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同時衝下階梯。位於內側跑道的波佐間,敏捷地往中間卡位。這座狹窄的階梯隻能讓兩人並行,如果能跑在前方擋住對手,那就是壓倒性地有利。幸宏也很清楚這點,立刻盡可能朝外側的牆壁靠近,對波佐間施壓。衝到樓梯間時,他刻意切入內側,試圖讓波佐間移位,波佐間謹慎地奔跑,在不減速的狀態下,以一口氣躍過兩段階梯的方式下樓。


    當他們下行三層樓的高度時,幸宏卡進內側。雙方的攻守瞬間交替。幸宏踏過樓梯間的地板,準備過彎,而波佐間緊跟在後。這回換幸宏想要守住中間,波佐間則試著讓他露出破綻。


    “!”


    幸宏施展技巧,他嚐試天崎教導的階梯飛降。雖然他的技術還稱不上完美,但是已經掌握了個中訣竅。這裏的樓梯間沒有窗戶,可是隻要配合水戶野教導的跳躍技一起施展,就不會有問題。


    “喝啊!”


    幸宏從階梯的途中開始飛跳。他讓雙腿踏上牆壁,借著反作用力再次躍起。他在樓梯間的地麵飛降,然後繼續跳躍,一口氣抵達下行階梯的中間區段。他感覺波佐間施予的壓力漸漸遠去,於是向前再跨一步,踩著樓梯間的牆壁反轉。


    “!?”


    當幸宏重新麵對下行階梯時,看到了不敢置信的情景。波佐間和幸宏用同樣方法跳了下來,他借著踏擊牆壁的反作用力加速,再度跟上幸宏背後。


    看來光是這樣,還不足以甩開他。


    直到奔至一樓走廊為止,兩人勢均力敵。他們筆直地衝過走廊。波佐間的腳程比較快一點,兩人並排在一起,衝至塔外。


    寒風立刻迎麵襲來,吐出的白煙流向身後。


    我要先發製人!


    幸宏注意周圍狀況。有許多學生走到直線走廊和運動場上,同時也有很多人從校舍的窗戶觀看運動場發生的事。這樣的狀況並不適合直進。


    剛剛在階梯並沒有機會占上風。我不清楚校內的詳細狀況,如果想要在拉力賽贏過波佐間同學,就一定要想辦法操縱他的行動。我得設法逼他麵臨難以奔跑的狀況,讓他增加無謂的動作才行。


    幸宏奔跑時內心如此策劃。等一下就會看到社團大樓的出入口,但是那裏的學生也很多,因此看來得放棄定點之一——二樓的物理社社辦比較好。


    “!?”


    不知何時開始,波佐間緊緊跟在幸宏身旁奔跑。他沒有觸碰幸宏,但是卻刻意地阻擋幸宏朝右側移動。再這樣下去,幸宏就會衝進聚集在社團大樓附近的學生集團當中。


    他想得跟我一樣!


    波佐間打算將自己逼進社團大樓。看來,當自己企圖先發製人時,反而被製敵機先了。雖然這樣很丟臉,但是比賽才剛剛開始。


    既然你想逼我進去,我就衝給你看吧!


    幸宏刻意向前衝,筆直奔進學生集團內。


    “什麽?又有人來了?”


    “啊,是波佐間……”


    “他們在幹什麽啊?”


    學生們察覺到幸宏等人,紛紛回頭張望。幸宏在一瞬間找了出學生集團的縫隙,彎下身軀穿越過去。


    “對不起。”


    幸宏彎下身軀閃躲學生時,還不忘致歉。他行雲流水般地穿過學生集團,衝過社團大樓前,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會如此順利。


    很好……?


    幸宏猛然發現波佐間不在右側,然後回頭一探究竟。波佐間——


    衝進了社團大樓。


    什麽!?這才是他的目的嗎?


    幸宏當場理解。波佐間是在利用幸宏,讓他為自己打開通往社團大樓入場的道路。打從一開始,這就是波佐間的目的。


    我上當了,完全被他先發製人。


    奔過體育館側邊的幸宏,隻能憤恨地咬牙。


    ☆


    看來第一步已經成功了。


    波佐間奔上二樓時,心中如此思考著。


    神庭不熟悉地理環境,如果他想勝過自己,就隻能靠過人的體能取勝、或是善用智慧,牽製自己的行動。就體能這方麵來說,他並沒有特別優異,反而是自己占上風。這樣一來,神庭能使用的戰術就隻有善用智慧一途。既然清楚了他的作戰方法,要製敵機先就很簡單。


    神庭同學,我不期待你臨陣磨槍的智慧,我想看的是你蘊藏的無限可能性。隻有徹底擊敗它,我才能算是確確實實地獲勝。


    波佐間在階梯和走廊都沒有碰到其他學生,或許大部分的人都跑去外頭看熱鬧了吧。他觸擊物理社社辦的門,立刻轉身折返。達成了一個定點。


    你對我說:“人隻要想去改革,就真的可以改變很多事。”那你現在就改變這個對我絕對有利的狀況,逆轉情勢給我看吧。


    如果你辦得到的話——


    波佐間衝下下行階梯。


    ☆


    幸宏決定先前往位於別館三樓的視聽教室。他奔上階梯時,心中開始推測波佐間現在會在哪裏奔跑。他很可能已經通過物理社社辦,正往這裏移動,或者他會前往位於別館一樓的圖書室?雖然圖書室的位置比較偏遠,位於一樓的最深處,但是搶先消化定點對他更加有利。他隻要在通過物理社社辦之後繼續前往圖書室和視聽教室,然後再奔去餐廳就算大功告成。最後隻要在抵達終點前達成上下行階梯的次數即可。對於做事規矩的波佐間來說,是不是很有可能這麽做?


    不,這樣太理所當然了。


    幸宏進一步思考。他衝至三樓走廊,快速觸擊視聽教室的門,然後將視線停留在通往本館的直線走廊,而不是階梯。他看到前方有幾位學生。


    雖然他剛剛在大樓內部沒有碰到學生,但是圖書室那邊很有可能會有人。倘若他覺得那邊的走廊不適合奔跑,應該就會前往其他定點。還有,定點和上下行階梯數這兩件事,不該分開思考才對,波佐間同學比我更熟悉校園,他應該能想出更方便的奔跑路線啊。


    “你恨過令尊嗎?”


    這句話突然浮現在腦海裏,幸宏內心為之一震。從那一天起,這句話就一直停留在幸宏的腦中,揮之不去。


    波佐間同學憎恨自己的父親嗎?難道有什麽不愉快的回憶……?可是,有必要在父親過世之後,繼續憎恨他嗎……


    幸宏認為自己沒有那種感情。當父親還活著的時候,他經常覺得父親很煩,或許也曾經對他產生過幾次近似怨恨的感覺。但是父親過世之後,他所能想起的回憶都是很快樂的時光。難道波佐間不是如此嗎?他跟父親真的那麽處不來?


    可是,波佐間同學一直很在乎他的父親。我不認為這種在乎的態度,會隻有怨恨的感情。


    幸宏奔入本館。隻要筆直前進,就能抵達2-d教室。


    “!”


    此時幸宏卻想到了一件事。


    學生們正從窗戶眺望運動場。


    對了,說不定……


    幸宏衝上通往四樓的階梯。


    ☆


    波佐間沒有前往視聽教室。


    他直接奔進本館,衝上二樓;接著一口氣穿過了無人的走廊,在途中觸擊1-c教室的門。這是第二個定點。接下來他要先下行前往餐廳,然後立刻折返,前往位於三樓的2-d教室。這樣一來就能達成該經過的定點,隻是上下行的階梯數還是不夠。當他抵達2-d教室時,階梯數應該是上行四次,下行兩次。就算他可以在下樓時增加兩次下行階梯的次數,最後也還是各缺一次啊。


    他勢必得在某座階梯來回奔跑。


    波佐間奔跑時不停思考。神庭現在會在哪裏奔跑?我想他大概在前往視聽教室的路上,應該進入本館了。這樣一來,他就會在三樓的


    走廊上奔跑。目前他已經達成的上下行階梯次數隻有上行兩次。這樣看來,肯定對我比較有利。


    ……他一定不需要背負什麽吧?我們同樣都喪父,他甚至雙親都過世了。可是,他卻可以活得比我這個被馬淵家囚禁的人要來得自由許多。真不可思議,同樣都是父親,他的父親給予了兒子自由,而我的父親卻剝奪了兒子的自由,而且就連死後都還繼續束縛著我。


    神庭同學,有些事情就是無法改變的。你有辦法改變過去嗎?不可能吧?誰都無法改變過去,事情就是這樣。


    波佐間衝上階梯,進入餐廳前方放置餐券販賣機和展示櫃的位置。他觸擊餐廳門,然後回頭一看,確認神庭不在本館一樓的走廊上。他從門前折返,打算奔上階梯,可是卻在這時聽見有人在階梯上奔馳的腳步聲。看來神庭正從三樓向下衝。波佐間反向而行,奔上階梯。


    兩人四目交會。


    ““!””


    一刹那間,腦海裏浮現出完全沒有構思過的奔跑路線。


    這家夥是從四樓跑下來的嗎?


    那不是自己的構想,而是神庭的點子。波佐間十分困惑,仿佛神庭的想法直接傳進了自己腦內。可是,他也沒有時間一直迷惘下去。


    波佐間的身體已經開始行動了,他的腦中清楚地建立起通往終點的奔跑路線。


    抱歉,神庭同學,我要贏了。


    波佐間衝上階梯,打算前往四樓。


    ☆


    事實果然如同幸宏所想。


    四樓走廊果然空無一人。大家都在教室內觀看運動場的狀況,讓幸宏可以在不受任何人幹擾的狀況下奔至對麵的階梯。他衝下樓時,腦海中計算自己上下行階梯的次數。目前他上下行階梯的次數已經各達到三次,再來隻要前往餐廳,折返衝上三樓,觸擊會順路經過的2-d教室,他隻要再經由別館的階梯下行至一樓,前往位於最內側的圖書室折返回來即可。


    不知道波佐間同學跑得如何了?


    當幸宏這麽想的時候,他看到波佐間出現在餐廳前方的位置。當時他的第一個感想是“他跑得真快”。但是當兩人擦身而過,四目交會時,他至今的奔跑路線全部浮現在自己的腦海中。就好像他內心所想的內容,直接傳達到自己腦中一樣。


    糟糕,他想衝上四樓!


    幸宏觸擊餐廳的門,接著立刻折返,拚命追趕波佐間,可是他卻毫不猶豫地奔上階梯,衝過三樓。


    他果然……這樣一來,會對我很不利。


    幸宏心中最理想的奔跑路線是波佐間就此前往三樓的2-d教室,但波佐間卻打算先衝上四樓,再從三樓進入別館。等到觸擊視聽教室之後,再從別館或是體育館的階梯下行到直線走廊,最後衝回塔裏,奔上終點。


    視聽教室和圖書室相比,因為圖書室的位置在較為內側的地方,所以我會耗費比較多的時間。這樣一來,就會在抵達塔之前被他拉開些微的差距,最後導致落敗。


    幸宏奔至三樓走廊,朝2-d教室直進。他絞盡腦汁,思考對策。就算無法逆轉情勢,至少也得將狀況拉回對等才行。


    “!”


    當他觸擊2-d教室的門時,突然靈機一動。可是,他實在很不想那麽做。


    啊啊,可惡!沒有其他辦法了啦!


    當他看到通往別館的直線走廊時,波佐間正從四樓衝了下來。兩人在直線走廊並肩奔跑。“蹬!蹬!蹬!”清脆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幸宏衝進別館之後,立刻向左轉,朝通往體育館的路口奔跑,波佐間則是往視聽教室衝刺。


    隻能拚了!


    幸宏做好覺悟。


    山上的體育館在二樓及三樓有設置類似陽台的地方。剛剛九重和寺城就是從這裏跳到社團大樓。幸宏往陽台疾馳,他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就是像九重和寺城那樣的飛跳,然後觸擊物理社社辦,再從一樓衝到外側。想要在這種情況下挽回局麵,就隻能這麽做。


    幸宏推開寫著“緊急出口”的玻璃門。陽台的角落設有階梯,似乎可以從此下至一樓。可是他沒有時間那麽做。


    “!?”


    幸宏看向對麵的社團大樓,忍不住倒抽一口氣。出乎意外地,兩邊的距離其實很遠。至少不像天栗浜高校的新校舍研究大樓和新校舍b大樓那般,伸出手就可以摸到。


    “……喝啊!”


    沒有時間猶豫了!


    幸宏爬上扶手,站在上頭。有些注意到幸宏的社團大樓學生開始叫道:


    “哇,又有人要跳了!”


    “喂,就算是二樓,這樣還是很危險耶!”


    似乎有人這麽大喊。


    可是這時幸宏已經跳了出去。他朝社團大樓的陽台飛躍。伸長雙腿,盡可能加長飛跳的距離,為了要抓住扶手,他加重手臂力量向前伸。幸宏踩上扶手,然後順勢在陽台飛降。他一時刹不住車,撞上眼前的牆壁。


    “你們在幹嗎啊……”


    “一群瘋子。”


    幾位學生朝幸宏走近,喃喃說道。“對不起。”幸宏低頭致歉後繼續奔跑。他的心髒噗通噗通地跳個不停,但不是因為疲勞,而是興奮。觸擊物理社社辦的門後,他趕緊衝下階梯,穿過一旁聚集在出入口附近,正眺望運動場上混亂情況的學生集團,抵達直線走廊。


    他不在!


    幸宏找不到波佐間的背影。他穿過人群,從直線走廊衝向塔,並且稍微回頭張望。


    波佐間穿越人群,正卯足全力追趕上來。


    ☆


    他在前麵!


    波佐間在一刹那間,不敢相信自己所見。但是他馬上理解狀況。對方是從體育館跳到了社團大樓。他果然是個亂來的家夥。


    不要緊。隻不過是一點差距,還可以在最後的上行階梯反敗為勝。


    波佐間盯著幸宏的後背。對方也在拚命奔跑,所以應該很難在這裏縮短距離。他決定先緊跟在後,等到奔上階梯再逆轉情勢。


    神庭衝入“塔”。他也趁敞開的門關上之前跟著滑行進去。但出乎意外地,回蕩在走廊的腳步聲很小。都已經奔跑了這麽久,他卻還有足夠的體力嗎?


    有意思。


    波佐間身體微微一震,感覺熱血沸騰。


    ☆


    朝階梯奔跑的幸宏,暗自下定了決心。


    我要在這裏和他分出勝負!


    如果隻是照平常的習慣奔上階梯,那一定會被對方反將一軍。這點他十分清楚。所以他打算趁自己領先的時候,主動發起攻勢。而且他要使用波佐間的技巧。


    我已經記住了訣竅。在上次打掃時,也找到了適合自己施展技巧的位置。我要試一試,借此甩開波佐間同學。


    幸宏踏上階梯。他一次躍上兩段階梯,停留在正中央,在第一個轉角瞥了波佐間一眼,確認對方的位置,然後加速衝上樓,波佐間也開始奔上階梯。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短,彼此較勁的機會很快就來了。


    就是這裏!


    幸宏在折返的同時大力抬起右腳,讓腳掌奮力踏上外側牆壁上的一處,宛如配合牆壁的凹陷奔跑。然後他抬起左腳,傾斜上半身,將牆壁當作地板,這就是在牆壁奔跑的訣竅。他讓自己感覺身體是麵對牆壁呈垂直九十度奔跑。雖然隻有短短兩、三步,不過他真的無視重力衝上了牆壁。這種程度不能算是龍卷風,但至少可以算是一陣旋風吧。


    幸宏用單腳繞過樓梯間,繼續衝上階梯。


    ☆


    眼前的神庭竟然衝上了牆壁。


    那原本是自己陪他勘查地形時所施展的技巧,如今卻被他使了出來。


    兩人在一瞬間拉開距離。原本


    以為快要追上,結果又產生了差距。


    他真行!


    波佐間差點要忍不住讚歎。即使他領先在前,也不打算繼續防守,反而主動出擊。而且還刻意模仿波佐間的絕招,讓他連精神方麵都受到打擊。


    很好,就是要這樣!


    波佐間感覺有些情感正從自己的內心湧上,身體為之一震。


    原來如此。既然你想這麽做,那我也會竭盡全力。雖然這一招還沒練到爐火純青,但是我沒有必要保留。


    波佐間挺直了身子,固定視線,敏銳地感覺周遭所有的一切。他決定要在此發揮出練習的成果。


    我要上了!


    波佐間朝樓梯間邁步。


    ☆


    幸宏感覺似乎有什麽東西在壓迫自己的後背,不由地嚇了一跳。一定是波佐間要使出某種技巧,而且速度還非比尋常。


    當他如此思考時,波佐間的身體卡進了內側。他一邊加速,一邊在階梯上奔馳,然後隻用單腳繞過樓梯間。他使出了v字轉彎。不,其實他的位置有些偏移,身體也會稍微彎向外側。但因為他會立刻修正姿勢,所以找不出破綻超越。幸宏在一瞬間被逆轉情勢,抬頭看向波佐間的後背。


    v字轉彎!?雖然這招好像還沒完成,不過波佐間同學似乎是想拚盡一切和我戰鬥啊……那我也要全力以赴!


    幸宏追趕波佐間時,努力讓自己的感官變得敏銳。他喚起所有勘查地形時的記憶,想起那時金屬製扶手冰冷的觸感、幹冷的空氣、塵埃輕輕飄舞在空氣中的模樣、踏上階梯時的堅硬觸感、有如蒙上一層灰的汙點……


    雖然隻有在勘查地形時奔跑過一次,但是我一定要成功!


    幸宏瞠大眼睛,眼瞳內似乎浮現了截然不同的情景。


    波佐間在下一個樓梯間也施展了v字轉彎。他的右腳腳踝承受重壓,感覺小腿快要引起痙攣,大腿肌肉也向他訴說痛苦。他再度因為無法承受離心力而彎至外側,但是這不會構成問題。現在和神庭已經拉開兩段階梯的差距,不過這樣還不夠,還要再往前衝,讓自己能夠完全勝利才行。神庭應該已經技窮了。雖然保持現況也能贏,可是我要使出所有的技巧取勝。


    背後傳來踏擊牆壁的聲音。停了一拍之後,神庭的身體宛如飛撲般地飛降到斜前方。他的姿勢有些不穩,但是很輕巧地落地,令波佐間忍不住倒吸一口氣。他又再度衝上了牆壁。他沒有機會在賽前準備這些,現在大概隻是靠意誌力成功施展技巧。最好的證據就是他落地時,全身大幅度偏移到內側。波佐間抓準這個破綻從外側超前,再度領先。


    你還沒認輸嗎?那正合我意!


    波佐間發覺自己在笑,而且是很自然地露出笑容。在這種瀕臨極限的狀態下,自己竟然還笑出來,看來腦袋可能已經無法正常思考了吧。雖然自己氣喘籲籲,雙腿又不斷地哀號,但他就是想笑。


    還有機會!


    幸宏感覺自己漸入佳境。他覺得自己看得見。舉凡階梯的牆壁、扶手、地板、天花板、甚至還有止滑條,他都“看得見”。他靠瞬間的判斷修正步伐,緊跟在波佐間背後,完全不覺得自己會被甩開。不論波佐間使出多麽犀利的過彎技巧,他都有把握能夠立刻追上,而且還能夠在事前知曉。他的心髒仿佛壓迫胸口般地持續跳動。除了雙腳之外,雙臂、肩膀、以及後背的肌肉都在告訴自己,體能快到達極限了,然而他卻完全沒有感覺到痛楚。他的大腦將“繼續奔跑”這個指令優先於一切,讓他可以持續狂奔。


    波佐間不斷施展尚未完成的v字轉彎。


    幸宏驅使所有感覺到的一切,奔上階梯。


    宛如所有的拚圖碎片在瞬間被放回正確位置般,通往終點的奔跑路線明確地浮現腦中。幸宏的心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幸宏在內心嘶吼。他可以預測波佐間反複施展v字轉彎的過彎路線,並且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身體的一舉一動。周圍的速度在一刹那間變得遲緩,顏色褪去、聲音消失。他操縱凝重的空氣流向,配合波佐間的動作,跨出單腳過彎。他所踩的位置,比波佐間所踩的位置更後退三點六公厘。他踏步時讓腳後跟內側先落地。如此一來,就能修正上半身的偏移,不會彎到外側。


    “咚”一聲!


    波佐間彎到外側,幸宏竭盡全力貫穿他空出的縫隙。


    幸宏的胸膛衝過了橫掛在頂樓出入口的終點線。


    “抵達終點!”


    從遠處傳來叫聲。


    波佐間全身趴倒下來,動彈不得。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他勉強轉動眼瞳,觀看四周,發現幸宏倒在自己的頭頂,或者該說是前方吧。他也精疲力盡地趴在地上。


    “你不要緊吧!?振作一點啊。”


    有人在叫喚自己。感覺某人的手掌貼上了自己的後背。


    好溫暖……


    心中如此思考的波佐間,閉上了眼睛。


    因為他感覺眼皮越來越沉重,已經無法睜開了。


    ——神庭同學,有件事我必須向你說。


    ——什麽事?波佐間同學。


    ——是關於我之前提過的“賭注”。


    ——嗯,我記得你有提過。


    ——這場賭注是你贏了,但我決定嚐試反抗。


    ——我可以請問你,到底是什麽事嗎?


    ——嗯,其實我是馬淵家的人,而且背負著與生俱來的宿命。我必須對你的學姐,也就是天崎泉家、還有整個天崎家族複仇。


    ——什麽!?真的嗎!?


    ——是真的。為了這個目的,我從小就接受了精英教育;除了念書之外,還打羽球鍛煉體力,學習合氣道修養精神。


    ——當時你問我是否憎恨父親,就是因為這件事?


    ——是啊,我的父親對我很嚴格,想必是為了將我培養成一個一流的複仇者,費盡了心思吧。可是,這一切都徒勞無功了。我不會成為複仇者,我要反抗一切企圖讓我背負馬淵家宿命的人。


    ——原來你所說的“無法隨意改變的事”,就是這件事情。


    ——詳情不太一樣,不過你要這麽想也是可以。我已經不想再讓莫名其妙的人事物來支配自己的人生了。


    ——波佐間同學,這是我個人的推測,不過……


    ——嗯?你說什麽?


    ——那個……我想令尊其實對你——


    他作了一個奇怪的夢。


    幸宏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正躺在陌生房間的床上。他轉頭環顧左右,發現躺在右側床上的波佐間也同樣睡著了。


    “波佐間同學……”


    幸宏突然想起夢境的內容。不,那真的隻是夢嗎?難道不是自己剛剛和身旁的波佐間對話嗎?如果剛剛的對話是場夢,那未免也太過真實,而且有些內容甚至是幸宏所不知道的事。


    說不定那隻是自己的幻想。幸宏試著掀開被單,將右手舉到眼前。手臂還微微顫抖。


    大概是奔跑過度,超出體能極限了吧。


    幸宏記不清比賽最後發生了什麽事。可能是因為缺氧狀態使他的意識變得朦朧。不過,他很確定自己勝利了。現在還感覺得到胸膛衝過終點線的感觸。


    這裏是哪裏?


    幸宏將注意力放在自己所在的房間。他試著坐起上半身,可是腹肌傳來的痛楚讓他不禁皺眉。就算想靠雙手施力撐起身體,手臂也會不停顫抖,根本使不上力。他拚了老命才好不容易坐起身。但除了腹肌之外,連背肌都傳來陣陣痛楚。


    “啊……好痛……”


    在床上呻吟的幸宏,聽到了一些談話聲和腳步聲。他緩緩地轉過頭,


    發現室內的裝潢很像保健室。隨後,出入口的拉門被一把拉開。


    “喔——!你醒啦!”


    第一個走進室內的人是稹島。他看到幸宏醒來,高興地叫道。然後九重等人也立刻奔進保健室。


    “瓶蓋,你還活著嗎!?應該沒有靈魂出竅吧?”


    “我才不會做那種事。”


    “那真是太好了。你抵達終點以後就昏了過去,讓我們嚇了一跳呢。”


    九重看起來很興奮。三枝、天崎和井筒都圍到幸宏身旁詢問他的狀況,刈穀站在不遠處注視著幸宏。根據三枝所說,這應該是因為身體的負荷過大,才會引起動彈不得的現象。當時之所以會昏迷過去,也是因為一時失去知覺。


    “保健老師說這隻是暫時性的症狀,所以不用擔心會有後遺症。話說回來,當時你們兩個都昏了過去,真的嚇死我們了。”


    寺城靠近說道。他說這裏是山上桔梗院學園的保健室,當時由他和刈穀將昏迷不醒的兩人背到這裏。


    “謝謝你……比賽結束後,發生什麽事了?”


    雖然小夏拖延了一些時間,但是應該沒有人逃走。因為現在所有人都出現在山上桔梗院的保健室。


    “關於這點,你不用擔心。學校隻有在口頭上嚴重警告我們。不過我想你們回到天栗浜之後,應該會再被罵一頓吧。”


    寺城大概提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


    寺城他們將兩人送到保健室,麻煩保健老師代為照顧之後,所有人便一起前往運動場。他們做好覺悟,並且請獨自麵對所有老師的小夏住手,自己承擔責任。但是一行人被火冒三丈的教師們包圍時,還是不由地感到畏懼。


    當時他們以為不會有人為自己說話,可是校長卻出麵安撫了教師們的情緒。當然,她一個人並無法改變情勢,隻能拖延懲處的時間罷了。然而事情卻出乎眾人意外,有意想不到的救星出現。


    “我以為我們的理事長在結業式結束後就會離開,想不到他還留在學校。”


    山上桔梗院學園理事長禦神樂總輔在這時出麵了。


    “他那個人很古怪。乍聽之下好像是為了顧及名校的信譽,才刻意隱瞞這場騷動,可是我卻覺得他是在幫助我們。總而言之,多虧有理事長的幫忙,這次的事情在表麵上等於是‘沒發生過’。而且我們的懲處也非常輕。”


    “不過,寒假還是稍微變短了啊。”稹島和淺澤在後方抱怨。


    “要知足啊,我們隻要接受短期停課和冬季輔導就能了事耶。”


    水戶野坐上保健老師的椅子,一副興趣缺缺的模樣。


    “我們的懲處似乎要等回到天栗浜再決定。我想大津老師他們大概又會來說教吧。”


    三枝補充道。井筒無奈地露出苦笑。


    “……這樣啊,我們引起了那麽大的騷動,隻被罵一罵應該算不錯了。”


    幸宏也跟著苦笑。


    這時,突然有人敲門。大家一同回頭望去,隻見拉門被“喀啦喀啦”地拉開,小夏探出頭來。她已經換穿正式的西裝,頭發也盤得好好的。


    然後一位中年婦人和中年男子走進保健室。他們兩位一同點頭示意,眾人連忙回禮。寺城壓低音量在幸宏耳邊呢喃:


    “那位女性是我們的校長,中年男子則是理事長禦神樂先生。他的女兒就是在你們學校就讀的禦神樂綾女。”


    “!?”


    幸宏瞠圓眼瞳。理事長對九重和稹島等人交談幾句後,走到幸宏身旁。他下巴的胡子修得很整齊,看起來彬彬有禮。他認真地注視幸宏,看起來像是在思考什麽。


    “你就是神庭幸宏同學啊……原來如此。”


    “啊,初次見麵!我經常受到禦神……不,是綾女同學的幫助。”


    幸宏在床上深深低下頭。理事長後退一步,笑著回答:


    “別這麽說,是我女兒給你們添麻煩了。”


    “那個,造成這麽大的騷動,真的是很對不起!”


    幸宏覺得自己也應該要道歉,於是沒有抬起頭,繼續大聲致歉。


    “啊啊,嗯。沒關係,以後別再犯就好了。這回你們就當作是我提前贈送的聖誕禮物吧,因為我個人也想向你們致謝。”


    “致謝?”


    幸宏抬起頭問道。他覺得初次見麵的理事長沒有理由向他道謝。


    “我以前一直覺得我的女兒很不懂事,不過她最近總算變得成熟一點了啊。我想是受到你們的影響吧。”


    “啊,是這樣嗎……”


    幸宏傻傻地回應。雖然理事長說禦神樂是受到大家的影響,但是幸宏完全沒有感覺。“嗯……”理事長看著一頭霧水的幸宏說道:


    “雖然綾女的未婚夫是勝一,不過這樣看來,或許有必要重新考慮啊?神庭同學,你有女朋友嗎?”


    “什麽?女朋友?我沒有啊。怎麽會提到這個?”


    “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但是請你成為一個值得信賴的男人,因為你很可能成為候補之一啊。”


    說罷,理事長便離開了保健室。校長也跟著離去。她離開前還對小夏露出微笑,溫柔地輕撫她的頭。小夏看起來十分聽話,乖乖地點頭回禮。


    “呼。”等到理事長和校長離開之後,幸宏忍不住鬆了一口氣。他剛剛相當緊張。因為對方是禦神樂的父親,害他反射性地心生恐懼,實在慚愧。而且他根本無法理解對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啊!”


    幸宏猛然想起。


    “現在幾點了……”


    “嗯?喔,已經快要七點了。外頭已經天黑了。”


    寺城抬頭望著懸掛在牆上的時鍾後回答他。幸宏急忙想要下床,可是身體的痛楚卻讓他痛得動不了。


    “你在做什麽啊?”


    井筒攙扶幸宏。幸宏死命地解釋:


    “我要趕去派對。如果我缺席,禦神樂同學一定會不高興。”


    “啊,我想起來了。今天有學生會主辦的第二學期感謝派對吧?”


    井筒答道。九重也跟著興奮地叫道:


    “沒錯沒錯!由子她們也說想去參加呢!瓶蓋,你有學生會的工作要處理嗎?”


    “可是,你要是不休息的話……”


    “不,我已經不要緊了……我可以忍耐。總之,要是我不去露個臉,之後可能會被數落得很慘。”


    雖然對天崎很不好意思,但是幸宏還是靠著毅力勉強下床。井筒協助他站起身子。盡管全身上下肌肉酸痛,但還不至於動彈不得。


    “對了!不如我們大家一起去吧!瓶蓋,大家應該都可以去吧?”


    九重邀請山上的成員。“真的可以嗎?”寺城問道。


    “當然可以。那個派對本來是為了酬謝前任學生會的前輩們而舉行的感謝派對,後來改成自由參加,所以大家都可以去。隻是,會收參加費……”


    “什麽?還要收錢啊?”


    水戶野罵道,同時又有另一句說話聲傳來:


    “聽起來不錯啊,我也可以參加嗎?”


    說話的人是波佐間。他是幾時醒來的?波佐間輕鬆地下床,開始穿上衣服。


    “波佐間同學,你早就醒了嗎!?”


    “抱歉,其實我剛剛在想事情。”


    波佐間看向幸宏,露出微笑。


    “……那個,剛剛我們……”


    在這裏談起了關於“賭注”的事吧?


    幸宏本想這麽說。可是他的話還沒說完,波佐間就直接點頭回答:


    “……你有印象?看來那不是夢啊。”


    幸宏聽到這句話,就了解了他的意思。


    “我也要去。”


    “我也是。”


    “我也要參加。”


    寺城、稹島、淺澤紛紛報名參加。寺城看向水戶野問道:


    “你不去嗎?”


    “……我有說我不去嗎?”


    水戶野不耐煩地答道。淺澤一邊竊笑,一邊操作手機說道:


    “那我來叫計程車吧。呃,要幾輛?”


    “啊,沒關係,車子我來叫就好了。我會請西園寺小姐幫忙。”


    阻止淺澤的天崎撥起了電話,開始統計人數。


    “應該四輛就夠了吧。啊,西園寺小姐。是這樣的——”


    當天崎在叫車時,幸宏等人也收拾行囊,準備離開。幸宏穿起外套後,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刈穀拿起他的書包,將書包交給他。


    “啊,謝謝。”


    “神庭。”


    刈穀的表情很認真。幸宏微微歪著頭。


    “……你看到了嗎?”


    “啊?你說什麽?”


    “……抱歉。當我沒說吧。”


    刈穀將書包遞給幸宏,然後朝門口走去。他的表情十分嚇人,讓人不由地害怕。


    刈穀學長……為什麽要問我這個?


    幸宏無法理解剛剛刈穀所說的話中含意。


    “那我們出發吧!”


    九重神采奕奕地發號施令,眾人開始移動。


    幸宏聽說派對的會場是遊佐的朋友所經營的餐廳。原本他擔心因為參加人數增加了,場地會不夠大。但是到了現場,他卻為場地太過寬闊而吃驚。遊佐今天似乎將店包了下來。一走進店內,就看到一張貼有“招待處”紙條的桌子,學生會的書記和會計坐在那裏。


    “啊,會長你很慢耶。而且你怎麽穿製服啊?”


    書記一看到幸宏就出言責備。這時已經超過七點四十分了,活動的開幕致詞已經結束。幸宏低頭道歉,趕緊向大家介紹山上的成員。


    “禦神樂同學在裏麵嗎?我去找她。”


    幸宏對她們說道,然後跟眾人低頭致歉。“你要加油喔。”井筒鼓勵幸宏。


    會場內人聲鼎沸。這家店為了空出更多的空間,應該有改變過桌椅的配置。現在桌椅都集中在室內的角落,就像無座宴會{注:餐飲采自助式,不提供座位給客人的宴會型態}一樣。甚至有人席地而坐,開始聊天。幸宏看到大家都穿便服,不禁對穿製服的自己感到有些羞愧。由於暖氣很強,他索性脫掉外套。


    “對不起,我來遲了。”


    幸宏在會場的最裏麵找到禦神樂後,快步走向前;但身體依然傳出陣陣痛楚,所以無法奔跑。打過招呼之後,本來和其他擔任學生會幹部的女同學聊天的禦神樂,轉過頭來說道:


    “你總算來了。遊佐學長有幫我們進行活動的開幕致詞,所以你隻要負責活動結束時的致詞就好。”


    幸宏看到禦神樂的服裝,顯得有些困惑。雖然他以前也看過一次禦神樂穿便服,但是她今晚的穿著比那時更高雅,身上還配戴昂貴的項鏈。


    “你上哪裏去啦?而且怎麽會穿製服來?”


    “你很土耶。”


    禦神樂身旁的女同學們立刻開始批評幸宏。“呃……我有事走不開……”幸宏隻能支吾其詞。當他露出曖昧的微笑時,禦神樂靠近問道:


    “比賽結束了嗎?”


    “嗯,我贏了。謝謝你一直幫忙我。”


    幸宏小聲答道。周圍的女同學用尖銳的眼神瞪視他,仿佛在說:“你很礙眼。”雖然她們大多數都是學姐,但是因為幸宏不甘心一直受欺,於是刻意拉高嗓門,對禦神樂說道:


    “我有碰到令尊,他跟我說了一些關於你的未婚夫的事。”


    一刹那間,周圍的女同學變得殺氣騰騰。禦神樂難得地眨了眨眼,稍微轉移視線,接著問道:“然後呢?”


    “他說波佐間同學是你的未婚夫?真厲害,想不到真的有這種事。啊,波佐間同學也有來,所以你等一下可以……”


    幸宏接著說下去,可是禦神樂的表情卻顯得越來越不高興。幸宏以為自己又說錯話惹她生氣,連忙住嘴。


    “那我先走囉。”


    說罷,幸宏打算離開這裏。可是禦神樂卻抓住他的手臂說道:


    “你不要誤會,那隻是我們的父母開玩笑亂說的。”


    “啊?是這樣啊……”


    “對,就隻是這樣。”


    禦神樂的眼神很認真。他們對望了數秒,然後周圍的女同學發出慘叫。她們臉色蒼白地瞪著幸宏,讓他不禁覺得有點危險。


    “直到活動結束為止,你都可以自由行動。我們會幫你主持活動的。”


    禦神樂說道,還輕推一下幸宏的後背。他急忙離開現場,逃到她們看不到的地方。


    “啊——好像有點挑釁得太過火了……禦神樂同學為什麽要那麽認真地否定?她平常都會一笑置之啊。”


    幸宏靠上牆,鬆了一口氣。他茫茫然地觀看會場內的狀況,然後看到認識的人。吉田和渡邊笑得很開心,千秋正和見城等籃球社社員比手畫腳地說話,似乎正在談論和籃球有關的話題。她們看起來談得很熱烈,不過見城會不時轉移視線。從她的視線前方看去,可以看到三枝坐在牆壁下,靜靜地沉迷於電腦之中。


    三枝學長連到派對都還是這個樣子啊……


    幸宏看得呆了,不過一轉眼又看到更加吵鬧的集團。九重正拿著嗶嗶槌敲打周圍的男同學,他們一群人看起來都很愉快。不過她還真有本事,一下子就能和大家打成一片。剛剛井筒的頭被敲了,現在換淺澤主動上前給九重敲打。


    凪原在不遠處拍攝會場的狀況。稹島站在她身旁,兩人似乎在交談。寺城和刈穀則是站在別的地方和遊佐等人聊天。體育老師齋藤就坐在他們旁邊,他算是學生會請來監視大家的。他現在雖然將雙手交叉於胸前、坐在椅子上,臉上卻戴著大鼻子眼鏡、頭上還戴起了派對常見的尖頂帽,十分滑稽。


    感覺不錯,看來新任學生會的第一項工作算是圓滿達成吧……不過我什麽都沒做就是了。


    派對的籌備工作完全由遊佐學長和其他學生會幹部處理。自己揚言要舉辦派對,最後卻還是得依賴大家——這讓幸宏覺得有點喪氣,他懷疑自己到底有沒有能力當好學生會長。


    “學生會長,你來啦。”


    當他開始沮喪的時候,聽到了會讓他繃緊神經的聲音。說話的人是一位高額頭、總是配戴小型圓框眼鏡的少女。她是前學生會執行部部長中村千鶴,現在一手拿著細長的玻璃杯靠近幸宏。她今晚穿著顏色樸素但是質料高級的的便服。幸宏離開原本靠著的牆壁,立正問好:


    “中村學姐,晚安。”


    “你不必那麽緊張啦。你是怎麽了,看起來有點沒精神喔。”


    中村難得地露出微笑,打趣道。


    “唉……”幸宏歎了口氣。


    “其實我是有點沒自信……”


    幸宏向中村說出剛剛的煩惱。中村一臉正色回答:


    “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吧。”


    “……嗯,是什麽?”


    “曾經有一個在學生會工作了一年的人,抱持跟你同樣的煩惱。”


    “什麽!?那個人是誰啊?”


    幸宏挺身問道,然後頓時感覺肌肉酸痛,不禁呻吟。


    “你不要緊吧?”中村瞪大眼睛問道,然後“嗬嗬”地哼笑一聲說:


    “那個人站在你眼前,就是我啊。”


    “啊?”


    幸宏不由地反問。他不敢相信這位總是強勢地率領執行部的階梯社天敵,竟然會對他說


    出這種話。


    “中村學姐,請你不要開玩笑好嗎?”


    “這句話太失禮了吧?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


    “因為學姐看起來總是雄糾糾氣昂昂的,怎麽可能會有煩惱呢?”


    “嗬,我就當作你是在讚揚我吧。可是,其實我還滿纖細的啊……當了一年的執行部部長,現在想起來,我當時真的每天都很茫然呢。我一直都全力以赴,可是總得不到好的結果。因此有時候我會很懊悔、甚至厭惡自己。有些事情不管再怎麽勸導,都還是會有人犯錯;同時我也一直在煩惱,認為應該有人能夠做得比我更好。


    神庭同學,這是我個人的見解,但是我認為其實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我想我們的前輩也跟你我一樣,即使感到懊惱,還是得繼續經營學生會,然後一步步改善問題。我想就算到了以後,這件事也還是不會改變。我不會對你說‘放心吧’或是‘你不必擔心’,因為我希望你也能認真地煩惱。隻是,當你曆經千辛萬苦、克服一切困難後,也不要忘了曾經有一位學姐讓學弟覺得‘雄糾糾氣昂昂’喔。你應該要一直開朗地露出笑容,這樣才能讓後輩尊敬啊。因為你可是學生會長。“


    幸宏宛如受到當頭棒喝,一時說不出話來。中村露出他從未見過的溫柔笑容,輕輕舉起杯子說道:“要加油喔。”


    “有破綻!”


    嗶嗶槌朝她的後腦勺敲下。


    中村氣得瞪大眼睛,轉過頭厲聲叫道:“九重!你幹嗎突然打我啊?”


    “你還敢說?我才要問你,你對我們的學弟胡說八道什麽啊?瓶蓋,不管她說了什麽,你都不能上當喔!她是一位背叛者啊!”


    九重揮舞著嗶嗶槌叫道。


    “你胡說什麽,我哪是背叛者!?”中村怒罵。


    “哼——像你這種靠推薦甄試上大學的人,根本就是全國考生的敵人啦!”


    “那是因為我們平常的行為水準不一樣!而且你也太瞧不起考試了吧?我聽老師說過,你想跟我報考同一間大學?你知道什麽叫做偏差值{注:日本評量學力的數值}嗎?”


    “我不是想和你讀一所大學,而是要和健吾讀同一所!如果健吾考得上,那我一定也上得了啊!”


    “你說什麽……!刈穀同學的成績比你好太多了啦!”


    “啊,遊佐同學好像也說要考同一所大學喔。”


    “聽我說話!”


    當兩人還在鬥嘴時,幸宏悄悄地離開了。他最近開始覺得,或許這兩個人感情不錯?


    “嗨,神庭同學。咦?你怎麽會穿製服?”


    幸宏沿著牆壁行走,這回換三島神采奕奕地向他問好。他對一臉狐疑的三島露出苦笑,再度曖昧地回答:“我有事來不及換衣服。”


    三島理所當然穿著便服。這回她的穿著和上次看電影時不一樣,不再是輕便的服裝。她這次還擦了淡淡的口紅,讓幸宏不知道眼睛該往哪裏看,不時轉移目光。


    “神庭同學,等一下好像有跳舞時間喔。要不要跟我一起跳舞?”


    室內似乎很熱,三島滿臉通紅地問道。幸宏希望她不要一直拍打自己的手臂,但沒有說出來,隻是頻頻點頭回應。“神庭同學,一起去跟大家聊天嘛。”三島邀約幸宏,可是他還想再一個人休息一會兒,便回答她“我要去跟招待處的人換班”,就此逃走。雖然他沒有這個打算,但還是走到門口。


    “啊,小宏!你來迎接我嗎?”


    然而,幸宏這回竟然在玄關碰上希春,她直接飛撲過來。幸宏無力閃躲,“嗚啊!”隻能承受希春的撞擊,踉蹌數步。


    “你沒事吧?”希春攙扶住幸宏,問道:“小宏,你怎麽了?你看起來臉色很差耶。”


    “……我有點累。”


    “什麽!真是辛苦你了!姐姐抱抱~~”


    幸宏被希春緊緊擁入懷中,讓他叫苦連天。而且這副模樣還被待在服務處的兩位同學看到,讓他連精神層麵也倍受打擊。


    “希、希春姐,你放手啊。為什麽你會來這裏啊?”


    “啊,對了。我聽小夏說,勝一有來這裏吧?我有東西想要交給他。爸爸拜托我處理這件事,他認為要早點將東西交給勝一比較好。”


    “啊,這樣啊……波佐間同學在裏麵,我帶你過去。”


    幸宏說道,心裏一直想要早點從希春的手中掙脫。總算離開了希春胸懷的他,和希春一同走回會場。


    波佐間坐在會場角落的椅子上。他原本以為應該不會碰到認識的人,但卻有一些國中時打羽球認識的朋友來和他說話。他隨便打過招呼之後,繼續一個人獨處。他不想回家,但是又想要花點時間整理心情,並且想著未來該怎麽辦,所以才來這裏,他也請水戶野暫時讓他一個人獨處。


    波佐間看著眾人在派對享樂的模樣,心中思考自己的未來。他已經決定要反抗馬淵家的宿命,再來就要思考該如何具體行動。先進大學以研究員為目標,最後進入研究室應該會是不錯的選擇,或者是索性到國外留學也不錯。總而言之,他要去和天馬財團無關的地方。不過,想要逃離那個世界級規模的財團可能並不容易。


    “要喝點什麽嗎?”


    突然有人問道。波佐間露出笑容,抬起頭打算回答“謝謝,不用了”,可是他卻立即呆住了。


    眼前是一隻黃金鼠。


    正確來說,是黃金鼠模樣的布娃娃。要用上雙手才抱得起來的巨大黃金鼠布娃娃,用圓圓的眼瞳看著波佐間。


    “……天崎同學,請不要嚇我好嗎?”


    “對不起。不過,我覺得要是不這麽做,你可能不會理我啊。”


    天崎放下布娃娃,露出微笑說道。


    “這是校慶時的獎品,你還記得嗎?”


    “我知道,不過我說過我不能收吧?”


    “是啊,但是我覺得現在的你或許會收下它,所以急忙將它帶過來了。我還特地跑到社長家去拿喔。”


    “……為什麽你會覺得現在的我肯收?”


    波佐間看向天崎的雙眼,感覺不到一絲惡意。


    “嗯,大概是直覺吧?我總覺得你在比賽結束後,變得不一樣了。”


    “直覺啊……”


    波佐間真的笑了出來。是啊,兩人之間的糾葛好像也消失了。現在的確可以坦率地收下布娃娃。


    “那我就收下它了。”


    波佐間接過黃金鼠布娃娃。布娃娃意外地沉重,十分具有存在感。


    “喂,你不是說想要一個人獨處嗎?”


    水戶野插進兩人中間。她不滿地低頭看著波佐間手拿的布娃娃,還試圖推開天崎。“你閃一邊去啦!”就算麵對發怒的水戶野,天崎還是露出很自然的表情回答“你真的很會吃醋耶”,讓水戶野氣得火冒三丈。


    她完全被天崎同學耍著玩啊。


    波佐間看著她們兩人,心中如此思考。他早就察覺到水戶野對別人的依賴心很重。天崎不知道是怎麽辦到的,竟然能夠得到她的認同。


    “波佐間同學。”


    又有人呼喚自己。轉頭一看,是神庭站在那裏。同時他身旁站著一位年約二十多歲的佳麗。她看到波佐間之後,主動問好:“勝一,好久不見了。”


    “……”


    “你忘記我了嗎?我是神庭希春。當你還就讀小學的時候,我們曾經見過幾次麵。我的父親和令尊是朋友啊。”


    “你是說神庭歲正先生嗎!?”


    波佐間驚訝得從椅子上站起。


    “咦?請問你和神庭同學是……”


    “我們是堂姐弟。我也完全不知道你們認識,讓我嚇了一跳啊……”


    糟糕,自己當初的想法太過單純,結果反而沒想到這種可能性。看來當時的自己的確是亂了方寸。


    “我今天會來是有東西要交給你,不過這本來是我父親代為保管的。”


    “給你。”希春從包包內找出一封信,將信交給波佐間。


    “原本好像是要等你二十歲之後再交給你,但是我父親認為現在就交給你會比較好。”


    信封正麵似曾相識的字跡,隻寫著“給勝一”三個字。


    “這是你父親在生前所寫的信……我想他一定是對自己的命運有所預感吧。所以將這封信交給了我父親。”


    “……我先告辭了。”


    波佐間低頭說完後,就直接離開現場。他衝出會場,不知不覺中奔跑起來。他在離店家不遠的地方找到公園,走到設置在街燈下的板凳就坐。冰冷的感觸讓他身體顫抖,他吐出縷縷白煙,可是現在沒有心情管那些事。


    這是父親寫給自己的信。


    信裏會寫些什麽?我已經下了決定。明明就已經下了決定,卻還是忍不住開始猶疑。難道說,父親還要繼續束縛我嗎?


    波佐間冰冷的雙手無法好好地打開信封,最後幹脆整個撕破。他將手指伸入信封內,宛如抓取般將信抽出來,然後低頭看著信紙——


    猶豫到底該不該看這封信。


    他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數過十秒之後,他才睜開眼睛打開信紙。


    第一行文字映入眼簾。


    勝一,恭喜你長大成人了!


    從今天起,社會將視你為一個大人看待。我希望你能對此有所自覺和責任感。


    當你閱讀這封信時,代表我的預感會以最壞的形式成真,我可能已經不在人世了。關於這點,我從以前就有覺悟,所以我可以接受。隻不過,有些事情不能這麽簡單帶過,尤其是你。


    我接下來所寫的內容,希望你不要跟任何人說。因為大概沒有任何證據,而且要是其他人知道你知情,或許連你都會有危險。你就當做這是一份輔助判斷用的參考資料,將事情記在自己心裏就好。


    我不知道當你讀這封信時,天馬財團的狀況會是如何。不過,現在財團正麵臨分裂的危機。原因是出自於我的大恩人,同時也是嶽父的馬淵啟三先生。啟三先生以前曾經誤入歧途,因為錯誤的經營方式,使公司欠下大筆債務。後來他將債務推到財團內的其他企業身上,使自己可以全身而退。這件事的真相沒有被報導出來,不過曾經有雜誌提及這些事,讓啟三先生喪失了經營權。


    受到啟三先生照顧的大人們,從你小的時候就一直對你說天崎家的壞話,其實那些都是謊言。我為了顧及立場,遲遲無法告訴你真相。這件事我直到現在都還很後悔,對不起。


    再說回來,雖然啟三先生喪失了經營權,但是他仍持有一些股份;而財團內除了我以外,也有許多受到啟三先生栽培的人。現在啟三先生打算召集這些人,一起分割天馬財團。然後聯合所有從天馬財團離開的企業,創造隻屬於馬淵家的新財團。


    我反對這個分割計劃。啟三先生對我有極大恩情。就我的想法而言,我也想支持他的野心。但是從經營者的角度來看,我覺得他的計劃太危險了。要是在此時分割財團,雙方一定都會弱化,最後被有錢有勢的外資並吞。我一定要阻止這件事發生,我會賭上性命阻止這次的分割計劃。最壞的情況下,我可能真的會喪命。我並不能幹,能有今天都是多虧啟三先生看得起我,而且還將沙羅許配給我。為了報答他的恩情,我會說服他到最後。


    我祈禱你可以不用讀這封信。但是身為一個經營者,就有義務要考量最壞的情況發生。不,身為你的父親、身為一個父親,我希望至少可以讓最心愛的兒子知道事實的真相。


    勝一,我無法逃離馬淵家的枷鎖。因為我已經接受了他們太多的恩情,雙方的交集也太過深入,但是你沒有必要被束縛。我一直很想告訴你這件事,但卻一直無法說出口。我現在告訴你我真正的想法。勝一,你是自由的,你沒有必要背負馬淵家的宿命。從你還很小的時候開始,我就對你很嚴格。我請家教指導你念書、叫你去打羽球鍛煉體力、甚至要你去學合氣道,借以修養精神。這一切的行為,我都說是為了要對天崎家複仇。


    但是,事實不是這樣的。我是為了要讓你能夠脫離馬淵家獨自生存、讓你有本事自力更生,才命令你去念書、運動、習武。我想你現在一定正麵臨人生的分歧吧?你不必客氣,盡管無視馬淵家,照自己的希望生存吧。不管其他人做什麽,現在的你都有足以打倒他們的智力、體力、以及精神力。我對此深信不疑。所以,我希望你能自由地活下去,因為沒有任何事物能東縛你。


    不過,隻有一件事,我希望你能聽我這位父親的請求。請你照顧沙羅——照顧你的母親。我真的很想一直陪在她身邊,但是或許我辦不到了。所以我拜托你,一定要保護你母親。這是我這位失職的父親,最後想拜托你的事。


    對不起,勝一,我單方麵說了這麽多。我永遠都會祈禱,希望你有一個美好的人生。


    父親 上


    波佐間無法製止自己緊握信紙。


    爸,你真是太傻了。根本是又傻又隻會自作主張的笨蛋。


    你太過分了。


    這麽重要的事情,竟然沒有直接告訴我,就先一步過世。


    波佐間本來想要忍耐,卻忍不住。他用力吸入空氣、緊緊閉上眼,試著就此忍耐,可是還是克製不了。


    他低下頭將臉貼上信紙。


    波佐間勝一哭了好一陣子。


    他拚命壓低聲音,但還是不斷啜泣,頻頻流淚。


    這時,皚皚白雪從天空一片片的落下。


    “啊,下雪了耶!真的是雪!”


    有人出聲說道,眾人一同跑到窗邊。純白色的雪自夜晚的天空飛落。


    “喔喔!下得真是時候!”


    本來就很興奮的九重,現在變得更加欣喜若狂。幸宏在這個再度變得熱鬧的會場內,思考關於波佐間的事。那封信到底寫了些什麽呢?


    “你看起來臉色好多了。”


    刈穀拿椅子過來,請幸宏坐下。雖然幸宏委婉地拒絕,但是刈穀伸手按著他的胸膛,命令道:“坐下吧。”他隻好乖乖就坐。


    “你很在意波佐間嗎?”


    “啊,看得出來嗎?是的……或許我很羨慕他。”


    “羨慕?”


    刈穀眯起其中一隻眼瞳。


    “我沒有得到像那樣的信件,因為我的父親一定沒有想到自己會死……不管信中內容是什麽,至少他能得知父親最後的遺言。我覺得這令人有點羨慕啊。”


    “原來如此。”


    刈穀靠著牆壁,沉默了一會兒。


    “或許這個意見不足以彌補你的缺憾,不過我想你可以去聽聽還在世的人們聲音啊?”


    刈穀向他使了個眼色,他看向刈穀示意的方向——


    剛好和望著這裏的美冬四目交會,兩人同時嚇得身體一震。美冬看了一下左右,然後緩緩走過來。


    “我走囉。”


    說完後,刈穀就徑自離去。幸宏站起身,迎接若無其事走來的美冬。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或許是因為穿著的關係,今晚的美冬看起來比平常更漂亮。他覺得自己的臉變得越來越熱,可是無法轉移視線,仿佛全身被吸住一般。


    “幸宏。”


    美冬叫道。幸宏感覺到一種無可奈何的焦躁感。


    “美冬姐——”


    “幸宏,你在這裏啊!”


    “小宏,你不要緊吧?千秋,你在幹什麽啊!”


    “……”


    幸宏承受千秋、希春、小夏的三重攻擊,立刻倒了下來。雙眼水汪汪的美冬,似乎說了些什麽,但是幸宏聽不見。


    “等、等一下,你們快住手啦……”


    “讓各位久等了!接下來是今天的重頭戲!”


    幸宏的聲音和遊佐重疊在一塊。接著有許多盞燈被調暗,室內突然變得昏暗不少。


    ‘等一下好像有舞會時間喔。’


    幸宏想起三島說過的話。大家露出滿心期待的表情,環顧四周。


    “啊,找到了。神庭同學、神庭同學。”


    三島踩著清脆的腳步聲前來,小聲地叫喚幸宏。他勉強推開三位堂姐,將手伸向三島。一旁的希春環顧周圍問道:“怎麽了?怎麽了?有什麽活動嗎?”千秋精神飽滿地回答:“好像是要跳舞喔。”一刹那間,希春的眼瞳閃過光芒。


    “小宏!”


    “啊,那個,我事先跟別人有約了……”


    “神、神庭同學,我們剛剛說好了吧?”


    幸宏的左右兩臂分別被希春和三島抓住。他困擾地觀看四周狀況,發現場內的學生都靦腆地笑著,開始尋找舞伴。在視界的角落,還看到見城正拉著三枝的手臂。


    突然,幸宏的襯衫衣背被輕輕揪住。


    他嚇得轉回頭。是美冬輕輕抓住幸宏的襯衫,直盯著他瞧。在昏暗的店裏,她圓潤的眼瞳綻放出一絲光芒。


    “……美冬姐。”


    “喔,真是標準的你爭我奪啊。”


    禦神樂朝幸宏走近。她看到幸宏的模樣之後,思索了一會兒,提出驚人的意見:


    “這種事情還是應該要讓男方主動邀約,才合乎禮儀吧?”


    希春和三島宛如當頭棒喝,凝視幸宏。同時幸宏感覺背後的壓力十分駭人,想必美冬也正盯著這裏吧。他的額頭冒出惱人的汗水。


    “說吧,你想要選誰?”


    禦神樂朝他走近,露出愉快的微笑,然後自然地伸出右手。她的一舉一動好像在說,握住她的手是理所當然的事。右邊是希春刺人的視線,左邊是三島欲言又止的眼瞳,背後則是美冬強烈的殺氣。幸宏被完全包圍,感覺根本無路可逃。


    ……呃,我到底該選誰啊?


    全身發熱。頭腦一片混亂。周圍的同學大多都已經找好舞伴,所剩時間不多了,一定要快點做出決定。


    “我想——”


    “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仿佛注入靈魂的咆哮聲震撼全場。


    “啪”一聲,聚光燈照向一處。


    “你們等很久了吧?一定想快點看到對吧?是不是早就想看到我們了啊?既然如此,我們就得要回應你們的期望!我的腹直肌不論何時都是無懈可擊啊!”


    頂著光頭的肌肉猛男,豪邁地伸出手指,比劃出帥氣的健美動作。


    “好戲上場啦啦啦啦啦!”


    “好啊啊啊!”


    “我要爆炸啦!”


    渾身肌肉的猛男們從四麵八方奔來。當大家還不知道該作何反應時,場內播放起動感的音樂,猛男們配合音樂開始跳舞。赤裸上半身的猛男們在會場各處接二連三地做出各種健美動作。他們的上臂二頭肌受到燈光照耀,發出燦爛的光輝。上臂三頭肌、三角肌的天作之合,使得正麵雙手二頭肌炸裂全場。大胸肌因為太過興奮,壓抑不住震動,頓時有人發出宛若太陽般強烈的怒吼。猛男將雙手握拳朝下,動員胸鎖乳突肌到腹直肌為止的所有肌肉纖維,做出自選動作。他們興奮到最高點,使出渾身解數。


    “好強、好有勁啊!這是今天最後的大爆炸!”


    “肌肉在聖夜降臨了!實在是太神聖了啊!”


    “這是要給孩子們的聖誕禮物!盡情展現吧!”


    猛男們身穿會讓人聯想到聖誕老公公的紅底白邊比基尼泳褲。為了要強調緊繃結實的臀大肌和猛然覺醒的大腿四頭肌、大腿二頭肌之間的完美組合,硬是讓秀出側麵胸大肌時微微伸出的腳漸漸彎曲。就宛如在冰上的鶴,輕巧且強壯地隻用單腳的腳尖站立。他們的大腿四頭肌徹底彎曲,將肌肉濃縮至極限,造就了有如岩石般的粗獷感。然後前脛肌有如對照般的纖細伸展,徹底的守護那孤獨且高貴的純潔,靜靜地支撐巨大的肌肉群。


    “你們給我來啊!對我使出匹配得上聖夜的充滿破壞力的一擊吧!”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無比感動的猛男,拿起竹刀對秀出腹肌與腿肌的同誌的腹直肌砍去。不到幾下,竹刀就斷了。同誌露出笑容,竹刀的斬擊完全無法動搖他燦爛的微笑。對於擁有靈魂的肌肉來說,竹刀根本隻是玩具。


    “震撼吧!聽聽我們的心跳!這就是人類所擁有的最原始的音樂啊!”


    肌肉猛男們奮力用手掌拍打自己的三角肌、僧帽肌、大胸肌、大腿四頭肌,讓肌肉作響。拍打肌肉的聲音化為強而有力的音色,讓人們心醉神迷。震撼自然和大地的聲音譜出基調,讓生命與生俱來的原曲變得越來越熾熱。


    “新任學生會長,來吧!跟我一起展翅翱翔!”


    體育委員長跑到幸宏身旁。


    “啊?什麽?嗚哇!?”


    “小宏!?”


    “幸宏!”


    幸宏被體育委員長扛上肩膀。在一片混亂中,他看到遊佐被光頭猛男扛上肩膀,高興地揮手。他悠然眺望著被肌肉風暴席卷的會場,看到幸宏之後,豎起大拇指問道:


    “這是我為你準備的驚喜啊。你喜歡嗎?”


    “我一點都不喜歡!我討厭這種結尾啦!”


    幸宏竭盡全力叫道。


    “啊哈哈,真糟糕啊。合田同學,他說你們還太嫩了。”


    “什麽!?你們這些人,肌肉不夠有勁啊!再給我使力施展肌肉!”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


    派對朝錯誤的方向越演越烈,幸宏仰天哀號:


    “這樣大家的努力不就白費了嗎嗎嗎嗎嗎!?”


    波佐間從櫃子裏取出羽球拍。


    他當初連袋子一起收起來,但如今再拿出來看,發現顏色都褪色了,而且布滿灰塵,袋內還有一股黴味。取出羽球拍,發現球線都鬆了;隻是拿來嬉戲還可以,如果想要練習或是參加比賽,勢必得重新上線。有些羽球的羽毛也折損了。他從中選出比較完好的羽球,走到庭院。


    波佐間先試著輕輕揮打羽球。他將拋起至空中的羽球垂直揮起。雖然覺得有些生疏,可是感覺很懷念。


    他將羽球揮上高空時,想起了數天前的事。


    那是他去母親所住的醫院探病時的事。


    波佐間走出電梯之後,看到幾位穿著西裝,像是上班族的男子聚集在板凳旁交談。他們還是老樣子,露出不滿的表情,甚至沒有注意到他的出現。


    “想不到竟然會失敗,我們策劃了五年啊……”


    “到底是誰走漏風聲的?‘白馬騎士作戰’是秘密啊……”


    “有些地方進行得很成功,並沒有全然失敗……”


    波佐間聽了一下他們的對話,然後主動問道:


    “大家好。”


    “啊啊,少爺。你好。”


    “你們在討論什麽重要的事嗎?”


    “啊,不是的。那麽我們就此告辭……”


    男子們狼狽地坐上電梯逃走。波佐間轉過頭,前往母親所在的病房。


    “媽媽,你還好吧?”


    走近室內,看到母親又在茫然地眺望窗外。她聽到波佐間的聲音之後,輕輕轉過頭,小聲叫喚:“勝一。”


    “上次雖然有下雪


    ,不過沒有積雪啊。聽說今年的冬天好像會很冷呢。啊,今年也快結束了嘛。難道說等到過年的時候,氣溫會驟然上升嗎?”


    波佐間一邊說著玩笑話,一邊放下行囊。母親看向他。


    “我今天早上夢到爸爸了。”


    她又開始說起熟悉的話語。波佐間轉頭麵對母親說道:


    “媽媽,其實我今天早上也有夢到爸爸。”


    “什麽?”


    母親的眼神出現一絲動搖。波佐間將放在病床旁邊的椅子拉過來,坐下繼續對母親說:


    “爸爸並不怨恨任何人。可是他對我說,他有一件事一直放心不下。”


    “……什麽事?”


    母親宛如求助般問道。


    “他說媽媽一直沒有精神。雖然他一直待在媽媽身旁,但是媽媽總是無精打采的,讓他很難過。他說他想要看到媽媽開心微笑的樣子。”


    母親睜大眼睛,用不停顫抖的手覆上自己的嘴唇。


    “我在夢中答應爸爸,會保護媽媽。所以請你讓爸爸看看你的笑容吧。”


    波佐間輕輕將手放上母親的肩膀。母親低下頭,淚水頓時劃過臉頰。


    “放心吧,爸爸並不怨恨任何人。他永遠都在我們的身邊,希望我們能過得幸福。”


    母親不停哭泣。波佐間輕撫她的後背,如此說道。


    仿佛訴說著他的決心。


    揮空了。


    羽球掉到庭院的地麵。看來技巧真的生疏了,國中時不管多久都可以一直打下去。他用羽球拍撈起羽球。成功撈上羽球的那一瞬間,又感到一股懷念的感覺,讓他覺得很開心。


    波佐間讓羽球在羽球拍上“咚”、“咚”地彈起數次,然後再次將球往上打,重新開始垂直的擊球練習。


    再過一小時,就要去醫院接母親。


    母親病情突然好轉,讓主治醫師嚇了一跳。雖然出院決定得很倉促,但這也是件好事。


    我要不要參加什麽社團呢……雖然有點遠,不過去天栗浜練習也是個不錯的方法;或者是像寺城學長一樣,在山上掀起革命,我可以在山上創立唯一一個體育類社團,這是個好主意。


    波佐間將球往上打時,如此思考著。他又想打羽球了。這回他想要認真去體會,在國中時無法好好享受的羽球。


    另外,關於今後的人生方向,他的想法也有些改變。他不打算抵抗馬淵家的宿命,也不打算接受宿命,成為複仇者。


    我要選第三條路。


    我要背負馬淵家的名字。但是我不會複仇,而是要讓馬淵家重生。我要就讀大學,然後進入天馬財團的企業工作,為財團的發展盡一己之力。我要借此替祖父贖罪、表達我對父親的敬意。有朝一日要讓馬淵的名字複活。


    我認為過去是無法改變的。


    當然,想要改變過去發生的事是不可能的。可是,人可以改變對事情的看法。當人改變對過去的看法時,自己的內心說不定就會產生和改變過去同等的變化。


    至少我是這麽想的。


    至今一直綁在身上的枷鎖,其實是為了保護自己的鎧甲,原本束縛雙手的種種,其實是為了讓自己操控的武器。


    當我這麽一想之後,過去和世界都變得截然不同。


    波佐間將羽球垂直擊起。


    用鴨毛做成的羽球劃過天空,抵達最高點之後,才慢慢落下。


    我是自由的。


    波佐間再度將落下的羽球擊起。水鳥的羽毛展翅翱翔——遨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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