏突然衝過回頭說話的三枝身旁。他強迫自己無視刺痛難耐的熾熱痛楚,向上奔馳。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混帳。」


    三枝輕輕咋舌,開始追趕幸宏。幸宏閃過憂心觀戰的人群不斷向前奔跑,他從轉角轉彎,看見九重等人。如果是直線奔跑,疼痛感就比較不強烈。三枝追上幸宏與他齊肩奔跑,九重見狀不禁驚呼。兩人到了階梯前方時,三枝再度超前,幸宏也跟著踏上階梯咬牙衝刺。很痛,身體的震動讓痛楚不斷傳來,每往上跑一步痛楚就更深。在樓梯間轉彎的時候,身體甚至有一點僵硬的感覺。幸宏這時察覺到自己在害怕,他擔心如果再挫傷一次,會造成無法挽回的事態,而在不知不覺中不敢使出全力奔跑。


    不行,我不能畏懼啊!


    幸宏在心中怒斥自己,大力舉腳向前奔馳。很痛,疼痛感越來越強,這樣下去一定撐不住。繞過三樓的時候,兩人之間的距離已經被確實拉開。幸宏的額頭開始冒汗,每一次停下腳步,腳踝就會傳來刺痛感,他跑過樓梯間,看到三枝正要奔進四樓。


    「!?」


    三枝突然停下腳步,兩人剛剛都沒有注意到這裏有很吵雜的說話聲。三枝闖入難以奔馳的走廊。幸宏則追著他抵達四樓,看到眼前景象時驚訝地「啊」了一聲。


    「對不起。」


    走廊上四處都是肩背大型運動背包的少女,大概是社團活動剛結束,準備要離校吧。少女們各自組成小團體,在走廊上閑聊或等人。三枝穿梭在她們之中,少女們看見三枝,一邊說:「啊,是階梯社。」一邊把路讓開。


    (糟糕……)


    右腳已經快要逼近極限。如果在這種狀態下繼續重複做出細膩的奔跑動作,一定會無法跑步。直線追趕三枝會比較易於奔跑,但是這樣一來就無法超越他。可是,如果要幸宏從女同學之間穿越,那恐怕他的腳會讓他痛徹心腑。


    (先跟在他身後,然後再找機會超越吧……)


    這時教室的門突然被打開,幾名女同學走出教室。其中一位少女開朗地舉起手對走廊上的女同學打招呼,然後走廊上的學生全部開始移動。三枝在這時慢下腳步,恐怕是因為少女們突然改變動作,使得他判斷失誤了吧。


    這是個好機會,但是──


    幸宏與三枝的差距逐漸縮短,可是卻隻能追逐他的背影,無法超前。


    「隻差一點。」


    幸宏的耳際傳來說話聲,他立刻把目光朝向說話者。


    是美冬,她站在幾乎可以與幸宏並肩的位置。雖然她的目光沒有朝向幸宏,但是她很明確地對幸宏說了這句話。


    對,隻差一點了!


    疼痛感瞬間消失無蹤,幸宏覺得身體變得輕盈許多。


    把握這個機會,超越三枝!


    幸宏衝入這群肩背大型運動背名的女學生之中,在狹長空隙中穿梭。他一邊道歉,一邊以左腳為軸心,讓身子朝右側滑動。在右腳著地的同時,左腳立刻踏出步伐,如同回轉般地閃躲過下一個學生,接著再使力踏出右腳穿越這群女學生,奔至前頭。


    「!」


    幸宏沒看到三枝。他用側眼環顧兩側,發現他正在斜後方。


    「可惡!」


    幸宏聽著三枝的咒罵,在走廊上衝刺。他以左腳為重心繞過轉角,朝北側直進。


    就這樣跑到終點!


    這是美冬還有女子網球社為自己帶來的最後機會,幸宏拚死奔跑。雖然三枝逐漸追上,但是幸宏奮力阻擋他超前。兩人奔入下行階梯,幸宏宛若要拋開恐怖一般,使力飛跳,然後硬生生地用右腳落地。他承受強烈的痛楚與疲勞,但還是用快倒下的身體衝下階梯,三枝帶給他的壓力越來越薄弱。


    「……你這混帳!」


    幸宏隱約聽見背後傳來三枝的喃喃自語。他奔至一樓走廊。隻差一點,隻要穿過這個走廊,彎過轉角就是終點。


    「啊,又是階梯社……」


    「別理他。」


    幾位學生從第一校舍走過來。他們發現幸宏之後,小聲地口出惡言並且露出不滿的神色,幸宏仔細確認他們的長相,然後──


    停下腳步。


    「……你想幹嘛?」


    學生看到幸宏在麵前停下腳步,不愉快地挺起胸膛問道。幸宏退後一步把路讓開,低下頭大喊:


    「謝謝你們!我終於明白了!」


    「你說什麽啊?這家夥是傻子嗎?」


    「走吧,別跟他浪費時間。看,三枝也來了,你們這些階梯社的真是煩死人啦。」


    其中一位學生瞪視從幸宏後方走廊奔出的三枝。兩人擦身而過,三枝麵無表情地說:「對不起。」然後看了幸宏一眼。


    「你在搞什麽?」


    接著三枝超越幸宏,他放慢速度奔跑。再過了一會兒停下腳步,轉過身子對幸宏問道:


    「……你幹嘛停下來?」


    「因為我理解了異樣感的真相。」


    「異樣感?」


    三枝輕輕推上眼鏡回問。幸宏點點頭說道:


    「對,我終於找到了答案,所以我隻跑到這裏為止。三枝學長,請你把這場比賽跑完,然後和刈穀學長較量,因為答案就在那場比賽之中。我所不知道的三枝學長真正想法,以及三枝學長不惜被大家厭惡也要退社的真正理由,所有的答案都在那裏。」


    「…………」


    三枝的表情明顯的變化。可是他立刻轉過身子冷淡回答:


    「說穿了你隻是不服輸而已。我看你是右腳已經跑不動了對吧?我才懶得理你。」


    說罷繼續在走廊上奔跑,幸宏朝他的背影深深地低頭致敬。


    剛剛擦身而過的學生對幸宏來說是非常令人懷念,而且因緣匪淺的人。


    他們就是幸宏在四月參觀社團的時期,對三枝砸水桶的人。剛剛幸宏看到他們的麵孔,想起當時發生的事,然後察覺自己心中牽掛許久的異樣感真相。


    對,那時應該是聽見三枝學長的「心聲」了吧?


    幸宏察覺這件事之後,肯定這場比賽是毫無意義的,因為這始終是三枝與刈穀之間的戰鬥,他們兩人也打從一開始就說過要對決。隻要他們兩人沒有正麵交鋒,這場比賽就不會有真正的「結果」。就算今天幸宏就此獲勝,三枝大概也會擇日再和刈穀挑戰。


    那不如就賭一賭,然後讓三枝把他的「心聲」表露出來。


    幸宏落魄地坐在走廊的角落,伸出疼痛不堪的右腳,茫茫然地想著這件事。過了一會兒,九重等人跑到幸宏身旁詢問他是否要緊,小夏則用力一捏幸宏的腳踝。


    「嗚……」


    幸宏理所當然地感到一陣刺痛,不禁痛苦地呻吟。九重道:「快帶他去保健室吧!」井筒伸手攙起幸宏。


    「三枝學長呢?」


    天崎與凪原也都在此,唯獨不見三枝的蹤影。幸宏開口一問,九重立刻麵色不滿地回答:


    「你問得好!小三三那家夥一到了終點,就很冷淡的說你腳挫傷倒下來了,讓我們嚇了一跳呢!然後我們叫他先中止比賽過來看看你的狀況,可是他卻說要去找健吾,自顧自個兒地跑掉了。小三三這個人怎麽會這麽任性自私啊?還有健吾也是一樣!一直不見他人影,不知跑哪去了。」


    「…


    …請問,一年前三枝學長和刈穀學長較量的比賽內容是什麽?」


    幸宏再提出一個疑問。九重「嗯?」地歪頭思考,天崎代替她答道:


    「是拉力賽的第四賽道。當時三枝說隻要有一分鍾的優勢,他就一定能勝利,可是最後刈穀學長還是反敗為勝。然後在隔天,三枝就跑來說要加入社團。」


    「沒錯沒錯,差不多就是這樣。」


    九重點頭表示讚同。幸宏很肯定的說道:


    「那麽現在刈穀學長一定就在正門,我想他正在等三枝學長過去。三枝學長現在應該也在那裏了吧。」


    「你是說,他們要選擇與一年前相同的賽道?」


    天崎瞠圓眼瞳問道。此時九重驚訝地「啊」了一聲。


    「你們看,你們看!看來真的跟瓶蓋說的一樣耶。」


    她手指凪原手上抱著的筆記型電腦螢幕,注意一看就可發現正門前有兩個光點在閃爍。


    「健吾這家夥是什麽時候把追蹤器拿走的?」


    「他們兩個人該不會是要直接開始比賽吧?」


    兩個光點在正門前並排,宛如是要肯定天崎的發言一般。


    「糟糕!我們得快趕過去啊。」


    井筒叫道,天崎也點頭附和。幸宏與井筒互相打量了一下,打算前往觀戰。


    「瓶蓋你不準去喔,你該去保健室治療。」


    但是九重先發製人,幸宏對社長提出抗議:


    「九重學姊,現在是關鍵時──」


    話還沒說完,幸宏的大腿側邊就遭到膝擊,讓他叫苦連天。動手的人是小夏。


    「你給我去保健室。」


    小夏用威嚇般的口吻說道,幸宏隻能服從。


    「那麽井筒,幸宏就麻煩你啦。我們快去正門前吧!」


    九重把照顧幸宏的責任交給井筒之後,快步從走廊上奔離,天崎與小夏也跟在她身後。幸宏勾上井筒的肩膀前往保健室,凪原跟在他們身後。


    「凪原,你跟社長她們去正門那邊吧,你也是裁判之一啊。」


    井筒對凪原說道,可是她搖搖頭回答:


    「裁判的工作,有這個就夠了……」


    她舉起三枝的筆記型電腦示意。


    「……這樣啊?隨你便吧。」


    井筒沒有強逼凪原,扶起幸宏向前邁步。


    「不知道三枝學長和刈穀學長鹿死誰手啊?」


    井筒細聲說道,幸宏思考一會兒說:


    「刈穀學長一定會贏,而且我們應該要相信三枝學長啊。」


    井筒瞠圓了眼,幸宏所說的話似乎出乎他意料之外。可是他又立刻點頭附和:


    「嗯,你說的對。」


    高中一年級──十二月二十二日(星期三)


    明天開始就是寒假,社長似乎在假期中排滿了各種行程。雖然她擅作主張要大家到小泉家集訓,但是我也的確想去見識看看小泉家,想必會是相當高級的豪宅吧。話說回來,我經常會忘記她是天馬財團的千金這件事。堂堂的千金小姐竟然會在階梯上來回奔跑,而且學不怕走光的四處飛跳,這隻能說是世間無奇不有啊。除此之外,她前陣子又找到了新的奔跑路線。難道她其實是默默努力的人嗎?她外表看起來沒什麽改變,但是奔跑的秒數卻在逐漸縮短,莫非是打掃工作有什麽奇效?


    說到打掃工作,我最近有個新發現。被丟棄在樓梯間垃圾筒的垃圾,其被丟棄的方式以及數量,都可以作為資訊以供參考。垃圾總是很多的地方,代表那裏往來的人數眾多,應該要避免通過。垃圾筒髒亂的也很危險,因為那代表經常有習慣不佳的人在附近出沒。最適合作為奔跑路線的,是垃圾筒布有塵埃,而且垃圾量極少的地方。新校舍研究大樓大概就符合這個條件吧?我覺得那裏最適合用來跑短跑。


    上周在拉力賽中勝過刈穀學長之後,社長給我取了一個叫做「路線規劃天才」的奇怪別稱。雖然我的確是喜歡去構思最理想的奔跑路線,但是做這種事應該是理所當然的吧?有效率的奔跑才是最完美的比賽。我反而覺得社長那套野性的直覺很不可信任,不過反正她那個人本來就很怪。


    總之,今年的賽假看起來是有得忙啊。


    同──一月四日(星期二)


    正月初四,社長又跟我聯絡,說要找社員一起去神社新年參拜。老實說我原本是打算整天瀏覽網路資訊,可是她實在太囉嗦,所以隻好跟著參加。理所當然的,外頭很冷。


    社長和刈穀學長初三都是和家人一起享受天倫之樂,我現在才知道原來他們倆是青梅竹馬。對於這件事,刈穀學長一臉不愉快的說:「我跟她是孽緣。」但是我覺得學長未免也太照顧她了吧?


    另外,我是有料想到小泉會穿和服來,但是那件和服的價格讓我再一次了解到我們之間的貧富差距。小泉,拜托你不要隨隨便便就說出身穿價值高達數千萬和服的事實,因為那會讓穿著破舊夾克的我感到悲哀。


    同──二月十四日(星期一)


    今天差點惹來殺身之禍,想不到小泉竟然會送巧克力給我。當然,她是送巧克力給所有社員,而不是隻有送給我。不過,不知為何她還和社長交換巧克力,這該說是偏離了情人節的主題,還是說這才是情人節的真意呢?畢竟現在的日本根本是徹底被巧克力業界的行銷策略欺瞞,原本華侖泰神父(注:sanctusvalentinus,不惜犧牲生命為情人做主的神父,最後在公元二七零年二月十四日被送上絞架處死,後世即把二月十四日訂為紀念華侖泰神父往生之日)的博愛精神蕩然無存,紀念日變成了用來表達愛意的日子。


    這就罷了,重點是今天有許多男同學態度古怪地一直在號稱「雷之女神」的小泉身邊徘徊。要是小泉當麵把巧克力交給我,我很有可能被他們圍毆。因此我在事先就告知小泉,要她別當麵拿巧克力給我。盡管刈穀學長一臉平常的收下小泉的巧克力,但那是因為他膽識過人的關係,我可學不來。


    結果我的巧克力是先由社長代收,然後社長再把她和小泉的巧克力一並轉交給我。可是,社長的巧克力似乎是她親手製作,外觀和味道都相當可怕,吃了以後差點沒哭出來。


    同──二月二十六日(星期六)


    我久違地讓大家見識到了「路線規劃天才」的真正實力,那條路線可說是無懈可擊。今天比賽中的時機掌控和賽況都非常完美,我想今後應該會以此成績為標準來測定秒數吧。


    同──三月一日(星期二)


    想到些舊事,就久違地重新翻閱了一下以前的日記。看了以後覺得內容真是不堪,滿篇充斥著恨意,光是閱讀就覺得心情會變差,而且一直想起當時的過去也不是好事。我最近不當駭客了,那畢竟是一種犯罪行為。仔細想想,我以前膽子還真大,竟敢一天到晚幹那種危險事。可是,說穿了我根本不能算是正式的駭客。因為我做的事沒有絲毫建設性,就連幫人檢查程式漏洞都辦不到啊。


    同──三月十二日(星期六)


    結業式近了。社長說明年要招收社員一百人,然後被刈穀學長吐槽,她總是這麽胡來。


    這陣子我想了很多。現在說這話可能很奇怪,可是入社時許下的約定,最近一直讓我覺得很沉重。我在階梯社被當作冷靜的智將,但其實那跟我所想的自我形象差很多,努力收集資料這個舉動隻不過是反映出我膽小的個性罷了。其實我也會想像社長一樣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狂奔,那樣一定非常暢快。然而我辦不到,因為我太膽怯了。我是那種就算隻是要玩個遊戲,也非得要買攻略本,不然根本過不了關的人。


    我覺得我總是隔著一張麵具待人,我


    一直想要守住自己身為智將的形象。真奇怪,我以前從來不會這樣想啊。以往就算別人用各種有色眼光看我,我也還是可以做我自己。但是最近我卻會沒來由地害怕,而且不希望我的形象崩壞。


    我是不是變得軟弱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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