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麵這部分不是傑森自己想到的道理。


    是羅拉跟他念叨過的。


    沒有人比傑森更清楚羅拉的性格有多天真和冷酷。


    她對謊言的熱衷遠甚於她對漂亮裙子的熱衷, 很多時候她根本就不是為了某一個目的騙人。


    她就是騙著人,覺著這樣很好玩。


    但很多話她說得非常中肯。


    “他訓練我, 教導我, 讓我成為他的助手, 就算我不服從命令, 他也沒有放棄過我。”傑森又說, “我過去視之為理所當然。但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過去一無所有,而他……給我了一切。幾乎一切。”


    “他為我做了連我的親生父母都做不到的事情, 我想就是因為這樣,才讓我產生了一種錯覺:有些時候,我覺得他就是我的父親。”


    他是如此熱切地渴望著一個家庭, 渴望得到蝙蝠俠的承認。


    讓他羞於啟齒的是, 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也曾渴望過迪克的接納, 盡管那些渴望在迪克連夜趕來警告他“你永遠不可能替代我的位置”時就化為了泡影, 取而代之的, 是雄心勃勃的挑戰欲和警惕心。


    但他仍舊將迪克視為一個榜樣,一個目標……一定程度上說, 或許,也是一個兄長。


    “但他不是。”傑森說,“那也不是我的家。真遺憾,不是嗎?我沉浸在一個從未真實過的幻影中, 它們就像是水麵上的浮沫一樣美麗和虛假。我一直到死後才想明白這個道理。”


    從頭到尾都是他要求了太多。


    芭芭拉捂住臉, 但淚水順著她的臉頰和指縫流了下來。


    “不用再幫助我隱藏身份了, 芭芭拉。”傑森笑了一下,“事情終歸會發展到那一步的,我們都知道。”


    紅頭罩和蝙蝠俠之間必然會有一場爭鬥。


    或許是你死我活的爭鬥。


    蝙蝠俠當然不會殺了紅頭罩,他連小醜都不肯殺,紅頭罩犯的罪可遠不如小醜。


    但折磨是不可避免的。


    折磨。傑森情不自禁地為這個詞和這個詞所代表的的經曆打了個寒顫,如墜冰窟的恐懼在幾個呼吸間就占領了他的骨骼。


    那些曾經碎裂過的骨節如同被烈火炙烤般痛苦起來,然而燒到極致後,痛感反而會由火燒的灼痛轉為針錐般的寒痛,他覺得他身體裏每一個曾經破碎和開裂過的位置都空洞洞的,一些碎得極細小的骨粉如砂紙般由內而外地擦拭著他的神經和皮膚。


    傑森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發抖。


    在臨死前的那幾個小時裏……他不知道到底過去了幾個小時,小醜的折磨是野蠻粗暴、毫無技巧的,這個臭名昭著的精神病罪犯最擅長的本來也不是肉體的折磨,而是精神上的摧殘。


    他熱衷於摧毀一個人的靈魂,名單上的人選首推蝙蝠俠,羅賓不過是個可愛的開胃小甜點。


    甚至於被他親手折磨致死的羅賓還不是他最想要的甜點……在小醜混亂的大笑和顛三倒四的敘述中,傑森依然能夠聽出他對自己那點挑剔的不滿,對傑森這麽簡單就落入他的陷阱的嘲笑,還有對第一任羅賓的強烈渴望。


    ……即使在這種時候,即使在小醜眼裏,迪克也是最好的那個。


    但傑森·托德才是被小醜抓住並折磨致死的羅賓。


    哈。


    羅拉說過:“也許二代羅賓終於也算是靠這件事贏了迪克一次也說不準。”


    她隻穿著白色的蕾絲內衣趴在床上,一邊玩手機,一邊用她甜蜜又滿不在乎的聲音給出這樣的評價,丁點也不在乎就被她墊在雙腿下的、神智全無的“二代羅賓”可能會有什麽感受。


    她具有一種在多數人身上十分罕見的溫柔和刻薄。


    ——別想了,傑森,他對自己說,還沒開始打你就在想輸了會怎麽樣了,不像個男人。


    羅拉現在在做什麽呢?


    傑森一直避免去想他完全恢複之前發生的事情,又羞又窘是一回事,羅拉有時候對他做的事情讓他氣得發瘋是一回事,但更重要的是……更重要的是……


    羅拉並不喜歡“傑森·托德”。


    她喜歡的是那個被她撿回家的,離開她以後就活不下去的傻瓜。


    就像她喜歡的是阿爾忒彌斯所以能無視阿爾忒彌斯對她有所企圖,就像她喜歡布魯斯所以能無視蝙蝠俠一樣。


    她喜歡“她的男孩子”,就能完全無視掉“傑森·托德”,盡管她在洗幹淨他的時候就認出了他到底是誰,她也能假裝不知道他的身份。


    傑森還想再說點什麽,安慰一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芭芭拉。


    說“你不用這麽傷心我真的想開了”?


    但這可能不是芭芭拉最想聽的。


    “……我不會對紅羅賓怎麽樣。”他在臨走前說,“他是無辜的。我很清楚。”


    他還是很討厭那個替代品。


    可他當初也隻是迪克的替代品而已。


    再說那小鬼也算是為死去的傑森·托德流過幾滴假惺惺的鱷魚眼淚。


    他就勉強心領了。


    翻窗離開芭芭拉的安全屋時傑森依然能夠感覺到那種被他強行忽視的、來自骨縫的幻痛,他騎上摩托車,轉動鑰匙,點火。


    在真正遠去前,他猶豫了一下,飛快地從衣兜裏捏出一粒糖,含在舌根。


    太甜了,甜得有些發膩。但這種甜味卻很好地安撫了傑森緊繃的神經和發痛的身體。


    他不再多想什麽,而是將手搭在摩托的把手上,彎下腰,令上半身和地麵接近平行。


    這個安全屋不能再來了,這條街道附近的勢力和小型據點也必須經過一次清洗和梳理,實際上他甚至不該來這裏第二次,芭芭拉能隱瞞蝙蝠俠的次數也不多,第二次來訪就有可能會暴露他的行蹤,最重要的是,可能會暴露他的身份。


    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他本來也無意掩飾他到底是誰,剛剛來到哥譚後的那段時間他始終躲避蝙蝠俠,也是因為他還沒能在這個殘忍的城市中站穩腳跟。


    摩托車在小巷的轉角處急轉,刺耳的摩擦聲驚動了幾個藏在暗處的流浪漢。


    他們警惕地目視著傑森的背影,想必過不了多久,紅頭罩在此地出沒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哥譚。


    然而在這時候,傑森卻忽然生出了另一個念頭。


    ——羅拉在關注他嗎?


    ——她有在她充滿了玩樂的時間裏,分出那麽一點點時間給他嗎?


    滿心複仇的人不應該有柔軟的念頭。他甚至不應該有除了仇恨以外的太多情感。


    複仇的人需要將自己變成一個怪物。


    他本來應該是一個怪物。如果他沒有被羅拉撿走,如果他沒有被認真擦拭、仔細拚湊、精心喂養,如果沒有那雙專注的眼睛和柔軟的手……他應該變成一個怪物,但他怎麽能在痛苦之後不死死地、用盡全身力氣去抓住那一絲暖意?


    傑森將上半身壓得更低了,低得像是個腹部受到重擊的男孩因為不堪忍受的痛苦蜷縮起身體,拚命想要保護好自己柔軟的腹腔。


    紐約市,曼哈頓區,下水道中。


    羅拉打量著這個被分給她用來休息的房間。


    粗糙,而且簡陋,幾乎沒有什麽家具,更不說是裝飾的小擺件了。


    對於總喜歡在自己的房間裏和身體上掛滿精致漂亮的小玩意的羅拉來說,這個房間完全不符合她的審美。


    但這裏的條件畢竟也就這樣。


    就算是這個房間,也是原本屬於羅斯的——被她慷慨地讓給了羅拉。


    她轉頭看了一眼小蟲,又看了一眼小紅,他們的房間同樣簡陋,相比起羅拉的房間也狹小了不少,羅拉這裏好歹還有點桌椅,床也像些樣子,他們倆的房間就完全是個搭建了木板床的……空地罷了。


    彼得看起來有點震驚,提姆倒還好,他很鎮定地排查了一下房間裏有沒有監控設備(在羅拉看來這種行為毫無必要),然後坐在床上,開始給彼得發消息。


    用的是他們的通訊器而不是手機。他們也沒帶手機來。


    ……居然沒有嚐試過和她進行交流,羅拉有點不開心地想,但她很快就寬宏大量地原諒了他們。


    對自己的不靠譜,羅拉心裏還是很有數的。


    你要是總放飛自我不顧同伴,就得承受他們討論事情的時候不帶著你玩的後果。


    床上隻是鋪著一層軟墊,連席夢思都沒有,羅拉在床上坐了坐,然後發了一會兒呆。


    那種害得她在下水道中差點跌倒的眩暈感又上來了。


    這種眩暈感非常熟悉,太熟悉了,太熟悉了,可不管她怎麽回憶都沒沒辦法回憶出這種熟悉感究竟出自於何處。


    她煩躁地躺在半空中翻身,但翻著翻著,她忽然一骨碌從半空中坐起來,刷地拉開了她的遊戲麵板。


    果然。


    這種眩暈感正是她剛剛進入遊戲時所體會到的感覺。


    遊戲麵板上出現了幾行小字。


    【您已獲得退出遊戲資格。】


    【是否退出遊戲?】


    【是/否】


    ……這個資格到底是從哪裏獲取的?她做了什麽?


    羅拉飛快地在腦海中過濾了一遍她所做過的一切,從她剛誕生的時候殺掉的那些倒黴蛋,到她撿回了傑森……她把注意力短暫地放到了哥譚,很快就從無數雜音中捕捉到了傑森的呼吸和心跳。


    他聽起來很痛。


    但沒有人打他或者和他說話,他正一個人待在屋子裏,那裏可能是他自己的某個安全屋。


    她聽到他顫抖時牙齒撞擊到硬糖的聲音。


    他的情緒漸漸穩定了下來。


    羅拉還沒想好要不要再聽一會兒,就被另一個聲音吸引了注意力。


    嚴格來說,吸引了羅拉注意力的不是聲音,而是感覺。


    一種……精神上的共鳴。一種奇怪的共振。


    這感覺和遊戲麵板的變化一定有所聯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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