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訂閱, 如正文內容出走, 請在晉江文學城訂閱更多正版章節  霍睿言定住腳步,未敢再步近。


    午後, 他親自來皇宮給父親送文書, 聽聞新君順利登位,他百感交集, 一心想核實, 龍椅上的人,究竟是誰。


    他提出請見新君, 無奈新君與太後陪伴“長公主”到北山寺廟禮佛, 他被請到常去的東宮客院, 烤火避寒,等候召見。


    天色漸暗, 外頭喧囂如風來去。


    霍睿言借散步為由, 獨自走向小花園。


    沿途不見守衛仆役影蹤,他正覺奇怪, 沒走幾步,依稀聽聞疑似女子的悲切哭聲。


    最初, 他還道宮女受委屈, 意圖回避, 細聽嗚咽聲似曾相識, 他的腳步不自覺挪移。


    假山旁, 熟悉的小身板換上龍袍, 跪地哭泣。


    人人都說“熙明長公主”受風寒所擾, 咳得嗓子都啞了,但他料想實情是,自霍家壽宴後,公開露麵的“太子”,都是古靈精怪的小公主宋鳴珂。


    一開始,他誤以為,是宋鳴珂胡鬧,喬裝成太子到講學會玩耍。


    對照來因去果,他猜出宋顯琛出事了,且起因與霍家壽宴後的燉品有關!


    天家兄妹沒追究,必定為了保密!並顧存霍氏一門的顏麵!


    得悉暗藏的玄機,他的心如被無形的手揪住,寢食難安。


    可有些事,他自知不該道破,能做的隻有默默守護。


    夕陽之下,積雪流光淒美,而宋鳴珂低泣逐漸收斂,透著不屬於她這年齡的隱忍,比起嚎啕大哭,更讓霍睿言心碎難喻。


    他無法予以片言隻語的安慰,一旦現身,等於宣告他知悉兄妹大秘密。


    再難受,再掙紮,他都得強忍安撫她的衝動,靜靜地,陪她。


    記得七年前,先皇長子為太子時,年僅八歲的霍睿言曾獲邀到東宮遊玩。


    恰恰是在這小小花園內,他遇到四歲的小公主,陪她玩了一下午。


    那時的宋鳴珂小圓臉小短腿兒小胳膊,肉肉的趴在他背上,指揮他到處跑,上躥下跳,追鳥逗貓,把同樣是孩子的他折騰得又累又興奮。


    她歡天喜地吃光手裏的糖果,又要走了他的那一份。


    霍睿言記不起當時的天氣,記不起品嚐過哪些宮廷美食,卻念念不忘她銀紅衣裙上的小小白色毛球,還有她那雙明亮清澈的大眼睛時而好奇,時而笑成兩彎新月,小嘴奶聲奶氣:“晏晏最喜歡二表哥了!晏晏長大一定要嫁給二表哥!”


    他被這猝不及防的表白驚得瞠目結舌,過後既羞澀又好笑,虛榮心悄然膨脹的同時,還滋生出甜絲絲的蜜意。


    當晚回家,他一本正經,無比篤定地告訴母親——晏晏說,最喜歡他,日後要嫁給他!


    母親差點嗆到了,哥哥卻笑道:“她盯上你的零食?上次,她也說大表哥最好,要和我一輩子不分開呢!樂得我把糖全給她了!鬼靈精!”


    晏晏這小騙子!


    霍睿言不知該氣還是該笑,見母親笑得肚子疼,他尷尬之餘,莫名委屈。


    或許她此前最喜歡哥哥,現在更喜歡他?


    出於小小醋意,當晏晏最好的表哥,成了他十歲前的目標。


    直到後來,他意識到,四歲的小丫頭壓根兒不曉得“嫁人”是何概念,所求的,不過是和表哥們一起玩耍、吃糖果、不分開。


    他覺得自己傻透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無關風月,大抵如是。


    事實上,身為侯府二公子,按祖製,他可降三等襲爵,享相應的食邑與封地。


    但他不甘就此止步,自幼加倍努力,力求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如若她那句無忌童言成真,他才不至於委屈她。


    三年前,父母坦言,不希望他們來日娶公主為妻。


    當朝慣例,駙馬固然可獲勳爵和品階職位,卻隻能做個富貴閑人,不可掌握實權。


    霍家男兒,不該成為迷醉聲色犬馬中的紈絝子弟。


    兄弟二人解釋,素來隻視宋鳴珂為妹妹,因而百般寵溺。


    父母自然明白,尚在舞勺之年的兒子不可能對一名八歲女娃動什麽念想,隻是一再囑咐他們,公主日漸成長,理應避嫌。


    此後,霍家兄弟將所有搜集的小玩意,一律由讓太子轉交宋鳴珂,並請其隱瞞來由。


    對小表妹的關愛,皆出自兄妹情誼,無半分雜念。


    至少,霍睿言自認如此。


    直至前段時間,這份關懷,摻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尤其宋鳴珂假冒太子,親臨霍家,提出雪災預防計劃,使得他虛無縹緲的情愫,愈加明顯。


    也許因她怔怔與他對視的眼神,有著似假還真的茫然?


    抑或是她巧妙的點茶技巧,遠遠超乎他的想象?


    又或者是……她預測雪災時,所展露的驚人判斷力,以及不計較個人名望的胸襟?


    不得不承認,他的視線總禁不住追隨她。


    籌集資金時,他花了好不容易攢的零花錢,買下她用作義賣的白玉小手鐲,心虛得無以複加。


    她遇刺的當晚,他回府後稟明詳情,父親即刻命兄長不必北行,留京守護。


    霍睿言選擇尊重此決定。


    畢竟,兄長尊為世子,武功比他高出一大截。


    既要遠赴北域,不知歸期,他且把她的手鐲當作紀念,好記住,曾並肩而戰的短暫時光。


    沒準他從薊關回來,她已嫁作他人婦。


    不料,今時今日,她竟膽敢代替兄長執政?


    盡管霍睿言早有預感,仍震駭得難以承受,心如被掏空,忘卻今夕何夕,此身為誰。


    良久,宋鳴珂停止哭泣,呆望園中結成碧色琉璃的小清池,刺繡精美的龍袍更凸顯其背影柔弱。


    一刹那,霍睿言心中陡然生出一念,他必須變得強大。


    強大到……即便分隔千裏,他亦具備足夠的能力守護她,讓她安心定心,無須恐懼,無須惆悵,無須忍耐,無須流淚。


    強大到……縱然有朝一日,她仍需以淚水宣泄,他也有堅實肩膀,隨時隨地供她依靠。


    …………


    先帝病弱,十日一聽事。


    宋鳴珂即位後,頒布新令:文官五品以上,及監察禦史、員外郎、太常博士等常參官,每日朝參;武官三品以上,三日一朝;武官五品以上,五日一朝;文武官職事九品以上,則朔、望入朝。


    新帝勤政愛民,百官倍感欣慰,卻不知龍椅上的小皇帝日日提心吊膽,生怕露餡兒。


    她於登基當日痛哭一場,把煩惱、憤懣、悲怨數盡發泄完畢,斂定心神,日夜苦讀,七日後迅速融入政務中。


    所幸,安王宋博衍一如她記憶中盡心輔佐,悉心教導。


    宋鳴珂忙於熟習典章規製,遵照先帝遺願推行“明黜陟、抑僥幸”之策。


    她任命徐懷仁為吏部郎中,命其采取相對緩和的手段進行改製。


    然則,再溫和,仍觸動部分權貴利益,惹來一些爭議。


    這些不利言論,大多被安王、饒相和定遠侯壓了下來。


    此外,她留下父親貼身的老內侍劉盛,此人善於察言觀色,早將那夜的對話聽入耳中,唯有加以重用才安全。


    劉盛盡心盡力,在大小事務上處處提點,免去了她許多惶恐。


    日複一日,冬雪消融,宋鳴珂始終未能抽身前去北山探望兄長,唯有通過往來兩地的太後謝氏和李太醫詢問病情。


    遺憾的是,宋顯琛因妹妹代他執政而更加憂心忡忡,阻礙毒性排解。


    他若不能完好無損歸來,宋鳴珂為守住秘密,不好大肆清查下毒一案。


    拖久了,更無跡可尋。


    這日早朝,左右相為雪災後重建起了爭執,雙方你一言我一語,針鋒相對。


    最終安王發話:“諸位稍安勿躁,此事容後再議,不妨先聽聽其他幾位大人有何要奏。”


    宋鳴珂總算鬆了口氣,頷首讚成。


    禦史中丞執笏,義正嚴辭:“啟稟陛下,先帝染疾,久治不愈,臣等認為,需徹查翰林醫官院,問責相關人員。”


    此言如驚濤駭浪拍向宋鳴珂,教她周身一僵。


    她終於記起,為何前世等了五年,才得悉兄長死於中毒的真相!


    ——當年先帝駕崩,包括李太醫在內的重要醫官,一律遭到貶謫!


    她平日無所事事,即便讀書,也是囫圇吞棗,登不了大雅之堂。在京城貴胄前鬧笑話,豈不丟盡兄長顏麵?


    “若有疑問,大可一同探討,哪位先來?”老先生環視四周,而餘人眼角悄然偷瞄“太子”。


    宋鳴珂硬著頭皮,朗聲道:“諸位老先生德宏才羨,聽君一席話,如聞金玉良言。子曰‘足食,足兵,民信之矣’,若不得已去之,當先去兵,再去食,因‘民無信不立’。學生請教的是,為政者當如何取信於民?”


    大儒們在儲君與太子少師及達官子弟麵前談政,若光提聖人言,顯得無獨到之處;若直抒己見,則易生禍端。


    偏生“太子”言辭懇切,態度謙和,不似與人為難,倒教人無所適從。


    台上數位老先生隻得先闡述大家論調,再適當加入個人理解,又補充了以財聚人、以德導人、以禮齊人等觀點。


    宋鳴珂認真聆聽,憑借淺薄學識,談及“先富民而治之”的見解。


    老先生們見她尚在總角之齡,已具備仁愛胸懷,連聲誇讚“太子”——重民重信,心懷天下。


    宋鳴珂隨口一扯,便為兄長贏得美名,表麵謙遜,心中似有無數小人兒在叉腰大笑。


    其後,霍睿言起身行禮,就“天地革而四時成”展開討論,把話題接了過去。


    麵對數百人的注目,他聲音淡泊清雅,身姿立如青鬆傲雪,氣度從容不迫,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輕扣在書冊上,優雅如拈雲。


    他主張“革故鼎新,因時變法”,博得讚許後,謙虛地推托說“平日受先生指教,受太子殿下、兄長提點所獲”,將恩師和哥們捧得更高。


    宋鳴珂長舒一口氣。


    印象中,二表哥低調內斂,韜光養晦,不愛出風頭。


    正巧,今日之舉,成功轉移大眾關注點,免了她受矚目的難堪。


    在“太子”和定遠侯府二公子的帶領下,莘莘學子加入,觀點相異者偶有辯詰,使學術氛圍愈加濃厚。


    講學會午時過後方散,宋鳴珂朝老先生們揖謝,記起霍家赴宴之事,遂囑咐餘桐道旁等候,她則繞到僻靜的水榭中。


    不多時,霍家兄弟領著侍從快步行來,日影悠悠灑在兩名俊美少年郎身上,一剛一柔,相得益彰。


    “殿下。”霍家兄弟向她報以微笑。


    宋鳴珂頰畔染緋,眼神微略閃躲:“二位表兄,傳藥膳的丫鬟,可有異常?”


    霍銳承皺眉道:“那丫鬟錯拿老夫人的阿膠燉雞呈給殿下,遭管事扣押了。因她確實是新來的,我們審問過,問不出所以然。


    “但當夜,那小丫鬟離奇死在柴房內,此事已報官處理,仵作說是受驚過度而亡。因餘桐半步未離東宮,咱們傳不了信兒。殿下飲用後覺得有何異狀?”


    滅口?宋鳴珂猝然一驚,又隱隱漸生理所當然之感。


    前世,據仆侍所述,壽宴結束後,宋顯琛以“自家兄弟無需拘禮”為由,執意讓兩位表兄送客,喝下半盅藥膳後,獨自步向偏僻處,且不許旁人跟隨。


    何以有此反常行為,宋鳴珂活了兩輩子,也沒弄明白。


    見她沉吟不語,霍睿言溫聲問:“究竟發生什麽事了?你們走得如此匆忙,有何不妥之處?殿下不妨直言,霍家上下靜候差遣,絕無半分猶豫。”


    宋鳴珂心頭一暖,鼻翼酸意泛起——他們已在上輩子證實所諾。


    大張旗鼓追查,隻怕暴露秘密,眼下讓兄長好轉,才是關鍵。


    “這事暫告一段落,”她唇角抿起無甚歡愉的笑意,自嘲道,“至於走得倉促,乃晏晏任性所為。她曆來說風就是雨,你們懂的。”


    霍銳承豪邁大笑:“那丫頭!的確沒人奈何得了她!”


    霍睿言附和笑了兩聲,長眸如有難明深意的疑慮與悵然,稍縱即逝。


    …………


    午後天氣驟變,濃雲密布,狂風肆虐,凜寒徹骨,宋鳴珂冒風而行,以太子形象步入延和殿。


    “見過陛下。”


    她以往私下親昵地稱皇帝“爹爹”,而今模仿太子,又在處理日常政務、召見大臣的地方,便改了正式稱呼。


    皇帝擱下手中的朱漆鳳管筆,抬望宋鳴珂,興許是他近來咳得厲害、睡眠不足,或是三足汝瓷爐中升起嫋嫋沉香煙教他花了眼,竟未發覺眼前的太子為愛女假冒。


    “就你一人?晏晏呢?咳咳……好幾日沒見她了!”皇帝流露憾意。


    宋鳴珂瞬間淚目。於她而言,何止幾日?生死相隔七年之久!


    窺視父親憔悴容顏,她強忍悲色:“晏晏受了點風寒,恐汙陛下聖察。”


    “風寒?不礙事吧?趕緊讓李太醫去瞅瞅!切莫落下病根!”皇帝一時情急,又咳了幾聲。


    宋鳴珂安撫:“陛下請放心,李太醫診治過,歇兩日就好。”


    皇帝歎息,注視她良久,語重心長:“她性子執拗,你當哥哥的,多包容、照顧她。”


    宋鳴珂一一應允。


    類似的話,哥哥已聽了不少吧?


    皇帝早年忙於政務,未把精力放在後宮上,僅得六子一女。與皇後截然不同的是,他對眾皇子嚴加管束,以君臣相待,卻事事偏寵她這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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